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此,男人依旧坚信,自己要比妻子聪明得多。
而妻子现在愚昧的行为,也恰恰证明了这一点儿。
他忍不住从旁冷嘲热讽:“你这个大傻货,海伦娜。这孩子怎么可能会是你那个夭折的小宝贝儿,他多半是个不知从哪里抱回来的野种,血管里留着一个肮脏男人和另一个下贱女人的血液。”
海伦娜假装没听见。
她继续温柔地抚摸男孩柔软的金发,并试图再次将他拥入怀中。
对此,新鲜出炉、死而复生、夭折孩子的化身、海伦娜的新任宝贝儿子、完全搞不清眼前状况、目前被叫做乔恩的男孩,脸上是一种近乎梦游般的迷惘表情。
这孩子的记忆还停留在昨天晚上。
突然苏醒,被布袋捆扎,深陷绝望的泥土之中,四周一片窒息般的黑暗、冰冷和死寂。
死寂到什么程度?
死寂到能用耳朵听到,一只只小虫子在土壤中钻洞的细细簌簌声音。
然后,无法动弹和挣扎的身体渐渐僵硬,血管中血液似乎也在缓慢凝固,身体的温度不断流失,鼻间的空气越来越少,大脑因缺氧而浮现出了诸多光怪陆离的幻觉,什么虫子正在啃噬自己的血肉,什么灵魂渐渐升向了一望无际的天空,什么一身黑乎乎的死神正在空中朝着他露出一抹扭曲的狞笑,什么会自己奏响音乐的钢琴……
等等,最后一个!
好像真的有声音!
是了,有钢琴曲响起……
但不是耳朵听到,不是眼睛看到,不属于任何肉体感官所感知到的,是烙印在灵魂中的阵阵回响,熟悉的“噔噔噔噔——”,钢琴键被按下了,两个音和一个三连音,明明如此简单到极点的组合,却在一瞬间,带来了风起云涌、浩浩荡荡的辉煌之感,昭示着战争、独属于一个人的战争即将打响,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
糟糕的原生家庭、耳聋、病痛、被坏透了的情绪日夜环绕,有些人的生活就是这么操蛋。
贝多芬天天过着这么操蛋的生活,却创造出了命运,以至于每当命运之乐响起时,仿佛都有人在耳边反复不断地呐喊、鼓劲儿……
不要放弃。
不要放弃。
痛苦是火,痛苦是茧……
只有灵魂足够坚定,才能赢来新生。
于是,在慷慨激昂的《命运》中挣扎;
再历经一场漫长到足以让人从生到死挣扎几百遍的煎熬等待。
终于,黎明前夕。
贾德森祭司大人把他从土里挖了出来。
解开布袋的那一刻,乔恩犹自放任灵魂沉浸在不可自拔的音乐幻觉中,漂亮的金发如鸟窝一样乱糟糟,只颜色依旧如日光般耀眼,还带着泥土和血迹的脸上是仿佛醉酒后的晕乎乎傻笑,在微微透亮的晨光中,确实呈现出了如骑士所言的那种近乎魔性的美,并且,更加迷离、更加梦幻,仿佛全然不属于这个世界般……
——乔恩。
穿越异界,丧失记忆,稀里糊涂过七年,因生得好看,被人用布袋套走,被杀死,被埋进土里,死而复生,被挖出来,刚刚恢复点儿记忆,又被扔给一个陌生女人当儿子。
然后……
没有系统,没有金手指,没有外挂,只有脑子里不断回响着斗志昂扬的《命运交响曲》,仿佛在说:振奋!振奋!接下来,全靠你自己啦!
谢谢,真贴心啊!
乔恩差点儿没泪洒当场。
幸好,事态还没到最糟的地步。
陌生女人海伦娜拉着他的小手,将他带回了一个简陋的家,好歹算有了个落脚之地。
乔恩暂时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表现得像个真正的七岁孩子一样,乖乖听从了新妈妈的所有安排。
尽管他这时候的大脑活跃无比,各种各样的想法正像烧开了沸水,一个接一个地用力往上涌;尽管那该死的《命运交响曲》还在充满嘲讽意味地被反复地奏响;尽管灵魂亢奋地想要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但年幼的身体终究还是拖了后腿。
一个七岁孩子的身体无法承受住如此多的变故,坚持到现在,已到极限。
他勉强吃了片硌嗓子的黑面包,又喝了点儿可能是什么野草熬制的所谓甜菜汤后,就在海伦娜温柔地注视下,躺在一张破旧床上,浑身难受,却很快人事不知地睡了过去,实在是太累了。
第二天早上,疼痛唤醒了他。
一个黑色短发、灰色眸子的精瘦男孩不知什么时候扑到了他身上,正恶狠狠地对他拳打脚踢。
“你干什么?”
