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门口的是一个少年,穿着一身白衣,身背一把长剑,年纪超不过十五岁,一张脸尚显稚嫩,但南宫不念却是一眼认出,这少年不正是小号版的白千雪吗?!他怎么也来笙歌楼了?
白千雪似乎也看到钟不念了,表情微微有些惊诧和不解,但也没有多说什么。钟不念抬起手,叫住了他身边一个伙计,从袖中取出一枚银锭,抛给那伙计道:“看到门口那个人了吗?让他进来。”
伙计接了银锭,连忙应承下来,跑向门口,对那阻拦的伙计耳语几句,那伙计便不再拦阻,让白千雪入内了。白千雪皱了皱眉,缓缓走向钟不念所坐的位置,微微颔首,道:“钟师兄。”
摘星阁与莽苍山派同为正派,在正派之中,即使不属同一门派,也往往以师兄弟、师兄妹等相称,以示正道众派亲如一门。南宫不念看着他那张脸,不禁感慨:还是这个时候好啊,年纪小,长得这么可爱,又懂礼貌,不像现在对我爱答不理!
但钟不念对白千雪却不甚在意,仍旧是坐在桌前,连还礼都没有,瞥了他一眼,淡声问道:“看穿着打扮,你是摘星阁的?”
如此倨傲的态度,让白千雪微微抿了抿唇,但他仍然依礼答道:“在下摘星阁弟子白千雪,适才多谢钟师兄。”说着又取出一锭银,放在了桌上。
钟不念看着银锭,又抬头看了他一眼,停顿片刻,似乎想起了什么,忽地轻笑一声,道:“我记起来了,上个月在落霜林围剿魔将,你也在场。”
白千雪道:“是。”
钟不念道:“当时说我对付魔将手段残忍的那一位,没记错的话,就是你吧?”
白千雪面色不变,道:“是我。”
钟不念又笑了一声,道:“不过是杀了几个魔将,就手段残忍了吗?”
白千雪盯着他,暗暗吸了一口气,呼出来道:“钟师兄不光是杀了他们,还将他们的魂魄驱散,让其无法转世,尸首挂在落霜林的参天之木上,让其暴尸荒野,此举太过不仁了。”
钟不念站起身来,视线向下斜睨着白千雪,这时候,白千雪的个子还比他矮上一头。他忽然问了个无关的问题:“刚刚那个伙计,你知道他为什么不让你进门吗?”
白千雪愣了一下,如实答道:“他说我年纪轻,不宜来这种地方,所以才阻拦我。”
钟不念略点了点头:“说得对啊,太对了。”
他的语调很微妙,似乎在暗嘲,白千雪盯着他道:“钟师兄,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的确是年纪小,因为你年纪小,才会有这种幼稚的看法。想要以仁治世吗?在这个江湖中,这根本是行不通的,你对魔教的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钟不念表情很冷漠,轻轻说道,“对付魔教,就要以暴制暴。唯有让你的敌人对你永远感到恐惧,永远忌惮,才不会死灰复燃。”
白千雪眉头逐渐皱紧,显然无法认同他这番话,反问道:“赶尽杀绝,就不会适得其反吗?”
钟不念伸出左手食指,点了点白千雪的胸口,笑了笑,说道:“给你一个忠告,收起你无用的善心,否则,终有一日,它会害了你。摘星阁怎么会教出你这种弟子,封含清不是向来嫉恶如仇吗?”
听到最后这句话,白千雪眼底微微浮现了一丝怒意,道:“钟师兄,你不满我所言,何必提及我师尊?而且,作为晚辈弟子,直呼前辈其名,不失礼吗?”
钟不念视线穿过他,望向台上,除了刚刚唱戏的女子外,又走上来一名穿着戏服的男子,二人正合演一出戏。
钟不念忽道:“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随摘星阁的那些人,去莽苍山吗?你若去了,便会明白,将来整个武林,谁是号令众派的人,区区一个封含清……”
说到这里,他又轻笑一声,没有继续讲下去,而白千雪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南宫不念听得不禁暗暗吐槽:敢情这位没有变成魔教头子的时候,思想品德就大大地有问题啊。
前番为了杀妖兽,坐视那小姑娘的母亲被妖兽活生生咬死。听他们两人适才的对话,钟不念对付魔教中人也是极端心狠手辣。摘星阁就算此时比不上莽苍山派,好歹也是正道一大派门,摘星阁的掌门,算起来是他的前辈,他竟然丝毫没有将其放在眼里。明明身处正派,这种冷漠高傲自负又拽上天的性格,不知是怎么养成的?
