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叔后脚赶到医院,第一时间给霍启和江嘉能报告了这件事。
霍启说:“我会严查,真白那孩子……你看看他需要点什么,都满足他,毕竟他是被我们拖下水了。”
他们从小就训练霍仰遇到这种情况要怎么自救怎么应对,看来回去也得给岑真白安排上才行。
陈叔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岑真白本来话就不多,这下不舒服,越发地寡言。
右手指节骨头上皮全破了,肉都擦掉一块,在岑真白的再三要求下,没有包成大粽子,而是只涂了红红的药水,看起来尤为恐怖。
可哪怕不包,他仍然痛得连弯曲一点都做不到,更别说拿笔了。
omega叹了一口气,失望地放下需要书写的作业,改为要记要背的。
晚上十一点,闹钟响了,已经洗漱好的岑真白准时来到二人房,他拉过被子给自己盖上,安静地躺好。
过了一会,他听到了开门的声音,脚步声由远及近,之后旁边的床垫下陷。
“啪”,霍仰关灯了。
omega平躺着,闭着眼睛,头软软地歪向一边,被子拉到最高,遮住了下巴,只露出小上半张脸。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他很累了,只躺了一会意识就沉沦了,就在即将进入梦乡之时,他忽的听见alpha叫他。
“岑真白。”
岑真白人还没醒,下意识的:“嗯?”
“你,”霍仰问,“你为什么去打黑拳?”
岑真白被迫悠悠转醒,他好一会才后知后觉,霍仰竟然没有喊他“喂”。
“你有在听吗?”
岑真白打了个无声的哈欠,带出了点眼泪,他带着浓厚的鼻音应了一声,慢吞吞道:“……就是没有钱。”
“你要钱干什么?”
岑真白夜盲症发作,只在黑暗中睁着没有对焦的眼睛,因此,他看不见,霍仰一直在盯着他。
他也不知道,霍仰想了一下午这个问题,终于忍不住问了。
岑真白竟然打过黑拳,是想死吗?
那是omega能去的吗?
不,不是,那连正常的alpha都不会去,里边全是亡命之徒,全是犯过罪的人,没有底线,为了钱什么都可以做,有杀人犯也不出奇,甚至越狠的人越最吃香。
无人管束,也管束不到,地下黑拳是法律灰色地带,你在里边死了就死了,连警察都毫无办法。
“因为没有钱交学费。”
霍仰愣住,“什么?”
“要交学费,”岑真白淡淡地说,“没有钱,所以去了。”
是啊,岑志斌不会给他钱,但他的学费总要交。
得知黑拳这个渠道还是一次偶然,那天高一放学的他被路上的几个alpha纠缠,和这些人说道理是没有用的,一般要是不怎么过火,被调戏几句,岑真白也忍了。
这就是omega在贫民窟生存下来的方法。
但这次那些alpha动手动脚,连他的外套都要扯掉了。
这场架逃不掉。
最后那些alpha骂骂咧咧地走了,岑真白流了一头的血,他站在原地,抹了一把,然后默默地捡起自己散落了一地的书。
突然,巷子外边传来掌声。
啪,啪,啪,一下顿一下的。
岑真白看过去,一个看不出来是alpha还是beta的脏老头。
那老头蹲在石墩子上笑,眼睛发光,像是发现了什么奇珍异宝,他说:“想不想要赚大钱?”
于是岑真白被带去了一个表面是汽车修理厂,实则里边是地下擂台的地方。
“omega?”
一个肥头大耳、带着金链子的alpha叼着牙签,挑货物地绕着岑真白转了两圈,之后拍那个老头的肩膀,兴奋地叫到:“可以!可以啊老金你!”
岑真白漠然地看着他们。
他们才不管岑真白成没成年,他们能赚钱就行。
“omega,一场三千。”
岑真白转身就走。
果不其然,那老金很快就追了出来,“诶诶诶这价还能谈,还能谈!”
那肥头大耳见岑真白不好糊弄,哼了一声,“你说个数,不行就滚蛋。”
岑真白不知道他们打一场能赚多少钱,但总之不会少,他不可能那么傻,拿自己的命去换那么一点钱。
岑真白说:“一万二。”
“你真是疯了!”老金说。
交去学费五千,买书几百,去小诊所止血缝针几百,剩下的四千,能够他生活大半年不止。
“不可能,五千最多了。”
岑真白又是走,只是这次步子都没迈出一步,那肥头大耳又道:“八千八千!”
岑真白还是没管。
“一万!这个价格你还走,那就走!”
岑真白答应了,他说:“先给定金两千。”
他是这个地下黑拳迎来的第一个omega。
那一天,地下擂台场人声鼎沸,未成年omega的噱头让其里里外外都站满了人。
那一天,岑真白也差点死在擂台场上。
但是,他深知,那些人不会让他死,因为还想他可循环利用。
因此,在等他的对手———一个尽量找的不太高不太重的alpha将他打得半死时,裁判将他抬了下来。
之后他在小黑诊所躺了三天。
老金嘿嘿嘿地找到了他,把剩下的钱和五百给了他。
“这五百,别的老板赏你的!你看下下一场什么时候打?”
