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刻意顿了顿,接着说出令人遐想的话来。
“我睡相很好,小舟应该不会嫌弃我的。”
虞亦廷上前几步,凌行舟紧张地拽住他的衣角,挡在这兄弟两个之间。
他敏锐地发现虞亦廷生气了,虞亦廷真正生气的时候喜欢生闷气,不说话,背地里搞动作。
虞亦清是他亲弟弟,按照虞亦廷的教养不会背地里弄他,那就只可能当面动手了。
虞亦廷垂眸看一眼凌行舟一副老母鸡护崽的样子,险些被气笑了。
刚才在洗漱间磨蹭半天,也没见他给自己一点好脸色,现在到了维护虞亦清身上,反倒是陪着笑脸。
虞亦廷现在无比后悔,当初虞亦清接近凌行舟的时候他一直旁观,早知今日,他当时就应该把凌行舟给抢过来。
他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心中的怒火,对凌行舟道:“出来,有话和你说。”
不像是在洗漱间里的诱哄,虞亦廷的声音都被气得变了一个调子。
凌行舟不敢火上浇油,乖乖地跟着出去了。
他刚洗完澡,只穿着一身家居服,虞亦廷盯着他先出门,顺手拿了一件凌行舟的外套。
“为什么选虞亦清?”虞亦廷凶巴巴地问道,外套跟着落在凌行舟的身上。
声音的凶狠的,动作是温柔的。
“你是在明知故问吗?”凌行舟失笑道。
虞亦廷沉默许久,艰涩开口,“他知道的只是冰山一角。”
“知道真相的百分之一就愿意和我分享真相的百分之一,知道真相的百分之百却只告诉我百分之十,你觉得我会选择哪个?”凌行舟嘲讽道:“说实话,虞亦廷,你越不想让我知道,我越能知道关于我的那部分真相是多么的可怕,多么得难以接受,难到很可能告诉我,我直接和你说拜拜了,对吧?”
“你和虞亦清打电话那天,我听见了。”凌行舟坦白道:“从那天开始,我开始怀疑你对我说的喜欢是不是真的,我战战兢兢地观察了很久,先得出了一个结局,我觉得你还是喜欢我的,只是喜欢的还不够。”
“可后来,我又发现不对。”凌行舟说,“从虞亦清和于瑾心来节目开始,你一直紧绷着的,不止是他们两个在感情中的威胁,还有别的方面,你和陈秋澈两个人都像是竖起刺的刺猬,只要稍稍一碰,就会不管不顾地从冲上来,战斗得遍体鳞伤。”
“于是,我发现,在我以为你已经有事情瞒着我的时候,又出现了新的谜团。”凌行舟平静地阐述着一个事实,“虞亦清为什么回来?于瑾心的出现让你紧张真的只是因为他和我相亲了一次吗?于瑾心和江桉、陈秋澈之间奇怪的氛围,以及,你好像也是他们中间一环不可或缺的一环。”
“在镜头下,我好像才是那个中心,是你们争抢的对象,但事实上,我早就被排在外面,你们几个人才是有联系的人。”凌行舟轻笑道:“后来我又想,你选我姑且是因为喜欢,虞亦清这么高调地回来,并且对我这么张扬暧昧难道也是喜欢,于瑾心他今天这样半遮半掩地想要选我,也是喜欢?”
“如果真的都是我多想,真的都是喜欢,那我的魅力该多大啊。”凌行舟看向虞亦廷,神色淡然,目光平静,“所以我更加确定了,我身上一定有什么共同追逐着利益,让你们紧盯着我不放。”
“想清楚这点,你的逃避又变了味道。”凌行舟说,“他不再是喜欢得不够,好像是因为太喜欢了。如果全然是利用,是不怕我知道真相的,可能是太过在乎,才会这样。而这种推测,更让我心惊,你越想推开我,就说明越对不起我,它很可能早就已经突破我的底线了,所以你不敢说。”
“还有部分原因,是你说的,也许你做的事情,真的很危险,危险到会涉及到我,危险到你目前没有办法在达到目的的同时保护好我。”凌行舟理智道:“对于这个说法,我理解,但不接受。”
“信任是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一旦戳破,再怎么修补都不是原来的模样,除非重新换下一整个新的窗户纸。”凌行舟发出叩击心灵的一问,“你想成为那个被换下来的窗户纸吗?”
