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没想火葬场啊(Alohomora)
- 类型:
- 作者:Alohomora
- 入库:03.11
温煦钧那时也只有十几岁,多少有些心软,让司机在回家中途改道,向机场方向走。
——可还是走得慢了,路上遇到堵车,飞机却已经如期起飞。
那个时候的温煦泽,也是像现在这样,为了看清天上的飞机,拼命要往车窗边凑。
“二哥,二哥对不起。”温煦泽抱着所有的漫画,慌张地一本接一本整理,“我错了,我不该摔书,二哥,别生气,别不要我……”
他太慌乱了,那些漫画书越弄越糟,呲啦一声,就撕开很大的口子。
温煦泽盯着漫画书,再看窗外空荡荡的天,眼泪开始涌出来。
那天的温煦泽哭得撕心裂肺、哭了整整一路,哭得像是这辈子都再见不着温絮白。
温煦钧从久违的记忆里回神。
这些年下来,看来这个三弟并没什么长进,惹了二哥生气以后,做出的事……居然还是二十年前的老一套。
温煦泽还是只会慌张地道歉,向二哥道歉、也向宁阳初——后者一动不动坐在角落,像是尊失温的石像。
温煦泽不停在手机上搜索,对照着记忆找那些装备,找定做金牌的厂商。
他像是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扯住宁阳初不停地问,这个一不一样,是不是长得和那个差不多。
“你是运动员,一定比我懂。”温煦泽扯着宁阳初,声音发着抖,“是什么样的金牌?这个像吗?”
——大概是他实在太聒噪,连一个不会动的石像,也被吵得不得不抬头。
宁阳初慢慢抬头,接过温煦泽的手机,看了看:“不一样。”
温煦泽的脸色苍白下来。
“不一样。”宁阳初说,“没有一样的金牌,没有一样的装备。”
他向温煦泽解释,想要找到完全一样的装备……就好比要找到一根已经用了很多年的、不慎丢失的旧钢笔。
哪怕是同样的牌子,笔尖的磨损、笔身的弧度,甚至连笔盖扣在笔尾时留下的细微刮痕,都不可能一样。
哪怕真有那种极为出色、手艺极为精妙的匠人,真的能做到几乎一比一复刻,拿到手里的一刻也会觉得别扭。
因为是随身的东西,已经太习惯它的重量、温度、触感,已经像是生命的一部分。
……你不能强行要求一个人,忘记、不在乎、随意替换,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宁阳初没用什么特别的语气,甚至没有生气,只是很细致地把这件事向温煦泽解释清楚。
至于金牌——金牌就更不一样。
“假如,你小时候。”宁阳初说,“有本很珍贵的漫画,是很重要的人买给你的。”
“你期待了很久、为这努力做了很久的乖孩子,每天都铺床单,都跑到门口等。”
宁阳初并不知道更多内情,他只是本能地打比方:“这样一本漫画,你每次翻开它,就能想起当初看它的情景。”
就能想起……把漫画很神秘地藏在身后,一下子变出来的人。
能想起挤在床上一起看漫画,帮忙翻页和展平书页,很细致地理好每片页角的那只手。
能想起那个晚上的灯光,能想起窗外不算好的阴沉天气,能想起惬意温暖的室内。
……能想起对这本漫画的一切期待、获得时的喜悦、翻阅时的满足,能在想起和它有关的一切事和人。能在一瞬间回到得到它的那个傍晚。
“这样一本漫画。”宁阳初说。
“来你家做客的、不懂事的小孩子……把它扯了,撕了。”
“扔进水里泡烂了。”
温煦泽的脸上已经没有血色。
他攥着手机的手变得僵硬,变得不会动了,好像也忘了怎么呼吸。
仿佛逐渐有某种巨大的、无处逃脱的强烈惶恐,正一寸一寸吞噬他。
“现在有人说,再给你买一本新的。”宁阳初说,“和旧的一模一样,一个字都不差……”
“行吗?”宁阳初问他,“你要吗?”