岑真白咳嗽着,那个不知道有没有牌照的医生说他内脏都出了血,开了一堆不知道什么药给他,能不能活就看造化。
岑真白拿起来一看,药上边写着“清热解毒”,他挑了一点有消炎成分的吃了,剩下都没要。
他说:“暂时不打了,打的话,我再去那里找你们。”
老金明显不满意:“怎么就不打了!明天都定你了!”
岑真白推开老金,拿上钱从诊所走了。
果然,在老金三番两次找他他都拒绝了之后,在第五天,他遭到了抢劫。
等拳场那边的人把他的钱都抢走之后,他没钱了,不就又来打了吗?
所以岑真白一开始就没有把钱随身携带或者藏到出租屋里,而是藏在了学校。
“你……”霍仰压着声音,“学费多少。”
岑真白记得很清楚,他说:“四千八百六十四。”
剩下的那笔钱的确支撑了他半年,还有不知道谁给的五百,让他多活了两个月。
之后他又去了那个擂台场,这次升价到了一万五。
里边有个同样和他一样的拳手,是个beta,年纪可以做他爸爸了,看他可怜,教了他几招保命。
不过,毕竟是打黑拳,是不顾一切把对手打倒的地方,因此这个拳手教的也是怎么使对手一击毙命,而不是如何保全自己。
可即便如此,岑真白从未赢过,每一次他都濒死地被抬下来,嘴角往外涌着血。
有次肥头大耳看他实在快不行了,带他去另一个诊所开了刀,勉强保住了命。
只是钱也得从佣金里扣。
霍仰沉默了很久,突然说:“你真是个疯子。”
岑真白不觉得自己是个疯子。
霍仰又问:“你第一次打的时候,有没有收到额外的钱。”
“有,”岑真白道,“五百。”
“五百?”霍仰不可置信地重复,“只有五百?”
岑真白不明所以,只“嗯”一声。
“操,”霍仰骂了一句脏话,“我他妈就知道。”
他也是现在,才知道那个omega是岑真白。
他记得那天,印象深刻。
高一的他最叛逆,所以那个时期,他认识了不少狐朋狗友。
那天一个玩得挺好的富家子弟神秘兮兮地说带他去看刺激。
他也就去了。
那是他第一次来贫民窟,也是他第一次看地下黑拳。
他被周围的噪杂烦到,直到一个单薄的男孩扯开八角笼格,从外边跨进来,站在台上。
尖叫声震耳欲聋。
那个男孩只低垂着眉眼,丝毫没有被影响到,他不像别的拳手裸着上身,但也只穿了一件T恤,隔着那件薄薄的布料,瘦到连肋骨都清晰可见。
露出来的脸、脖子、锁骨、胳膊和腿,全部白得发光。
就像是染了黑发黑眉的白血病病人。
霍仰迟疑地说:“他……”
“是omega,”那富家子弟兴奋道,“够不够刺激!你什么时候能看到omega打拳!老陈,给我下注五万!肯定是那alpha赢啊!”
“不是吧,”霍仰皱紧了眉头,“他连成年都没有吧。”
那富家子弟说:“管他呢!看得有趣就行。”
整个场地开始大喊,一声又一声:“omega!omega!omega!”
喊其他拳手是喊号码,喊代称,可到了这,就只是omega。
霍仰又听见身边无数恶言恶语。
“妈的真想拉开他裤子和腋下看看,看毛长齐没有。”
“这omega有必要来这么,找个老男人金主,还怕没钱拿?”
“真带劲,你说他睡一晚多少钱。”
霍仰厌恶地拧开头,他在心里开解自己,算了,能来这愿意被那么多alpha非议的omega,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哦哦哦———开始了开始了开始了!”
霍仰在那个omega被打第二拳、血都溅到了地上的时候,他就有点看不下去了。
这场擂台赛结束得很快,omega不可能赢。
霍仰看到整个擂台上都是血,那omega已经都不省人事了,他的对手还没有停下来。
正常打拳,都是往对手的头上揍,可轮到了omega这,就变成了打omega的胸口、肚子和下方。
裁判也没有喊停。
全场起码几千个人,也只有霍仰一个人,推开层层叠叠的人头,从阶梯上大步跨下来,几乎是飞进擂台场,一拳把那alpha打翻。
他握紧了拳头,忍得青筋暴起,吼:“没见人已经倒地了吗?你要杀人吗?”