乔恩一边尖叫着问,一边将身体缩成一团来试图躲避进攻。
“你这个……杂种……”
灰眸男孩又是骂又是打地大喊着:”杂种!冒牌货……骗子!你他妈根本不是我弟弟!”
“这关我什么事!”
不太会打架的乔恩,只能倍感冤枉地用手臂抱住头,同时满是委屈地辩解着:“我也没想当你弟弟……”
“滚出我家!”
灰眸男孩不依不饶地继续挥着拳头,大喊大叫着:“听见我说的话了吗?滚!滚出去……滚出我家!”
“够了,斯蒂文!”
在这样的混乱中,海伦娜的那个男人霍普利斯回来了。
他先粗着嗓子喝止地吼了那么一声,接着一瘸一拐地走进来,身上散发着一股浓浓的牛粪味儿,可能一早出门就是去捡牛粪了。
然后,他走到床边,像拎小猫一样地揪住那个灰眸男孩的后衣领,用力将他从乔恩身上扯了下来,满是不耐烦地嚷嚷着:“听着,别给老子惹麻烦。斯蒂文,你也不想让你妈一回来就哭哭啼啼地骂你吧?”
“可他根本不是我弟弟。”
名叫斯蒂文的灰眸男孩愤怒地仰起了头,泪水在他的眼眶中打着转,却一脸倔强地说:“他不是我弟弟,我弟弟已经死了,我亲眼看着断气的。”
霍普利斯说:“我他妈当然知道他不是。他只是个小杂……”
“喂!”乔恩忍不住抗议地瞪向这两父子,无端端反复被骂,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霍普利斯闻声看了一眼,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将已经到嘴边的“小杂种”咽了回去,重新换了个形容:“唔,他只是个漂亮点儿的小杂种。”
这特么有区别吗?!
乔恩更加愤怒地瞪向男人。
然而,年幼男孩的怒目往往就像狗崽呲起的两排奶牙,不仅毫无威慑力,反而让人更想去欺负一下。
霍普利斯摸了摸嘴边的络腮胡子,咂吧了两下嘴,按捺着想伸手过去把这气鼓鼓小子戳几个跟头的冲动,假装无事地转开头,继续教育儿子:“听着,斯蒂文!不管他是什么玩意儿,你妈说他是你弟弟,他就是你弟弟!”
“可他如果是扒手呢?”
“你弟弟。”
“那他如果是骗子呢?”
“你弟弟。”
“那他如果是强盗呢?”
“你弟弟。”
“那他如果是坨狗屎呢?”
“你弟……去你妈的!你弟弟是坨狗屎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我只是恨他……”
灰眸男孩斯蒂文用一种早熟到近乎深沉的语气,咬牙切齿地说:“我恨得想拿他去喂狗,然后让他变成一坨再也没办法冒充我弟弟的臭狗屎!”
乔恩忍不住露出了一种牙疼般的表情。
显然,刚刚恢复现代记忆的他,还没办法立刻习惯这个世界底层孩子的粗鲁,也分不清对方话语里到底有几成真、几成假。
“这是放狠话吧?这应该是放狠话吧?总不会是说真的?把人喂狗……”
他下意识地在心里嘀咕着想:“这种脑子有大病的操作,是个正常人都干不出来吧!等等,怎么好像确实在哪看到过这种有病操作?”
