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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官失序(韩骨)


“不是。”贺执说, “自作主张。”
“挺好的。”萧正阳说, “他竟然没当场扔喇叭。能从周沉那里拿过台词的自主权,挺不容易。”
“指不定没听见呢。”贺执不好说心里是不是在为认可而感到喜悦,这句台词他想了几天几夜才决定在拍摄的时候加进去。
出于立场,柏云阳不会给予沈晗昱任何提醒,可事实上,柏云阳的立场也不过是一张做工精良的面具,用以欺骗书中的人物,以及书外的看客。
在周沉那里,柏云阳的剧本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的目光永远朝向沈晗昱。
这句提醒不含有善意或恶意,而是好奇,好奇沈晗昱任何仅由他一手造成,因他而起的反应。
接下来的戏由沈依依和萧正阳进行。贺执识趣地退场,没有占用萧正阳太长时间。
方畅拿着梨汤找他,上下打量一番,充满别扭地评价: “我怎么觉得你跟着周导,艺术细胞都多了那么几十个啊?”
贺执接过梨汤,搬了个马扎坐在角落里看萧正阳演戏。
方畅和他坐在一起,在萧正阳和贺执之间来回打量,忍不住问: “诶,你不会看上人萧影帝了吧?”
“没穿回古代当老鸨真是浪费了你的才能。”
“滚蛋,你盯萧正阳跟看块肉一样,怪别人多想吗?”
贺执送给方畅一个“你有病去治”的眼神,说: “不看戏就闭嘴。”
被烧毁的房屋经过简单的修缮,变作长相怪异的废墟,能遮风挡雨,却无法被叫做“家”。
沈晗昱在那场意外之后提交了退学申请书,住进了这个畸形的“房子”。
他在这里生活了三个星期,在断裂的房梁与倒塌的墙壁上架起一张桌子,用来摆放线索与文件。
他不相信,不相信自己的父母真的只是自杀。
阳光从废弃木板的缝隙里漏下,显得黑暗更加黑暗。
“吱呀”
门被开启。
大片大片的光亮照射进屋子,照亮了沈晗昱半张脸。
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那个挺拔的少年被摧毁了。他的下巴上长出坚硬的胡茬,眼下青黑。他弯着腰盘腿坐在杂乱的木板与纸页之间,巨大的木桌上用水笔画满了线条。
“出去。”沈晗昱说。
那片亮光没有消失。沈晗昱有些焦躁。
“如果又是来劝我的,你可以回去了。”
“你们只会说那些话。”
“节哀顺变。很抱歉。目前的线索没有更多的可能性。”
“你又要来说这种话吗!”
沈晗昱将手下的纸抓揉起来,狠狠拍在桌子上,受伤的狮子一样转身愤怒地看着来人。
童婉微在门口,没有进去。
她的身后是白茫茫的一片,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宋天。”童婉微看着沈晗昱,声音和手都在颤抖, “如果你在乎他的话,来看看他吧。”
童婉微弯腰将信封轻轻放在门口,转身离去。
童婉微没有关门,她为沈晗昱留下一道光,在光的尽头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来自好友的信。
沈晗昱抓着头发重新埋进他面前的线索里,疾笔写下梳理出的想法。笔尖在逐渐轻飘,划下的字迹也不再呈现。
“妈的!”沈晗昱打骂一声,将桌上所有的东西通通扫掉。
沉寂降临在这里。
终于,他从阴暗里爬出,拿起那封由光带来的信。
沈晗昱打开信封,指甲在那层单薄的折页上打了无数个跌,像笨拙的婴儿。
他一字一字读完了整封信,信纸从他手里滑落。
画面随着信纸的飘落一路向下,就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一起坠落。
“啪。”
纸页接触地面,如同信号一般,哽咽沙哑,不成型的哭泣与呐喊从画面外传来。凄厉而沉痛。
在大一暑假即将到来的两周前,宋天自杀了。
他写了一封遗书,只写给了他的好友,沈晗昱。
周沉: “CUT!很好,过了。”
随着周沉的话,剧组才像慢慢活过来一样。郑元第一个跑去拥抱萧正阳,哭得像个傻子。
萧正阳接过郑元递过来的手帕,最终还是用它去擦了郑元的眼泪。
沈依依在一旁也抹了眼泪。
“感觉怎么样?”周沉拍了拍萧正阳的肩膀。
萧正阳叹了口气,说: “下回再有你的戏,我一定不接。你是真有病。”
周沉耸肩,说: “病历本都在你家,还得靠你治。”
“我治不了。”萧正阳远远地看了眼孤狼一样躲在角落的贺执,意有所指。
周沉拍了两下手,喊: “今晚我请客,想吃什么都来找你们萧哥商量。”
“哎你!”萧正阳叫了一声,转眼就被淹没,拖来拖去地商讨怎么才能狠狠宰周导一顿。
周沉功成身退,找了个犄角旮旯躲着,在身上摸烟。
搜寻未果后,抬头看到了同样躲在犄角旮旯里的贺执。
“有烟吗?”
