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货,顶着张橘皮脸,刻薄挑剔地打量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冷哼一声,用阴阳怪气的语气对他们说道:“不知礼数,不尊长者,果真是下贱血统。”
季唯洲喘完气,也有心思换个姿势扛江淮雪,最后直接让他坐自己臂弯了。
“你还是太大只了一点。你要是身形再小点,就能骑我脖子上,然后我们就能在这里俯瞰千秋。”他对江淮雪道,“不过这样也没差,长得高真好。”
江淮雪坐在他的臂弯里,全身上下都被羞耻吞没。他紧紧抓住季唯洲的肩膀:“你放我下来!季唯洲!!”
被忽视的管家又哼了一声,喉管活像被捋直了,还带着点尖声:“大少爷今日要好好听规矩,许久未听,不成方圆了!”
季唯洲余光里,见江淮雪的脸色全然是白的。
他这段时间执行任务执行出责任心来了,江淮雪是他的任务对象,其他人插手他的任务想做什么?这不是找麻烦吗?
该攻击性强的时候,他的攻击性也可以很强。
季唯洲看着管家,很有礼貌问他:“老人家,您今年高寿啊?”
管家拉着张橘皮脸,没回话。季唯洲想了想,伸出左手作掐算状:“那我给您算算啊。”
耷拉着眼皮的管家抬抬眼瞧他,眼底闪着光。
季唯洲笑容灿烂,瞧见他这副模样,笑说道:“我怎么掐指一算,您这活不过今天了呢?”
大学生素质不详,遇强则强。
老管家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猴,喘粗气,佝偻的手指直戳向季唯洲的眼睛:“不像话!不像话!”
季唯洲没搭理他,在脑子里问621:“pizi——621,这段剧情会发生什么你能预测到吗?”
621回他:“宿主加油,必要时候给你提供外援,其他就算了,这段剧情在原书预测之外,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才出现了这段分支选择。”
“初步估计是江淮柏和许清丛的剧情发生了偏移,以及宿主你今天带江淮雪出去踢足球有些过分了。”
季唯洲摆摆手:“有外援就行,其他就算了。说实话这个环境让我想到了一些不太妙的事情。”
他和621的交流到此结束,季唯洲小声问不安的江淮雪:“话说他是太监吗?”
江淮雪像只应激的猫,闻言呆愣愣地反问了一句:“是吗?”
季唯洲小声和他嘀咕:“感觉像。”
既视感好强烈。
“咚!”
季唯洲抱着江淮雪转身,老管家被气昏过去了。
“哇哦。”他发出了来到江家老宅后,真情实感的一句惊叹。
第16章
老太监似的管家昏倒在地,整座老宅消失安静的佣人忽然都窜了出来,七手八脚扶起老管家,要将人送回房间。
季唯洲心说怎么能搞的和暗卫似的,又顶着土匪样对那些佣人说道:“我觉得各位还是不要随意乱动比较好吧?这万一倒着没事,一动,哎呀,另一条腿也进棺材了怎么办?”
