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遂阴郁的心头荡开了一朵小小的涟漪。
只是不等他这小小小小的开心荡漾开来,一道血痕便出现在了林沫然白皙的手臂上,殷红刺目。
刺痛,在心尖掠过。
“好了,我已经替你疼过了,你不要再想着割自己,这个没收。”
说着,那人藏起了那片玻璃碎片,嘴里发出“嘶嘶”的抽气呼痛声,一边坐下来给自己的伤囗上药,一边开始语重心长地给施遂做心理开导。
施遂还是像往常一样安静沉默,只是没人发现他直勾勾盯着那道愣愣地那道血红的目光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一种陌生的、不安分的冲动随着那些鲜红跳跃。
他很想……做点儿什么。
林沫然讶异地转过头,看着施遂默不作声地伸出手,从他的手里拿过了伤药,凑近了替他处理伤口。
认识了这几年的时间,这还是施遂第一次在两人相处的过程中表现出主动。
“我爸说你快好了,其实我觉得你已经好了。刚刚拿玻璃是一时冲动对的吧?”
“我很理解,谁还没个冲动的时候呢!”
“不过你以后还是控制这点儿,你冲动起来想要见血的习惯还是太吓人了。”
林沫然又开始对着他唠唠叨叨。
“大哥大嫂说你很厉害的,以前拉下的功课没怎么费劲就全都补上了,还说照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去坐大总裁的位子了。”
“你是个天才吧施遂!”
施遂不做声,替林沫然包扎的动作沉稳且缓慢,一点儿也不像个十多岁的少年人。
更不可能有人知道他心里幽暗的角落里,因为这个人的夸赞而平地吹起的徐徐微风,像春天女神温柔拂过的手,慢慢催生出颗颗嫩绿的芽,他日必会开满鲜花。
“林沫然~”
外面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是个声音像银铃般的女孩儿,施遂知道她就是王玥瑶。
林沫然承认喜欢的女孩儿。
包扎到了最后的步骤,他维持着沉稳缓慢步调,把一个小小伤囗的处理过程做到了完美无瑕。
被服务的对象十分满意,一边仔细端详着手臂一边站起了身,走到窗口冲着外面回答:“都说了我不去,你带着沫莉去就行了。”
“你怎么这样啊!”
外面的女孩儿很不开心的样子。
施遂垂眸,掩饰心里小小的开心。
女孩儿走了,林沫然继续赖在他的屋里,一点儿也不见外地躺到了床上。
这不是第一次了。
之前他被宋婉芝追着打,一路跑到了他这里,最后借口陪伴病号窝在他身边一整个晚上。
那天电闪雷鸣,狂风肆虐,施遂的确状况不太好,有些发烧和呓语,多亏了他照料。
此后,林沫然便隔三差五地来。
来的时候免不了叽叽喳喳一番唠叨。
但有时候,他也会倾诉烦恼。
尤其在心有烦忧的时候。
比如现在,他又从他那个大大的、聚宝盆一样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本医术,瘫在施遂的床头唉声叹气。
“母老虎又发威了,今天晚上要检查我的背诵。”
施遂竖着耳朵听,依旧不习惯开口回应。
“为什么她不像你的大嫂那样讲道理呢?好像在她眼里,背不会医术的我就是个废物。”
“可我明明没那么废。我这次语文成绩超级好,我们老师当着班里同学的面好一顿夸我的。”
说完,还有些不好意思的“嘿嘿”了两声。
但接着,他又叹了口气。
很快,他把自己哄好,“啧”了一声道:“算了,懒得理她,大不了再挨她一顿藤条,都习惯了。”
说着,他把手里那本医术扔到旁边,又从他的大口袋里掏出了一本小说,把床当成了他自己的床,大大咧咧平躺着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
施遂坐在书桌旁,安静地翻开课业书。
窗外阳光灿烂,蝶舞翩舞。
只是这样的时光不是全部,更多的时候林沫然很忙。
忙着照顾医馆上上下下的饮食日常,忙着上学,忙着应付宋婉芝的严厉对待,忙着他自己悄咪咪的写作事业,还要忙着和镇子上的兄弟们玩儿。
没错,他和喜欢的女孩儿似乎没有更加亲密的来往,但他的兄弟众多。
不止一次,施遂看见他和他的兄弟们勾肩搭背地从医馆离开,大概率是去哪里逍遥或是聚众斗殴。
明明知道这样肯定会遭到宋婉芝加倍的斥责打骂,但他依旧和兄弟们来往频繁密切。