贺执缩在两栋楼房之间,和青苔作伴,被冷不丁一喊,吓了一跳: “您属壁虎的是吗?”
“藏得有……”贺执在身上摸着,从袖口捏着烟嘴又犹豫了。
患有严重成瘾症的人最好什么危险物品都别着,更别说是尼古丁了。
周沉顺着他的手腕一路摸进去,指肚滚烫的温度贴着脉搏到掌心,将烟整根抽出。
“挺会藏。”周沉手指一转,烟掉落在地上,被积起的小水坑沾湿。
“艹,钓鱼执法啊。真够浪费的。”
贺执弯腰去捡,被周沉抬起的膝盖顶住胸膛。又是这种带有压迫性的举动,恰到好处的强势与轻蔑,让贺执烦躁却又无可奈何。
“在我身边少吸烟。”周沉将烟踢开,看着贺执, “少吸的意思是指,最好别碰。”
周沉说完,接了萧正阳的电话,对面已经商量好了聚餐的地方,找了小镇上最贵的海鲜酒楼。周沉欣然答应,从逼侧的小胡同里走出。
贺执依靠墙壁,仰着头,视角向下转动,落在那根已经弯折,沾了水渍和泥土的香烟上。
“真有病。”

第24章 【22/11/08修】
小镇的饭馆挑不出什么花样来。贺执瞅着那强行金碧辉煌的酒店,忍不住佩服剧组这群活宝。能在如此质朴的地方挑出这么土大款的饭店,也算是一种能力。
周沉的心情似乎不错,由着大家对着菜单一通乱点,哑然一副什么贵上什么的土财主模样,没有一点为真正破财的萧正阳感到悲伤的模样。
《追凶》后面的剧情都在城市里,取景大多数会在电影城。不用在这空调不管用,暖气通不了的小镇上受苦,实在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萧正阳在酒桌上成了焦点,非自愿挡下了敬给周沉的大部分酒。
没办法,沈晗昱这出戏太出彩了。
周沉小说的魅力在于始终徘徊蛰伏的阴暗。用词温馨与阳光,内里藏得是人性。周沉的文字是真实的,是矛盾的。令人上瘾,也难以重现,更别说参演这部剧的演员大部分都经验不足。
萧正阳与沈晗昱的贴合令很多戏码水到渠成,对戏时自然而然的身份替换让所有经历过的演员都对萧正阳感到敬佩。
“一滴不沾?”萧正阳握着小巧的白酒杯,微皱眉头,含糊地和周沉说话。他酒量一向不好,被周沉顶着灌了几杯酒,脑子已经变得迟钝。
“遵医嘱。”周沉将少了一小半的白酒杯斟满,把萧正阳推给前来敬酒的郑元。
“郑元今天算是杀青了。宋天这个角色演得不错,期待以后与你合作。”周沉和郑元握手,拍了拍萧正阳的肩膀,“多向你萧哥请教请教。”
郑元一个初出茅庐的学生,被周沉不轻不淡的夸赞弄得满脸通红,重重点头: “嗯!周导,我会的!”
