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夫人道:“我那时神志恍惚,对日子记得也不太准确了,本该是十五去的,但在十五前两天的夜里,我忽然听到花园里传来一阵阵哭声,以为是福儿回来向我哭诉,便趁仆人不注意时离开万府,去了那茶棚。”
“当时,我刚走近茶棚,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打斗之声,便躲在外面偷偷观视。茶棚内的景象让我大吃一惊,满地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在尸体当中,站着一个少年,手里握着一把剑,剑柄上镶嵌的宝石闪闪发光……”
白千雪的身躯微微颤抖,道:“葛师弟!是谁杀了他?”
此前,万夫人每次见到心皎剑就反应很激动,现在想来,便是看到心皎剑剑柄上的星宿图案,因而联想起了葛峰所持之剑,葛峰与白千雪师出同门,佩剑的款式、图案相似也很正常。而万夫人当时神志不清,无法说明原委,才会出现那种反应。
万夫人道:“茶棚四周都有遮挡,光线很暗,那凶手站在角落里,我只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黑影,无法看清他的样貌。”
白千雪深深吸了一口气,双眉微蹙,神色黯然。南宫不念道:“万夫人,那你有没有看到他是如何杀害葛峰的?”
万夫人想了想,道:“我看到那名少年提剑朝凶手刺去,几乎一瞬间,他就倒在了地上,凶手太可怕了。”
葛峰怎么说也是摘星阁名列前茅的弟子,武功不俗,而他身上没有任何致命的伤口,可见对方并未使用兵器。能在一瞬间,赤手空拳杀掉葛峰,这凶手的武功简直可怕到难以想象!南宫不念自问,连他都无法做到。
他继续问道:“那夫人又为何说万幸是凶手?”
万夫人冷笑一声,随即又垂下泪来,道:“因为……我看到他了。在少年被杀死后,茶棚里就只剩下那名行凶者了,这时,万幸从外面走了进去,因为我站在茶棚的侧面,所以他并没有发现我。”
“凶手仿佛对他很不满,他走进后,就冷冷地质问他怎么会被这些人发现了秘密,是不是有了异心,想独占醉雪刀。万幸便赌咒发誓地说他绝无二心,他和那凶手才是自己人,是站在同一边的。”
说到这里,南宫不念回忆起月圆之夜在观宝镇遇到万夫人时,他为了安抚万夫人,好像也说过“是自己人”、“站在同一边”这种类似的话,但是万夫人听到之后,非但没有平静下来,反而突然提剑刺他,还刺穿了笙歌楼的大门。如今想来,万夫人必定是听到他那几句相似的话,将他和万幸以及那凶手联系到一起了,才会忽然对他充满敌意。
南宫不念道:“然后呢?夫人是不是被发现了?”
如果万夫人没有被发现,那万幸就没必要指使灵犀用雪上一枝蒿毒害她了。果然,万夫人道:“当时我很想看清凶手的样子,就想换个方位去看,刚挪动身子,脚下不小心踩到一根枯枝,发出了一声轻响。即便是这样微小的声音,也立即被那凶手察觉到了,他当即便抬起手,想要将我一并灭口。我吓得大叫一声,万幸听出是我的声音,就阻止了他,说我现在疯疯癫癫,就算说了什么话,也没有人会相信,对他们没有威胁,不必多此一举。那凶手才没有杀我,发掌将我击晕了,第二天我醒来时,就又回到万府了。”
南宫不念道:“万夫人,请你再仔细回想一下,凶手有没有什么特征,或者是让你印象深刻的地方?”
万夫人紧锁眉头,双手抱头,仿佛头部很痛,众人都不免担忧,纷纷将视线落在她身上。萧云霓道:“万夫人,如果你感觉很难受的话,就先休息片刻,不可劳神。”
万夫人忽然微微睁大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抓住萧云霓的衣袖,道:“那个凶手……他……他的袖子……”
话说到此处,众人都在聚精会神地等后文,却冷不防听到“嗖”地一声响,南宫不念吃过亏,当即便反应过来,有人在放冷箭!他随手一道真气打出,正打在箭尾,一根黑漆漆的羽箭正钉在万夫人的坐榻上。
南宫不念看向冷箭发出的方向,正是唐小赢,他纵身从地上弹起,握着手上精巧狭长的弓弩,又是连发了数支冷箭,每一支都对准了万夫人。
白千雪、南宫不念、萧云霓三人急忙打落了几支箭,但这弓弩很是强劲,近距离发射速度更是奇快,是以仍然漏掉了一支,那箭直奔万夫人咽喉而去!
