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和虞亦廷,开始就一场计划、一场交易,走到现在,即便虞亦廷明明白白地说喜欢他,凌行舟也不敢去接。
他怕又像虞亦清那样,最后变成自己一个人的笑话。
凌行舟喜欢一个人炽热疯狂,愿意全身心地付出,能抛开一切,可不代表他没有自傲自尊,能在摔倒的地方上没多久又重新开始。
“我像小清吗?”虞亦廷突然问道:“长相、声音,别的东西,会让你晃神觉得我像他吗?”
凌行舟看向虞亦廷,一寸一寸地描摹着虞亦廷的脸上的五官,似是在脑海中隐隐地做一些对比。
“如果你不能喜欢上我,如果你对小清还不能释怀,或许,可以把我当成他来喜欢。”虞亦廷平静道:“重新去了解一个长相、性格都毫不相同的相亲对象成本太高,不如去尝试喜欢一个相似的,至少在硬性条件下,我还是容易被接受的,对吧?”
“你和他不一样。”凌行舟微微皱眉——就连虞亦廷和虞亦清最为相似的一双眼睛,凌行舟也从来没有在他眼中去看别人的影子。
他从来都能分辨得清清楚楚,虞亦廷不是虞亦清。
就连他最开始酒醉在餐厅之外,攀上虞亦廷的肩膀送上一吻的时候,也没有认错过。
在他眼中,虞亦廷和虞亦清截然不同。
“嗯。”虞亦廷垂下眸子,目光微沉,慢条斯理地穿上衬衫。
“我等会会去吃药的,你先去睡吧。”虞亦廷重新戴上金丝眼镜,眼中的情绪全数被掩藏在玻璃的反光下,“你今天也累了,去睡吧。”
凌行舟听见他下了逐客令,本来想要替她抹药的心也犹疑了。
虞亦廷又恢复了那般沉稳的模样,除了脸上微微泛红,透着发热的病色,根本窥不见刚才他身上透出来的脆弱。
凌行舟回到房间,洗漱完后想了又想,还是给黎泉发了一条消息。
——哥,你知道我们家以前和虞家有过交易往来吗?
虞亦廷看着凌行舟回到房间,才慢吞吞地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镜面慢慢打开,照清他身上的伤痕,虞亦廷对镜一点一点给自己上药,
直到全部上完,虞亦廷才定定地看向镜中的自己,忽地伸手按住眼镜片,“咔——”地一声,一个眼镜片被他压出来,落在掌心里。
完全没有镜片遮挡的眼睛在镜中的模样异常清晰,虞亦廷看见自己眼中的红丝,也看见了其中的欲.望和疲倦。
面具戴得太久,有时连他也分不清自己什么时候是真实的,什么时候是虚伪的。
他的脑中只有精密的数据,就像是游戏里达成成就的进度条,缺少重要材料就会严重影响进程发展。
可在他平心静气想要校准的时候,脑海中却冒出一团混乱的,不是数据的情绪。
他想起凌行舟说“你们不一样”时的眼神,心中微微发苦——凌行舟还是不能接受,连他那样说了,他还是不能接受。
过了半个小时,虞亦廷缓和完情绪,电话声音响了。
“喂——”
“虞总,您这边有进展吗?老虞总已经开始问我公司那几个股东的情况,我觉得他要开始下手了,一旦老虞总下手,我们联系胁迫过那些人的事情瞒不过去了。”
“知道了。”虞亦廷按了按眉心,“凌家的事情,还是没有十分把握对吗?”
“没有,目前一切都是推断,推断的可能性成立的可能只有百分之六十。”兰遥顿了一下,道:“真正知道这些事情的,只有当年和老虞总一起的人,您……为什么不问问夫人呢?”
