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长青也靠近赵沉，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一直在关注你。”
赵沉也坦然一笑，“我知道。”
赵沉主动搂住了路长青的肩膀，“队长，有一点我叔说错了。”
路长青望着他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内心也莫名塌陷了一块。
赵沉说：“我不是为了我爸妈，我想让我叔看着我，请他别抛弃我。”
因为无论走多远，我都会记得回家。
路长青笑了下，对着赵沉说：“那你知不知道，乡里没电视，手机信号也不好。”
赵沉这下愣住了。
晚上, 山里的星星繁多，照亮了昏暗的乌龙山乡。
“赵沉，你睡主屋。”赵天对着赵沉招手，示意他进主屋来。
赵沉老实地跟在自家叔叔面前, 突然想到什么, 转头问路长青：“队长，你要不要睡主屋？”
路长青在赵沉的邀请下, 无视了赵天的死亡视线, 悠然地跟在赵沉后面。
赵沉站在房间前, 手停在扶手处，“队长, 你先等一下。”
赵沉开了一条小缝，自己钻了进去，然后关上了门，路长青在外面等着。
过了一会儿, 赵沉才打开门, 他的额头多了层密汗，避开位置让路长青进来。
路长青一脚踏入时, 满屋的亮堂撒到他的头上, 这屋很小东西也多，但收拾得井井有条。
赵沉摸着脖子, 一脸羞赧地说：“这是我小时候的屋子，所以有点小。”
赵沉走到门边, “那队长你先休息吧, 我去和我叔睡。”
路长青扯住了赵沉的手臂, 笑着看他, “一起睡吧。”
赵沉低头扯了下自己有些汗湿的衣服, “可是我......”
赵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路长青打断，只见路长青执起桌上的相片，“这是你吗？”
赵沉咽下了拒绝的话，凑过去看路长青手里的相片，相片里一脸白净的男孩抱着一个瘦小的奶娃娃，他回忆起当年内心一暖，掐了刚才的话头回答：“嗯，我叔抱着的是我。”
路长青轻轻地放回照片，相片里稚嫩的男孩长大成了一个痞子叔，时间还真是擅长改变人的模样。
到了就寝的时间，两人挨在一起，连着被窝都是烘热的。
黑夜里，彼此看不到对方的模样，赵沉拥有了保护色，突然开启了话匣：“其实我叔是个大学生，因为我才没去上，为了照顾我也没有娶妻，我叔的人生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将半张脸埋进被窝里，话语也显得有些闷，“如果，没有我就好了。”
夜里，只有路长青绵长的呼吸声，赵沉没有听到路长青的话也就止了消极的心思，闭上了眼睛。
一只手在被窝里牵住了他，两人的掌心都热得惊人，握在一起有些出汗，但赵沉还是紧紧回握了那只手。
清晨，没有鸡鸣只有鸟叫声，一行人睁开惺忪睡眼，起床洗漱。
他们还要跟随路长青去很多的村庄，乌龙山乡不过是第一站，所以一大早就要离开了。
赵沉后天也有行程，所以需要跟路长青一起离开。
几个人收拾了行李，坐着摩托车过了山路，路长青一行人下了摩托车后，就要穿过竹林，领路大叔早早地就在此等待了。
路长青跟在领路大叔的队伍中，身后传来赵天的呼喊：“阁喽！（再见）”
路长青没有转身，抬起手在空中摆了摆。
赵沉扭头看路长青伸手回应，低头凑到路长青的耳边小声问：“队长，你能听懂我们家乡话啊？”
路长青放下手，果断摇头，“听不懂啊。”
赵沉疑惑地挠头，“那你怎么......”
