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排的司机看着红灯缓缓踩下刹车,从后视镜中看容貌精致出尘的青年一眼,没有做声。
“您和白姨正值壮年,怎么会力不从心。”年乐扬起笑来。
“进公司我可能不太行,但去展会上帮忙,干些力所能及的事,我应该还可以。”
“也行,看看你表现。”孟贤德故作轻松开口,“你没有被林老那些徒弟三言两语骗去,我就知道你有辨别能力。”
“他们编的太过了。”年乐笑着看向孟贤德。
“他们口中那种像禽兽一样的人,怎么可能有。”
孟贤德神色一凝,但也说不出什么,司机竭力绷住表情,看着绿灯亮起,抬脚让车继续行驶下去。
“真的太过分了!”中式大院里,罗卜阳提着裤腰,余怒未消。
“带孟贤德来便罢了,他竟然还在师父门口说出那样的话,也就师父没醒,要不然我非和他比划比划!”
“你行了。”温婉也是长叹一口气。
“他完全记不得我们和师父,再被孟贤德一顿骗,没和我们翻脸都是好事。”
池眠眠和小狗蛋蹲在一旁,听着旁边低低的啜泣声,池眠眠扭头伸手擦去小狗蛋脸上的眼泪,才发觉这孩子竟然这么伤心。
“小师叔为什么不信我呢。”狗蛋难过瘪嘴,“非要我把学校里赢来的诚实之星奖状拿给他看吗?”
池眠眠憋着笑,捏几下小狗蛋的脸,再看一脸忧虑的师父师叔,深沉扭头。
“你不懂,这里面水浑着呢。”
屋中突然传来几声咳嗽,门外几人齐齐噤了声,推开门一看,林老刚从床上起身,似乎是动作大了点,牵扯着咳嗽。
“师父,醒了怎么不叫我们。”温婉快步上前搀扶,却被林老拍开。
“我刚刚做了个梦,梦到小秋来了。”林老笑笑,似乎还在回味梦里的情景。
温婉咬了咬牙,低身蹲在师父腿边。
“怪我师父,没有本事把小师弟给您带来。”
“也怪我。”罗卜阳低头,身侧拳头紧握。
“你们也尽力了。”林老回了回神,抬眼看向站在一边的池眠眠。
“眠眠,听说你之前在保险柜里拿到一枚银币,我都快把那藏品给忘了,你拿来我再看看。”
“师公,我把银币放家里了,我打车过去取。”池眠眠转身小跑离开。
林老再看站在两边的徒弟,眉头轻皱。
“你们俩个,成天看着我算怎么回事?最近去棋馆看过吗,练习有没有懈怠?”
林老在苏城办了四五家棋馆,向所有围棋爱好者开放,虽然挣不到什么钱,但也算是给大家伙一个场地面对面下棋。
一提到平日里的练习,罗卜阳心虚看向温婉,想推脱一句这几日事多,但怎么也开不了口。
“我平常怎么教育你们的?‘爱画有情常拜石,学书无日不临池’,你们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怎么给后辈做表率,以后怎么下棋?”林老表情严肃,给两人安排任务。
“你们两个,这些天必须去棋馆练习,每天至少待够五个小时!”
“师父……”罗卜阳还想求饶,只见林老一摆手,不听他们的理由。
温婉带着罗卜阳走出房间,忍不住又找护工和保姆叮嘱几句,看院里无事,方才离开院子。
池眠眠拿着银币赶回院子时,意外发现院里竟然异常安静,师父师叔连着小石头都不在,池眠眠战战兢兢敲几下师公房门,却发现门没有关严,轻轻一推,房门应声而开。
池眠眠一眼看到房内,只是一眼,便惊站在原地,大脑飞速运转,愣是半晌没有缓过神。
眼前的画面宛如做梦一般。
头发银白的师公, 坐在太师椅上,手中握一个足有五公斤的哑铃,正在努力练手臂。
池眠眠抬手揉了揉眼睛, 再定睛一看, 眼前的画面竟然没有变!
OMG。
池眠眠捏了一把腿上的肉,把自己捏的眼泪花花, 但却还是没有醒来。
“眠眠进来, 把门关好。”林老举着哑铃,呼吸稳当。
池眠眠机械般的听从指令,进屋将门关的严实, 回头再看师公, 还是感觉梦幻。
八十岁老人撸铁。
这河狸吗?