那些七手八脚的佣人一下不敢动,双手僵硬地尬在半空,像冻僵的鸡爪。
季唯洲踏进江家老宅后,就启动了紧急戒备模式。他之前和621说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并不是在说谎话。
他老爹老娘两家人生意做的都大。这生意做得大,就不免有些人混在里头搅浑水。尤其是他老爹那边,人丁兴旺,家族观念重,简直就是行走的封建家族。
但由于出了个他爹这样的纯混子,其混邪做派狠狠冲散了封建大家族的阴暗,一群长辈见到他都得绕道走,小辈见他都是副欢欣鼓舞的模样,恨不得当场认他做爹。
季唯洲那位霸总妈家也不安生,又是个不一般的狼窝,封建宗族气息没那么严重,但有过之而无不及。他那几个舅舅还做着把他妈嫁给七八十老头,安安稳稳坐稳家业的美梦。
好在他亲娘比较狠,半点没留手,现在几个舅舅全是夹着尾巴过日子。
季唯洲作为两个当家人的独子,明枪暗箭不知道遇到过几回,数都数不清楚。
在面对江家老宅这种情况简直再熟悉不过。
老管家那一通废话对他来讲,那是他三岁才会听见的话了。
现在的话术早就精进不知道多少番了。
橘皮似的老货慢悠悠转醒,显然被季唯洲那番“尊老”的大逆不道发言震慑,竞然用怒火强撑着自己站起身。
还没开口说话,老态龙钟的眼里就冒出胆怯的光,悻悻躬身低头,小碎步上前,走向了季唯洲的身后。
季唯洲还有些好奇,坦荡荡抱着江淮雪转身,看见了一个老人。
面皮耷拉,法令纹极深,眉间皱出川字形,像是一头年迈的雄狮。
他坐在轮椅上,看向季唯洲和江淮雪的眼神,仿佛在看无足轻重的玩意儿。
“赵弗,上了年纪就别逞强了。”他沙哑着嗓音开口,老管家站在他身后,轻轻诶了一声。
季唯洲忽地想起来“养气”这个词,眼前这位老人的身份,无论是江淮雪的应激反应,还是621的说明,都在告知他,就是江家现任的当家人江添明。
没想到会“亲自”出来见人。他还以为江添明会给他们层出不穷的下马威,然后让佣人带他们去见他。
但他竟然自己先出面了。
季唯洲平静地看着江添明,感觉不出来这个老人身上的情绪。
这是很稀奇的事情。
他这门招数有天赋在,也有多年宅斗的经验在里头。
但他摸不准江添明是什么路数。
“只是年纪大了,想看看孙儿,却没想到一回来就这么横冲直撞,还是年轻。”江添明干枯的手指轻轻抚摸轮椅扶手,眼神平静地落在脸色发白,控制不住发颤的江淮雪身上。
“您多担待。”季唯洲扬起一个笑,轻飘飘带着话语过去。
江添明没看他,只是又用没什么重量的语气说出一句话来:“淮雪,近日来腿还会痛吗?”
江淮雪死死抓着季唯洲的手臂,像是陷入了癔症。他缓缓推开季唯洲,示意他放下自己,强撑着身形对江添明道:“不怎么痛了。”
“好孩子。”老人点点头,朝赵弗摆摆手。
赵弗低着头,握住了轮椅把手,推动的同时对江淮雪和季唯洲道:“大少爷,您记得路,要跟牢了。”
这种情况诡异到621都不敢随意开口,它与季唯洲一起保持了沉默。
江淮雪推开季唯洲想要抱他的手,却连第一步都走不出去。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是宅斗小王子,宫斗宅斗作品爱好者,请相信我。”季唯洲压低声对江淮雪说。
江淮雪很难得地被他逗笑,露出虚弱疲累的笑容来:“那就麻烦这位宅斗王者了,扶一下我。”
季唯洲撑着他,给他做人型拐杖。
他们跟在那对主仆身后,穿越重重小道,往老宅深处走。
路上遇到的佣人都像是一副模具里刻出来的模样,死气沉沉没有多少生气。
越往老宅深处,光线越暗,活像是找了层黑纱,天然的葬礼现场。
“621,你们没有对这个世界做过排查吗?”季唯洲问621。
621一倒霉系统说:“这本书就是许清丛和江氏兄弟的爱恨纠葛,哪有大宅门的剧情啊!而且你的任务就是折磨折磨江淮雪,然后到点噶了下线,哪里来的那么多支线故事!”
