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行商手中都有不少好东西,县衙每次都会留上几个行商从他们手中多抠出一些货物。
今年看来是轮到吴娘子了。
几个商户对视一眼,就连刚才讽刺东太后的人都忍不住想,这方长鸣说是最最清廉的县令,下手可黑着呢,上回他留下自己说要给府衙的人买些粗盐,自己可是搭上了不少粗盐才能脱身。
看来吴娘子近日的运道不成,什么坏事都给赶上了。
其他商户都笑着起身跟方长鸣告别,去前院那布料去了。
很快后堂中就只剩下方长鸣、吴娘子还有在一旁伺候的赵兴。
衙役都去前院帮着搬运布匹了,不过后堂大门敞开着,还有赵兴在,对吴珠娉的名声倒是无碍。
吴娘子心中担忧长姐,耐着性子讨论完锦绣纱的份例,已经让她觉得烦躁。
如今又被单独留下,吴娘子悄悄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不知方县令都要哪些海货,我回去就让人去备了抬到县衙让方县令挑选。”
“我想要跟吴娘子谈生意,吴娘子不必着急。”方长鸣态度温和地说道。
吴珠娉这才仔细瞧了瞧方长鸣。
今日他虽然没有刻意装扮,甚至还是那身洗的半新不旧的青衫,头发也只是用发带束起,但他整个人似乎都有些不同了。
吴珠娉有些形容不出,就好像一颗东珠被从沙砾中拾起来,仔细打磨后终于露出了他遮掩住的光彩。
这人分明眼下有青黑,却不见丝毫疲惫。
吴珠娉突然察觉,方县令留下她,肯定不是只想说什么海货买卖。
方长鸣见她反应过来了,先对着赵兴试了个眼色。
赵兴立即走到了后堂门口候着。
方长鸣端着茶杯,站起身坐到跟吴珠娉只有一桌之隔的位置。
他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面上写——京城、翻案。
吴珠娉赶紧侧身尽量挡住身侧的桌子,做完这她才敢猛地抬头,不懂他为何写这个!
“王府的管事同我说,要多照顾吴家今年吴娘子可多得些布匹。京中的消息你不必放在心上。”方长鸣扬声说道。
吴珠娉尽量稳住自己的声音:“如此甚好,我还得多谢王府费心。”
“对了,京中现下流行一句谜语是陛下亲自出的,不知吴娘子听过没有。”方长鸣继续说道。
“我多年未回京,也不爱听这些,竟是不知。”
吴珠娉虽是心下焦急,却还是耐着性子听他说。
“只因相思惹分非,打一物。”
方长鸣一边说着手一边写——土豆、可食用、每亩可产二百石。
“啊!”吴珠娉没忍住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声,方长鸣的手轻轻挥动抹去了水写出的字迹。
“啊,这,这是说的相思豆吗?难道陛下要大婚了?”吴珠娉哆嗦着补救。
赵兴回头看了眼后堂,有些迷糊地挠挠头,皇上也有十四了吧,确实该大婚了。
吴珠娉她心中明白,若是他们吴家和方长鸣能找到这么一种食物。
方长鸣不再是个小小的县令,而他们吴家也有能重回朝廷的契机。
方长鸣不是个纨绔,他不会信口开河!
“这个我就不知了。”方长鸣说道。
吴珠娉用手去沾自己杯中的茶水,快速写道——为何说这个?
方长鸣垂眸写——皇上将其交于了东太后。
吴珠娉眼中写满了震惊。
怎么会?
小皇帝把东西给了长姐,且不说他从哪里弄到的这东西,他一行一动都被俞太后的眼线看着,他怎么把东西送给长姐的。
凌波仙子。
方长鸣写道。
“对了,不如今日曾家主就弄些海货,本官要亲自看看。”
“方县令,你治民有方,我和我夫君多年来走商也多受方县令之恩。”
“我说句真心话,方县令你我处境相似,早先我便想同你结交。”
可方县令你突然说这个,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能不能相信!
方长鸣沾水写道——你可以把东西带出来。
看到这句话,吴珠娉突然笑了。
是啊,是自己一叶障目了!