然而不容他细想,霍普利斯已经率先给予了儿子制裁。
“假如你这么干了,老子会先把你喂狗!”他大吼着,蒲扇般的大巴掌重重拍在儿子的后脑勺上,将人拍得一个踉跄,同时用手按着桌子来支撑身体,抬起那只健康的腿,用力踹向孩子的屁股:“滚去找你哥玩蛋儿去,别搁这儿碍老子的眼。”
灰眸男孩斯蒂文捂着屁股蹦起来,气得涨红了脸:“你,你……”
但他显然知道,有父亲在场的情况,已经不能再做什么了,便朝乔恩那边狠狠瞪了一眼,旋风般地冲出了家门。
另一头,霍普利斯打发走儿子,皱着眉头沉默了一会儿,方才目光复杂地看向还窝在木床上的乔恩。
“唔……”他微张了张嘴,似乎对目前状况很不满意,却又拙于言辞,有点儿想说些什么,可面对着那张与自家皮实孩子画风截然不同,看起来纤弱瘦小、雪肤金发、又极为漂漂亮亮的脸蛋,一时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语,最终纠结半天,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只放弃地一拐一拐走开,给自己倒了杯水后,就弯腰坐在家门口的一把木头摇椅上,一晃一晃、无所事事地发起了呆。
此时,室内总算只剩乔恩一人了。
他努力适应着还在发昏的脑袋,撑起被灰眸男孩拳打脚踢后有些发疼的身子,同时,极力屏蔽那首一直被奏响,直到现在都没停歇的、见鬼的《命运交响曲》,睁大眼睛,打量着周边的一切,试图寻找到一些能帮助自己日后生存的线索。
破烂的房子,家徒四壁,屋顶似乎漏水,木墙不厚,能隐隐听见外头的风声,没有窗户,室内光线昏暗,地是泥土地,在他无意间看过去的时候,还有几只老鼠贼兮兮地匆匆溜走……
除了贫穷外,显然很难再找到什么具体的线索了。
那么,试试稍稍回忆下从前?
比如,穿越后,在没有恢复现代记忆的那七年里……
回忆完毕!
很好,是个傻子。
不,也不能说傻。
只能说,是一张白纸。
似乎是失忆带来的某种负面影响,看起来漂亮的金发男孩,多数时间过得浑浑噩噩。
具体表现在:家里大人刚教导点儿什么,不到半分钟就会忘个精光。而且,不管告诉他什么,都记不住。
总结一下就是:脸蛋漂亮,脑袋空空,行事全凭本能。
这么一来,相比起前世记忆,这一世的七年记忆反而更模糊。
唯一隐约还能记得的是,这一世的父母似乎没有从事什么稳定的工作,既不是伺候土地的农民,也不是掌握技艺的工匠,更不是贩卖商品的小商人……更具体的,想不起来了。
至于名字。
他现在被海伦娜视为乔恩的化身,可在此之前,他叫什么呢?
似乎也叫乔什么,有可能是乔治,也有可能是乔伊……
但不管是乔什么,同样想不起来了。
乔恩不由面露苦涩。
好在凭借这些还是能稍稍分析点儿东西,有平民,有贵族,有骑士,有祭司……
这听起来可不怎么宜居。
毫无疑问,这是个生产力落后,多数民众愚昧迷信,同时还有着严格阶层划分的糟糕世界。
更糟的是……
他现在所处阶层算是这座金字塔的底层。
乔恩开始发愁自己日后的生活了。
这时,脑子里那个始终存在、一直没有停歇的、见鬼的《命运交响曲》演奏到了凯旋的第四乐章,乐声开始模仿人潮欢呼,一派胜利狂欢的景象,仿佛自此以后,前方道路,再无阴霾,辉煌明亮!
对比惨淡无光的现实,实在别具讽刺意味。
“这该死的幻听难道就没完没了吗?”
乔恩气得捶了捶头,又拼命晃了下脑袋。
“小点劲儿,你快把脑浆晃出来了,小子!”
坐在门口的霍普利斯注意到他的动作后,重新站起,一拐一拐地走过来,神色不耐地问:“哪里不舒服?”
“呃……说不清,就是脑子里好像有东西在响……你懂吗?”
乔恩没办法同这个男人解释什么是《命运交响曲》,更没办法同他说什么脑子里有音乐声这种听起来就很不靠谱的傻话:“算了,没什么,我很好。”
“行了,我知道了。”男人没好气地说。
然后,霍普利斯,一个虽然瘸了腿,但身形魁梧、长着一脸络腮胡的壮汉,张开大嘴,发出了一阵叽叽喳喳的麻雀叫。
乔恩:……???
好比养猫的人喜欢对着猫学喵喵叫一样,成年人有时候也喜欢对着孩子学各种动物叫。
在听到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后,乔恩的第一反应是:“他这是在逗我?”