他现在口口声声除恶务尽,之后竟成了魔教教主,这剧情也太脑残了,求钟不念和魔教众弟子的心理阴影面积!
南宫不念正在疯狂吐槽,忽然听到白千雪开口了:“钟师兄少年英才,武功无人能敌,斩杀魔将妖兽数不胜数。莽苍山正在举行盛会,名为表彰各派的杰出弟子,可是独领风骚的,就只有钟师兄一人,这些不需要你提醒,在下自然明白。”
这是南宫不念第二次听到关于莽苍山的表彰大会的事了,按白千雪所说,那表彰大会是现在进行时,而且会上要重点表扬钟不念,但是钟不念此时却在这小小的观宝镇内。这么重要的场合,白千雪不在尚可理解,可能这个时候他年纪轻,排名不太靠前,但是钟不念这个备受瞩目要登台领奖的人不到场,这不是放正道众派的鸽子吗?
是他性格太过倨傲吗?还是说他到这观宝镇的笙歌楼来,有什么更重要的事?
南宫不念正在暗自思索,忽然见到面前的白千雪朝他拱了拱手,继续说道:“但是,即便你再风光无限,道不同,不相为谋。”
钟不念道:“哈哈,随便你。不过,你到这里来,也是听说了‘浮生镜妖’的消息吧?”
白千雪道:“这与你无关。”
钟不念道:“念在同属正派,提醒你一句,那镜妖很危险,凭你的能力,恐怕不是他的对手,早些回去吧,不要枉送了性命。”
第59章 浮生镜妖
白千雪道:“不劳费心。”说完便走到了一侧另外一张桌子前的空位上坐了,与钟不念隔开了一段距离。
南宫不念心里尤为担忧:钟不念啊钟不念,你拽什么呢!居然敢对热门对象排行榜第一名的白千雪指手画脚,别看他现在年纪小,日后可是坐拥千万粉丝的游戏金主呢!简直BIG胆!人家的粉丝一生气,系统又没节操,强行让你先行下线狗带了怎么办?!
他为钟不念操碎了心,但对方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更别提这些吐槽的话了。钟不念瞥了眼白千雪,嘴角微弯,满不在意地轻笑一声,继而脚下轻轻朝地板上点去,整个人便向前跃出了一丈多高,落在笙歌楼正中的圆台上。
这圆台上原本有一男一女正在唱戏,忽然见他从天而降,皆是不明所以,停了下来。而台下的宾客也同样如此,个个面露疑惑之色,目光都齐刷刷地注视着他,不知这究竟是这出戏的一环,还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情况。
台上那女伶人压低了声音,问道:“公子,这是何意?”
闻言,钟不念回过头,瞥了这女伶人一眼,她面颊上施了一层浓重的粉墨,看不出实际的年龄,但听声音,略带着几分稚气,比他想象中还要小些。
钟不念又转回头,迎着众人疑惑的目光,朗声道:“此处有妖邪出没,诸位请速速离去。”
台下众宾客都是一愣,不知他所言是虚是实,但见他一身风姿似是不凡,又不像是信口雌黄之人,有人便问道:“妖邪?妖邪在哪里?这戏唱得好好的,没见到有什么妖邪啊?”这人问他旁边的人,“你们谁见到妖邪了吗?”
众宾客都是纷纷摇头,人群中不时有声音道:“搞错了吧?这个人是谁啊?掌柜呢?咱们都是客人,这酒未饮完,戏未听完,哪有赶人走的道理?”
那几个伙计见场面不妙,早有人去寻笙歌楼掌柜了,这时,那掌柜方姗姗来迟,一到场便含笑道:“敢问这位侠士高姓大名,怎地说这笙歌楼里有妖邪之物呢?可骇煞了时雨。”
此时,笙歌楼的掌柜还并非是全求通和药霸天二人,而是面前这名叫做时雨的女子,但她却有一点和全求通极为相似,就是衣着穿戴都是华丽无比。这女子年岁三十上下,穿红着绿,衣襟上的花纹镶嵌着的金线闪闪发光,颈部还佩戴着一个圆润的银色璎珞项圈,整个人珠光宝气。
钟不念两指之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符箓,以朱砂在黄纸上写就,他伸出手臂,将符箓面向众人。时雨却是不懂,笑道:“侠士,这符箓有什么奇怪的吗?小女子不懂道教术法,不解何意啊。”
话音刚落,时雨忽然一惊,她面前的这张符箓上的朱砂,竟然像是活过来一样,渐渐扩散到整张符纸,不到须臾,那符纸便变得血红!