不过是去一趟京城,只要从长姐手中拿到东西,那一切不就有答案了。
“方县令放心,这生意,我做定了。”吴珠娉干脆利落地说道。
“好,既如此,吴娘子一切小心。”
方长鸣真心实意地说道。
吴珠娉写道——我会想办法去宫中,你同陛下?
写到这里吴珠娉不知道该怎么写下去,方长鸣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他同陛下是不是有联系?
看到吴珠娉写她竟然能入宫。
方长鸣想了想从袖中掏出了个小小的木雕。
那雕刻的是一只古怪的小熊。
上下没有任何标记,但是能看得出这小熊被主人仔细收着,时常拿出来把玩。
方长鸣写道——把这个给陛下。
吴珠娉看了他一眼心想他同陛下真的有联系?!
吴珠娉收下了木雕,她站起身顺手打翻了桌上的茶壶,茶汤滴滴答答撒了一桌一地,茶水彻底掩盖了他们刚才写下的字迹。
“方县令见谅,今日我身子不适。”
“吴娘子你不必管了,自有下人收拾。”方长鸣冲她点点头。
一直等到吴珠娉的背影消失,方长鸣都没有站起身。
他不知道自己暴露自己的身份是对是错。
这位老乡是善是恶。
可至今小皇帝没有传出荒唐的名声。
他愿意赌一把。
这也是他自来到这里,第二次任性了。
第一次是他为了所谓的气节底线招惹了唐丞相。
第二次便是赌这位老乡同自己一般并非恶人,便是最后赌输了,这位老乡是恶人,小皇帝如今的处境称得上四面楚歌,自己对小皇帝还有用,他只要不笨就不会跟自己撕破脸。
不论输赢,他都要试一试。
“商行的事,你先照看着,我要回京城看病。”吴珠娉闭了闭眼说道。
“病?娘子你病了?”曾伯海更紧张了。
京城现在就是龙潭虎穴,他们不能去蹚浑水啊!
“我嫁于你好些年了,一直没有身孕,不是有病是什么。”吴珠娉神色平静地说道。
曾伯海呆呆地坐在她身边说道:“娘子,你不必在意这些。”
吴珠娉和他成亲的时候就说过,她被流放的路上风餐露宿身体不太好,曾家也请了大夫给吴珠娉调养,只是身子败坏容易想要养好却难。大夫都说吴珠娉极难受孕。
曾伯海倒是不在意,反正他们曾家又不缺小辈,到时候让爹做主过继一个。
“我说要去就去,你哪来的这么多话!”吴珠娉拧了一把曾伯海腰间的肥肉,曾伯海哦吼一声,哆哆嗦嗦地说,“那你想去就去嘛,只要你好好的回来就成。”
对上这憨子吴珠娉噗嗤一笑。
“我想长姐了,这回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去见见她。”吴珠娉靠在曾伯海肩头说道,却没透露半句话,除非方县令当着他的面种出那种食物,不然她不会相信的,更不必要将夫家牵扯进来。
“好,你去。万事小心。”
吴珠娉默默点点头。
她快马加鞭二十日内应当能够赶到京城!
龙溪宫中,白明理在心中计算着,如果方长鸣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那大概一个月内吴家就会有人来京城。
在书中大结局岭南王早逝,方长鸣和吴太傅的孙子吴瑞卿作为辅政大臣权倾朝野。
白明理看的时候没有想那么多,现在仔细回忆,方长鸣和岭南王还真不算是君臣相得。
因为岭南王至死都不知道,方长鸣跟岭南许多部落都有联系。
白明理想要赌一把。
赌一把方长鸣并不想要效忠岭南王,更多是退而求其次。
只要给他一点机会,方长鸣会抓住的。
“陛下?陛下,该用早膳了。”
竹兰轻声喊道。