但下一刻,脑子里的“幻听”,那首一直没停歇的《命运交响曲》却突兀地出现了一个神奇且短暂的卡顿。
有点儿像一个自信十足、挥斥方遒、雄辩滔滔的男人突然被一声“别玩了,去买根葱”给打断,盘旋上升中的崇高精神世界瞬间被拉回柴米油盐的无聊世俗生活中,令人沉默起来。
可叽叽喳喳的麻雀叫声仅仅是一时路过、且没什么力量的微弱插曲。
作为抵抗,《命运》很快爆发出一阵更为宏大的能量,强而有力的旋律仿佛一只在滔天巨浪中不断地反抗、搏击的海燕,带着不可一世的锐气,傲慢地在暴风雨中穿行,然后,雄赳赳地冲向高空,毫无畏惧地去迎战闪电和雷鸣!
乔恩一时间被脑子里磅礴的音乐震得有些发懵。
“可以了吗?”
这时候,霍普利斯却停下了麻雀的叫声,不耐地问了一句。
显然在他的认知当中,这样是能够解决问题的。
可乔恩很想说“不可以,更糟了”。
如果说一开始还是趾高气扬、自顾自打鸣的公鸡,现在则是被激怒的、一边喔喔狂叫,一边疯狂进攻的狂战鸡了。
但出于对未知事物的警惕和谨慎……
他选择隐瞒自己脑袋里的异状,假装无事地回答:”好多了,谢谢。”
霍普利斯没有怀疑地想转身离开。
“等等……”乔恩忍不住喊住他:“刚刚的那个……麻雀的叫声,是麻雀吧?那个是什么?”
“每个人的脑袋里都会有一段声音,虽然各不相同,但都是神明给予的福音。”
霍普利斯用一种毫无感情、单纯背诵的语气说出了上述话语后,疑惑地挑了下眉,反问了一句:“你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你父母没教导过你吗?”
“呃……我前不久……唔,撞到了头。”
乔恩含混地找着半真半假的借口:“记不太清楚了。”
粗枝大叶的霍普利斯没什么怀疑,仅仅是不耐地哼了一声后,就一拐一拐地走开了。
这个男人对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新家庭成员似乎没有什么恶意,但也没太多善意。
他只是骂骂咧咧地接受。
然后,不关注,不在乎,稍显冷淡地给予了一些普通、又没什么温情的正常待遇。
可说实话,比起海伦娜被虚假神谕欺骗后,那份过于热情和充沛的母爱……
还是霍普利斯这种平常到近乎冷淡的态度,更让总是习惯保持彼此社交距离的现代人适应。
总之,在发现霍普利斯无意深究和盘问自己后,乔恩暗暗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他也终于不再将脑海里反复回响的《命运交响曲》视作由穿越、或死而复生所导致的脑部幻听后问题了。
他转而开始思考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具体又有什么作用?
霍普利斯说“每个人的脑袋里都有”,显然,应该是这个世界的特色。
至于后半句“神明给予的福音”,这就有点儿胡扯了吧!
什么神明能给出《命运交响曲》啊?
除非是贝多芬。
难道贝多芬也穿过来成神了吗?
乔恩一时被自己的胡思乱想逗笑,一直紧绷的心情总算稍稍放松。
而恰在此时,当不再抵触、不再质疑、彻底接受了音乐可能是某种神奇存在后……
他突然发现,除了正被奏响《命运交响曲》外,脑海里还存在着一些别的东西,像是一个朦朦胧胧的投影,再仔细去看,这投影还有点儿眼熟……
“咦?这不是歌单吗?”
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舒伯特的《降E大调钢琴三重曲二号》,莫扎特的《小星星变奏曲》,李斯特的《死之舞》……
一首接一首的曲子在歌单中被排成了一列整整齐齐,仿佛正等待检阅的长队。
而排在第一位的,正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
“每个人的脑袋里都会有一段声音……”
“我的脑袋里却有一长串歌单?”
一时间,乔恩的心中既有期待,又有忐忑。
他犹豫了几秒,进行了第一个尝试——切换曲目,小心翼翼地在脑海中轻轻碰了碰莫扎特的《小星星变奏曲》。
打从死而复生就一直没停歇的《命运交响曲》终于消停下来,而《小星星变奏曲》欢快地被奏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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