路长青两手一摊，“但不妨碍我听得懂的思念啊。”
赵沉停下了脚步，望着路长青比自己要矮的背影，此刻在他心中是如此的高大，他满眼复杂地跟在路长青身后，踏过他一步步踩过的路。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脾气暴躁的代超会在路长青面前这么听话，为什么天性自由的锦齐会这么黏路长青，为什么成熟冷感的周佩商会对路长青这么信任。
他的心脏在狂跳，在遗憾。
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庆幸。
还好这个世界上有路长青，还好自己能与他相遇。
一行人坐上大巴车，从黄土高坡到高楼大厦，从没落到辉煌，仿佛之前那个暮老的乡村只是一个梦。
叮咚——
穿过山间路之后，手机有了信号，赵沉坐在路长青旁边掏出了手机。
路长青被身后坐着的莉莉碰了一下手臂，他转过头向后望去，“莉莉，怎么了？”
莉莉面露犹豫，“这次的旅行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
路长青耐心地等待着莉莉组织语言，莉莉吐了一口气，目光坚定地说道：“但我觉得我像个人。”
路长青点了下头示意莉莉接着说，路长青的肯定鼓励了莉莉，“我的生活一直都很美好，所以我无法感受到除了幸福之外的情绪。”
“这次的旅行是孤独，是死亡，是遗忘。”
米勒坐在她的旁边，他伸出头调笑着：“嘿，莉莉说话总是让人听不懂。”
路长青抬头，“那你觉得呢，米勒？”
米勒摸着下巴，深思熟虑后吐出一句：“我的感觉就是，原来鸡肉可以这么好吃！”
车上的一行人都被米勒的胡言乱言逗笑了，路长青望着米勒，“你说的很对。”
赵沉忽然抵唇笑了一下，路长青转过身，看到他正在用手机打字，他凑过去看，“什么事你笑得这么开心？”
赵沉假装咳了一声，“你看群。”
路长青掏出手机一看——
超爱火锅：@snack听说你回来啦？
无敌猴子王：什么！路长青回来了啊？
无敌猴子王：[路长青露咪造型动图，上面写着‘挺胸而出’]
超爱火锅：什么脏图，没见过，保存了
佩佩：已保存
碎星最帅：？
碎星最帅：代超。
无敌猴子王：啊啊啊别叫我，吓死人了。
路长青揉了下沉痛的眉心，芬格音乐节的造型在全网爆火后，原本觉得不奇怪都被网友的神之操作搞得奇怪极了。
赵沉看着路长青头疼得模样，嘴角含笑，默默地看着自己手机里表情库里新保存的[挺胸而出]，心里给代超点了一个赞。
大巴车驶过首城的市中心后，赵沉下了车，他挥手对着窗前的路长青喊着：“阁喽。”
是思念。
路长青笑着朝他挥手再见，无声地做着‘阁喽’的口型。
大巴继续往城外开去，从高楼大厦到荒无人烟。
所幸这次的乡村有条土路能让大巴开进去，几人下车后，一脚踩进了泥巴里，恶臭的牛粪在他们鼻尖弥漫，路长青抬头一看，土路架着的木桩上挂着一个铁牌——谷村。
就算路再泥泞，目的地就在眼前，只能咬着牙上了。
路过深黑的土地时，田里有两个灰点，是一个小女孩和一头老牛。
路长青停了下来，他朝那处喊道：“你好！能帮个忙吗？”
小女孩弯下的腰挺起来，她放下手里的钉耙，牵着牛，一步一步地迈着泥田走过。
路长青这才看清她的脸，是个黝黑的脸上带着点泥的小女孩，小女孩攥紧了手中的牛绳，紧张地开口问道：“什么事？”
路长青扶着双膝，弯下腰来，“这里谷村长家怎么走啊？”
小女孩牵着牛，从斜坡上爬了上来，“跟我走。”
原本以为女孩会指个路，没想到她会上来带路。
一行人路过了一座山头，山头不高，山上传来一阵振奋的读书声。
原本腿脚利索的小女孩慢了下来，老牛抬起硕大的牛眼望了她一眼，乖巧跟着她的蹄子换了方向，牛跑到山头下，低头去啃路边的草。
小女孩低头踢走一块脚边的土块，“你们等会吧，我的牛要吃草。”
路长青若有所思，他点了下头，蹲在山头下。
很快，山头上的读书声就没了，又变得静悄悄。
牛也不吃草了，要向前走，小女孩跟在牛身后走着。