白明理眨巴了眨巴眼睛,放下手中的书说:“朕看完这一册书便去。”
御膳房的东西,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但稍微有点太平和清淡了,白明理又担心吃了房车里的辛辣食物会有味道带到身上。
让贴身伺候的人发现不对,这些日嘴里淡的要命。
他趁深夜,在空间里将辣椒籽挑出来,用清水冲洗干净保存好,等待机会看看能不能拿出来种。
唉,他是真的很想吃辣啊。
御膳房里的东西吃上一两天还好,一直吃实在有点腻歪。
“是。”竹兰应道。
她同在一旁伺候的宋河对视一眼。
皇上刚醒之时便喜爱上了《算经》,别说俞太后不相信,他们这些身边伺候的人也不信。
如今却是不信也得信了。
现在便是李太傅都会时不时被皇上问住。
白明理没有让竹兰他们等太久,就放下书去吃了些早膳,然后继续看书。
慢慢来,他不着急。
——————
十七日后,京城城郊荣博商行。
“张婆子你拿着商行的帖子先去请大夫,偷偷摸摸地找。”风尘仆仆的吴珠娉低声说道。
他们一行骑马赶了十六日的路,等到临近京城,她才让人就地买了一辆马车。
吴珠娉流放时吃了苦,身子本就不好,这些日忙着赶路,她看上去十分憔悴。
被叫作张婆子的壮硕妇人点头:“是,大夫人你好生休息,这京城的大夫肯定能看好你的病的。”
她虽不知道为何吴珠娉非要来京中看病,只是想到主子的肚子多年没有动静,张婆子就忧心忡忡。
她是吴家的家仆。
吴太傅被流放后,她也被朝廷发卖了出去,等吴珠娉腾出手来将她从那腌臜地救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
被吴珠娉救回来后,她拼命的吃还开始干体力活,几年下来,愣是把自己从个柔弱的小丫鬟弄成了个壮硕妇人。
俞家或许并不把她个小丫鬟放在心上,可张婆子不想被人认出来,让吴珠娉跟着吃瓜落。
张婆子满是忧心地去请大夫。
吴珠娉冷着一张脸发呆,屋里的小丫鬟都不敢往大夫人身边凑,只怕是夫人同郎君争吵了,不然夫人为何赶路来京城看病?
果然这男子,说变心,这心就能变啊。
曾家不缺银钱,一连看了七八个大夫,都说吴珠娉的身子怕是养不好了,便是怀上了也很难保住。
吴珠娉脾气是越来越大,时不时就要摔打东西,跟在吴珠娉身边的奴仆是一日比一日担忧。
“大夫人这脾气是越来越古怪了,前儿让人买了一堆凌波仙子,回来全给揉碎了丢出去。我看着又买了许多回来,怕是都要给糟蹋了。”
“夫人是气不过吧。可这养好身子生个孩子才是正经,你看咱们家主可是从来不带大夫人到京城的。”
“你们几个嘴怎么这么碎?连大夫人的事都敢议论?!”
曾家京郊宅子的洒扫仆役,没去过琼州不知道吴珠娉在曾家的地位,见她成日摔摔打打,自然心中有怨气。
听着外头的声响,吴珠娉非但不生气,眼中反而多了些笑意。
这天吴珠娉起了个大早,将身边伺候的人都支开,只剩下她唯一能够相信的张婆子。
“小姐,你放宽心,便是姑爷想要儿子想要纳妾,老爷不会答应的。”张婆子见自家小姐面如寒霜,这心里哪儿还忍得住赶紧开口劝道。
吴珠娉轻笑一声:“你想什么呢。”
她克制着心中翻涌的情绪对握住张婆子粗糙的双手,低声说:“梅香,去拿帖子,我们去京郊行宫,去见长姐。”
“见大姑娘?”张婆子听到十二姑娘唤她少时的名字,眼眶一酸,“好,小姐,咱们去见大姑娘。”
“不,梅香,我要去长姐那里拿些东西,你要帮我!”
“小姐,你说要奴婢怎么帮你!”