虽然他也拉拢过施遂,邀请他和他们一起去找乐子,但每次都会以沉默的态度来拒绝。
他不喜欢人群中,他和别人更加亲近的样子。
如果可能,他希望全世界就只剩下他的房间这一片小小的天地。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想。
终于,林大夫在他们离开前告诉了他,说他如今的情况已经差不多稳定,以后不来也可以的好消息。
大哥大嫂很开心,但他却一点儿也不开心。
林沫然在他离开前的最后一天来邀请他去上山采药。
当然,只是像从前一样,随口的一句邀约,可能也已经做好了他不可能答应的心理准备。
但,他答应了。
这次离开后,他以后可能很少会来这里了。
他想珍惜最后和他在一起时间。
倒是没想到会遇到意外状况,那个小孩子掉进了冰窟窿里,在看见林沫然放下背篓准备下水救人前他抢先动作。
下意识的,他不想他疼不想他落入危险也不想他挨冷受冻。
于是落水的人变成了他,林沫然带他去了“秘密基地”。
他很冷,但并没有冷到会死掉的地步,完全用不着……
林沫然脱光了衣服将他紧紧抱住。
肌肤相触的瞬间,全身的神经毛孔细胞都像是炸裂开来,以往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解的饥渴难耐一下子被满足,他像是暴晒在沙漠中即将渴死的旅人跌入到了甘泉水中。
从干涸濒死,到窒息将亡。
那已足够,却又远远不够。
一夕之间,他长大了。
那次回到城里后,日子过得分外漫长无趣。
施遂每日在维持表面安稳和压服内心激荡中精疲力尽。
他努力将全部的心思放到学业上,但还是没办法消除内心的极度渴望。
于是在煎熬了几个月之后,他又如愿踏上了去往留香镇的路程。
只是他没能在医馆里第一时间见到林沫然。
大哥大嫂详细跟林大夫描述施遂的情况:其他都好,就是有点儿茶饭不思。
林大夫一边替他诊脉一边玩笑话一样地问:“这是想谁呢吧?恋爱了?单相思?”
施遂缓缓把目光望向这位和蔼的大夫,看起来丝毫没什么波澜,但心跳已经将他完完整整出卖。
林大夫继续笑眯眯,好心提醒他道:“喜欢就要去主动追求,晚了怕就不是你的了,知不道?”
施遂当天就知道了。
在极力控制着内心的激荡重新见到林沫然的时候,一盆冷水兜头而下,浇了施遂一个透心凉。
林沫然在照顾别的病人。
一个和年轻的、长得很好看的外国病人。
他们看起来那样熟络、无话不谈。
施遂站在不远处看了好一会儿他们都没能发现他的存在。
他们像是在探讨某一只乐曲的渊源由来、弹奏技巧,那年轻人说到高兴处还时不时去抓林沫然的手臂。
而林沫然,没有拒绝和厌恶。
他在努力倾听,全神贯注,时不时插嘴问几句。
那次施遂没在留香镇待很久。
即使林沫然后来发现了他,挺开心地过来和他说话,后来也有翻窗进来问他一些近况。
但很快,他又被人叫走。
那个年轻、好看、和林沫然有很多很多共同话题的外国人,还有另外一个伙伴,他们两个总是黏着林沫然,占据了林沫然忙碌之外的几乎全部时间。
在又一次远远看见那个年轻人上前抱住林沫然叽叽咕咕说些什么的时候,施遂订好了回城的时间。
他想,林大夫说得对。
他的病已经好了,以后再也不用来了。
再听到林沫然的消息是方林两家发现错换的真相,林沫然来到了项城。
他第一时间去见了林沫然。
他想着,他一定很伤心、很难过、很无所适从。
但等见到了,却发现他没有。
起码,从表面看不出来他有。
那是在那所私立高中的外面的大街上,他让司机把车子停在路边,看了眼放学的时间,静静地等着林沫然出现的身影。
没多久,他看见了。
林沫然不是自己,他旁边有个看起来刚认识不久,但已经算熟悉的朋友。
接着,又有两个女孩儿一脸娇羞地上前。
很快,他们几个凑成了一堆,说说笑笑往前走去。
那之后相类似的事情总是发生。
想要借着宴会的邀请去看看他过得怎么样,等到了之后施遂撞见的是林沫然和同龄的侍应生打成一团的场景。
气得调头就走,浑身低气压地吓走一波又一波前来攀交情的宴会宾客,最后却还是说服了自己,再去看他一眼,见他一面。
于是冷漠又年轻的总裁假装要去卫生间,中途故意路过通往后厨那条路的交叉口。
一抬眼,果然看见了林沫然,他正和某个与会人员的公子谈天说地。
这次林沫然倒是抬眼看见了他。
他说:“咦,施遂你也来了?”
