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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没想火葬场啊(Alohomora)


庄·正在变成鬼·不得不管·忱:“……”
宁阳初听着裴陌的神叨,他实在气得要命,终于笑出声来:“我介意?裴陌,我不知道你原来是这种人,你是不是觉得,温絮白这个人没有感情、不会难过、不会疼……”
他从未这样顶撞过裴陌。
听到这些话,裴陌的神色沉下来,视线有些冷。
可宁阳初却不管他,只是自顾自地一口气说下去:“我和温絮白没有仇,我们聊过天,他给我讲过,他有他自己的计划……”
理论上,宁阳初和温絮白该是针锋相对的。
但没这个必要,温絮白和裴陌没有事实上的感情,也没有事实上的婚姻关系,他们只是两个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人。
等裴陌足以反抗裴家,他们就会离婚。
温絮白没有温家的继承权,在这件事里能帮得上的忙不多,还为此向宁阳初道过歉,又解释了自己的计划。
他解释得很认真、很诚恳——宁阳初承认,自己在网上鬼鬼祟祟地找到温絮白,是因为缺乏安全感,旁敲侧击,想要弄清这两人真正的关系。
可那天晚上,聊到后来,宁阳初把这件事全忘在了脑后。
他和温絮白聊了一整个晚上,没有多少内容和裴陌有关。
聊到最后,反正身份已经暴露得底掉,宁阳初懒得打字,索性破罐子破摔,和温絮白打了语音电话。
温絮白给他讲自己的计划,讲自己要把病治好,身体养得健健康康的,然后跑出去到处旅游——温絮白很擅长摄影,却一直只能给别人修图剪视频,亲自拍的照片很少。
温絮白想去拍照,想去看火山和戈壁滩,想去跳伞和骑大摩托车。
这人看起来分明安静斯文,宁阳初半点没想到他有这种雄心,差点惊掉下巴:“你还想骑大摩托车?!”
温絮白有点不好意思了,轻声咳嗽,含糊着要把话题岔过去。
宁阳初是真觉得这人太有意思了,他年纪轻,从小就被挑进游泳队,扑腾了二十年,心性比一般人更直率:“别打岔……你要骑多大的摩托车?你骑过海上摩托艇没有?”
温絮白当然没有骑过,这场病把他困在方寸之内,病情严重时,连出行都只能靠轮椅代步。
温絮白犹豫许久,小心翼翼地开口,请教宁阳初,海上摩托艇是不是很好玩。
宁阳初在另一头笑得打滚——这样一个问题,叫那个人前永远温文尔雅、和风细雨的贵公子温絮白问出来,简直幼稚到家,人设只怕要崩到北大西洋。
“我会骑。”宁阳初放下戒心,彻底把温絮白当了朋友,“等你身体好了,要不要去海边玩?我家就是海边的,我带你去踩水,抓螃蟹。”
他算是弄清楚了,裴陌不喜欢温絮白,温絮白也根本不喜欢裴陌。
他要拿这个秘密敲诈温絮白,胁迫对方陪自己聊天——谁敢相信?温絮白!喜欢大摩托车!
温絮白笑着答应,又提醒宁阳初,早些休息,以免影响明天的比赛。
电话的另一头是个耐心温柔到极点的兄长,嘱咐宁阳初,不要玩得太晚,专心比赛。
宁阳初躲着教练偷出来的手机,好不容易聊得开心,却也知道比赛重要,只能意犹未尽同温絮白道了别。
第二天,宁阳初发挥得很好,拿了冠军。
裴氏给他的支持相当全面。
宁阳初的团队里,不仅有营养师、教练、私人医生……还有妥帖的保姆车和保镖,全程替他处理相关事宜。
没有任何意外因素能干扰到宁阳初,没有蜂拥堵门的混乱媒体,没有对手的恶意窥探,没有藏在暗处的陷害和圈套。
这些都有人处理。
宁阳初只要专心比赛,只要痛痛快快的游就行了。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宁阳初因此感激裴陌,这份感激反哺情感,让他更想和裴陌在一起。
他和裴陌念同一个高中,他不知道裴陌的婚约,他们一起备考、一起比赛,后来顺理成章地有了感情……但裴陌也不是一开始就会照顾他的。
一开始,宁阳初也和所有新人一样,崭露头角就被盯上,四处碰壁,撞得头破血流。
是在完成了和温絮白的婚约后,裴陌得以顺利拿到家族中应得的股份,建立裴氏,一路摸爬滚打……磕磕绊绊,终于走到今天。
走到今天,他们来参加温絮白的葬礼。
宁阳初扯住裴陌的衣领,他愤怒到极点,怒意几乎淹没对裴陌的感情和感恩:“我在问你话。”
宁阳初问裴陌:“你是不是觉得温絮白不会疼?”