路长青在她一侧走，“你今天不上学吗？”
小女孩搓着手里的牛绳，冷酷的语气带着一丝倔强，“我不喜欢上学。”
路长青继续跟着，“为什么不喜欢上学啊？”
小女孩哼了一声，抬起黝黑的小脸，“上学有什么用，他们上学的都没我会种地，我还会喂牛！”
路长青点了点头，没有问下去了，小女孩骄傲的脸也垂了下来，绷直了嘴角。
过了会儿，小女孩停在了一座院子外，“这就是谷村长家。”
谷村长家比赵天家要大，是三个大屋子围成的院子。
路长青蹲下身，和小女孩平视，“谢谢你。”
小女孩耸了下肩膀，“小事。”说罢，她就要牵着牛走。
路长青拦住了她，“等等，我要送你个礼物。”
小女孩停在了原地，在衣服上擦了下手，看着路长青打开了他的行李箱。
她忽地眼睛一亮，死死盯着行李箱里冒出的一本书角。
路长青的手伸了下去，在书本那里停顿了一瞬，将手移到书旁边放着的巧克力递给了小女孩。
小女孩还没回过神，路长青又在她面前晃了下巧克力。
“既然你不喜欢读书，那哥哥把巧克力给你。”
小女孩茫然地接过巧克力，望了望手里的巧克力，又望了望行李箱里离自己一步之遥的书，她瘪起嘴，“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在一旁的老牛听到主人哭了，也跟着哞叫。
路长青倒抽一口气，连忙抽出行李箱的那本书递给她，“啊，哥哥逗你玩呢，都给你。”
小女孩止住了眼泪，收下了那本书后，摸着精致光滑的书皮，又“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路长青站在一侧手足无措，向来以路长青为主的组员一脸鄙夷地望着他。
安静的村庄染上了苦恼和牛叫，吵得院子的谷村长走了出来。
第100章 谷村
谷村长打开院门一看, 是远方尊贵的客人到来，原本不耐烦的神色瞬间变了个颜色，“路先生，您来怎么不说一声呢？”
谷村长的视野里又出现了正在捂脸抽泣的小女孩, 又看到她旁边的老牛, 脱口而出问道：“黄家妞小咋在搁这哭呢？”
他掐腰弯身想上去查看，手顿了一下, 僵在半空中, 而后朝黄妞小摆了摆手, “去去，别在这哭, 回家去。”
黄妞小用袖子擦了擦眼睛，通红的眼眶四周被她抹了一层脏灰，可怜的小脸多了层滑稽让人忍俊不禁。
路长青用指腹去帮她擦拭眼尾的灰，他将手上的行李箱递给谷村长, “不好意思, 村长，是我把她弄哭了, 这样吧, 我陪她回家，您帮忙带着我这几位组员去村里看看。”
谷村长接过路长青的箱子, 连连点头，他复杂地看了一眼黄妞小, 山里的娃娃不知道路长青, 所以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但他明白, 黄妞小要走出大山了。
五个人见路长青要丢下他们独自离开, 内心有些忐忑，“嘿，老师，我们不会说华兴语。”
路长青看着他们，在他们面前抚上胸口，“有些事情，只需要感受。”
将五个人交给了谷村长后，路长青弯腰牵起地上的牛绳，一手握住黄妞小的手，低头看他，“走吧。”
路长青刚走了几步路，牛绳被拉得绷直，牛却不肯上前多走一步，还不停的甩着牛鼻子，众人望着他的背影，整个场面尴尬极了。
路长青内心叹了口气，觉着自己真是栽了，黄妞小抬头望着路长青满脸的无奈，破涕而笑，脏脏的小脸衬得她的小牙白极了。
路长青将牛绳递给了她，“喏，你的牛只听你的话。”
黄妞小仰着脸，略显骄傲地接过了绳子，路长青帮她拿着书和巧克力，就向前走了几步，没想到黄妞小还停在原地。
路长青顺着她的视线，发现她在盯着自己刚才牵她的手，路长青将书和巧克力归到一只手里，伸出了刚刚的那只手，“要牵吗？”
黄妞小翘起上唇，牵着牛向前走的同时牵住了路长青的三根手指，路长青勾起温柔的笑脸不再看她。
路在脚下，景归土坡，两人与牛相伴，走回了家。
路上，路长青开了话头，“听谷村长说，你叫黄妞小吗？”
