“不,”傅闻璟却断然拒绝,“不要让别人插手,沈良庭是我培养起来的,既然你们决心要毁掉他,也得我亲手来做,我不要做只能在一旁看着的废物。”
“如果你坚持,那就随你。”
“可你们要保证不干涉我,手上的东西也不能流传出去。”
罗青答应,她把碟片递过去,“你要是不放心,你就拿去,反正这只是一个备份,原件不在这里。我给你时间,也不要让我失望。”
傅闻璟接过碟片,转身离开。
顾源在家,就听到门铃响。
他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傅闻璟。
他有些意外,退后一步,“你怎么来了?”
傅闻璟却没有进来,“我只是来问一个问题,问完就走。”
“什么?”
傅闻璟拿起碟片,“这是你做的吗?”
顾源愣住,一时间没说话。
傅闻璟盯着他,一下子就从他的沉默里明白了一切,露出冷笑,“真的是你啊,我原本只是猜测。为什么要算计我?”
顾源狼狈低头,“我没办法,是夫人让我这么做的。”
“她让你这么做你就这么做?”傅闻璟向里跨一步逼近顾源,“谁带你到这里,谁替你还债?我信任你,可你是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还是我的朋友?”
“夫人救过我的命,我不能违背她。”顾源抬起头,顽固地看着傅闻璟,既愧疚却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更何况,你本来就不该和沈良庭走得这么近,那是你仇人的儿子,你就算不恨他,至少不能爱他。我看的出来,你对沈良庭的关注已经超出了合理的范畴。闻璟,你对他真的动心了。”
傅闻璟脸色变了变,双手紧紧握拳,朋友背叛的失望和严峻现实几乎击穿了他,“我对沈良庭是什么感觉不管你的事,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东西会用在什么地方”
顾源沉默。
傅闻璟握紧的手背青筋毕露,他转身,“既然你做出了选择,就不要再回利星,我不会留下一个背叛过我的人。”
说完,傅闻璟离开,房门重重合上。
一辆黑色跑车飞速行驶在高速路上,漫无目的地疾驶,跑车嚣张的轰鸣声在稀疏的车流中显得尤为咆哮。
傅闻璟紧紧盯着前方,眼底幽深,冷峻的面貌在此时显出一种莫名的压抑,他把唇线抿的很紧,手背青筋尽显。
从母亲到顾源,他身边亲近的人都站到了他的对立面,一天之间,他身边空空荡荡,什么都不再剩下。
沈良庭曾经真心对待过他,现在也受了伤而猜忌他离开。
为了仇恨,他沦落成孤家寡人。可也没有谁可以怪罪,复仇一旦开始,就永远不会有了结的一刻。每一个举动,伴随着的结果,都带来了无数意料之外的影响。他把人当工具,让利益高于一切,别人自然也可以这样对待他。
晚霞笼罩,天边最后一抹紫红的瑰丽色彩褪去,四野暗下来,道路上的车越来越少。傅闻璟也不知道自己开去了哪里,就这样漫无目的地一直向前,向前,从城市到田野到山地,仿佛是要看看这条路什么时候会有尽头。没想到真开到了底,路最后断在了一个废弃的港口,傅闻璟走下来,断头路横亘前方,仿佛命运预示。
码头堆叠着高大的集装箱,黝黑的河水泛着腥臭的气味,天上嘹亮地响起一声鸟鸣。冷风吹在身上,有刮骨的寒意,四周渺无人迹。
傅闻璟独自站在萧条的废弃之地,比身处闹市要平静。
罗青对搏浪的陈见根深蒂固,可如果他放手不管,沈良庭一定会认为一切都是他做的,信任被伤害过就不可弥补,沈良庭绝不会原谅他。
他甚至无法把这件事告诉沈良庭,该怎么说呢?母亲有我们的性爱录像,你只能交出公司,否则你会身败名裂。而如果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罗青做的和自己无关,就等于推卸责任。依沈良庭的性格,他有时心软,但仍是睚眦必报的个性,可以救助无辜的人,却不会放过威胁自己的人。
难道推自己的母亲出去挡枪?