钟不念刚要开口,有人却抢在他之前,冷声说道:“此符箓可感应妖气,妖气越重,符纸的颜色就越深,像现在这般,就说明这只妖物已然在笙歌楼内了,而且,还是个很棘手的妖物。”
出言这人就坐在台下,此时,众人的目光从钟不念的身上转向他,只见这人年近四旬,面容冷峻,着了一身黑衫,一手拿着一面八卦镜,另一手正端着酒杯浅浅啜了一口。
钟不念看向他,问道:“阁下也是江湖中人?”
那人自顾自饮酒,默然不语,一时气氛有些尴尬。这张陌生的脸,南宫不念也未曾见过,他暗暗想道:不知是哪路神仙,居然一点面子都不给这位性子傲娇的钟不念?
时雨反应过来黑衫人话中的意思,面色微变,有些惊慌道:“什么?!妖物此时就在这里?!”
钟不念点了点头,朝台下众宾客道:“此妖物唤作‘浮生镜妖’,是由一面有灵性的古镜修炼而成。凡是照过这面镜子的人,都会被吸入镜中世界,无法逃脱,然后,镜妖会变做那人的模样鸠占鹊巢,夺走他/她的财富、权力、爱人……直到镜妖觉得厌烦了,再去寻找另外的目标,但是,被他吸进镜中世界的人,却永远无法再回来了。”
“在下莽苍山派弟子钟不念,此前一直在追缉此妖物,但镜妖狡猾异常,数次被它逃脱,前几日得到消息,这次,镜妖的目标就是——笙歌楼。”
听完他这番话,时雨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而台下原本还像是听书般听他漫谈这妖物之能的宾客们,尽皆面色变幻,连忙慌张地起身往外跑,也不去在意那没饮完的酒,没听完的戏了。
亮如白昼的三层楼阁,由人声熙攘变得霎时寂静起来,钟不念又看了一眼他夹在手指间的符箓,仍然是一片血色。他道:“看来,镜妖不在适才离开的宾客之中,它仍然留在笙歌楼内。”
一炷香过后,就连笙歌楼的伙计们也纷纷收拾行囊离开避难,偌大的一楼大堂内,此时只剩下了七个人,分别是:钟不念、白千雪、黑衫人、掌柜时雨、适才台上那男女二伶人以及戏班班主——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翁。
钟不念扫视着其余六人,眼眸一转,对最后那三人道:“你们难道不走吗?”
南宫不念也明白他为何会有此疑问,现在,镜妖已然到了笙歌楼,情况万分危急。白千雪及那神秘的黑衫人不必说,都是江湖中人,而且这次至此也是为了捉那浮生镜妖;时雨是笙歌楼的掌柜,家业都在此处。这三人自然不会想离开,但戏班班主及那两个伶人,本就是来笙歌楼演上几出戏而已,如今出了这种事,为何还要冒险留在这儿呢?
时雨也道:“是啊,庄伯,你快带小茗和小怜走吧,万一那个什么镜妖出现,可如何是好?”
那庄姓老翁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走?又能走到哪里去呢?自从魔教被灭后,余孽就时不时地出来报复,正派和魔教余党更是混战不停。我们戏班就剩下我和这两个孩子了,其余人都……算了,我不想走了……”庄老伯看向那男伶人,“小茗,我只有你一个儿子,你快走吧,不用陪老父在这儿了。”
庄小茗道:“爹,你不走,我怎么能走呢?再说了,你身体本来就不好,我走了,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怎能让我安心?”
庄老伯看了看那女伶人,道:“还有小怜在……小怜,你愿意留下……”
女伶人不待他说完,便立即道:“师兄,你走吧,我留下照顾师父。我虽然是师父捡来的,可好歹也随了‘庄’这个姓氏,我可以代你尽孝。”
“尽孝”二字被她咬得颇重,庄老伯和庄小茗的面色都有些不快,庄小茗带了些怒气:“不,我不走!”
