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命灵器
牧听舟:“……”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 你会信吗?
但看郁清名这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就不好糊弄,他正绞尽脑汁地想着对策,也就是这个时候内屋的门被推开了。
少年裴应淮拎着剑走了进来。
在艳阳高照下练了一个时辰的剑, 里衣也被汗水打湿, 长袖挽起露出了线条流畅的小臂, 一滴滴汗珠顺着额角的发丝滴落,落在衣襟上化为几抹暗色。
哐当一下,牧听舟不小心打翻了桌案上的茶盏,慌忙回神准备擦干净。
郁清名瞥了他一眼, 牧听舟瞬间头皮发麻,不敢再乱看了。
裴应淮一见这副模样便知师父是有些不高兴了,他走上前去正准备给牧听舟打圆场,谁知郁清名忽地目光转向他, 冷冷道:“你,今日去剑堂把牧延丢在那,随后自己去滝行一日。”
连舟舟都不喊了,牧听舟蔫了吧唧地收拾好东西, 启程上路了。
一旁被无辜波及到的裴应淮虽然疑惑, 但还是老老实实应下了。
回程的一路上牧听舟都没再和裴应淮说上一句话, 低着脑袋思索着, 这难道不也是郁清名变相承认了自己有先前的记忆吗?
但百年前郁清名确确实实羽化飞升了, 那如今幻梦阵中的这个人,又是什么时候的他呢?
裴应淮见他沉默不语的这副模样,走上前去悄然将他拉离了郁清名几尺:“今日做了什么,让师父这般生气?”
牧听舟下意识地想要反驳, 殊不知两人之间的距离过于接近,被郁清名回头冷眼一瞧, 登时吓得上前跨了一大步,像个小尾巴似的追着郁清名跑掉了。
他跟在他的身后,心乱如麻,想要问清楚,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这般纠结着,临到剑堂了牧听舟都没憋出来一句话。
站在剑堂门口,他松开了攥住郁清名的手,小声道:“师父,那我先进去了。”
郁清名随意地扫了眼剑堂内一双双惊奇的目光,怕牧听舟对这情势不太适应。
恰巧此时裴应淮上前一步,沉稳道:“师父,请准许徒儿与师弟一同前往。”
“剑堂的第一日,师弟怕是有些不太适应,有认识的人在也会安心一些。”
郁清名眼不见心不烦:“去去去,我是管不了你们了。”
临别之际,他有意所指:“不是不让你走捷径,你们还……算了,既然已经筑基,那便让你师兄今日起开始教你破阵剑法吧。”
牧听舟怔愣片刻,随即反应过来,脆生生道:“是!师父!”
随后绷着一张小脸,直接走进剑堂,直直地走到了最后一个位置,看也不看便直接坐下。
他扫了眼桌案上一笔一划刻着的“裴聿珩”的字样,指尖一弹,便将那道字样给抹去,替换成了“牧听舟”这三个字。
随后走来的裴应淮什么也没说,直挺挺地站在了他的身后。比起师兄,看上去更像是个门神。
掌教如梦初醒,敲了敲教鞭,镇压了座下一通嘈杂的嘀咕声:“肃静!”
虽然没了声响,但所有人的目光都隐晦地望着这肆无忌惮直接坐在大师兄位置上的漂亮少年。
像这种偏向于理论上的课,对牧听舟来说无疑是煎熬,他生于百年后的幽冥,曾自创了一堆杀人不见血的方法,唯独将这些个最基础的东西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只觉得尤为枯燥。
没过一会他便趴在桌案上昏昏欲睡,但秉持着勉强坚持一下的信念,他耷拉着眼皮拽了拽裴应淮的衣角。
身侧登时响起各数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
见裴应淮俯身凑了过来,牧听舟用气音在他耳边道:“师兄,下学堂之前记得喊醒我。”
裴应淮哭笑不得,学着他的样子也用气音道:“那你回头还要同我去练剑吗?”
牧听舟瞪了他一眼:“肯定要练,难不成你还想偷懒?!”