千钧一发之际,萧云霓发出一掌,将万夫人击倒在地,箭矢贴着她的颈部擦过,留下了一道血痕。与此同时,白千雪目光凌厉地再度将唐小赢拍在了地上,走上前去,将弓弩从他手中夺下。
萧云霓看着那弓弩,微微愣住,急忙向腰间探去,解下悬在腰间的一个布袋,将里面的东西取出后,她登时变了脸色,布袋里装着的竟是一截普通的铁棍。
她将铁棍抛到唐小赢身上,铁棍砸中了他的腹部,他半真半假地大叫起来:“哎呦,萧姑娘,手下留情!不过是借你的弓弩一用,何必这么小气呢?!”
南宫不念问道:“师妹,这是你的弓弩?”
他回想起昨晚看到的那一幕,明白过来,那时唐小赢给萧云霓送燕窝粥,不小心打破了碗以至粥水洒到萧云霓的衣衫上,他并非失手,而是要借着帮萧云霓擦掉衣衫上的污渍时,趁机偷换掉她佩在腰间的弓弩。
南宫不念看了一眼倒地不起的唐小赢,心里不禁暗暗感叹,这小子的人设真的不是什么神偷吗?昨晚,他和白千雪两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唐小赢身上,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他是什么时候动手的,这么快的动作,真是天赋异禀啊,只可惜没有将这份才能运用到正处。
萧云霓朝南宫不念点了点头,扶起倒在地上的万夫人,去查看她的伤势,一边说道:“对,师兄几时都不识云霓的兵刃了?前几日你不是还险些中箭吗?”
南宫不念忙摆手,道:“不……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这一晚,你都没有查看过所携带的弓弩吗?”
萧云霓微微蹙眉,道:“我这箭上都是淬过剧毒的,就连自己也要小心,所以不常查看。他常常与我攀谈,知道我的习惯,才会想到这么个计策,哼,还真是聪明。”
唐小赢吐出一口鲜血,仍然还在笑:“萧姑娘谬赞了。”
适才事发突然,三人虽然全力保护万夫人,却还是有一支箭划伤了万夫人的颈部,萧云霓查看过后,松了一口气,取出一只瓷瓶,倒出解药,给万夫人服下,对他们道:“好在没有伤到要害,只是皮外伤,服下解药,很快就会无事,你们先出去吧,待她解毒,再询问关于凶手的事。”
南宫不念点点头,一手拖着唐小赢,将他拽到了外面的庭院中。他微微俯身盯着唐小赢,唐小赢不屑一顾地道:“南宫教主,就算你爱慕本少侠,也不必如此盯着……”
话未说完,南宫不念便又给了他一掌,他算是明白了,这种熊孩子不打就不会老实,十五六岁就能心狠到行凶杀人,没有人管教,不知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唐小赢呼吸急促地喷出一口血来,恰好喷了南宫不念一脸,哈哈笑道:“终于暴露你们魔教之流的本来面目了吧?这么多天来,你装得辛不辛苦啊?”
白千雪手握在心皎剑柄上,眼里覆上一层冰霜,南宫不念连忙按住了他的手,接着用袖子胡乱抹了抹脸上的血,冷冷地道:“是那个凶手指使你杀万夫人的?那葛峰的尸体也是你毁损的?你和那凶手、和万公子是同谋?”
唐小赢冷笑一声,道:“什么同谋?本少侠光明磊落,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怎么能说是同谋呢?”
南宫不念道:“你是万公子的护卫,那你赚的是万公子的钱喽?既然这样,万公子都怕事情败露逃走了,你怎么还不逃呢?”
唐小赢神采奕奕,洋洋自得地歪着嘴道:“反正你们都知道那个凶手的存在了,告诉你们也无妨,本少侠是什么人?会当一个小小的看家护卫?从一开始,便是有人委托本少侠的,那人说万家庄闹鬼,万幸担惊受怕,正在招募武林高手做他的贴身护卫,只要我去应征,在万幸身边见机而作,事成之后,哈哈……”
南宫不念道:“做万公子的贴身护卫,酬金也不会低吧?那凶手究竟许了你什么好处?能让光明磊落的唐少侠做毁人尸身、偷鸡摸狗、暗箭伤人这些事?不会也是醉雪刀吧?”