秦瑾雯年轻的时候跟着虞书锋出入各种场合,绝对不是一个只坐在家中剪花品茶的闲太太。跟着虞书锋的那些旧人稍稍打听就会露出马脚,可秦瑾雯并不一样,秦瑾雯至少是虞亦廷的母亲。
“我会考虑,你做好自己的事就行。”虞亦廷话语中带了警告的意味。
再也没有人提及那一晚的事情。
虞亦廷照常每天回来吃饭,凌行舟暗地里推了几次于瑾心的约见,谁都没有再进一步,就保持着这种奇怪又和谐的关系。
两三日后,王文发来消息,说原定重新拍摄的时间要推迟两天,凌行舟一细问,才知道秦时明住院了。
他和虞亦廷说了这件事,虞亦廷特意推了下午的会回来,准备和凌行舟一起去医院看他们。
凌行舟等着虞亦廷回来后带上他,在路上他想买些什么带过去,虞亦廷已经妥帖地准备好,放在后备箱里。
两人坐在车后排,凌行舟忍不住多看了虞亦廷两眼——虞亦廷平日里除了西装之外的常服都是中规中矩的,让人看不出棱角,简单舒适,可今日却穿了一件花哨些的衣服。
凌行舟一眼就看出那是虞亦清时常穿的牌子,他膈应了一下,连带着看虞亦廷的行为举止都觉得他在刻意往虞亦清身上靠,心中觉得很不舒服。
在车上的时候当着司机的面不好说,上楼梯的时候凌行舟忍不住开口。
“你的衣服……”
虞亦廷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说道:“今天下午咖啡泼在了身上,更衣室里没有其他衣服,只有原来小清留下来的这套,就换上了。”
凌行舟被噎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他刚才怎么就觉得像虞亦廷这样理性的人会往虞亦清的方向靠拢,就为了让自己能多看一眼呢?
这个想法也太自恋了吧——凌行舟打了个寒颤。
虞亦廷余光中瞥到,脱下外套披在凌行舟的身上。
“我不是冷……”
外套上果然是虞亦清常用的香水味,凌行舟不再对虞亦廷的话起疑心,想要把衣服还回去,虞亦廷已经快走两步,抢先他进了病房。
秦时明住的是单人间,空荡的病房里只有他和七林两个人,七林坐在床边上拉着秦时明的手说些什么,余光瞥见有人进来,紧急撤了手。
虞亦廷把带过来的果篮和保养品送到床边柜子里,凌行舟走到秦时明的床前,看着他穿着病号服,除了整个人看着不太精神的样子,其他地方没看见伤。
“王导没说你受了什么伤,怎么突然住院了?我还以为……”凌行舟瞥了旁边的七林一眼。
凌行舟以为就算住院也是和别人打架的七林住院,谁知道秦时明会突然生病。
七林看了一眼秦时明,欲言又止。
“说吧,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病。”秦时明瞥开目光,看向窗外,自暴自弃道:“只是人是见不得的人而已。”
凌行舟听出他话中的厌世之心,心中一震。
七林替他倒了一杯温水放在床头,温声道:“那我和凌行舟去聊一会。”
他拉着凌行舟去了另一侧,隔着病床前的帘子又看了一眼秦时明,确保他好好地坐在床上没动。
“这是怎么了?”凌行舟问道,“这才几天,怎么就这样了?”
虞亦廷自觉地关上门出去,留他们谈话。
他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伸出手闻了闻手腕,手腕上侵略性极强的香水味一下子就窜入他的鼻腔。
虞亦廷想起凌行舟刚才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沐猴而冠的小丑。
——衣服都不要了,香水也不要。
——您是说小虞总这季度的衣服和香水都不需要给您再备上一份吗?