吴珠娉立即站起身,从床下抽出一个木盒。
这是她骑马带来的,她将木盒打开露出里面的两块细布。
吴珠娉走到窗边又狠狠地砸了几盆水仙花,然后用脚碾碎。
做完这些,她又轻手轻脚地将没被她摔碎的花挖出来,她挖的小心,几乎没有伤到花。
她用细布将那些带着泥土的花包裹起来,吴珠娉用细长的丝绸将花束绑好。
“这次你藏在身上。”
那是皇帝送的花草,不可能凭空送给自己,那太惹眼了,只会引起旁人怀疑,如此不如偷天换日。
这细布是她仔细挑选出来的,柔软细密透气却又不会漏出泥土。
张婆子见姑娘如此郑重,她什么都没问说道:“那,那绑在奴腿上,奴身子胖,旁人不会多想。”
“好。”吴珠娉动手将花绑在了张婆子腿上。
一切都备好,她们才出门。
吴珠娉又戴上了两个小厮和两个小丫鬟,这才坐着马车去南山行宫。
曾家买的宅子本就在京郊,不过半个时辰她们就到了行宫。
东太后只是在行宫常住,不是被幽禁,若是东太后想要见她,守卫和宫人也不能拦着。
吴珠娉给行宫的看守递了帖子和一荷包银子。
那看守垫了垫手中的荷包,笑眯眯地让吴珠娉稍等,他们这就去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她就看到了朝自己奔而来的吴梦舒。
“小姑母!小姑母你怎么来了?快,快进来东太后这些年可像你了。”吴梦舒拉住吴珠娉的手,笑得眼睛眯成了月牙。
见到穿着道袍的吴梦舒时,吴珠娉还能忍得住,可见到苍老了许多的东太后时,她终于忍不住抱住长姐痛哭起来。
她们紧紧相拥。
吴珠娉半是发泄半是演给旁人看,断断续续说了些这些年自己过的日子,还有自己这次来京城是为了找大夫。
她们哭了一场,东太后将她拉进自己的宫殿,让其他人都出去禀告。
她要仔细问问,小妹的身子是怎么回事。
吴珠娉一抹眼泪拉住要跟着出去的张婆子说道:“让梅香同长姐说吧,我实在说不出口。”
“梅香?!”
“好,梅香你说。”东太后惊呼一声,还未走出房间的吴梦舒眼中也满是惊讶,她想了想还是走了出去,给她们关上门。
自己若是在,小姑母怕是更不愿意开口。
等房间只剩下他们三人,吴珠娉给了张婆子一个眼神,张婆子立即将房间的门从内锁住。
吴珠娉这才学着方长鸣用手指沾水在桌面上写——长姐你不要说话,我是来拿陛下给你的东西,那不是花,是土豆,可以吃,亩产两百石。
她写完就继续抽抽噎噎地哭。
吴珠娉一边哭一边走向窗边,窗子早就被吴梦舒关上了,她的目光扫过一盆盆花。
‘还真是,这两盆花不像是凌波仙子。’
吴珠娉在心中想到,她蹲下身用手小心翼翼地挖。
她修长的手指碰到了一块一块的东西。
吴珠娉的气息变得粗重,真的用古怪!
她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而张婆子已经将腿上的水仙花拿了出来。
东太后看到桌上飞速消失的水迹猛然想明白,皇上原来真的没有忘了自己,他送了如此重要的东西给自己!
东太后用帕子仔仔细细地将所有水迹都擦干净,她立即哭了起来,用嘶哑的声音说道:“你这孩子受了那么多苦,你在信中怎的不说,你不说,我还当你过的好呢。”
吴珠娉动作飞快的将两盆土豆花换成了真正的凌波仙子。
吴珠娉的动作更加小心,连土她都不敢撒出。
她一边轻手轻脚地弄,一边忍不住想那些小小的土块一样的东西真的能吃吗?
只希望那方县令不要诓她。
真是不知方县令跟皇上是靠什么联系的。
吴珠娉摇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丢到脑后,专心收拾残局。
“见过俞尚书。”魏嬷嬷急匆匆地走进慈安宫内殿。
俞尚书正在叮嘱俞太后,要照看两个侄女,要守住下一任皇后之位。
“做甚慌手慌脚的?”俞尚书眉头紧皱。
“听闻……今日吴十二娘入京城了,去了行宫见东太后,两人抱着哭了许久。”魏嬷嬷回禀道。
俞太后原本斜倚在贵妃榻上,此时倒是坐直了身子笑道:“哦?只是哭,没说别的?”
魏嬷嬷躬身在俞太后耳边说:“说是吴娘子伤了身子,这成亲多年都未有子嗣,特特来京城就是为了寻医的。”
“是吗?她似乎是二嫁给了一个商户子?他们吴家原先不是最厌恶商户吗?”
俞太后嘴角一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是,老奴没见到那曾姓商户,听行宫里的人说,吴十二娘子是自个来的,那商户还是家中长子。”魏嬷嬷越说自己倒是先高兴起来。
要说当年吴家女可是百家求的,哪成想现在嫁给个琼州商户也就算了,竟是连孩子都生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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