“是。”裴陌说。
宁阳初睁圆了眼睛,像在听什么离谱到极点的荒唐笑话。
“不是我以为,他的确不疼。”裴陌扯开宁阳初,整理衣领,“他亲口告诉我的。”
温絮白是个不会疼的人,也没有脾气,你胡乱扔给他些什么,他照单全收,你抢走他的东西,他也不觉得难过。
这样一个寡淡到极点、无趣到极点的人,放在那个家里面,像是个总挂着温和笑意的精致瓷偶。
那个家里的氛围,让裴陌觉得窒息。
裴陌和温絮白认识了二十多年,因为温家所在的城市气候不适合养病,十几岁时,温絮白就被送到裴家休养,他们被迫朝夕相对。
从记事起,温絮白就叫他“小陌”,就用一个莫须有的婚约,干涉和打扰他的一切。
裴陌厌恶这种操控,更厌恶温絮白,他对家的期望,绝非是像温絮白这样一个空心人偶。
“不是坏事,还好他不知道疼。”裴陌说。
时至今日,该走的人已经走了。裴陌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二十多年里,他的确控制不住地报复温絮白,做过些过分的事。
好在温絮白不知道疼,在温絮白看来,这些大概都只是胡闹。
温絮白眼里的他,大概只是个顽劣的弟弟。
裴陌继续说下去:“他不疼,所以在他走的时候,也没有痛苦,只是解脱。”
这下宁阳初看他的视线几乎悚然。
温絮白走得一点都不解脱。
内出血会让内脏迸出难以承受的绞痛,那是足以让人反复跌进鬼门关的恐怖疼痛,温絮白的尸检报告里,牙龈上全是细小的出血点。
那是牙床剧烈咬合导致的,温絮白的血小板掉到个位数,血从他身体的每个地方渗出来。
怎么会不痛苦。
怎么可能不痛苦。
“裴陌。”宁阳初扯住裴陌的手臂,眉头锁得死紧,“你是不是疯了?”
这次的询问不是气话,宁阳初是真觉得裴陌不正常——哪里都不正常。就算是一个冷血到极点的人,也不会在配偶的葬礼上,邀请“真爱”住进家门。
这会导致严重的舆论事件,哪怕所有人都知道裴陌不喜欢温絮白,也不能这么做。
太荒唐了,温家也不可能允许裴陌这么做,哪怕温煦钧对这个弟弟根本毫无感情。
和感情没关系,这是最基本的体面。
裴陌看起来冷静依旧,可说出的话、做出的事却都分明离谱,就像是在故意搞砸一切。
“你才疯了。”裴陌抽回手臂,他已经失去耐心,不想再继续无意义的对话,“宁阳初,是你更了解他,还是我更了解他?”
宁阳初刚想开口,却又发现了件更诡异的事。
整场葬礼,一直到现在,裴陌都没有提过哪怕一次温絮白的名字。
宁阳初把原本要说的话吞回去,他问裴陌:“谁?”
裴陌的眼尾无声跳了下。
他像是腾起被冒犯的恼火,却又被惯常的冷漠平静压回去:“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对,我知道。”宁阳初不和他纠缠这个,又逼出另一个问题,“裴陌,你那天晚上为什么不接他的电话?”
宁阳初一直想问裴陌。
为什么不接温絮白的电话?
温絮白没料到自己的状况那么差,他病糊涂了,眼底出血又导致看不清,在打给裴陌后,就没有余力再打电话自救。
可如果裴陌及时接了电话,立刻联络急救,是不是……温絮白还有可能活下来?
温絮白是不是有可能再咬咬牙,再多坚持一下,撑到医院,被救活过来?