唐小赢怔愣了一瞬,南宫不念迅速捕捉到了他表情的变化,继续道:“万公子为何要雇佣武林高手做护卫?鬼神之说,他最清楚不过,全是胡编乱造。他是害怕醉雪刀一旦落入凶手的手中,他就会被灭口,所以才会找人来保护自己。你就没有想过,凶手得到了醉雪刀之后,他一样会杀你灭口?”
唐小赢眨了眨眼,不以为然道:“哼,杀我?哪有那么容易?他要是敢来杀我,我就先让他脑袋搬家!”
南宫不念叹了口气:“我想,你不是他的对手。多说无益,现在你已经落在我们手里了,还能怎么办呢?说出万公子身在何处,还有那凶手的身份,你们两个,说不定还能免于一死。”
唐小赢略略停滞片刻,抬起头道:“来不及了。”
南宫不念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道:“为何?”
唐小赢尚未答话,忽听屋内传来一阵骚乱,阿月哭着跑出来,道:“老夫人她……”
南宫不念神色一变,当即冲进屋子,便看到万夫人嘴角流着一滩黑血,整张脸惨白僵硬,她的双眼睁得凸起,显得很骇人,似乎死不瞑目。
南宫不念道:“怎么会这样?!不是服过解药了吗?”
萧云霓束手无策,帮万夫人合上眼,道:“不只一种毒药。”
南宫不念登时便明白了,唐小赢为何会大费周章去偷萧云霓的弓弩?他又为何会说来不及了,都是因为那支箭上除了萧云霓所淬的毒外,还被他淬了另外一种剧毒。
他们都先入为主,以为那箭是萧云霓的箭,便只有萧云霓所淬之毒,所以也只给万夫人服用了一种解药。唐小赢正是抓住了这个漏洞,在箭上又加了一种毒。否则他完全可以去打造另一把弓弩,只是那样的话,在万夫人中毒时,其他人会查看万夫人中的是什么毒,向他逼出解药,就不如现在这样顺利了。
南宫不念怒气冲冲地奔出屋子,一把揪住唐小赢的衣领,道:“你小小年纪,这般心狠手辣,真是毫无人性!说,万公子在哪儿?!凶手是谁?!快说,否则我杀了你!”
唐小赢哼了一声,他原本还在迟疑,听到万夫人死了,反倒不管不顾了,冷笑道:“区区一个老妇人,心肠也不怎样,死了就死了呗!你南宫不念有人性?你杀的人少?凭什么教训我!”
南宫不念神色一滞,的确,在这个游戏里,哪怕所有人做的恶加在一起,也抵不过他这个魔教教主,如此,反倒显得他虚伪无比。他咬了咬牙,攥紧了那只白骨嶙峋的左手,再次问道:“快说,万公子在哪儿?凶手是谁?!”
唐小赢根本不去看他,道:“本少侠不知道。你要杀就杀!”
南宫不念心头一阵怒火升腾而起,用那只无比恐怖的白骨之手掐住了唐小赢的脖子,浑身一股真气涌出,唐小赢的身体浮在空中,被他扼住咽喉,难以呼吸,面部青筋暴起。
南宫不念的声音更冷了:“说。”
唐小赢双手用力掰着他那只手,却无法移动分毫,断断续续地道:“我……不……知道……”
南宫不念双目隐隐浮现了一阵血色,手越攥越紧。白千雪发觉不对,道:“教主?”
南宫不念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白千雪一惊,伸手去握住了他的手臂,道:“南宫?!快放开他!”
南宫不念瞥了他一眼,右手一挥,登时一道昊光击出,将白千雪击出了数米!
手骨喀喀作响,唐小赢脸上紫红一片,他狠狠地盯着南宫不念,道:“你……杀我,会后悔的,有人……会替我……报仇……”
然而南宫不念却仿佛完全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他的双目发出嗜血的光芒,心内越来越狂躁,只想快些杀死面前这个人!
忽然,他的背后传来一股冰冷的寒意,却并不刺骨,而是一种缓慢的、温柔的气流,他浑身像是沐浴在一潭澄净的池水中,满心的躁乱被涤荡一空,一瞬之间,仿佛云开雾散。
南宫不念不知何时松开了手,低头一看,唐小赢正佝偻着侧躺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
白千雪收起贴在他后背的手,掌心的灵流渐次消退,关切地道:“你怎么样?”
