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产生意识。
 当产生欲望。
 这里的每一棵都有可能在未来变成欲望始祖的树妖。
 那就全烧了吧。
 猎人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当上了国王。
 但是当梦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循环。
 他的养子,西恩。
 这个从来不敢反抗他、懦弱的孩子,竟然举起了枪。
 还将枪口对准了自己。
 第一次。
 他不过是拿走了西恩的一颗珍珠。
 西恩竟然胆大包天地开枪射断了他的两条腿。
 西恩这个疯子!
 竟然把他扔在木屋里不管不顾!
 而他因为腿伤感染,高烧昏迷了一周,死了。
 在剧烈的疼痛中,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重生了。
 回到了没有拿走珍珠的那一晚。
 他觉得也许是自己太过粗鲁,才会引起西恩的逆反心理,于是这辈子他换了种循循善诱的方式,让西恩愿意主动交出珍珠。
 他要钱!他要珠宝!他要数不清的财富!
 于是他们进入了富人区。
 没想到西恩竟然还有一颗红珊瑚!
 他激动疯了,想要去抢红珊瑚。
 第二次。
 他不过是抢走了红珊瑚。
 西恩竟然开枪杀了他。
 他倒在地上,去拽西恩的裤腿。
 却看见西恩毫不犹豫地将子弹上膛,开保险,开枪。
 “砰!”
 什么时候开始?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明明没有拿过枪的小孩,竟然能如此熟练地用枪?
 他将这句话问出了口。
 西恩说,“有人教过我,但是我不记得他在什么时候教的。”
 到底是谁?
 他听不到后面的回答,因为他在剧烈的痛苦中又死了。
 再睁开眼,他竟然又重生了。
 他害怕了。
 他要把这个恐怖的养子送回穷人村。
 终于让他找到了西恩的把柄,一个爱上同性的罪人!
 西恩会被关进监牢,会被处死!
 他不放心地跟着西恩回到了穷人村,竟然发现西恩和海妖有关系,还妄想要结婚!
 迫切地成为贵族中的人上人的欲望让他的眼睛红得滴血。
 他拿起了刀,想要切下西恩的皮。
 “砰!”
 最后一枪。
 猎人在灼目的月光中,看到了在穷人村里的、富人区里的和现在的西恩站在一起。
 而在西恩的身后,站着一个俊美到让他灵魂战栗的青年。
 青年对他开了一枪。
 然后问西恩,“学会了吗?”
 他听见西恩说,“学会了。”
 又是一声枪响。
 猎人的身上冒出无数个血洞,他倒在地上像条濒死的鱼一般挣扎。
 从他的耳朵里流出鲜血。
 无数的画面在他面前循环。
 不管他做出怎样的选择,最后他都会被杀死,时空都会倒退。
 他开始分不清昼夜,意识变得逐渐模糊,他只知道自己手中攥着的应该是至高无上的权利。
 以前,他明明做过一个梦。
 在梦里,他是富人,是贵族,甚至成为了国王。”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钱呢!权利呢!?
 “西恩!西恩到底去哪里了?!”猎人浑身是血,在永久的循环中坐在贫穷的屋子里大声咒骂,“这该死的小子,他逃去哪里了?”