他们三人无法达成一致,黑衫人冷眼瞥向他们,道:“几位,如果你们决定离开这里,就请动作快些,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
他的眼神凛冽异常,三人都不敢再多言,黑衫人审视了他们一瞬,道:“都不动,就是决定不走了,对吗?”
庄小怜低垂着眼眸,轻轻扇动着手里的一把团扇,脸上的浓妆将她的表情完全遮掩住,看不出是在想什么。而庄老伯和庄小茗却似是仍然犹豫不绝,迟迟没有开口。
黑衫人猛然站起身,走至朱红大门前,双手一拉,将两扇门紧紧关闭,发出“嘭”地一声巨响。接着他从衣袖中取出一条黑色丝带,一圈一圈地缠在了门拴上。
庄小茗一惊:“你缠那条带子做什么……”
黑衫人道:“这不是丝带,而是一把锁,除了我,没有人能打开。从现在开始,谁都不许离开这里,直到我捉住浮生镜妖。”
他这话说得理所当然,仿佛笃定这次浮生镜妖绝对无法脱身,而且,捉住镜妖的人就是他,对于在场的其余两个江湖人——钟不念和白千雪,完全没在意。
钟不念冷声道:“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白千雪却面色如常,他看向那条黑色丝带,那丝带上还隐约绣了些奇怪的纹路,不知代表着什么含义,只觉黑衫人高深莫测,便道:“在下摘星阁弟子白千雪,才疏学浅,从未见过还有这样的锁,不知前辈师出何门,该如何称呼?”
黑衫人道:“萍水相逢,何必留名?况且,不才只是个散修罢了。”
时雨道:“就算这样,前辈也可留个名号,方便相称。”
黑衫人想了想,道:“敝姓石。”
白千雪点点头:“石前辈。”
一想到妖邪就在附近,庄小茗便感到惊恐焦躁,问道:“各位大侠,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捉住那个妖物?”
钟不念淡淡吐出一个字来:“等。”
庄小茗皱紧眉头,不解道:“等?就一直坐在这里等,那个妖物会出现吗?”
钟不念道:“它不会甘心躲在暗处,时间一久,自然就会露出行迹了。”
时雨也隐隐担忧,道:“钟少侠,你先前说,这个妖物喜欢鸠占鹊巢,这次它的目标是笙歌楼,那岂不是冲着小女子来的?这么等下去,小女子着实不安心啊!”
白千雪道:“在下倒是有一个想法。”
众人都看向他,白千雪道:“浮生镜妖是一面古镜修炼而成的妖物,它不将人吸到镜中之前,是无法伪装成他人的模样出现的。”
钟不念道:“所以呢?”
白千雪道:“那就是说,此时,镜妖还呈它的本来面目。不如我们现在就在笙歌楼内搜寻一番,见到镜子或是形状和镜子相像之物,就检查它是否藏有妖气,这样不就可以在它害人之前找出它来吗?”
话音未落,钟不念便道:“可笑。”
白千雪转头看向他,目光中已浮现出隐约的不快,问道:“哪里可笑?”
钟不念道:“笙歌楼这么大,其中一共会有多少面镜子?你要一面一面地去确认有无妖气?再有就是你说的,与镜子形状相似之物,我可以告诉你,浮生镜妖的实体是一面圆形古镜,在这笙歌楼内,圆形的事物数不胜数,难道你也要逐一辨认?”
白千雪略一思忖,仍是坚持道:“就算麻烦了些,不失为一种方法。”
钟不念道:“只怕你还没搜完这座笙歌楼,镜妖就出现作乱了。”
白千雪却已起身:“那这样做或许可以让镜妖乱了方寸,对我们也有利。”
时雨道:“这位白少侠说得也在理,这样吧,我们大家帮着一起搜,速度也能更快些。”
庄小怜、庄小茗和庄老伯自然是听从掌柜的建议,当即点头答应。黑衫人也道:“总归也是等,不如先试试看。”
钟不念兀自不动,冷眼看着这几人,道:“这等烦琐又无意义的事情,我不会参与的。”
白千雪瞥了他一眼:“不敢劳烦钟师兄。”接着,他便从衣袖中取出几张符箓,分发给掌柜时雨和庄家戏班的三人。几人连忙接过,时雨道:“白少侠,这符箓也是用来分辨妖气的吗?看样子和钟少侠之前拿的那张很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