温煦泽抓不住那个手机。
车身被呼啸的暴风雪刮得晃动,手机就重重砸在底厢上。
温煦泽木木愣愣地抬手,他像是忘了车外的风雪,也忘了正在疾驰的车,居然想要去拉开车门。
打捞队的人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不要命了!?”
温煦泽的脑袋撞在车厢上,很重的一声,他几乎没怎么挣扎,身体就软下去。
宁阳初在问他最后的问题,又或者宁阳初没说话。
是他想起,后来老管家在发现他深夜跑去买漫画时,替他向家主遮掩……却又很轻、很无奈的叹息。
或许是因为想起了那些叹息,所以温煦泽终于能够体会这种感受,所以在被脑子里的声音诘问。
“现在,那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说他知错了。”
“知道错了,很后悔,想赔更好的,更贵重、更新的。”
“有用吗?”
“来得及吗?”
接下来的一个冬天,温煦钧都没有离开瑞士。
出国度个假、散散心,待上几个月,对温家的家主来说,倒也算不上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老王八蛋过去也总出国。”
温煦泽说:“大哥,你记得吗?每次老王八蛋一走,二哥就偷偷给我们开门。”
——得病之前的温絮白,是很擅长在一切情况下逃脱的。
温经义根本困不住他,温絮白能徒手速降几十米的高难度攀岩墙,有根绳子就能走——就算没有绳子,也只不过是稍微增加了点危险性。
温家的二少爷,沉静温润、舒朗从容、极有主见……擅长爬墙。
这事能活活气死十个温经义。
“我胆大,二哥一开门我就跑,你一开始还不敢。”
温煦泽低着头,笑着轻声说:“后来你也忍不住了,也开始往外跑。”
那时候他们的年纪都还不大——温絮白九岁,他比二哥小一岁,温煦钧十四岁。
二哥放他们走,要是拖到老王八蛋回来的那天,他们还赶不回来,二哥就骑自行车去很远的路口,替他们放哨。
“后来我就学坏了。”温煦泽说,“我跟老王八蛋学得不是东西,揣测二哥,把这当成是居心不良。”
十一岁的他,已经白眼狼到会质问二哥……过去每次放他们出去玩,是不是故意想让他们玩物丧志地废掉。
温煦泽低声问:“大哥,我要怎么向二哥道歉?”
温煦钧的神色沉了沉,用力按住他的手臂,把所有锋利的东西弄远:“总归不是自残。”
“你二哥不会想看你这样。”温煦钧冷声说,“你脑子清醒些。”
……回去以后,温煦泽就开始变得不对劲,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
这样又过了没几天,温煦泽开始跑去看人家攀岩。
没有任何底子的外行,上来就尝试室外攀岩,还是最危险、最难的线路,根本就是自不量力。
但温煦泽是旅游公司的老板,他要体验这个项目,也没人敢拦……结果温煦泽在一个点位脱手,向下摔了几十米,手臂几乎被划烂,肩胛骨也撞碎在了突出的岩石上。
到这一步,温煦钧也只当他是失手,在医院盯了他一段时间,就把人带回家休养。
可温煦泽胳膊上的伤一直不见收口,反反复复感染发炎。
有天温煦钧觉得不对,推开浴室的门,才发现他居然把它们放在水里泡。
“你最后想出,让他原谅你的办法,就是这个?”温煦钧冷嘲,“继续干不是人的事,逼他心软,把他架在火上烤?”
温煦泽的脸色就又苍白下来,他用力捂住耳朵,不停摇头:“我不是……”
……他不是。
他怎么敢。
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像没有解决这件事的办法了。
温家没教过,一件不能放弃的事,又没有任何可供选择的解决办法,要怎么办。
在温经义教给他们的道理里,没有解决办法的事,就是该被放弃的。
就比如……生病的温絮白。
温煦泽控制不住地去想这些,他一遍一遍地回忆,十岁的自己、十一岁的自己,都对二哥说过多残忍的话。
这些话是不是都比岩石还锋利、比刀还锋利?
如果不是这样,那个训练发生意外了也依然精神很好,躺在病床上微笑着哄他的二哥,听了那些狼心狗肺、不知好歹的话……怎么就苍白成那个样子?