 身上的枪孔永不停歇。
 他手上一直攥着一本空白的国王自传。
 在烧灼般的月光中。
 他与自传,一同变成了灰烬。
 陆黎和柏斯又走回了穷人村的海边。
 远远的,他看见海上漂来了几张卡片。
 这一次,卡片上都是美丽又温柔的图,字很少,只简单描述这些幸福简单的时刻。
 【我和海妖的族人们见面了,大家都很友善。他们接受了我是个人类,他们说,接受一切异类,大家只是共同生活的不同种族而已。对了,这里的同性情侣还不止我们一对。】
 【听族人们说,二十年前失踪过一只海妖,大家怎么都找不到他。我们决定远离人群,搬到更远的那片海里去居住。】
 【搬到人类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你去城里了吗?陆黎。】
 陆黎拿出西恩在婚礼那天给的空白卡片,写下一段话。
 贴上防水膜放进海里。
 这座城里,每个人都获得了他们应有的结局。
 祝你们幸福。
 爱是这个世界上最有用的东西。
 爱是幸福的开始。
 她也看到了自己的欲望。
 是三只黑猫,一只苍老,两只年幼顽皮,围在她的脚边打滚,又翻出肚皮。
 她轻轻抚摸空气,不舍得摘下眼睛上的布带。
 “我知道你们早就已经死了。”
 “但我希望这个夜晚能再漫长一点。”
 直到那三只猫嬉笑着打闹着,诱惑她走向离开【游戏夜晚】的门,她才摘下布带,对着空荡荡的门发呆。
 进入死灵游戏前,她生活在【大量人类被虫族寄生的西方国度】,在那里,黑猫是她认定的家人。
 她出生在羊棚里。
 在她出生的那一刻,她就拥有记忆和思考的能力。
 名义上为母亲的那个女人在生下她的那一刻,就尖叫着死了。
 她用一双婴儿的眼睛看着这个赤身、与一只硕大雄性黑山羊纠缠在一起的女人,女人的尸体变冷、发白、肿胀得像个气球。
 名义上为父亲的黑山羊在看见她诞生的那一刻,发疯地冲向羊棚的墙壁,撞断了自己的角自杀。
 她看着那只羊像座山一样倒在自己的面前,古怪瘆人的脸上被人用彩色颜料画上献祭般的符号和阵法。
 头顶往下流着冰冷的羊水,糊住了她的眼睛,她不得不张开嘴大口呼吸,但是脐带又缠绕住了她的脖子,一圈圈的仿佛要勒死她。
 直到一只温暖的舌头舔干净眼睛里的羊水,脐带被咬断,窒息感骤然消失。
 有很多“人”围在她身边,激烈的争执:
 “她是人类!她是人类发疯地用这种献祭手段‘请’来的不祥之物!她死了最好,你怎么能救活她?”
 “人类认为黑山羊是恶魔的象征,总是宰杀黑山羊献祭上天,请求神的庇护和原谅,现在他们越发地疯狂。竟然找来这么多处女之身的女人和羊结合,就为了证明圣洁能净化黑暗,诞下一个能拯救这里的‘神’,他们这样只会请来恶魔,迟早会遭报应的!咬死她!”
 “他们杀了那么多只山羊,又折磨这么多女人,我每晚都在羊棚里听见痛苦的哀嚎!没错,我们应该咬死她!”
 舔舐她的那只舌头,带着倒刺。
 然后一只柔软的尾巴落在她的胸口,像是在保护她。
 将她的眼睛舔干净后,这个“人”发出疲惫的声音,“她与我今天刚出生就夭折的女儿同一天出生,我不忍心看着她在我面前死去,也许她不是恶魔,而是真的能拯救这个国家。”
 她的眼眶酸涩,终于用尽力气地睁开。
 看见自己身前的一只黑猫和无数只隐藏在昏暗夜色中看不清容貌的猫。
 猫的眼睛在夜间闪亮发光,她能听懂猫的话。
 它们张着嘴惊叹:
 “天哪,她的眼睛!她到底是人类,还是山羊?”
 “看看羊棚外那些看守的圣骑士,偷懒睡觉!连这项邪恶的实验成功了都不知道,真是愚蠢!”
 她被一只黑猫救活,熬过了诞生的第一天。
 第二天,她终于被睡饱了觉的圣骑士发现。
 在高呼声中从羊棚被无数只手高举着,一路送进了皇室城堡。
 “成功了!我们向神的献祭真的有了效果!”
 “快看她的眼睛!”
 “快送去城堡!让我们看看她到底能不能成为真正的圣女!”
 她被披上一件洁白的外衣,坐在高高的座位上。
 一个自称“圣女”的女人扶着她坐不稳、不停向后倒的身体,然后指引她向前看。
 宫殿下方跪着三个囚犯。
 每个囚犯都套着沉重的枷锁,浑身上下贴着印满魔法阵的防护服,每人身边都站着五位威严的圣骑士,像是要随时阻隔从他们身体里蔓延出来的怪物。
 圣女轻声耳语,
 “告诉我,这其中,谁堕落了?”
 她的手缓缓抬起。
 什么是堕落?
 她听见这里有声音。
 她的手指最终指向三人中间那个人。
 那人的脑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吞咽声音。
 “好吃,要叫更多的虫族来。”
 “美味的大脑。”
 “还想吃掉更多的人脑。”
 圣女大声道,“杀掉他!他的脑子里有寄生的虫族!”