施遂不想说话,高冷的气势摆惯了,也不需要刻意维持。
林沫然便又问:“我有给你发消息你看见了吗?”
施遂刚要回答,旁边那个不长眼的家伙立马道:“上次我不是跟你说了你那手机有问题,他肯定没收到。”
林沫然注意力立刻就被分散走,他转头对那人道:“所以还真的有那种远程屏蔽的软件?可以可以,我要把它写到新书里。那你们警校还有什么好玩儿的事情你说给我听听,我现在的情节卡住了,必须来点儿素材冲击冲击……”
一旁的施遂怒而离去,反应过来的林沫然一边舍不得自己交到的警校的朋友,一边抬步去追。
当然没追上,因为小施总那时候就已经是很多人想要攀交的对象。
大家看到了这一幕,从此后都以为施遂看不起方家的那个厨子。
包括方家人也是那样认为。
但其实,施遂只是气他为什么不能是他的唯一。
唯一一个病人。
唯一一个朋友。
唯一一个……可以说爱的人。
他不是没有想过去争取。
但他也清楚的知道他掩藏不住林沫然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光彩。
他是那样吸引人,凡是看得到他身上光彩的人无一不想靠近。
如果,他注定无法独属于自己,那他宁肯不去冒险尝试。
他总不能,成为第二个他妈妈那样的人。
越喜欢你,越想独占你。
想到生病,想到两败俱伤。
于是,他始终克制、始终远离。
直到那个叫詹姆斯的家伙出现。
听说这人是在方家吃饭的时候认识了林沫然,就此引为酒中知己。
他时常邀请林沫然一起吃饭喝酒,谈天说地。
有一次,施遂在他的公寓外坐了一整宿。
他看着詹姆斯房间里彻夜通明的灯,听着隐隐传来的觥筹交错和谈笑声,一直到天明。
东方泛白时分,他拨通了娄肖宇的电话,吩咐他帮自己定下前往海外的行程。
其实那趟国际行程时间并不算特别久,但,足够忙碌。
忙碌到他没有时间想起谁,虽然也从没有哪一刻真正的忘记。
有时候他会觉得那些他和林沫然相处的点点滴滴,是微醺里春日里做的美梦。
好在即使是醒了,那些梦也不会随风飘走。
抱着那些无比美妙的梦,他也足可以度过余生。
直到娄肖宇一脸凝重地来到他面前,犹豫好一会儿后说出来的消息。
他说:“施总,林少、出事了。”
有细细碎裂的声音响起,像是什么东西碎掉了。
施遂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听力有问题,但他需要再听得更清楚一些。
于是他问:“什么?”