裴应淮摇摇头,拍了拍他的脑袋:“你睡吧。”
随后便挪了一把木椅过来,明目张胆地坐在他的身侧,伏在桌案前认认真真地开始给他抄笔记。
掌教:“……”
周围的人:“……”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堂,牧听舟睡眼惺忪,甩了甩脑袋大摇大摆地便将裴应淮拉起来,一骨碌地走到剑堂外的校场之上。
若是在从前,他还会为了打好同期之间的关系,勉为其难地维持一下表面人设。
眼下哪怕是周围的人都尤为真实,牧听舟也对此提不起一点兴趣了。
待走到了校场,牧听舟人也清醒得差不多了。
他下意识的将手伸往腰间,却倏然想起自己的匕首已经不见了,顿时脸上出现了纠结的神色。
——他已经许久未曾御剑,不知现在还能不能想起来当初的剑法。
裴应淮并未言语,上前,解开腰间的佩剑,弯着腰将灵剑系在牧听舟的腰间。
熟悉的味道直钻鼻腔,牧听舟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直到系完了才回过神,干巴巴地道了一声:“你,你别靠我太近。”
裴应淮眉宇微蹙,抬手抚了抚他额前的碎发,顺带着摸了一下额头:“不发烫啊。”
“怎么感觉你今日有些不太对劲?”
牧听舟瞬间窜出三尺之外,拔尖而出,可原先羞耻的神色瞬间愣了一下,到了嘴边反驳的话都咽了回去,眸光之中满是惊艳地瞧着手中这把灵剑。
这把剑……
牧听舟忍不住挥了挥,确实是一柄好剑,极为趁手。
裴应淮淡淡地笑道:“师父命我去给你找一把趁手的剑,如何?还满意吗?”
牧听舟曾为剑修,自然也最爱宝剑,鲜少能遇到一把趁手的剑,如今一遇,更是欣喜万分,直截了当地道:“这把剑给我!”
裴应淮:“已经是你的了。”
牧听舟已经许久没有这般心思活跃过了,在幽冥那种沉闷的地方自然也没什么消遣娱乐的玩意,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夜晚。
裴应淮陪他练了一个下午的剑,两人皆是大汗淋漓,脸上甚至都沾了点黑色的痕迹,他细心地拿出手帕,率先替牧听舟将脸上的痕迹擦了干净。
“这把剑用着如何,还顺手吗?”
牧听舟勉勉强强道:“还行吧。”
裴应淮逗他:“那既然还行,就先还给我吧,等回头我再给你找一把趁手的。”
牧听舟顿时小脸垮了,抱着剑掉头走人,却不经意间扫过剑柄上的一抹字样。
他的脚步顿在了原地,身后的裴应淮赶忙追上来:“怎么了?”
先前牧听舟没怎么观察过这柄剑,如今看来,确实是有些眼熟。他原先不以为意,直到看见了这枚雕刻在剑柄上的字样时才恍然想了起来。
他问:“这把剑,你是从哪得来的?”
裴应淮:“先前出任务时偶然遇见,便留了下来,不知怎么忽地就想到这把剑,说不定会适合你一些。”
牧听舟摩挲着剑柄,站定在原地良久后倏然跑开了:“师兄,你回去同师父说一声,我迟些再回去!”
他一路小跑到峰座之上,嘭地一声将木门关紧,在上面贴了几枚结界符。
而后,啪的一下将先前爱不释手的剑扔在了桌案上。
灵剑:“……”
牧听舟冷笑一声:“还要我请你出来吗?”
略带稚气的声音与他的语气交融在一起有种违和感。
须臾过后,屋子里依然毫无动静,牧听舟仿佛就像在唱独角戏一样,定定地站在原地。
他轻啧了一声,上前两步,缓缓伸向那一动不动的灵剑。
至此,灵剑才微微颤动了一下,一阵白光闪过,在牧听舟的死亡注视下慢慢变成了人形的模样。
灵剑化为的少年竟然还比牧听舟高了半个脑袋,化为人形后,牧听舟只能半仰着脑袋看他。
牧听舟:“……”
直到白光缓缓散尽,赫然是先前跟着牧听舟一起进来的东粼。
东粼动了动身子,骨骼发出了咔咔声,缓了好一会,才像牙牙学语的幼童一般开口:“牧,牧……牧听舟。”
牧听舟:“……”
他叹了口气,随意地弹了一缕灵力疏通了他的经脉,东粼这才长呼出一口郁气。
“我,我等你很久了。”
牧听舟不耐烦道:“我又没让你等我,说起来你是怎么进来的,你家大人不在外面看着你,你就搁这乱跑?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东粼声音古板无波地道:“我知道,大人吩咐我要跟紧你,所以我便进来了。”
牧听舟扶额:“看见这么大的一个陷阱,你还能往里面跳,你真是……”
“算了。”他问,“你能感知到你家大人现下是什么个情况吗?”