萧正阳眯起眼睛打量周沉,酒精让大脑运转的速度变慢。周沉坦荡的眼神让萧正阳一时没琢磨透这个难搞的病人想做什么。
萧正阳笑着和郑元碰了一下酒杯。
有的病人管也是白管,就适合丢在病床上,自生自灭。
一屋子觥筹交错,周沉混迹其中,像只沉默的幽灵。
有人寒暄,有人搭话。虽然热闹非凡,却还是能从四周察觉出一点寂寥来。
周沉倒了杯茶,慢慢品着,找寻他真正的猎物。
贺执一连逃了几次聚餐,早被大家记了一笔,现在正被沈依依和陆文围着罚酒。连方畅都在一旁拱火,缺席的借口可没有那么好想。
贺执在剧组的人缘谈不上差,虽然看起来像个不好惹的主,但该做的工作一点不会马虎。该送的礼,该说的话,向来不会少。
周沉用杯盖轻敲杯身,微弱的清脆响声堪堪传至耳边,在喧闹里宛如一股清流。
在周沉的记忆里,贺小少爷不会虚与委蛇,嘴里吐出的要么是真挚的爱语,要么是直白的诋毁。就像养在温室里的食人花,吃惯了园丁送来的美食,不屑于去捕猎可怜谋生的昆虫。
而现在的贺执更像是在一片贫弱荆棘林里成长起来的小兽。狡猾而敏锐。
贺执被灌得有点迷糊,因为费洛蒙症的原因,贺执很少放纵自己喝醉,刘明德也不允许。酒是俗套却万能的借口,喝醉后的行为和言辞都带着免死金牌,只要酒精曾经通过咽喉在血液里流淌过,就拥有了狡辩的本钱。
“最后一杯,你们这不是罚酒,这是借着我来坑周导钱来了。回来账算到我头上,我可不认。”贺执拿起小酒杯,仰头饮下。
方畅往贺执手里塞了两片解酒药,自然而然得接过话题,转移视线。
报仇归报仇,把老板家珍贵的货物给喝坏了,他就倒霉了。
贺执缓慢地向包厢外挪,这群崽子真是下了血本,桌上连个茶水饮料都不见,全是往四位数去的酒,想吃个药都不给机会。
“淡茶,凑合喝点,好醒酒。”
贺执迟缓地低头,看到了一只青花瓷纹样的小茶杯,里面有颜色浅淡的茶汤。
周沉抬了抬手: “新的杯子。”
贺执接过茶杯,将手里的两片药吞下,烧灼的胃顿时舒服不少。
“周导,让我在这儿躲一会?”贺执归还茶杯,打起了周沉身边空位的主意。
周沉就好像狂欢场中的净土,喧嚣和酒气偶尔沾染,却不会过多侵占。
酒精不会导致贺执的成瘾症发作,但一切可能导致精神恍惚失控的东西,都会让贺执感到恐慌。
周沉打量着贺执,辛辣白酒溢散出的气味并不讨喜,些许迷茫虚弱的神态倒是更顺眼一些。
周沉放下茶杯,站起身,将贺执的手臂抬起,绕在自己肩膀上。
“干什……”
“贺执胃病犯了,我先送他回去,单我买了,玩得开心。”
贺执努力运转迷醉的脑细胞,看着周沉面不改色地说谎。
沈依依有些愧疚,急切地说:“贺哥,你有胃病怎么不早说!要不还是去躺医院吧!”
“我没胃……唔!”贺执被手腕处突如其来的剧痛打断,随后感知到周沉身上的温度整贴着皮肤慢慢传来,明明是温热的,却像是威胁。
贺执扭动两下手腕,最终放弃抵抗。在责怪,思索,担心的眼神里,被周沉拖出包厢。
作者有话说:
贺执:谁是带恶人我不说
周沉:他有胃病(确信)

第25章
贺执被“请”上周沉的车,窝在柔软座椅上时还有神智去摸一把裤子口袋,看看方畅是不是往里塞了点能用的东西。
贺执摸了个空,他抽出手,撑住车窗,对已经插入车钥匙的周沉说: “周导,你现在怎么喜欢这种戏码?”
醉酒的人脑子都犯浑,贺执说了句足够强势的话,字与字之间却黏黏糊糊,像团在一起的毛绒线球,听在周沉耳朵里如同呓语。
撑着车窗的胳膊也歪歪扭扭,像即将倒塌的老树,周身都散发着沉睡的气息。
周沉看了贺执一会,开口问: “什么戏码?”
“你说什么戏码,不由分说在聚会上掳人,这不是什么强取豪夺加霸总什么的剧情吗?”
“是吗?我取谁夺谁?”
贺执咂摸两下嘴,歪头咬牙,一路上再没说过一句话,净琢磨周沉那句“取谁夺谁”了。
周沉乘兴而归,小镇曲折颠簸的路都变得顺眼了一点。
车窗开了一半,带着凉意的风呼呼往脸上刮,贺执眯着眼睛朝外看,风和滑过的景色一起糊成一片。
等和周沉一起站在熟悉的门牌号面前时,贺执的酒醒了大半。
贺执去看周沉,习惯性倚着墙,歪歪扭扭,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这就是你说的去医院看‘胃病’?”