“眠眠啊, 你都看见了。”林老放下手中的哑铃,起身活动活动胳膊。
“师,师师师……”池眠眠舌头打结, 怎么看眼前满面红光的老人,也不像之前躺在床上病恹恹的师公。
“所以我也就不瞒你了。”林老笑着一指对面的座椅。
池眠眠呆呆坐下,只听师公和蔼开口。
“关于你小师叔和我, 你应该猜到了些吧?”
池眠眠脑子慢慢回归,看着眼前的师公,诚实点了点头。
“之前我去私人银行拿奖励时, 看到那幅‘鹤发银丝映日月, 丹心热血沃新花’。”池眠眠紧张咽了口唾沫。
“之后再去年乐的宾馆,我从他房间窗帘后, 看到一个快递, 包装和大小,和那幅画极其相近。
我当时就在想, 我进了十六强,师公给我三级的奖励,那如果说有人值得更高等级的奖励,那就是夺得冠军的小师叔。”
林老闻言笑了笑,朝池眠眠一点头。
“年乐他果真是我小师叔!”池眠眠眼睛瞬间亮起,“师公您和小师叔是不是早有联系?”
“是。”林老大方承认,眼中带过几分得意。
“无论是小秋还是年乐,他就是你的小师叔,这孩子绝对信任我,有什么计划都会提前告诉我,绝不会瞒我。”
“师公和小师叔联系很久了吧?”池眠眠试着开口,“您手臂不像是一天练成的。”
“这些细节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林老握起哑铃,继续锻炼,脸上带过几分狡黠的笑。
“这事师父和师叔应该都不知道。”池眠眠小心翼翼看向师公,“您为什么刻意让我了解?”
林老闻言安静片刻,再度看向眼前的徒孙。
“我们有联系这件事,按你小师叔的意思,只有我和他知道,但是都说父母爱子,会为其计深远,你小师叔没了母亲,父亲更是糟糕透顶,所以我得为他想的远些。”
池眠眠不解的看着师公,有些迷惑。
“我现在已经八十六岁,而你小师叔的计划,至少还要一段时间。”林老目色深远。
“到我这个年纪,已经保证不了什么,你想想,如果这段时间内,哪一天我去世了,别人不清楚这其中的关联,拿我的死控诉你小师叔怎么办?”
池眠眠一怔,发觉这事确实可能会发生。
“我之前已经没保护好你小师叔一次,这次我绝不能让别人借着我的名,再去伤害他。”林老深深看着眼前的徒孙。
“所以,我需要一根安全绳。”
“一个知晓其中关联,并且在这之前守口如瓶的安全绳。”林老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池眠眠。
“如果您……仙逝,我就把这封信给师父师叔他们吗?”池眠眠双手接过信封,轻飘飘的,仿佛没什么份量。
“不是,这里面是给你的保密费,还有一个邮箱和密码。”林老继续握起哑铃。
“交代的内容我已经在邮件里写好,到时候需要你群发一下,邮件里我说了,如果谁敢欺负你小师叔,我就晚上去找他。”
池眠眠下意识抖了抖,小心打开信封,缓缓抽出里面的支票,随着一个又一个“0”的出现,池眠眠心脏狂跳,呼吸急促,激动的快要晕过去。
“当然,你要是不愿意保密,我也不会勉强。”林老露出慈祥笑容,伸手去拿信封,“相应的……”
“我能!我可以!没问题!”
池眠眠快速收好信封和支票,眼神坚定到无以复加。
“师公您放心交给我,之后要是谁敢找小师叔麻烦,我穿条白裙子和您晚上一起去!”
“好孩子。”林老笑的开怀,池眠眠更是笑容灿烂,一老一少对视一眼,是十二万分满意。
在棋馆下棋的两人莫名打了个寒颤,看着店里已经走光的客人,再看时间,还没练到五个小时。
“不知道为什么。”罗卜阳有些纳闷,“我总有一种感觉,但却说不出来。”
“我也有。”温婉看着眼前的棋盘思索。
“这种熟悉的,好像被人支配,但又摸不着够不到的感觉。”
罗卜阳苦思冥想许久,忽的抬头。
“像不像之前,小师弟和师父联合起来用拔胡子骗我们的那次?”