季唯洲深吸一口气,又看了眼江淮雪。
年轻男人平时就活的像男鬼,这会儿子更像了。
季唯洲捏了捏他的五指,意思是还好不好。
江淮雪没搭理他。他的注意力全在面前逐渐展露全貌的建筑上。
那是江家的祠堂。
“淮雪啊。”江添明的声音从前方晃悠悠飘来,赵弗回头看了一眼,一双眼没什么光彩。
季唯洲忽然感觉很割裂。
他和江淮雪仿佛站在新旧时代的分界线上。
半晌后,江淮雪才出声回应那句话:“在。”
“你母亲走了多少年啊?”说话的人换成了赵弗。
尖利的声音在整个阴森的环境里响起,从四面八方传入江淮雪的耳中,无孔不入。
他扯出一个假笑,用飘忽不定的声音说道:“走了二十四年了。”
季唯洲搂住江淮雪的腰,强行让他彻底靠在自己身上,才没让他当场摔在地上。
江淮雪的状态糟糕到了极点,他都找不出合适的词语去形容,整个人像是用碎了一地的玻璃,重新拼凑成的不伦不类的雕像。
全身都是裂痕。
这些江家的过往在书中没写,江淮雪与他真正相识才不过一周,也不会和他说这种东西。
情况不明朗,季唯洲不方便开口,一时间只剩下寡淡的风声,与在场四人节奏不一的呼吸。
赵弗推开祠堂的大门,推着江添明进去。季唯洲和江淮雪紧随其后,跨越门槛的那一刻,赵弗取来一个蒲团,放在了江淮雪的面前。
“大少爷,跪。”他神色庄重,慢慢退回江添明身边。
江淮雪慢慢松开季唯洲的手,有些狼狈地跪下。
堂内燃起粗壮的蜡烛,蜡油滴落,江添明缓缓开口:“淮雪,你心里有怨。”
江淮雪跪在蒲团上,瞧着状态要比之前好:“并未。”
“你母亲有错,江家也没有苛待她,你要替你母亲记着江家的恩情。”
“是。”
季唯洲抬起头,看着那些黑压压的牌位,一层接一层,密密麻麻直逼藻井横梁,像是一双双眼睛自高向下俯视评判。
“牌位有点太多了吧?”他问621。
这像是从江家的老祖宗开始算起了。
621没回答他,作为新时代的系统,它真没见过这种意料之外的事情。好半晌后,它才支吾出一句话来:“宿主,好像恐怖片。”
季唯洲喃喃:“本就如此。”
江淮雪和江添明不再有任何对话,好似方才江添明说的那几句话足够给江淮雪一点警醒。
信息量并不大,那是只有他们本人才知道的东西。
“唯洲。”江添明佝偻的身躯倚靠在轮椅里,眼神摇摇晃晃看向那些牌位。
未来他也将在这里受到子孙后代的供奉。尘归尘,土归土,他将在这间祠堂燃尽生命。
季唯洲应道:“啊?”
他的声音有些响,连祠堂里都能冒出回声。
赵弗眉头跳了跳。
“和淮雪结婚,委屈你。”江添明语气很慢,季唯洲一时间没忍住,想到他的专业课老师。
那是个很悠闲自在的老头,饱受学生欢迎,说话声音不疾不徐,学评教常年优秀。
虽然季唯洲觉得在这个时候拿他亲爱的老师和江添明相比,有点侮辱他的老师。
“挺好的,不怎么委屈。”季唯洲笑道,“您人还挺好,关心小辈家庭。”
他顿了顿,又反客为主:“老爷子身子还好吧?”
赵弗心下一紧,正要开口,生怕这小兔崽子又对江添明说方才对他说的忤逆之言。
江添明到没什么变化,点点头应他:“老骨头还能再撑撑。”
季唯洲呆呆应了一声:“那挺不错的,祝您长命百岁。”
倒没大逆不道,但也不中听。
江添明有些像破风箱的声音响了响:“你是个好孩子。”
季唯洲摆了摆手:“您别这么说,怪不好意思的。”
他环视祠堂内的牌位,冷不丁又开口对江添明说:“这儿人挺多的。”
这回连江添明眉头也跟着跳了跳。江淮雪扬起头,眼神很茫然。
季唯洲在他眼里一向是个没法预测的家伙,他的行动路径与发言路径都在预料之外,话题跳跃性很强,压根没法做好准备,只能临场反应。
阴森的环境因他这句话变得更加死气沉沉,江添明笑了声,道:“你和我们江家有缘,老祖宗也都乐意来瞧你一眼。”
季唯洲抓了抓头发,诚恳道:“那倒不用了,我是持无神论的唯物主义战士,不太信这个。”
他可是马哲毛概一节课都没翘过走神的人!
江淮雪嘴角抽了抽,忽然感觉发冷的身子也暖和不少。
听完季唯洲的话,621懵道:“你觉不觉得,我是已经超出你信仰的存在?”