他也不会这样做。
为今之计,只能先安抚下母亲,假意答应,拖延时间。
他始终对傅远山的死有怀疑,觉得事情不像表面这么简单。如果真的另有隐情,也许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
想着这些,直到太阳完全落山。
最后傅闻璟离开码头,去了一间海边别墅,他不久前刚买下的,离悬崖非常近,近到能清晰地听到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二层有一个巨大的露台,延伸出去一片星空下的游泳池,和在印尼他和沈良庭去过的那套别墅布局非常相似。
繁星低垂,夜空浩荡,潮水一遍遍涌上来又退去。
夜晚,他靠坐在沙发,屋里没有开灯,唯有手里捏着的玻璃杯因电视屏幕五颜六色的摇晃色彩而微微折射出冷光。
液晶显示屏放着那碟录像,偌大空间充斥着隐忍的声音。
他看着屏幕里被压迫的男人,因为角度问题很少能拍摄到整张脸,唯有少部分时候,尖瘦的下颌被紧捏着高抬,漆黑的发丝凌乱地半遮了白皙的脸,才能分辨一些面容,发丝间露出的眼睛焦点涣散,流淌出水一般的光泽。
这样看着,听着,捏着玻璃杯的手指慢慢收紧。
他想到沈良庭的离去,在他剖白一切后沈良庭仍选择离去。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放手。
可是说爱,沈良庭不要。他向他求婚,愿意给他承诺,已经给了他所有,是自己能给出的所有。
但这份爱还是比不过其他,公司比他重要,家人比他重要,连那个冷血的所谓父亲都比他重要。
收到一则消息,沈良就会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
问也不愿问,求证也不愿求证。
如此的磊落果断,决定的事从不改变,承诺的事绝不反悔,答应的事绝不食言。
曾经这份果决很吸引他,像带血的钻石般锋利闪耀,让沈良庭变得格外不同,而现在他却对这份特质爱恨交织。
录像一遍放完又重头放起,不知不觉傅闻璟已在这里坐了整夜。
烟烧到了尽头,一夜未睡,男人头痛得扶额,手机跳出一则消息,是秘书发来提醒他今天的行程安排。
傅闻璟没有去看,站起来时手碰到了一旁的座机,发出一声按键音。他扭头看着电话,却又坐下,用座机拨通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这幢别墅的号码沈良庭不知道。
那头过了很久才接起来,“喂?哪位?”虽然强打精神,传过来的声音仍透着遮掩不住的疲惫。
傅闻璟没开口,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想听听声音。
“听不见吗,怎么不说话?”那人疑惑地询问。
寂静弥散开,只剩下呼吸声透过听筒传递。
沈良庭像是意识到是谁了,瞬间安静。
片刻后他才说,“你食言了。”
傅闻璟略带倦意地笑了下,开口时嗓音却很温柔,“不算见你。”
沈良庭顿了下,“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
“浑水的报告跟你有关系吗?”
傅闻璟额角青筋一跳,没有回答。
沈良庭知道答案不会是自己想要的,便微微叹气,“我知道了,既然非如此不可,你让我静一静吧。”
说完就是一串忙音。
这还是傅闻璟第一次被人抢先挂断。
傅闻璟听着机械的声音,闭了下眼,沈良庭只要不蠢,就能看出搏浪已经是死到临头,所有人都倒戈了,只有他还在负隅顽抗。
几乎是浑水机构的消息一放出,连傅闻璟那儿都收到搏浪几个高管想要跳槽的意向信息,他一直没有回复。
有时候心底的恶劣因子作祟时,他也想要看看,如果他真的把搏浪搞垮了,沈良庭会怎么样。恨他吗?原来沈良庭说爱自己也不过如此,一旦涉及到利益纠纷就不能继续了。
傅闻璟甚至想,如果他什么都不做,等到沈良庭被折磨的山穷水尽的时候,等他来求自己,求自己帮他。沈良庭就会像从前那样,单薄孤苦,无人依靠,只能依靠自己。