 圣骑士的剑落下。
 那人身上的防护服中,无数魔法阵亮起刺目的光芒,将他牢牢封印其中。
 在洁白的圣光中。
 那个人挣扎、扭曲,在烈火中被烧到嚎叫。
 当他的身体终于承受不了这种痛苦,头重重地坠地时,从他的耳朵和鼻子里,缓缓爬出了极小的虫子。
 虫子有翅膀,被火焰烧灼的痛苦万分时,开始拼命的往没有火的地方飞,想要重新寻找宿主,却被法阵封印。
 虫子只能在火焰中,和曾经寄生的宿主一起被活活烧死。
 圣女举起她的右手。
 “从降生起就拥有救世的能力!她将是下一任圣女!”
 “她的眼睛如此与众不同!我们真的拥有了神明的庇护!”
 “她会成为最强大最洁净的圣女!”
 “我们有救了!我们终于有救了!”
 当这位圣女宣布的那一刻,她才算真正的降生。
 教堂的钟声从四处响起,奏响赞歌。
 庆祝这个国家终于培育出了一名圣女。
 上一任圣女翻着历代圣女流传下来的族谱,手指点在其中一行。
 又轻点她的眉心。
 “从此以后,你的名字就是米瑞拉。”
 “保护这个国家不被虫族污染,为他们祈福,是你的使命。”
 当她说出这个词语的时候,上任圣女喜极而泣地抱住她。
 却不知道她的眼睛并不在看自己,而是温柔地注视着身后窗台上那只打着哈欠伸懒腰的黑猫。
 养活她的是那只黑猫。
 因为是羊与人生下的孩子,她从小就能听懂所有动物说的话。
 她很少出门。
 大多数时候都坐在距离皇宫最近的教堂顶楼,向下望着这个国家。
 忙碌生活的人们,和嬉戏玩耍的孩童。
 窗外飞过的鸟雀叽叽喳喳,“哈哈,看这些孩子,他们又在玩角色扮演,今天扮演公主的女孩和扮演王子的男孩要跨过重重险阻,要住进他们堆的沙子城堡里生活!”
 “还有扮演恶魔的!他带着丑陋的面具,果然是恶魔!把大家都吓了一跳,神呐,他从哪里找来这么丑的面具?上面全都是黑色的毛!”
 “恶魔只是他们真爱之路上的绊脚石!丑陋的恶魔大家合力赶走了,今天的角色扮演真有趣。”
 孩子们拉着手围成一个圈,庆祝公主与王子过上幸福的生活,米瑞拉看着这欢快的一幕,又看着被扔在地上,由无数种黑色绒毛拼凑出来的狰狞面具。
 这个面具很丑吗?
 为什么她觉得还挺好看的。
 孩子们已经笑着散开,有的围聚在一起,趴在地上弹弹珠,下巴、脸和手都脏兮兮的,有的在吹肥皂泡泡,有的用泥巴在对方的脸上画着图案。
 透明晶亮的泡泡向上飞。
 飞到了米瑞拉的窗前。
 她眨了下眼睛,泡泡就破了。
 永远无法上锁的房间门被上任圣女打开。
 圣女蒙住她的眼睛,牵着她的手离开窗边,一遍又一遍地教导。
 “米瑞拉,你与其他孩子不一样。”
 “你不是那种在泥巴地和沙子里打滚的女孩,你是圣女,你要保证自己的衣服永远是白色,永远不会有灰尘沾染。”
 圣女教导时,黑猫从窗台走过,跳上床,柔软的尾巴擦过她的下巴,往她的手心里塞了一个玻璃弹珠。
 她低下头,握紧了弹珠,不让圣女发现。
 这是属于平民孩子玩乐的东西,如果被发现,就会收走。
 最后,圣女说。
 “好了,开始做你的正事吧!我们去城门口,今天又押送来一批疑似被虫族寄生的平民,你去指认哪些人已经堕落。”
 圣女合上双手,贴在胸前,轻声祈祷后叹息。
 “为什么,这个国家被虫族寄生的人越来越多……”
 成年那天,她正式成为圣女。
 穿上纯白的衣服。
 成为帝国肃清虫族最有效的武器。
 同时也是最权威的祝福使者。
 皇室婚礼与皇室每一位婴儿的降生都会邀请她。
 所有人将她列为座上宾。
 甚至连每一位加入圣骑士团的骑士都要经过她的祝福。
 一次又一次地说。
 “神会保佑你。”
 她的手甚至有拂去灰暗和阴沉的能力。
 但是当为一位新生儿带走了天生的疾病后,她自己的身体却极度虚弱。
 从此,她几乎不使用这个能力。
 后来,米瑞拉发现自己能看到、听到的东西越来越多。
 每个人身上的偏向邪恶那一面欲望都开始显形。
 她看着每一个接受自己祝福的人走过。
 “想要钱,想要权。”
 “娶了她,我就能从贵族变成皇室了,哪怕我根本不爱她。”
 “哪天能让我做国王呢?现在的国王已经够老了吧。”
 “让我通过!求求让我成为一名圣骑士,我太想要那份丰厚的薪水了!”