季唯洲无所谓道:“随口一说。主要是祖宗这事儿我自家的都不信,我还信他们江家的啊。”
621无语凝噎。
季家和元家,真是出了个大孝子。
“哦再补充一句,我爸以前把我高祖父的牌位撞碎了。”季唯洲讲起他爸的糗事,嘴巴不带停,“据说后来他感冒发烧三天,然后被我妈一脚踢出了爱情的火花,天降姻缘。”
621心想他老季家的祖宗人还怪好,他老爹都闯出这种祸,还能有段和和美美的姻缘,当真是为子孙后代着想,以庇护后代为己任了,想必生前也是个和蔼的老人。
“老季家祖宗人还挺好的,老江家就不知道了。感觉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季唯洲随口说道,丝毫没有“对子骂父则是无礼”的想法。
江添明显然被季唯洲这不太按套路也听不懂潜台词的耿直做派讶异到了。
江淮雪和季唯洲的婚事,是他出言才彻底定下的。季家原先也要败落,但季唯洲那个私生子大哥季唯寒是个有脑子的,硬是把季家撑了起来。
季家想和江家合作,江家正巧准备处理江淮雪,一桩婚事来的巧,不用双方当事人同意,两人就成了婚。
算来算去,这也是江添明第一次见到季唯洲。
他底下的人告诉他季家这个小儿子狡猾虚伪,善妒贪婪,又极其记恨自己的大哥。
今日一见,却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赵弗推动他的轮椅,让他正面对视季唯洲。
浮于表面的东西总归是看不清的,季唯洲扬着一张笑脸看他,全然没有泄露半分情绪。
江添明回想起他进入江家后的所有举动,又望着这张笑脸,一时间竟觉得季唯洲这人城府极深,素养极高。
连他都看不透。
季唯洲这才多少岁,二十出头!
“唯洲啊。”江添明喊道,季唯洲大声应道:“在呢!”
“你大哥是个好的,你也不差。淮雪脾气不好,你可得好好照顾他。”他就像个关心小辈的普通老人,和蔼地握住了江淮雪的手,与季唯洲的手。
季唯洲表面八风不动,实则大吃一惊:“怎么回事,我还有大哥吗?!”
这怎么回事,怎么没人告诉他?
“季家的私生子,你出生前他就进季家了,现在是季家的当家人。而且貌似不怎么喜欢你。”621解释。
“不是我,是前夫哥,我是我,前夫哥是前夫哥,请不要把我和他混为一谈。”季唯洲火速开口自证清白,拒绝接受前夫哥的黑锅。
了解情况后,他才反手握住江淮雪的手,不动声色把那只颤抖的手,从干枯长斑的手中牵回来。
紧接着用阳光灿烂的笑容说道:“怎么会呢,我大哥哪哪儿都好,却是个工作狂,压根不关心家庭。我比不上我哥,但在这一点上还是很有信心的。”
季唯洲拍拍胸脯,比了个手指向他保证:“这个数,我保证让江淮雪的体重涨这么多。一定好好照顾他,让他长命百岁高枕无忧,完美完成您的任务,您就放心吧!我真的很关心家庭。”
江添明正要开口,他一连串碎嘴子攻击就硬是把话堵了回去:“至于脾气差这件事,我还是很有主张的,我可以比他脾气更差,您就放心把您孙子交给我吧,我会好好对他的!”
扯到最后已经变成求爱现场。江淮雪目瞪口呆看着季唯洲,身体与心里的疼痛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余光瞥见江添明略显难看的脸色,没忍住笑了笑。
真没想到江添明这等老狐狸还有这种时候,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眼见着话题已经扯到如果江淮雪能生孩子,孩子的幼儿园要去哪里,学区房买在哪里比较好,上学的话辅导作业怎么办,江添明再也忍不住了。
他轻咳一声,但季唯洲没有明白他的意思,茫然地问了一句:“您咳嗽啊?”
某个年轻的男大学生现在还在领导夹菜我转桌,领导唱K我切歌的阶段,江添明的一系列暗示与潜台词,季唯洲同学全都当成了耳旁风。
赵弗当他瞧不起江家,直言怒道:“季少爷,这里是江家祠堂,不是容你撒泼的地方!”
他一声尖利的怒喝震醒了在场的两个年轻人,季唯洲沉默几秒后,正要开口,被江淮雪拦下了。
年轻男人面容平静:“爷爷还有事么?”
江添明低声喃喃着“老了”,又慢慢来到江淮雪面前,低声道:“淮雪,你性子愈发左了。”
“爷爷教训的是。”
“我知你心里有怨,但你母亲实在是犯下弥天大祸,江家容不得她,能容得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