温煦泽控制不住地回忆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他每想起这些事一次,就忍不住把伤口全弄开。
……他去医院找温絮白。
温絮白靠在病床上,看见他进门,就放下手里的书微微坐直。
温絮白似乎没料到他会来,有些惊讶、又有些高兴,从病号服的口袋里拿出水果糖。
他看着那些水果糖,像是被洗了脑:“这又是干什么的?”
温絮白怔了怔,笑影停在温润的黑眼睛里。
“过去那几年,你趁我不懂事,拐着我打游戏、看漫画,怂恿我跑出去玩。”
他盯着那些水果糖:“这又是干什么的,你往里面放了药?”
……温絮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温絮白只是思索了一会儿,就慢慢垂下视线,收回那些水果糖。
在这个动作里,原本就因为生病很苍白的人,变得更不见血色、几乎成了透明的。
“没有放药。”温絮白很认真、很一板一眼地答,“是很普通的水果糖。”
温絮白剥开一颗糖,放进自己嘴里,那是颗橘子味的糖。
窗外在下雪,温絮白侧过头,看了一会儿飘落的雪花。
看着那个和记忆里已经分明不同、单薄清瘦得几乎要消失的背影,他被没来由的心虚侵蚀,停下无意义的质问。
他逃出那间病房,没有回头——他知道二哥也没回头。
他逃到楼下,向上看的时候,二哥还是很安静地靠在窗边,看天上落下来的雪。
温絮白没有低头看,但即使不用低头,大概也猜得到……医院楼下停着温家的车。
温絮白不坐它,这是“温家子弟”才有资格坐的车。
老管家已经被辞退了,现在负责教导他们的,是温经义的贴身秘书。
“做得很好。”那个贴身秘书说,“你问清想要的答案了吗?”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他知道答案。
他知道答案,二哥会随身带水果糖,只是因为他喜欢吃。
但这点微弱的良知,被疯狂增长的、亟待被肯定自身能力的欲望压下。
他看不起过去那个没出息的自己,急着“悬崖勒马”、“回头是岸”,迫不及待和过去的自己割席。
“问清了,没意思。”他盯着这辆车,“我现在能算是个温家人了吗?”
对方很满意,朝他伸手:“当然。”
他被允许坐进车里,是很豪华、很阔气的车,他忍不住又回头,去看那扇窗子。
二哥不在那了。
一个星期后,温絮白的病情稍微稳定,就离开了医院,也离开了温家。
温絮白收好自己的东西,并没和任何人告别。
“大哥。”温煦泽艰难扯了下嘴角,他低声说,“我是前几年……知道错的。”
这么说也不尽然准确,不如改成“前几年放弃自欺欺人”。
因为实在欺不下去了……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疯狂地想见二哥、想把二哥接来瑞士。
二哥不是喜欢爬山吗?他现在可是在最适合爬山的国家。
小时候不懂事,他干过些不是人的事、说过些不是人的话,二哥肯定到现在还生他的气。
那就先把人弄来再说。
然后大不了再软磨硬泡,程门立雪、负荆请罪。
……想通了这件事,温煦泽就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
温煦泽半年前买到那些装备和金牌,为了找这些东西,却找了整整三年,砸进去了一大笔备用资金。
——他不敢空着手回去,怕二哥根本不想见他。
温煦泽绞尽脑汁想了好些天,终于提出了个完全自然、完全露不出端倪的,合理到像是个最普通的商业合作的提案。
他藏在幕后,等二哥被引来再现身,这样行不行?
二哥要是还生气,他就跪下认错。
每天都去认错道歉,这样坚持一两年、三四年,坚持个十年……是不是能让二哥心软?
哪怕只是心软一小点,愿意看他一眼、跟他说几句话,这样就行了。
就行了,他不求更多,他知道他干过多混蛋的事。
“我混蛋。”温煦泽哑声说,“我不是东西,我就该在那个攀岩点摔死……”
他又去扯手上的绷带,温煦钧死死将他按住,厉声呵斥:“你是不是疯了?”