——不用,还是按我以前的风格送一个季度过来。
虞亦廷顿了顿,又发了一条。
——我的香水也不用了。
作者有话说:
大虞:老婆不喜欢小清的香水和衣服=老婆不喜欢虞亦清
我:好好好,你说的都对
第47章
七林靠着半开的窗户,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瞥见墙上随处可见的“禁烟”标志,直接把烟叼在嘴里,过过干瘾。
“秦时明是怎么回事?上次我们见面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凌行舟顿了一下,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细问,“而且我看他身上没什么受伤的地方,住院的地方又是精神科,不会他……这个方面有点问题吧。”
凌行舟偷偷看一眼秦时明的方向,看他没有往这里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准确的说,是心理问题,我上次和樊宇打起来,他受到了刺激,不过当场为了处理我的事情没有发出来,等后来我的事情尘埃落地了,他才后知后觉,突然惊厥,送进了医院。”七林咬着烟头,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凌行舟想起上次秦时明在马场上和自己说的事情,又看着七林这副憔悴的模样,纠结要不要把秦时明说的事情告诉他。
“樊宇有再找你麻烦吗?”凌行舟想了想,还是没说,七林和秦时明之间缺少沟通,积怨已久,可现在秦时明这个情况,他并不能保证自己说完之后会不会影响秦时明的病情——他没办法为任何人做选择,即便他能看出来七林和秦时明两个人之间都余情未了。
“没有。”七林朝他一笑,“谢谢你,我知道是你让虞亦廷在背后帮了我。刚开始上这个节目的时候,我故意和你靠近一方面是想刺激秦时明,另一方面也是觉得你是值得深交的朋友,在这一众的嘉宾里面,你的名气最高,但是给人的侵略性最低。你很干净,纯粹,像是草原上的自由自在的风,会让人忍不住靠近,尤其是深陷在牢笼之间挣扎的人,我想,这就是虞亦廷喜欢你的原因。”
凌行舟被这么夸了一通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问道:“你觉得虞亦廷喜欢我?”
七林耸了耸肩,“你看不出来吗?”
他看向帘子边露出一双鞋——不知什么时候虞亦廷已经悄悄从病房外走了进来,猫儿似地没有任何声响,就静静地站在帘子后面,一个安全地、能看到七林和凌行舟在干什么,又不能清楚地听见他们对话的距离,一个尊敬和占有欲并存的距离。
“可能在你面前明着表现得不多,私下里,他为难我不少,我能感受到他的敌意来自于我靠近你。”七林示范地往凌行舟身边靠了靠,示意凌行舟往虞亦廷站的地方看。
七林搭上凌行舟的肩膀,两个人的距离突然贴近,说话都只需要气音就能听见彼此的声音,凌行舟在七林半个身子的遮掩下看见那双鞋悄悄地动了一下,而后是一声欲盖弥彰的咳嗽声。
七林放开凌行舟挑了下眉,像是在说“你看。”
凌行舟脸微微发热,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岔开话题感叹道:“要是你没来参加节目,也许就不用去马场,就不会有这一系列的事情了。”
“不出意外,那我这辈子可能也见不到秦时明了。”七林轻叹道。
凌行舟咂摸出他话中的意思,吃惊地看向七林,“你是因为秦时明才来这个节目的?你早就知道他会参加?”
“我不知道。”七林回道:“我们互相删除了联系方式,但是还有共同好友,我们的共同好友截图了他的朋友圈给我,上面是这部综艺的发起函,当时我们的共友说是因为他有一个朋友在这个综艺的筹划里,所以他会帮着做宣传,但是我想,他的律所刚开起来,正是需要人气的时候,按照他的外貌和条件也符合这档综艺的要求,万一呢,万一他会去参加呢?”
“决定是在一瞬间下的,脑子一热,买了来沪城的机票,后来想来都来了,就在马场上接了几场比赛,一半是我运气好,一半我也有意收集了这个综艺里的选角导演喜欢看马赛,几次之后就让我偶遇上了,他邀请了我,我同意了。”
“那你对他还是有感情的……当初,怎么就闹得互删的地步?”凌行舟问。
“他和你怎么说的?”七林问。
七林问了,凌行舟也不瞒着他,“他其实还没说到这儿,你的马赛就出了情况。他说,刚去你们那儿没几天,车子陷了,正好遇到你赶着马群路过,刚开始还以为你不肯帮忙,后来,觉得骑着马过来的你就像天神降临。”