虞亦廷静静地看着他,嘴唇微微翕动两下,还是没有发出一个音节。
他没想到在他焦头烂额的时候,凌行舟想了这么多,更没有想到,凌行舟能将人心观察得那么透彻,透彻到让他觉得自己以前对凌行舟长达十几年的观察都是笑话。
“不想……”虞亦廷第一次没有任何辩驳的能力,他在谈判桌上的游刃有余荡然无存,全数化为一只颤抖的手,小心翼翼握上凌行舟的手。
走廊的声控灯没有等到回话再次熄灭,黑暗中那只冰冷的手像经年游走在黄泉边际的黑蛇,盘踞在凌行舟的指尖,在试探和纠结中终于和他十指紧扣,贪恋地汲取着一点残留的暖意。
“一点都不想。”虞亦廷疲倦地闭上眼睛,低下高傲的头颅,轻轻倚靠在凌行舟的肩膀上,“别把我换下来。”
掌握了话语权的凌行舟冷静地可怕,他没有安抚,更没有回应,只是淡淡地继续道:“从知道你偷窥我开始,我就该想到的,虞亦廷,你是个变态,你的喜欢和常人不一样,这种不一样的喜欢,不仅在情爱之间,也在亲情上、友情上。”
“里头的那个就不用说了,你信任他多少你自己清楚。自诩能是你最好朋友的陈秋澈,其实也不知道你全部的计划吧,他只是在执行你让他执行的每一步,如果不是他有用且听话,能站在你身边朋友那个位置的,会是其他人。”
“我也一样。”凌行舟能感受到一种剖析透彻带来的痛快,可这同时也带着一种揪心的残忍痛感,“你喜欢的是我,你现在喜欢我,都不过是天时地利人和都汇集到一起,我兼顾着你的心理寄托和实用价值,如果没有我,会是其他人。”
“不会是其他人,不会有其他人。”虞亦廷反驳得很快,可凌行舟就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样,接着说道。
“你看着温和,处处与人为善,好说话得很,其实你最挑剔,你在找的,一直是最适合自己的人。”凌行舟冷笑道:“说白了,你就是一个精致的,极度自我的利己主义者,不过是披着一张伪善的外衣。”
凌行舟残忍地一根根扒开他的手指,抓住他的胳膊,像是要看清他的脸,再通过这张脸看清他丑恶的心肠。
虞亦廷似有所感,死死地贴在凌行舟的身上不肯放。
“别看我,求你……不要看我。”虞亦廷低声恳求,像是披着人皮的恶鬼被心爱之人识破了本相,生怕这一眼后就是离别。
他在画皮时的精细全数变成现在戳在他身上的利剑,让他无处可逃。
只是那张美丽的皮得久了,让虞亦廷也辨不清真假。
“我不是这样的,我本来不是这样的……”他恍惚地像是在呓语,“我可以不是这样的……”
作者有话说:
小舟:(仰头骄傲)我是谁?我可是心理洞察百分百的利害人!
第68章
“你今晚有三个选择。”凌行舟说,“第一,进去把虞亦清赶出去,和我住一起;第二,现在离开,让我和虞亦清睡在一个房间。折中的,还有一个方案,你进去,我走。”
“我和你……”虞亦廷的声音被打断。
“想清楚再回答我。”凌行舟说,“我的想法一直没有变。”
虞亦廷手脚发凉,渐渐缓过来,明白凌行舟的意思。
凌行舟说的不是房间的归属权,而是他坦白的对象。
是选择再次一言不发地离去,还是选择凌行舟或者虞亦清坦白?