温婉夹棋的手顿了顿,瞬间回忆起当时那种被师徒俩联手操纵的感觉。
“小师弟最会利用人心。”罗卜阳摸摸下巴,试着猜测,“之前师父让我们去找年乐,是不是装出来的病弱急切?所以我们才会和孟家人碰上,还演了那么一出孟家人绝不会怀疑的好戏。”
“也许……有可能。”温婉将手中的棋子扔入棋罐,眼中带起几分疑惑。
“说不准,他真的回来了。”罗卜阳也是忍不住的笑,再看面前棋盘,鼻子发酸。
要真的是他,该有多好。
书画展设在苏城美术馆,主题是“传承”,里面主要的展出的,是著名书画家王翡丹和其弟子萧子宣的作品。
年乐穿着一身平价西装,抬手理了理耳边用于会场内联系的耳挂式对讲机,目光投向另一边与参展嘉宾谈笑的白嫆。
孟贤德在餐桌上提出要让年乐去展会帮忙,白嫆惊的像是听到什么猝不及防的噩耗,奈何孟贤德态度坚决,白嫆只能捏着嗓子让年乐进展会。
好的工作自然轮不到年乐,白嫆也不客气,将年乐直接安排给展览协调,协调像是捧着烫手的山芋,将年乐塞入场地管理。
到最后,年乐成为场内管控中的一员,好听些讲,是协助维护现场秩序,不好听些讲,就是一个临时保安。
并且只经过短暂培训就匆匆上岗。
年乐眸色平和,听着对讲机中传来的声响,抬手按下领口夹着的小巧麦克风按钮,简单汇报自己负责的区域无异常。
展会已经到最后一天,拥有此次展会邀请函的人并不多,白嫆穿一身优雅贵气的长裙,带着五六人,热情介绍此次展出的画作。
年乐目光扫过白嫆身边那对新人外国夫妇,继续在自己负责的区域巡逻,只是两眼,年乐就发现在自己区域的人,明显比其他区域要多。
捡起地上几片小垃圾,身后隐隐有目光注视,年乐面色如常的转身,看到几位站在画作前,快速扭头低笑的女孩。
年乐垂眸看了眼身上不完全合身的黑色西装,默默吸了口气。
走近两步,年乐隐约听到“腿长”“好翘”的言语,掺杂着几个女孩带着兴奋的眼神,年乐站在原地,突然意识到什么,耳根有些发红。
“宝贝,你在看什么?”
两位外国夫妇似乎是看到这面的场景,快步走了过来,女孩中有一位棕发碧眼的,红着脸将视线快速挪到面前的画上。
“宝贝,你喜欢这幅画?”外国夫妻带着笑容,妻子顺势扫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安保人员。
“有点点。”女孩强装镇定。
对,就是在和姐妹欣赏画作。
这么充满艺术气息的地方,怎么能欣赏别的。
“两位的千金真是有眼光。”白嫆一脸笑意,眼睛动了动,当着众人的面,将站在一边的年乐突然拉过来。
“忘了给几位介绍,这是年乐,孟家的二儿子。”白嫆笑容灿烂。
“这孩子勤奋,不像我们家无忧只知道下棋,非要让他爸在我这谋个职,说是长长见识。”
年乐被猛地拉来面对几位参展嘉宾,就是没有提前做工作,也能从白嫆一路亲力介绍中,知道他们是此次展会的重点对象。
年乐没有与白嫆争辩她言语中中的不实,朝几位嘉宾礼貌一笑,向众人问好。
“这孩子长得真俊。”一嘉宾笑起来,“今年多大了?”
“谢谢您的夸赞。”年乐笑容得体,“我今年二十三。”
“大学毕业没工作,直接当保安,少走三十年弯路?”有人出言调侃,白嫆听的暗笑。
“我上学迟一些,现在还在华国政法读法律。”年乐微笑轻和,没有半分气恼模样。
“我也是第一次来展会帮忙,都听白姨安排。”
“华国政法?”站在母亲面前的女孩惊讶看向年乐,继而有点不敢置信的看向父母。
“这不是华国很厉害的大学吗,我做交换生都进不了。”
“白经理,你这就有些大材小用了。”另一嘉宾笑着开口,“把高材生弄来当安保,白经理你怎么想的?”
“我这不是忙吗。”白嫆努力扬起笑脸,“交给手下人办,他们乱来!”