温絮白是不是曾经有机会——哪怕是个非常渺茫的机会,在那天晚上,是不是存在概率极其微弱的一点可能,温絮白能熬过去……然后一点一点慢慢养身体,把身体养好。
温絮白都那么不好意思了,顾左右而言他半天,腼腆到说话声音都变小,轻咳着含混问宁阳初,海上大摩托艇好不好玩。
好玩吗?有没有年龄限制?
七十岁能不能玩?七十五岁呢?
在温絮白给自己的人生计划里,他努力治病治到七十五岁,配合几十年后的医疗技术发展,总该能变得健康又活蹦乱跳,想去哪玩就去哪玩了吧。
那明明是个和他们一样年纪的人。
是活生生的、知道疼的人,是那么想活下去的人。
裴陌像是没听见他的问题。
裴陌拿起手机,自顾自查看,因为时间已经到了、又被宁阳初纠缠不休,显出些不耐烦:“你闹够了没有?我要打电话给清洁公司了。”
宁阳初被他推开:“……什么?”
“清洁公司,温絮白拜托我的。”裴陌说。
似乎只在这句话里,裴陌能完整顺畅地说出这个名字。
他打电话给清洁公司,预约清理洗手间的服务,从自己的账户里扣款。
预约成功的短信密密麻麻,挤满了一整个屏幕,终于把那条语音信箱提醒的消息挤得彻底看不见。
裴陌皱了皱眉,然后放松地舒了口气。
“没有为什么。”裴陌收起手机,他的神色厌恶,有种不加掩饰的排斥抗拒,“我只是不想接他的电话,就这样。”
那天晚上,裴陌没有接温絮白打来的电话,没有任何特殊原因。
他一直这样排斥温絮白,用冷漠和抗拒来鞭笞温絮白,仿佛这样做就能证明,他不是个受家族挟制的懦夫废物。
仿佛只要温絮白联系不上他、又平安无恙地度过一个又一个发病的夜晚,就说明温絮白的病根本没那么重。
温絮白只是在用病情挟制他,他看穿了这一点,于是以冷漠回应,戳穿对方拙劣的骗局。
他做的事并不过分。
这是温絮白应得的,温絮白明知他心有所属,却还要折磨他。
他只是不想接温絮白的电话。
裴陌看着墓碑旁的纸灰,他的意识忽然不受控地恍惚了下,像是看见什么幻觉——他看见温絮白站在墓碑旁,可这根本不可能。
这世上没有鬼,就算有,温絮白也不可能变成鬼回来。
裴陌盯着那些纸灰。
他眼前的墓碑变了个样子,变成他母亲的墓,少年时的他在那块碑前蜷缩着痛哭,一直哭到天色黑透。
小小的温絮白蹲在他身边,帮他擦眼泪,帮他把纸灰拢成一堆,听说这样可以许愿。
“小陌。”十几岁的温絮白转过头,眼睛很漂亮,有种认真的温和神气,“我是哥哥,我保护你,照顾你,好吗?”
少年的裴陌盯着这个被送来的不速之客,警惕着提防:“你刚才说,这用来许愿。”
“我知道。”十几岁的温絮白说,“这是我的愿望……”
那时的温絮白病得还不重,只是要经常输血,显得比一般人苍白瘦弱些,却站得很直。
温絮白牵着他回家,身影清瘦,穿着件质地柔软的T恤,有温润的少年气。
裴陌不记得他说过些什么了。
他们有短暂的和平共处,在知道婚约以后,裴陌对温絮白的敌意滋生疯长,早淹没那些无意义的过往。
裴陌猜测自己是出现了幻觉,他看着那道影子,那分明是很笔挺、很温润清和,潇洒利落的气质。
少年的温絮白,本该一点点长成这样一个人的。
是什么让温絮白变得寡淡无趣,变得说句话做件事都要小心翼翼,生怕给人添麻烦,谨慎讷然得叫人心烦?
温絮白的第一个电话没打通,为什么就转了语音留言,为什么不继续给他打?
温絮白病得这么重,为什么不早告诉他?
裴陌盯着手机屏幕,反复上翻,查看寥寥的通话记录。
到底是什么人,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把少年时的温絮白,变成了临死的那个样子?