黄妞小似乎是没想到眼前这个高贵的人居然会错认自己的名字，总觉得自己在哪处赢过了路长青，她笑着说：“妞小是我们村话，我叫黄蓉。”
路长青夸张地调高了嗓音，像是被震惊的样子说道：“你叫黄蓉吗？”
黄蓉带着疑惑的眼神抬头望着他，肯定地点点头。
路长青忽地展开笑颜，“我认识的一个人也叫黄蓉，她可是个厉害的女侠呢。”
黄蓉的眼睛亮了，“真的？”
路长青回答了一声“嗯”，黄蓉扬起了笑脸，又想到什么，情绪肉眼可见地低沉了下去，手劲一大拉疼了老牛的鼻头，老牛吃痛地哞叫了一声。
路长青看着她枯黄分叉的发丝，宛如一棵枯萎的小草，他晃了下黄蓉牵着的手，“怎么了？”
黄蓉将头撇到一边，收紧了嗓门小声回答道：“没什么。”
路长青意识到黄蓉是一个缺爱又极度倔强的小女孩，她不像草，像是沙漠里的仙人掌，浑身是刺又内里柔嫩多水。
黄蓉不愿意讲，路长青也不愿揭开她的伤疤。
了解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可以不用听，也能用双眼去看，用心去感受。
路长，但两人没觉得长，只有老牛的腿在打颤。
到了黄蓉家，黄蓉让路长青站在院子里等一下，她先去将牛拴住，路长青同意了。
左右等不来黄蓉，路长青瞄到院子里有个小板凳，刚要坐时，身后传来黄蓉的声音，“别坐。”
路长青只好站起来，黄蓉走近他，抿嘴一言不发，眼睛时不时瞄着他怀里的书和巧克力，路长青索性就递给了她。
黄蓉的嘴角微微勾了下，抱着礼物就进了屋，再从屋里出来时，她抱着一方型棉絮铺在了小板凳上，“坐吧。”
路长青瞧着她，忍不住摸了下她的头。
不羁的黄蓉也不反抗，等路长青松开手时，她抬头，语气里没有半分乖巧可言，“你还有事不，没事就走吧。”
路长青挑了下眉，原来让摸头就是回礼吗？
路长青又兴起了逗她的心思，坐在她铺好的小板凳上，“不走。”
黄蓉急了，站到他身后推他的背，“你走，村长家好玩。”
路长青耍起了无赖，摇着头说：“不走，不走。”
黄蓉推不动路长青，站在原地不动了。
路长青的耳边听到急促的粗喘，他预感不好，转头一看，黄蓉“哇”得又哭了出来。
这番大哭来得莫名其妙，放到别人身上就嫌黄蓉无理取闹了，但路长青却不这么想，他扭头问道：“我刚送了你礼物，你就不打算招待我吗？”
黄蓉攥紧了衣角，低下头默不吭声，也不反驳，倒像是默认。
水泥地上落下了几滴黄蓉的眼泪，深得很。
忽然，屋里传来了动静，门被打开了。
从里面出来一个人，不是走出来的，是爬，是用两只手扒着地板爬出来的。
路长青站了起来，只见地上的那人是个年轻的少年，他抄起门外旁边的一根棍，对着路长青骂骂咧咧，“混蛋，别欺负我妹妹，有种冲着我来。”
路长青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刚刚黄蓉的哭声被屋里的少年听到了。
黄蓉顾不上擦眼泪，跑过去就去扶少年，嘴里解释着：“哥，他不是要债的，他是好人，别打，别打。”
黄蓉小身板却能扛起少年的上半身，扶着他又进了屋。
过了会儿，从屋里走出来的黄蓉在看到路长青还在院里时，忐忑的眉眼松了下来，她跑上前，“对不起。”
路长青蹲下来，拭去她脸上泪珠的残痕，“那是你哥哥？”
黄蓉的脸不复当初的自信，沉默着点头。
路长青重新牵住了她的手，“邀请我进屋去看看，好吗？”
黄蓉站在那儿不动，路长青也不催，两人之间的气氛焦灼着，最后是黄蓉败下阵来，“非要看吗？”
正当黄蓉要妥协时，路长青松开了她的手，“不看也罢。”
路长青只是站起了身，就被黄蓉扯住了衣角不让走，“哥哥，别走。”
仙人掌蜕去了刺，她终究还是想被爱灌溉。
路长青又坐回了小板凳，黄蓉说着：“里面的人是我哥哥黄胜，哥哥出了意外，腿没了，他不想让别人看。”
黄蓉像是觉得这么说不好，急急补充道：“我哥以前很厉害的，山里就他一个读到了四年级。”
黄蓉不敢直视路长青的眼睛，却始终拽着他的衣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