看着众人别有深意的目光,白嫆暗暗咬牙,回头看向年乐。
“年乐,维斯特夫妇对这幅画感兴趣,不如你来为他们介绍一下?”
几人的目光纷纷落在年乐身上,年乐看向白嫆,看到她嘴角不断扬起的笑容。
其他人不清楚,白嫆还能不知道,年乐前天才来的会场,一直在培训当安保,别说了解这里的画,就是展品简介恐怕都没来得及看一眼。
考个好大学有什么了不起。
白嫆眼中的笑意堆叠,下一刻就看到年乐迈步站在画作边。
“我对书画了解较少,如果有说错什么,还请谅解。”
年乐眸色清和,“这幅作品,是萧子宣在其师父王翡丹指导下所画,比起他现今的画作,更显简约,但却不失情调,寥寥几笔简括不繁,高度概括,非常的纯粹,师徒二人都擅长工笔画,这幅是萧子宣在师父指导下的新尝试……”
维斯特夫妇听着讲解看画作,确实发现这位年轻画家,早期的作品似乎比现在更有灵性。
众人听的仔细,白嫆一点点捏紧身边的手,紧紧盯着年乐的侧脸。
年乐讲解完毕,维斯特夫妇对这幅画兴趣更甚,刚想开口说什么,只听展会另一侧突然传来喧闹声,一中年女士气势汹汹的拿着喷漆罐,在高挂的画作上突然一顿喷。
画作有保护不会受损,但这举动着实惊人,周边保安立即去阻拦,但女人身边也带着几个人,身手不凡,和保安混战一团,女人似乎对这种事非常有经验,用喷漆罐在画作上喷了个“骗”字。
“这是怎么回事?”维斯特夫妇愣在当场,买画的心思顿时减了大半。
“大家听好了!”中年女人扯下脸上的口罩,声气十足,看穿搭也像个贵妇,身边还有另一女人陪伴。
“我就是画家王翡丹的妻子方芳,当年白嫆和我交好,骗我说能把我丈夫的画卖出高价,我信任她,没想到她是空手套白狼,从我这骗走我丈夫的画,多次展出不售,只为给萧子宣造势!”
“我不缺钱,但她做的实在过分!”
方女士从奢侈品包包中拿出一沓美金,直接撒了出去。
“萧子宣早就和我丈夫决裂,当时两人说的清清楚楚,不再是师徒!”方芳眼中带着愤怒,伸手指向白嫆。
“为了卖萧子宣的画,白嫆你竟然还打着‘传承’的名号,把我丈夫的画和这逆徒的画摆在一起,我看你是想死!”
不等几人反应过来,方女士几步上前就要扯白嫆,白嫆慌乱躲避,拿过一位嘉宾手中的饮料,扔向对方。
方芳躲闪不及,被淋了一身,还要再追,却被几个及时跑过来的安保拽住。
白嫆似乎是怕极了这女人,转身躲的不见踪影,几个负责人也避开争端,现场一片混乱,几位嘉宾在一旁目瞪口呆,只能本能的护住妻子孩子。
“都住手!”
猛地一声,现场突然安静下来,众人看向发声的人,才发觉是那位长相温润的青年。
“非常抱歉给各位带来的不便,今天的画展将要提前结束,为了大家的安全,现在请诸位在安保人员的护送下,有序离开。”年乐眸色沉稳。
“AB区安保人员,护送参会嘉宾安全离开会场。”年乐眼中透出几分锋锐,按下领口的麦克风按钮。
几个拉扯方女士的保安有点犹豫,对上年乐视线,只见青年快步走来,脱下西装外套,遮在方女士被饮料淋湿的身上。
“愣着干什么。”年乐眉头一抬,几人快速反应过来,去护送宾客。
“副队长,请你去找白女士。”年乐扶着方芳朝另一边走去,“C区保安,清理喷漆和地上的美金。”
和方芳一起前来的女士仿佛此刻才回过神来,慌乱用脖中的丝巾遮住脸,快步走了过来。
“你没事吧?”
“没事,我身子骨健壮着呢。”方女士一脸骄傲,“霍……”
方芳话还没说完,突然被身边女士捂住嘴。
霍夫人紧紧盯着方芳,“豁什么,你是豁出去了,你来之前也没告诉我要干这些,让我好歹也带几个保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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