葬礼在天色将晚时结束。
裴陌离开时,并没再回头看那方墓——他甚至走得很急,行色匆匆,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事,必须立即去做。
重要到顾不上让这场葬礼有个体面的尾声,没时间多留哪怕几分钟,和温絮白道声别。
这并不奇怪,毕竟裴陌一直都是这样,在那个家里也是。
工作结束,他就回家,第二天一早就出门。哪怕在楼梯上遇到温絮白,也只是加快脚步擦肩而过,如同路过一团空气。
这同样也非常正常,并不难以理解。
裴陌心比天高,也有与之相配的资质手腕。他一手创办起与家族分立的裴氏,这些年业务拓展广泛,资产滚雪球地翻番增长,股价常年居高不下。
要是庄忱分到这种创业类型的角色,也难免要被没完没了的会议、谈判、公司事务填满,忙得早出晚归,走路带风。
“但他……是去盯着那些工人做事。”
系统有些犹豫,给庄忱汇报:“宿主,裴陌每天都去,已经这样七天了。”
从温絮白死的那一天起,一直到现在。连续七天,裴陌每天都雇人去清理一个洗手间,每次亲自从头盯到尾。
温絮白流出的血,其实在第一天就已经被打扫干净,剩下的那六天,连工人都不知道自己在清理什么。
洗手间的瓷砖已经干净得能反光,地面和天花板也是。
再这么下去,那个绝望的全自动马桶看起来也快了。
庄忱:“……”
那确实是不能算是“非常正常”。
也可能……是裴陌的洁癖,和常人比起来,稍微有那么一点严重。
可能裴陌怕鬼,或者怕血,洗手间不干净到反光就睡不着觉。
“好的,宿主。”系统认真学习,记下这个推论,“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庄忱正在勤奋地飘:“跟裴陌去他的家。”
他还不太熟练,好不容易掌握了怎么飘不兜风,带着系统从车窗挤进去,坐进那辆昂贵的漆黑保时捷。
这是裴陌的车,裴陌用第一笔公司盈利买的,一直开到现在。
对属于自己的东西,裴陌有种强烈的独占欲和领地意识,不允许别人碰——倘若里面纡尊降贵地勉强装了个温絮白,多半是因为温絮白深夜突然发病,必须立刻去医院。
跑车的内部空间不算宽敞,庄忱和系统一起挤在后座,旁边放着滴滴作响的剧情崩坏监测仪。
他还是第一次做鬼,身体轻盈得十分不习惯,还要抱着膝盖,防止从车窗灌进来的风把他的腿吹走。
“发病的时候,我一般都躺在这。”庄忱给系统介绍,“这么躺着舒服,还不容易被血呛到。”
再障性贫血的患者,流鼻血是家常便饭,要是一直停不下来,就必须要去医院处理。
温絮白会随身携带大块毛巾,他独自生活时,几乎不必打扰旁人,就连他惯穿的白衬衫,都很少会染上血迹。
他尽力保持干净整洁,不让血弄脏其他人的物品……但这病严重起来,不会给他太多自主的机会。
温絮白在十二岁时得了这个病,在那之前,他是学校攀岩社的社长,也很擅长跆拳道和网球。
十二岁的温絮白有很多愿望,包括登山、远足和雨林徒步。后来这些愿望在一场漫长的病里消散,他最想做到的,变成不给身边的人添麻烦。
很可惜,就连这一件事,他也做得不算十分好。
庄忱看了看崭新的脚踏垫,就在几个月前,温絮白深夜被送去医院,还咳得上面全是血。
……这样一想,裴陌还真是很惨。
明明有这么严重的洁癖,一个洗手间都要清理一星期,却不得不忍耐温絮白的病。
——忍耐蜷在后座的温絮白,被病痛折磨得泛出涔涔冷汗,仓促捂住口鼻,血从指缝间呛出来,弄得到处都是。
惨透了。
活该连刷七天厕所。
庄忱靠在后座上,手臂闲闲搭在窗边兜风,看了看半透明的右手,虚落在腿旁空出的位置。
虽然这样有点奇怪……但他有时还是会想,温絮白应当被足够正式地告知一个道理。
该有人告诉温絮白:生病不是错,弄脏了脚踏垫也不是。
裴陌有的是钱挥霍,一个厕所都能连刷七天,车当然也很容易就能清理干净。
既然裴陌有钱有时间,愿意亲自盯着人清理,就让他去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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