“我现在没疯,大哥。”
温煦泽的脸色惨白,盯着他,声音沙哑:“……我过去疯了。”
“我……知道,他在裴家,过得不好。”
温煦泽几乎是艰难地、逐字逐句地把这句话吐出来,像是剖出最深处的那块早污糟透了的骨头。
一个最卑劣、最贪婪自私、最见不得光的龌龊想法。
温煦泽语无伦次地说:“我,我想,可能……”
……可能、万一,他等二哥最难熬的时候,把这个提案递过去……
是不是……最有希望成功?
是不是,再稍微拖一拖……
温煦钧的脸色这些语无伦次里变得铁青。
他知道温煦泽的意思。
温煦泽是想,拖到温絮白不得不求助、不得不需要人帮忙的时候,再去做这件事。
这种想法的初衷来自于畏惧,来自于很清楚自己过去做的事不会被原谅。所以不得不使尽心思、用上所有知道的手段。
不论手段是不是卑劣,是不是从开始这么做的一刻,就已经彻底再不容饶恕……
“我,我是,这么想的。”温煦泽结结巴巴地说,他的手臂绷得太用力,伤口全裂开,血又渗透绷带洇出来,“我犯了大错,我没救二哥。”
温煦钧一言不发地起身,去拿新的药和绷带。
可他还没等转身,就被温煦泽拖住。
那些血洇透了绷带,变得越来越多,沿着温煦泽的手淌下来,流到他的手上。
“大哥,你在瑞士,不走。”温煦泽无助地盯着他,“也是因为,因为这个,对吧?”
大哥比他聪明,能夺下温家,是不是能想出办法?
是不是能告诉他——事情到这一步,还有什么办法?
他要怎么赎罪……
温煦钧的瞳孔几乎在这句话里悸栗,他重重甩开那只手,用力擦手上的血。
他几乎是神经质地不停擦拭,可那些血怎么都擦不干净。
“你在说什么混账话。”温煦钧匪夷所思地盯着他,“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温煦泽被他吓得激灵了下,向墙角蜷缩。
……现在的温煦钧和温经义很像,温煦泽小时候,就是这么险些被温经义打死的。
现在没有二哥来拉他了。
“你……不是,为了这个。”温煦泽艰难地、音量极微地问,“才提前……动手的吗?”
任何人都知道,温煦钧夺下温家的时机,根本就不合适。
太仓促、太欠考虑……也太不合理了。
明明再熬上几年,老东西身体不行,也就自然会退位,把温家交给温煦钧。
温煦钧是温家培养的继承人,铁板钉钉,没有任何人威胁他。
——非要父子相残,把温经义逼进精神病院,让温家损失惨重到一度跌落出世家,股价甚至到现在都还不稳……图什么?
图什么呢?
别人不知道答案,但远在瑞士的温煦泽不用问就知道。
这是他这个傲慢的、永远要保证一切都尽在掌控的、永远不会低头的兄长,在向二哥证明这件事。
“温家已经易主。”
温家已经不是温经义的温家了。
温经义做的一切决定,都可以推翻。
包括驱逐温絮白。
温絮白比温煦钧小了五岁。
温煦钧没有照顾过这个弟弟,一直都是温絮白照顾他——三岁的温絮白,就已经学会偷偷溜进训诫室,给大哥上药了。
还在上幼儿园的温絮白,捡到大哥的生日纸条,帮忙藏起来,没让温经义看到。
这让温煦钧躲过第二次皮开肉绽,温絮白去他的房间送药,还请老管家帮忙,熬了补身体的汤。
温絮白把这些东西摇摇晃晃端去,很认真地对大哥承诺,自己会实现大哥的生日愿望。
一定有一天,他会拆了那个训诫室。
温煦钧背上全是伤,从沙发上勉强抬头,看了这个路还走不稳的弟弟一眼,就又伏回去
“这关你什么事?”温煦钧低声说,“你不必管。”
他很疲倦,不想哄孩子,只想休息。
……然后三岁的温絮白就捧住他的脸,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又抬起手臂。
他小小的弟弟,抬高手臂,打着圈摸他的头发,一下一下地轻轻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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