南宫不念揉了揉太阳穴,感觉头一阵酸痛,却好像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他看了看地上的唐小赢,问道:“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白千雪没有回答,唐小赢也没有力气回答他了,空气中是一阵寂静的沉默,忽然,有什么声音打破了寂静。
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过后,一个人影出现在院门口,不断地朝里面偷偷张望。
“谁?”白千雪一闪身,瞬间便出现在那人面前,倒是把他吓了一跳,忙道:“是我……我是来送口信的!”
南宫不念走上前,见那人挑着货担,正是柳郎,疑惑道:“柳郎,你来送什么口信?”
柳郎道:“南宫教主!我在路上遇到一位禅师,还有一位少侠,他们两人托我来万府找你,说阿幸到祠堂去了……”
南宫不念双眸一亮,刚要飞身出去,柳郎急忙又道:“稍等一下!南宫教主,阿幸现下已经不在祠堂了,他匆匆来,又匆匆走了。”
南宫不念定住脚步,柳郎道:“那两位去追他了……”
南宫不念道:“快带我去你遇到他们之处。”
他回头看了一眼唐小赢,萧云霓此时也来到院子里,便道:“师妹,你留下看着他。”又对白千雪道,“我们走。”
第53章 藏宝之阁
两人跟随柳郎来到一条杂草丛生的蜿蜒小路,柳郎停住,望向四周,道:“二位,我适才就是在此处遇到他们的。”
南宫不念举目四望,依稀可以见到远处一片雄伟奢华的建筑群,被树木丛林掩住大半,他问道:“那是万家庄祠堂?”
柳郎道:“对,听那位禅师说,阿幸刚到祠堂就立即离开了,他和那位少侠觉得事有蹊跷,就沿着路上留下的车辙跟上来了,发现阿幸走的是这条路。”
白千雪低头仔细查看着四周,这条路仿佛废弃已久,鲜少有人走动,所以那显得有些慌乱的车辙印记不难分辨。他扫视一眼,便循着那痕迹而去了,南宫不念紧紧跟随在他身后。
走出五六里路,两人双双停住脚步,柳郎从后面追上他们,迟疑道:“南宫教主,找到阿幸了吗?”
南宫不念没有答话,感受着空气中忽然传来的那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拨开一片密林,朝这气息浓重处寻去。一路分枝踏叶,视野逐渐熟悉了那杂草树木的黄绿之景,眼前却蓦地出现了一片血红色,即使是在意料之中,也难免使人惊心不已。
因为在他们面前的景象,实在是太过残忍了。
遍地的血肉碎片仿佛一朵朵绽放的红色花蕊,化作赤色雪花飘落覆地,简直令人作呕,柳郎已经忍不住开始扶着一棵树干呕吐起来。
南宫不念看着这宛如地狱一般的场景,视线锁定在远处一团模模糊糊的血影上,他连忙加快脚步,忍着几欲作呕的冲动,朝那团影子走了过去。
走近一看,他全身迅速激起了一层汗毛,恶寒不止。那并不是一团血影,准确地来说,应该是两团,而其中的一个,已经变得支离破碎,头盖骨被人掀开,手脚也没有了,只剩下巴连着半具躯干,而这半具躯干上的血肉也如同被人用刀剜去,唯有骨骼余下了。
南宫不念定了定神,忍着惊骇之情,仔细去看这人,只见他下巴上生着半白的胡须,显然年纪不轻,心中便有了推断。再去看那另一人,这人被压在那半具躯体之下,虽然全身也如同一个血葫芦般,与那支离破碎的人相比,却是好上许多了,至少他还没有变作一具骨头架子。
这人似乎还有气息,那张布满鲜血的脸上,睚眦欲裂,他的胸口微微起伏,嘴巴幅度极小地一张一合,含糊不清地吐着音节,而他的双眸也开始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
南宫不念蹲在他身旁,低头凑近他,听到了那微弱的声音:“爹……爹……”
这声音细如蚊蚋,眼看他仿佛随时要断气,南宫不念将一股真气汇集在右手掌心,按在他头顶,随着这股真气进入体内,他的呼吸声也平稳了许多,双目逐渐变得清明,两道泪痕顺着脸颊流淌而下,冲刷掉了他脸上的血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