“鉴于我还有利用价值,加上你死活不肯同意告诉我事情真相,我在我们两个之间的可能里加了一个选项,虞亦清。”凌行舟说,“就算你对虞亦清没有完全的信任,他至少也是可靠的,你想做的事情如果艰难,他可以作为一个帮手。”
“你可以不让我知道,但是你不能什么人都不相信。”凌行舟长叹一口气,推开身上的人,“我生气了很久,本来是不想和你说这些的,但是你太怂了,虞亦廷,你不肯进一步,我如果也不肯进一步,我们就真的没可能的。”
“而我,暂时还不想中断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凌行舟深深地看着虞亦廷的眼睛,“这是第二次了,事不过三,虞亦廷,做选择吧,选我还是虞亦清,或者,还是你一个人去走那条路。”
“虞亦清不喜欢男人,他性取向一直是异性。”虞亦廷忽地开口,说得却是虞亦清的事情,“我和他年龄差不小,但是关系不好。”
“我记得小的时候,妈妈经常生病,虞书锋说她的病需要静养,她就不和我们住在一起。虞书锋很宠虞亦清,却不给他任何关于集团和生意的承诺,而我从很小的时候开始跟着他跑生意,在虞亦清眼中,我抢走了他的资源,他可能也觉得我嫉妒他占有虞书锋的……父爱。”
“我们一直不对付,可他和我的年龄差导致他根本没办法和我站在一个起跑线上,我不想和他争斗,他却一直和我较劲。小到我吃什么,什么时候健身生活习惯,大到我参与公司的哪个项目,他都偷偷地调查我,就像我窥视着你一样,他也这么盯着我。”
“很快,他在我那里发现了画册,因为它太惹眼的。我的书房除了企划书很少有别的东西出现,他发现了你,也发现了我观察你,可能是为了争抢,也可能是为了较劲,总之,在他心中,知道你的存在,在后面发现你一直崇拜他之后,更是刻意接近你。”
“我知道在你眼中,现在我的可信度已经不如他了。”虞亦廷苦笑道:“我告诉你这件事也有自己的私心,但是我想提醒你的是,虞亦清的话也不能全信,还有……不要为难自己,注意安全。”
凌行舟静静地看着虞亦廷,脸上没有流露出一丝诧异之情。
“你早就知道了?”虞亦廷很快反应过来,“是他告诉你的?”
“做好选择了吗?”凌行舟眼中隐隐含着水光,嘴角却在竭力上扬着。
“对不起。”虞亦廷说完,转身离去,不敢再多看凌行舟一眼。
“希望未来你还能给我解释,而不是一句对不起。”凌行舟看着他的背影,清清楚楚地明白他又被虞亦廷扔下了一次。
“虞亦廷。”他喊他,“第二次。我不是圣人,也不会无条件地理解,这是第二次。”
虞亦廷脚步微顿,没有回头。
直到虞亦廷彻底离开,凌行舟才缓缓地攀住墙壁,瘫了下去。
故作轻松地进行了一场压倒性的谈判,最后他还是输家。
凌行舟的心口像是裂了一道缝,冷风呼啸,割肉冷血,他捂住胸口,感受到心脏的剧烈跳动。
是他和虞亦清分开后都没有过的感受,从上次虞亦廷搬出去,到今天他的选择,一次比一次让凌行舟心痛。
原本他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简单的恋爱,可事实是,他好像比他以为的还要喜欢虞亦廷。
一墙之隔,虞亦廷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台边上,点燃一根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陌生辛辣的尼古丁刺激着他的口腔,涌动在他的鼻翼,让虞亦廷狠狠地清醒过来,又很快在下一瞬麻木沉沦。
他从口袋里摸出香烟盒,里面还剩下两根香烟。
虞亦廷摇了摇,自嘲地笑了。
他平时不抽烟,身上却要时刻带着烟和打火机,就为了应对突如其来的应酬。
哪怕是个小老板都不会自己派烟的,虞亦廷是个例外。
博得好脾气名声的同时,虞亦廷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在给那些派烟的人低头,他一直需要低头是虞书锋。
他所有放低的姿态给的是虞书锋。
可就算是他现在都找不到自己,忘了曾经的自己是什么模样,任由矛盾在自己身上形成一个集合体——不抽烟的人常年带着烟,不喜欢香水的人要把自己泡在社交礼仪许可的香水味里,不喜欢笑的人要时时刻刻注意着脸上的微笑……无数个矛盾的集合体形成了虞亦廷。
到最后,他也分不清对凌行舟的感情是来自虚假的一半,还是真实的一半。
只可惜现实不允许足够的时间给他分辨,一直悬在头顶的剑就要落下。
虞亦廷打开手机,点开陌生电话号码的信息框。
他没有备注,也没有当面对质过,却清楚地知道信息来源于谁。
——花园里的小白狗你喜欢吗?