东粼顿了又顿,才道:“我不知道。”
“你知道你真的很不擅长说谎吗?”牧听舟,“……那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一提到这个东粼眼睛都亮了几分。
他望着牧听舟,一
字一顿道:“我是来,和你一起杀了牧纹的。”
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牧听舟俨然沉下脸来,眉眼似霜寒利刃,冷然地威压骤然袭来,东粼霍然一窒。
“牧纹……他竟然还活着。”他笑出了声,上气不接下气,“哈,他竟然还活着。”
“让我猜猜,他不会是直接将他的神魂一分为二,一半藏在了幻梦阵之中,另一半藏在了酆都城?”
“难怪没发现他的踪迹。”牧听舟喃喃,眸光一转,视线落向了杵在一旁面无表情的东粼,“说吧,既然你能来找我,想与我做一笔交易?”
东粼这才发现这个人的脑回路确实清奇,蓦地回想起先前裴应淮同他说的。
【与他这个人交往,万事不能明说,若你是明晃晃打着主意接近他,反而会让他安心些。】
东粼难得动了动脑子,他想了想便道:“大人现在的状况不太好,若是答应我能在日后替他压制,我便告诉你出去的法子,如何?”
牧听舟干脆道:“成交。”
东粼缓缓道:“同我签订本命灵器,便能助你瞬间恢复原有的修为。”
“你愿意吗?”
牧纹的另一半
签订契约?
平心而论, 这笔交易对牧听舟来说并不亏,所以他只是犹豫了一下,随即点头同意了。
他道:“我是可以, 倒是你, 你家大人要是知道你成了我的本命剑岂不是得气晕过去?”
东粼麻木地想, 倒不如说这一切都是大人的想法,他只不过照做罢了。
牧听舟先前从未有过本命武器,这过程自然也会简单一些,他拿起刀正准在掌心割出一个小口子逼出精血。
刀尖愈发贴近掌心, 在将要刺破皮肤的那一瞬间,木门陡然被一阵气浪炸开。
原本内屋安静无声,牧听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手一抖,精血没有逼出, 倒是在掌心划出了一道不小的伤口。
小孩子的身体没有那般皮糙肉厚,疼得他倒抽了一口凉气,面色一板就想生气,却率先看见了裴应淮那张面似霜寒的脸。
冷冽的视线落在了他手中的那道匕首上。
牧听舟后知后觉地慌张将手中的刀藏在身后, 一边脑袋不清醒地想:为什么他要这么害怕?
门上贴着的符纸被灵气震荡着飘然落下, 在牧听舟的注视下缓缓飘落在裴应淮的脚尖前。
虽然心底慌得一批, 但他还是强装镇定, 嘴硬地道:“谁, 谁让你进来的?”
“没看见门上贴了个结界,好不容易得到的符纸就被你这么浪费了。”
“这种低阶符纸你想要多少便能有多少。”裴应淮似是冷笑了一声,声音骤然一沉,“身后的那是什么?”
牧听舟攥紧刀柄, 如今一对上他脑子就莫名卡壳,在想该如何解释摆在这面前的事实, 想了半天无果,所幸全盘托得了。
“是这样的,他是……”
他正想说明东粼的身份,转头就看见原先笔直站在身后的少年不知何时重新变成了一柄灵剑的模样,安安静静地躺在桌案上。
所以,这一整个画面就看起来像是他拿着匕首想不开要自己割手腕,如今被揭穿之后还要竭力隐瞒事情的真相。
也难怪裴应淮会生这么大气。
他自知理亏,垂着脑袋走上前,张了张口想要解释,手中的匕首却被人一把夺了过去。
裴应淮内息一震,那柄随意制成的匕首在掌心之中变成灰烬簌簌落下。
牧听舟抬眸瞥了一眼,见他的脸色依旧很难看,绞尽脑汁都想不出一句安抚人的话,最后只能干巴巴地道:“算了,随便你怎么想吧!”