“这是你的形容词吧。”七林笑,“你猜他当初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
“我好心把马群赶回去后回去帮他,他看着我发怔,我一直知道自己长得挺好看的,换句话说,是你们这些城市里的小孩没见过的,新奇的样子,刚想开口打趣他一句,他直接给我来了个先发制人,说我长了个傻个子,坐在马上那么高,都挡住他看落日了。”
“这么傲娇?”凌行舟笑道:“在节目上还真看不出来。”
“在不怎么熟的人面前喜欢冷脸,说些有的没的呛人的话,毒舌得要命,熟了之后发现是个外冷内热的,再后来,变得像是被驯养的野猫,爪子也不伸了,也不对你哈气了,日常懒洋洋地撒娇,指挥你做这个做那个。”七林看着窗外的树,眼睛却没有聚焦,像是透过风景在看过去的一段回忆。
“其实挺好养的,他在我那儿住了半年多,越来越黏人,睡迷糊的时候喜欢无意识地往怀里钻,喊起床的时候都需要抱着起。”七林轻声道:“我很喜欢他,非常非常喜欢,我比谁都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背叛我。”
凌行舟一直不忍心打断,七林描述的画面都太美好,美好地像是在给他叙述罗曼蒂克电影。
从事艺术工作的人心中总是藏着一点烂漫因子,凌行舟也不例外,他听着七林的故事,不由地在检视自己——他忽地明白自己一直都能分清楚虞亦廷和虞亦清的原因了。
他设想自己睡得迷迷糊糊地,刚醒来的时候摸到身边有一个人,他能想象出虞亦廷躺在他身边的场景,却想象不到虞亦清的。
他关于虞亦清的回忆和设想从来不具象化。
一方面原因可能是虞亦清其实并不亲近他,即便在他们暧昧关系存续期间,虞亦清看着对他百般迁就,可是他很少抱他,很少牵手,更别说亲吻,虞亦清的靠近就像是夏日里突如其来的一场风,来得突然,去的也快,只能留下一点残余的香水味,证明他来过。
可虞亦廷不一样,虞亦廷看着冷硬,又不会像虞亦清那样一口一个“宝贝儿”“小舟”地哄着,可你却能认真地感受到他就在你的身边,不远不近,但一直在。
“我只知道你们之前有一桩案子,是因为那件事吗?”凌行舟问。
“那不过是一个附带的结果。”七林眼中透露出悲痛,像是冬日悬挂在屋檐下的冰棱,刺手又冻人。
“没有任何预兆,我们的关系一如从前,一次我出去有事,在外地耽搁了两天,原本两三天能回来的,拖到了五天,又是下雨天,我回来的路上还给他带了喜欢的甜食,那个时候我和我的合伙人已经有了些不合,我怕他牵扯其中,什么都没告诉他。”七林飞速地用三言两语带过那段刺痛他的回忆。
“我一进屋,看见他和我那个合伙人在床上,他露着上身坐在床边,那个合伙人盖着被子,斜看了我一眼,眼中带着报复的情绪,当着我的面,点了一根事后烟。”七林声音在颤抖,“我没敢看他一眼,冲上去就把那个合伙人打了一顿,打完之后拉着他走了。”
“我什么都可以包容他,但是我受不了这个,我等着他解释,他只说了一句——不是你想的那样。”七林刻意压低声音,免得自己激动,“再之后,他就不肯多说一句,不管我怎么问都不开口,我一气之下提了分手,他同意了。”
“他租的房子还有半个月租期,没有立刻搬走,但是一直对我视而不见,反而和我那个合伙人走得越来越近。我更生气了,连哄都没哄他,再之后,我收到了合伙人的信息。”
“他说秦时明一直有皮肤饥渴症,说我自己出差那么久满足不了秦时明,秦时明才去找他的,还发了他们两个的亲密照。我气昏了头,再也不想看见他,让秦时明的房东和他解除合同,赶他走。”
“他没多问什么,还是没有解释,直接走了。”七林道:“再之后,我和合伙人打官司,想找一个可靠的律师,也是我受不了,想找他,就联系了他。”
“他同意帮我受理。”七林说,“我当时想着见到他这次非要逼出话来,可是没几天,他又反悔了,不接我的案子,拒绝见面,并且拉黑了我的联系,再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联系上他。案子输了,马场卖了,我的事业受到重创,每天睁眼闭眼就是经营的钱,渐渐地也少想他,直到后来东山再起,又在共有那里得到他的消息。”
“你是说,在这段时间内,他只发了那一条宣传综艺的朋友圈,所以你们的共友才截图给你?”凌行舟问道:“那他以前发朋友圈多吗?”
“心情好的时候很多。”七林苦笑道:“其实我能感受到不对劲,不管是当初他和合伙人那件事,还是后来他突然不接手我的案件,我都能感受到出了问题,只是我找不到问题所在。他自厌的时候,喜欢把一切肮脏恶心的事情都往自己身上堆,我其实早该知道他情绪不对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