傅闻璟用手背搭在眼上,嘴角微微冷笑。
不过他也知道,依沈良庭的性格,这样很好,却偏偏是最不可能发生的事。
后面几天,“浑水”接连又发布了三则针对搏浪的调查报告,直指其经营数据造假,其中最严重的指控是说该公司存在严重的欺诈行为,虚增收入并挪用资金,受舆论影响,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宣布启动对搏浪的调查,该消息一出,搏浪较开盘跌去3.1%。
虽然搏浪在第一时间发布了对外公告,对浑水的说法极力否认并积极反击,却无法阻止股价大幅下挫。
为挽回声誉,搏浪现任CEO沈良庭接受财经中国采访,对所有指控进行逐条反驳,一一做出回应,并宣布已请第三方独立调查机构针对报告中经营数据造价的指控开展独立调查,同时他本人将在之后通过大宗交易回购价值1000万的搏浪传媒美国存托股份。
沈良庭在电视上的沉稳表现和有条不紊的逻辑应答,收到了公众的一致好评,股价终于在经历了连续两日暴跌后强势反弹。
接受完采访,沈良庭第一时间飞往美国,与搏浪在美国的大股东进行交涉,三日后数家证券公司发表公告,宣布维持搏浪传媒买入评级和目标价不变。
等沈良庭再飞回国,已经是一周后。
从机场出来便坐专车回公司,眼下天气寒冷,但沈良庭衣着单薄,西服三件套外加一件黑色羊毛大衣,连日来的奔波和高强度沟通谈判,饮食不规律,睡眠不足,又让他瘦了不少,人简直撑不起衣服,要被彻底埋进去。
杜平给他递了杯咖啡,手持平板将大盘数据展示给他。
咖啡过烫过苦,沈良庭只是小口抿了两口,“利星最近有什么动作吗?”
“发布了一个新产品,市场反应不错,”杜平回答,同时又调出了一则短视频,“但前两天傅总在新版软件发布会上,有记者问起了他对搏浪事件的态度。”
“他怎么说的?”
“他说,浑水的指控恰恰证明了美国机构对中国企业的不了解,但是做空一家优秀的企业并不能改变该企业业绩良好的基本面。现在也许是搏浪股票的最低点,有眼光的投资者可以尝试在这个时候买入并持有。”
杜平复述完傅闻璟的话,有些喜悦地说,“傅总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沈良庭盯着屏幕上男人的脸看了会儿,然后移开眼睛,“利星毕竟是搏浪的大股东,他不可能在公众面前说不好的话,否则他对自己的股东没法交代。”
张宏接过沈良庭递过来的咖啡杯,“不管怎么样,如果普荣放了我们鸽子,我们还可以找利星借款。”
沈良庭没告诉别人傅闻璟对搏浪的仇恨,没必要再给他们增添不必要的心理负担,有些事他自己知道就可以。利星作为搏浪的大股东,让公众和公司内部相信利星是站在他们这边的,对他们有好处。
沈良庭一边处理公司传过来的文件,一边问,“今天几号?”
“16号。”
沈良庭视线一顿,他记得一周后是傅闻璟的生日。每年生日他都会提前准备礼物,今年也不例外,他早在三个月前联系了一家顶尖的珠宝定制公司。沈良庭查看手机,果然发现前天那家公司已经发短信提醒他去取,只是他因为忙碌没有看到。
“股东大会在大后天。”杜平提醒他,“刚刚收到参会名单,这次是傅总亲自参加。”
沈良庭有些惊讶。
关于沈少虞的股权转移,需要股东大会确认,前两天沈良庭已经发出了股东会的邀请函。其实他很担心,不知道利星会做什么反应,如果利星反对就意味它要买下这部分股权,这会是很大一笔资金。
原本沈良庭也没有什么把握。
但最近产生了一个变数,利星原董事长即创始人吴振华因服刑期间有立功表现,即将出狱。极大撼动了傅闻璟对利星的控制力,对其地位形成威胁。再加上这段时间利星投入太多财力在处理恒隆留下的不良资产上,已经引发公司内部的议论。这样的关键时刻,也许傅闻璟不会冒风险,下达一个过分情绪化甚至有损利星利益的决定。
沈良庭评估了许久,觉得他有必要趁这个时机赌一把。
同时他也知道,这么做以后,就意味着他和傅闻璟真的站到了对立面。