裴应淮:“……”他都要被气笑了。
随后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牧听舟愣了一下,低低地暗骂道:“什么嘛,死木头。”
他站在木屋前,直至裴应淮的背影消失在远方,这才如梦初醒,转身推门想要进去。
李淞恰好路过,看见他一个人,一副十分惊奇的样子:“诶?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聿珩呢?他方才不是说要来找你?”
牧听舟现在看谁都烦,随口道:“来了,又跑了。”
李淞摸了摸下巴:“不应该啊,我看他先前还很担心你的样子。”
“你知道的,聿珩那个人向来情绪从不外露,估计也是见你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有些过于忧心了吧。”他挥了挥手,“那我先走了,明日是剑堂一月一次的游练,你可别忘了,我就是提醒你一下。”
换来的却是牧听舟无情的关门声。
被这一打岔,契约也没成,东粼一遇到少年裴应淮就搁那装死,牧听舟表示不屑一顾。
两人这场不算争吵的冷战一直持续到了第二日上剑堂,牧听舟眼下顶着一抹不明显的青黑,腰间别着长剑,有气无力地率先赶去了剑堂。
剑堂之中寥寥无几的弟子们都扎堆围在一起,目光时不时地落向墙角处孤零零站着的牧听舟,窃窃私语着什么。
可惜牧听舟完全没有兴趣去打听他们到底说了什么,站在窗边,百无聊赖地盯着窗外。
“喂,跟你说话呢,装耳聋是吧?!”
身侧的死寂顿时如潮水般涌去,牧听舟微眯着眼回过神,这才发现他的面前不知何时还站了一个人。
他悄无声息地环顾了周遭,发现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情,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牧听舟没有当猴子被人观赏的癖好,懒懒地掀了掀眼皮:“有事?”
目前能在剑堂修习的弟子都已入门,年纪看上去没有比牧听舟还小的了,特别是面前这人,眼瞅着估计和裴应淮岁数相符。
他上下扫了眼,随口道:“筑基期?”
此人明显是过来找碴的,模样看起来白白净净,偏偏眉宇间夹杂的一抹气傲硬生生地将这抹白净给磨灭。
牧听舟想了一圈都没想出来这人的名字,只要兴致缺缺地别开了目光。
却不曾想这一动作直接激怒了少年,他啪地一下将手中的剑摁在桌案上,沉着脸色问:“你就是聿珩师兄的新师弟?”
牧听舟心底有些好笑,干脆利落地道:“不是。”
少年:“你别以为你是聿珩师兄的……啊?”
牧听舟回答完就不说话了,再次转头望向窗外。
少年手足无措了半天,扭头瞅了眼同伴,发现他们一边手舞足蹈地空手比划着,一边无声地大喊——就是他!!
符孝这才发现自己被骗了。
他怒火中烧:“你在耍我呢——?!”
牧听舟的注意力一直落在窗外,可以直截了当地看见剑堂的入口,此时已经聚集了不少弟子。
在那一群群晃眼的白色中,他一眼便看见了其中一抹青蓝色的身影。
那道身影被团团围住,相比昨夜两人之间不欢而散,今日他的脸色显然好了很多,但身上还是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
他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不经意间抬眸,直直地对上了牧听舟不躲不闪的视线。
似乎也没有料到他今日能这么早到,裴应淮也是一愣,随后面不改色地别开了视线。
啧,什么态度啊。
牧听舟心生不爽,翻了个白眼,再次回过神来时身前本想与他对峙的符孝已经暴跳如雷,就差那把剑砍上来了。
符孝脾气火爆,凭借着筑基期的修为和人人艳羡的家世在一众外门弟子中众星捧月,人人都知他这般努力都是为了能得到聿珩师兄的指点。
他臭着一张脸,一脚踹在桌案前,爆发的灵力轰然将桌案震碎。
符孝怒吼:“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了?!敢不敢在今日的游练上同我一比?!”
他话音刚落,剑堂的门忽地被推开了。
周遭一片死寂,符孝恍然回神,看着面无表情走进来的聿珩师兄,恶狠狠瞪了一眼先前说在外边放哨的那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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