贺执一直等周沉走进房间扭过头看自己都定在原地,根本不想进去。
哪怕酒精在不断麻醉大脑,贺执眼前晃过的还是之前在一片刺眼的白纸之间阴郁的周沉。杂乱下隐藏的颓唐与失控让周沉看起来像一只报废的洋娃娃。
走廊里的灯光映射进昏暗的房间,照亮周沉,构图与躲在线索之后等来宋天遗书的沈晗昱诡异的相似。
贺执低骂了一声,走进房间,带上门,急切地打碎了幻像。
“说吧,想做什么,我的大导演?”
“聊聊而已。”周沉说, “合同签了吗?”
贺执将这句话放在脑子里过了两三边,终于想起了那个被方畅称之为包养协议的混蛋合同。
“……”
“没签刚好,我这儿有份新的。”
贺执往桌上一看,果然放着合同,旁白规规整整摆着墨水与钢笔,位置讲究,充满美感,像极了电影里的画面。
“本子定下来了。”周沉说, “一个香港编剧的本子,三级片。”
“小周导,有些话说得不那么漂亮也没关系。什么三级片值那个价钱啊,你就是直白点叫包养费,人也得给你送上床去。”
贺执的挑衅像是打在棉花上。
周沉拿起合同递给他,宛如没听见: “还有些别的要求。”
贺执接过合同,一份是正儿八经的演员合同,的确是香港的编剧,最会拍文艺片,在国际上拿过不少奖。
还有一份……
“配合治疗协议书……”贺执一字一句把只有两页纸的合同看完,连纸带笔一起拍在周沉胸膛,食指敲着纸页, “我语文学得不好,这年头国外都把卖身协议叫这个名儿了?想爬你床的能从门口排到我家,周沉,你怎么就邪上我了?”
周沉按住贺执的手腕,一点一点将合同抽出,放在桌面上。
强有力的虎口牢牢禁锢贺执,将他拉进,另一只手由后腰向下探索。
贺执狠狠皱起眉头,感到不适。又是这样,每次和周沉对峙,他永远无法获得主动权。
“成瘾症难以根治,药物只能控制严重的心理疾病,治标不治本。病得是我的脑子。最佳治疗方法是心理干预,我的主治医生建议我进行脱敏治疗。”周沉说, “至于为什么是你……”
周沉的手指由腰际向下,隔着布料也能感知到皮肤的紧绷。周沉刻意放慢速度,像并不饥饿却又恰巧抓到老鼠的猫。
手指一路侵占领地,肆无忌惮地来到胯骨,食指一勾,带出贺执的手机来。
周沉松开贺执,用他的拇指解开锁屏,找到私密文件,点开第一个输入一串数字。
几张手臂的图片跳出来,其中很多张被刻意截图,重点展示了劲瘦手臂上突兀的青黑与针孔。
贺执口干舌燥,要理解从周沉突然凑近到偷拍照片被发现之间的事情需要太多脑细胞,被酒精麻醉的大脑负荷工作,早就响起警报。
“你为什么会知道……”贺执脸上一片红热,他不会为这种勾当被发现而尴尬或是惭愧,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
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是物以稀为贵,货物是这样,人也是这样。难以把控的在情场上总能获得更多。哪怕处于下位,懂得玩弄情感与挑逗氛围也能把握主导权。
刘明德要的就是这种货物,所以贺执就得是这种货物。
然而贺执现在觉得,周沉似乎比他更懂得游戏规则。
“任何有心理疾病的人都会对暴露病情感到抗拒。暴露病因的线索会被他们藏起,如无自愿,你很难拍到这样清晰直白的照片不是吗?”周沉翻看照片,一张一张欣赏。
“你是故意的……”贺执感到背后透着凉意,他关上的门就好像周沉为他准备好的牢笼。他跟着布好的诱饵一步一步踏入陷阱却不自知,。
“我没想发出去,只是做个……”
“准备。”周沉替贺执把话说完, “所以你还能拿到这份合同,贺执。我也得做个准备。”
贺执看向周沉,终于明白他是蛛网里的猎物。他对着周沉坐下,半闭着眼睛醒酒:“难为你这么处心积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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