他没想过有一天他和傅闻璟会走到这一地步。他在利用傅闻璟受敌而脆弱的时刻,这让他觉得自己有些卑鄙。
收起手机,沈良庭说,“先不去公司,去这里。”
他报出一个地址,车辆驶去。
看到沈良庭拿着一个黑色丝绒盒子重新坐回车内时,杜平十分好奇这是什么,又不敢真的去问。看门店名字,知道是一家高端珠宝店,只接受预订,像是一份奢侈的情人礼物。
沈良庭看着手里的丝绒盒子,打开来,黑天鹅绒上躺着一对制作精美的红宝石袖扣,这对红宝石是他在拍卖会上竞得的,价值不菲,送到这里来做加工,外围是一圈星星形状的碎钻,他自己画的设计图,内侧刻了傅闻璟名字的缩写。
他不想丢弃,却也找不到合适的身份和时机再去把这份礼物送出去。
利星顶层总裁办公室。
傅闻璟在看刚刚收到的沈良庭代表公司发来的信函,要求召开股东大会表决沈文鸿股权转让一事,受让对象是沈良庭,同时重新选举董事会主席。
傅闻璟有些出神,因为这件事不同寻常。
见傅闻璟没在听,秦林站在办公桌前,停下汇报。
他差不多每周会来傅闻璟这边一次,汇报沈良庭的情况。刚开始傅闻璟安排他进搏浪时,用途只是监视,但渐渐秦林感觉他的作用变了,傅闻璟让他保护沈良庭,比起沈良庭的威胁,傅闻璟好像更害怕他出事。
他觉得自己比较像一个保镖,或者一个没感情的刻录机。
他已经把这段时间沈良庭的一举一动说了两遍,但傅闻璟总不断地要求他说得更细,细到沈良庭哪一天见了什么人,穿了什么衣服,吃了什么东西,抽了什么牌子的烟。秦林的脑子还无法准确无误地还原所有细节,更何况沈良庭并不是去任何地方都让他跟着,这段时间沈良庭的思维和行动都很奇怪,有时候连身边的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做了什么,但最后结果都是好的,沈良庭总能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让别人接受他的想法。
其实秦林隐隐觉得沈良庭什么都知道,只是没有戳穿。沈良庭对待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李相寒都比自己要信任,正想让那个小子逐步接手自己的工作。
秦林无所谓,他只是收钱办事,傅闻璟出价高他就遵从傅闻璟的吩咐,但这种两面三刀的把戏总有一天会被戳穿。沈良庭是个不错的人,秦林几乎不忍再欺骗下去。只能说服自己并没有做出伤害沈良庭的事,甚至是在保护他,这会让秦林每次见完傅闻璟后的良心舒坦一些。
傅闻璟把这封信函看了又看,随后才合拢起来,重新放回信封。
修长的手指对齐边缘,傅闻璟说,“他瘦了应该有五磅。”
秦林知道傅闻璟在指什么。
“如果他没有好好吃饭,你可以提醒他,如果他还是忘记,你可以买他爱吃的放到他面前。他有一点强迫症,看不得别人浪费粮食,如果你买回来了他一定会吃。”傅闻璟双肘支着桌案,一手平放,另一手的食指和拇指抵着下巴,说话平和,好像还在以爱人的身份殷殷关切。“他不能再瘦下去了,现在走路的时候,衣服晃起来里头都是空的。”
秦林咽下一肚子关于罪魁祸首这件事的质问,只是嗯了一声。这些事不用傅闻璟嘱咐也有人在做,沈良庭的一日三餐身边的人都帮他准备的很好,韩颜就像照顾自己弟弟一样细心。沈良庭并不是众叛亲离的,他身边有关心他的人。只可惜照顾得再好,沈良庭也不见长肉,好像他身上有一个看不见的黑洞,正日以继夜地吸取他的生命力和养分。
傅闻璟说完这些,又不说话了,只是垂着眼反复看了看手里的信函。十几分钟的时间,让秦林站得度秒如年,过了会儿傅闻璟似乎才反应过来,挥了挥手让他出去,出去前又突然开口,“你帮我好好看着他,他最近处境很危险,你再来汇报的时候,不要遗漏什么细节。”
秦林转过身就翻了个白眼,一个月6位数的工作果然没这么好干,永远不知道雇主对你有什么匪夷所思的期望。沈良庭昨天吃的粥还是饭会对搏浪或利星这种大公司的市值有什么影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