娄肖宇脸上的神情黯淡,这次的回答十分清晰。
他说:“林少在三天前出了车祸,当场、死亡。”
红日西沉,斜阳遍洒,为整个墓园镀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外衣。
林沫然目送着伤心的朋友离去,默默发出一声叹息,虽然这个感叹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距离那场车祸已经过去了几天,现在的他完全接受了自己死去的事实。
不接受又能怎么样呢?那样惨烈的碾压,他想活也不太可能。
倒是没想到意识还能重新复苏,他还记得当时的惊喜,以为自己是拥有了什么护体神功,或者是幸运到了极致。
直到他的身体轻飘飘地穿过了走廊上一二三四五个人的身体,又在一个回眸间看见了被医护人员推到太平间的自己的身体。
他成了一只阿飘。
飘飘荡荡地跟着他那具不成样子的身体,看着方家人敷衍地将他随意安排,草草送进火葬场烧成灰埋进土里。
于是他就成了一只只能在坟边飘荡的魂。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有几个关系不错的朋友打听到了他的祸事,又辗转来到了他的坟前,哀伤无比地哭泣了一番。
后来养父养母带着沫莉也来了,宋婉芝虽然面无表情,养父和沫莉却难过到不行,尤其沫莉,直接哭得晕厥了过去,小小的身子抽成了一团。
被人如此伤心惦念,好歹也算他这短短二十多年没白活。
只是他不太明白自己为何会魂魄不散,是他心有不甘,还是因为有什么心愿未了?
不甘一定是有的。
回顾自己这短短的一生,他自问不是一个恶劣糟糕的人,最大的缺点无非就是成长的过程中淘气了些,但又说不上叛逆,该他出的力,应该他承担的责任他也都有去努力。
可惜这样的努力并没有被认可,甚至换来了血脉上的怀疑。
是啊,他那以为是至亲的母亲宋女士,因为一直看他不顺心不顺眼,因此产生了“这样糟糕的孩子可能不是我生的”的念头,擅自做了亲子鉴定。
又在结果果然如她所料时冷漠无情地将他扫地出门。
而在到方家之后,他也没有心安理得地当什么富贵小少爷,在方家住着的每一天、吃过的每一顿饭、喝过的每一滴水,他都有付出相应的甚至是富余的劳动。
而在最后这段时间,他也在方叙需要被救治的时候仗义输血并无怨言。
现如今被潦草地葬在这里,回想着在他死后方家人如同对待大街上流浪汉一般的态度,他忽然就觉得自己在生前的所作所为是如此的不值且可笑。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连方家的大门都不会迈进去。
大好的人生,白白地作贱了自己,成全了别人。
不过这样的不甘和怨气倒也还没有浓烈到被称之为恨的地步。
神魂不散,大概是老天爷看他可怜,赏给他的最后看一下这个世界的机会吧!
只是今天天色已经不早了,应该不会再有人来。
林沫然正打算窝回他的小瓷罐里待上一会儿,却又敏感地听到了脚步声响。
连忙飞起飘到了墓碑上方远远望去,果然看见有人朝着这边来。
一前一后步伐端庄沉稳的两个人,就算长大以后联络得少,林沫然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走在稍稍后面一些的那个,是施遂。
他竟也知道了自己身亡的消息。
先前的几位朋友能在第一时间赶来看他,那是因为他们平时联络频繁,隔了几天没了他的消息自然会犯嘀咕,于是稍加打听也就知道了他身死的消息。
林家人则是听到了方家的报丧,再怎么说他也是从林家来的,死后通知一声是没办法的事。
但施遂和林沫然常年没联系,而且他现在掌管着一整个商业集团,不用听说也能想象有多么的忙碌。
他居然也在第一时间听说了自己身死的消息并且前来祭拜,实属有心。
林沫然有些感动,也有些感慨。
只见那位娄助理把手里的花束放在墓碑前,接着退开一些,让出位置来给他家总裁。
已经是大总裁的施遂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沉默是他大多数时候的状态。
这会儿的他更是沉默到极致,一双眼睛无声地盯着眼前的墓碑,身形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般,僵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林沫然跟着他的目光朝自己的墓碑看过去……
简陋的粗糙石碑,及其敷衍的刻着他的名字,连张照片都没有。
方家人大概是觉得死了的他连多花一分钱在墓碑上的价值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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