——最近阁楼你去得有点勤了。
——你的合作伙伴胆子有点小。
最后一条,时间停留在昨晚。
——这个小明星我也挺喜欢的,有空带回来看看。
【截图:虞亦廷和凌行舟两个人拥抱蹦极的节目图片。】
虞亦廷定定地看着屏幕良久,点开照片,又缩小,再点开。
反复多次,他不断地点着屏幕。
这些消息就像死亡通知一样,让他渐渐地,连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只剩下一个人在行走。
他失去亲情、友情,失去人生的支配权和掌控权,他不敢再靠近一个人,不敢再将一个人轻易地拉入自己的阵营中。
他本身的存在就是一滩毒药,靠近的人都是不幸结尾。
他不想凌行舟有不幸的可能,凌行舟应该永远是他画册上远观着那样的,耀眼的,闪亮的人。
他已经不能从泥沼中爬出来了,更不能把他仰望的太阳也拉下来。
“何必呢?”虞亦清看着眼眶红了一圈的凌行舟,感叹道:“我哥那个人铁石心肠的,很难走近,这么多年我也没能怎么看透他。”
“他这个人,不说,不聊,不解释。”虞亦清说,“看着整个人柔和,实际上一层厚厚地铠甲包裹着。他脑子有病,心里也有病。不要妄图去说服一个精神病患者。”
凌行舟已经平复心情,只是声音被眼泪浸泡得有些沙哑。
“是我大意,总以为自己不同,以为自己能改变什么。”凌行舟自嘲道。
“你想要改变他没有错,你错在最开头,你就不该和虞亦廷谈恋爱。”虞亦清说道:“正常人谁会和一个脑子有问题的人谈恋爱?”
“不和他,和你?”凌行舟已经可以随便和虞亦清开玩笑。
“我也不行,我们虞家都有病,或多或少而已。”虞亦清毫不在意地掐着手指头给凌行舟算,“我大哥,万事憋在心里的闷骚男,觉得自己是个超人,能凭借自己一己之力完成一切不可能的事情,坚韧不拔,蛰伏良久,心计深沉。”
“我,思想偏执,做事凭借热度,心不静,遇事爱逃避,属于没什么脑子。”虞亦清批评起自己来毫不留情,“还有一个编外岑岚,你认识的,敏感自卑,回避依恋型人格,活生生把自己逼出抑郁。”
“你看,我们虞家人,哪里有一个正常的?”虞亦清了然道:“你选择一个不健康的人谈恋爱,就是在选择一份不健康的恋爱。你以为一次,两次就能拯救他,让他敞开心扉,可是对于一个在感情上不健康的来说,你的拯救对他来说是更深的负担,你以为自己在拉他,而他因为你的拉扯越发下陷。”
“一次、两次,三次……不知道多少次。”虞亦清说,“最后,刚开始的那点感情也消磨在无尽的猜疑和等待答案中。”
“你很健康,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上,真的没有必要耗在我哥身上。”虞亦清无奈一笑,“我不知道该不该劝你,在我哥的角度上我希望你能和他在一起,可是在你的角度上,我希望你离开他。”
“黎泉和岑岚,你是看在眼里的,让岑岚走出来,黎泉付出了很多,或许哪一个路口走岔,他们就不会再在一起。”虞亦清说道:“这些你比我更清楚。”
“闵诗宁是怎么把你拉出来的呢?”凌行舟看向虞亦清,“能够追到法国去私奔,一定也是很喜欢的人吧,你是怎么被拉出来的呢?”
闵诗宁,虞亦清不告而别的原因,曾经横亘在他们之间无法躲避,可又不敢拿在明面上说的人。
“你瞒着我性取向的事情,我也瞒着你一件事。”凌行舟微微一笑,“你一直避免我和她正面接触,其实我早就见过他了。”
“曾经你毁约过一次的订婚由岑岚顶上,在岑岚和闵诗宁见面那天,我跟着泉哥上了你们谈事的二楼,在消防通道,一个短头发,很利落的女孩子,强势地把你压在墙上。
“我看见你们两个在接吻。”
虞亦清那双习惯弯着的桃花眼微微凝滞,只一秒,又重新充盈上似笑非笑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