 这些欲望发出声音,变成腐烂的黑水,一圈圈地缠绕在这些人类的脸上。
 她再也看不清任何一个正常人类的脸和身体。
 哪怕这些人没有被虫族寄生,她仍旧看到怪物。
 这件事,她毫无保留地告诉上任圣女。
 一个月后,她收到一条白色布带。
 “只要你保持清醒,自然不会被这些声音与欲望影响,但是为了白天能更好地工作,晚上你可以将它覆在眼睛上睡觉,上面的魔法阵能摒除外界的一切声音,让你只看见、听见简单的表象。”
 还好她还能与动物沟通。
 动物身上就没有这些欲望,它们如此单纯。
 比起人类,她更喜欢和动物说话。
 至少动物不会说假话。
 她的“妈妈”生下了两只黑猫,在今年冬天死于寿命燃尽。
 她将那只年老又瘦弱的黑猫埋进自己亲手挖的坟里。
 又承担起一个姐姐的责任,把黑猫“弟弟”和“妹妹”带回去饲养。
 直到那天她在城门口又指出了几十位被虫族寄生的人。
 被寄生的不止是平民,还有圣骑士队长,甚至有几位皇室成员。
 她如同往常一般回到教堂顶层空荡的房间。
 却发现“弟弟”和“妹妹”不见了。
 她的窗下,被虫族吃了一半大脑的人们和使命为守护圣女的圣骑士冲撞在一起。
 “把他们都抓起来,他们的脑子里有虫子!不能让他们接近其他人!”
 “谁允许你们进入圣女的教堂!你们偷走了什么?”
 “黑色邪恶,白色圣洁!她或许是圣女,但是她养的黑猫肯定是不祥之物!你们为什么不把这些黑猫杀了?”
 米瑞拉从窗台上往下看,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不!放开它!你们放开它啊!”
 黑色幼猫被人的手高高举起,又重重摔在地上,发出凄惨的叫声。
 她想要从窗台上跳下去,却被守护的圣骑士牢牢抓住臂膀,“请冷静!这些都是冲动的暴民!一只猫而已,您要以大局为重!”
 骚动的人群里有人大叫:
 “我们没有被虫族寄生!今天一定是她错了!如果你们认同她,那你们圣骑士的队长也要被烧死!”
 “没错!错的是圣女!她才是真正的邪恶!”
 被虫族寄生,没有解药,只能在法阵中被活活烧死。
 一旦被圣女发现有虫子。
 她的手,就是审判之手。
 指到了谁,谁就被打上“污染”与“堕落”的烙印。
 在这一瞬间,已经被虫族啃食掉一半的大脑中。
 生的欲望和死的恐惧战胜了一切。
 由圣骑士队长为首,他们按下血手印,写下一份联名书,送进城堡。
 皇室将暴乱镇压。
 米瑞拉在那座旧坟边又建了两座新坟。
 直到最后一次。
 她的手指向了王后。
 “王后的脑子里,有虫子。”
 于是她看见国王的脸上污水横流,每说一句话,都吐出烂泥,用权杖指着她的鼻子。
 “圣女堕落了,她的脑子里有虫子,把她烧死。”
 所有她曾经祝福过的人们,都步步紧逼,将她用法阵控制住,要在全城人的瞩目下,将她活活烧死。
 “没错!我们没有堕落,我们身上哪里有虫子?”
 “说得好听是圣女,她不就是个杂种吗?之前看她整天跟着黑猫说话,我就觉得恐怖,她是个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