全场顿时响起层层叠叠的“吁”声,他们对霍仰阻止了这场盛宴感到不满,他们就是要见血,就是要死人。
如果可以,他们甚至想看这个拳手在台上qj这个omega。
不过经霍仰的打断,拳场那边也喊来了人把这omega抬下去。
霍仰再也待不住了,他鞋底沾了血,走一步,一步血脚印,他到庄家面前,胡乱地从钱包里掏出一沓钱,不知道多少,总之不会少于一万,他拍到桌子上,说:“给那个omega。”
庄家喜上眉梢,吐了点口水就开始数钱。
霍仰给完就走,没看到庄家拿了三分之二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一层一层下来,庄家、肥头大耳、老金,最后到岑真白手上,只有五百。
其实他一出来就后悔了,也想到这个可能性,但他实在不想再走进去。
窗外的风忽然变大,吹得没关紧的窗帘哗哗作响。
岑真白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抱着膝盖,问:“你要信息素吗?”
霍仰答非所问:“你爸妈呢?”
岑真白说:“死了。”
霍仰顿了一下,“那你不能去打点工吗?例如像、像小卖部收银那些。”
“贫民窟都小生意,不忙,”岑真白道,“而且他们不要未成年,更不要omega。”
omega会引来alpha找麻烦,为什么不找个更能干的beta呢?
不过最后他还是在另一个小村子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后厨洗碗,一天十块钱。
可平日他还要上学,远远凑不到学费。
所以很大一部分原因,岑真白选择跟陈叔走也是他觉得自己下一次可能就没命从拳场活着出来了。
霍仰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半晌,他重新躺下,动作极大地翻了个身,背对着omega,他说:“睡了。”
岑真白来霍家的目的的确不纯粹,但也是最纯粹的一个。
为了活命。
作者有话说:
(与正文无关)
霍仰表面:睡了。
霍仰背地:咬着枕头哭泣,揪枕头里的羽绒,愤恨捶打枕头。
转眼来到周一。
岑真白醒的时候,霍仰还蒙着被子呼呼大睡,只是下意识为了更靠近他,一米八的床,几乎整条alpha都睡在了最右侧,再动一下就要掉下床了。
岑真白释放了点信息素。
没一会,霍仰就滚回了床中间,继续睡。
岑真白小心翼翼地掀起被子,尽管很注意了,可还是一动就疼,他举起自己右手看了看,每个指节上都有一块指甲大小的擦伤,黑乎乎的像没了一块肉,中间开始有一点点结痂了。
明明不能碰水,明明知道会很疼,可岑真白盯着水龙头下流淌的水,就是莫名地把手指伸到了底下去,感受到尖锐的疼痛,他才面无表情地擦干伤口。
忽然,洗手间门咔哒一声被打开了,岑真白扭过头去。
霍仰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堵在门口,头几乎顶住门框,他睡眼惺忪,手拉着运动裤裤腰的两条带子往下扯,隐隐约约露出小麦色的腹肌和明显的人鱼线。
岑真白只平静地看着这位洗手间不速之客。
霍仰呆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走错了,他莫名有种哪怕他进来时岑真白是在上厕所,后者也只会淡定地穿上裤子,道:“有事吗?”
“有事吗?”岑真白问,“要信息素吗?”
霍仰丢下一句“不要”就走回自己洗手间,转身的时候扫了一眼洗手台,看到了那一张沾着血水的纸。
岑真白的手不是都那样了还去碰水吧,疯子。
岑真白洗漱完吃完早餐,还要被陈叔盯着喝苦兮兮的药汤,临出门之时,霍仰才打着哈欠从电梯走出来。
而岑真白已经熟练地拎上属于霍仰的那一份早餐。
今天是出发去学农基地的日子,他们七点去到学校,空一小时的时间回宿舍收拾东西,八点准时在校门口集合。
周一,度过两天闲暇生活的于小鱼今天也姗姗来迟,他咋咋呼呼地把洗面奶、水乳、精华等一罐又一罐的护肤品扫荡进桶里,“小白,沐浴露和洗发水我用你的行吗?”
“好。”岑真白把散开的衣架用绳子绑好,一捆整整齐齐。
八点,大家标配一个书包一个桶,书包鼓鼓囊囊地装着换洗衣物,桶则用来装自己的日常用品。
岑真白左手提桶,右手还提着霍仰的那瓶早餐保温杯,长时间弯曲着手指,痛麻木了,倒也还好。
一路上,霍仰在车上倒头就睡,岑真白没找着机会给他,下车时霍仰又走得急,导致岑真白也忘了。
他走到霍仰身边。
明明当时是陈叔统一购买的桶,可放到霍仰手里拿着就跟小一号似的,桶底离地面还有好远的距离,轻松得像没拿东西。
班主任清点人数半小时,校长在门口又动员半小时。
九点,他们终于出发了。
九月中旬,天气已经变得有些凉爽,地上散落着一点落叶,风一吹,卷起灰尘。
新生一共有14个班,一班打头,分两列走,一开始还规规矩矩,如果此刻有一个无人机在上方俯视,这两条队列宛如两条长蛇,但再怎么样,也是活泼好动的年纪,没一会就变得散漫,三三两两成群。
只要不丢人,老师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算了。
岑真白他们在三班,他跟在霍仰身后,走一步,桶就打一下小腿,他喊了一声:“霍仰。”
好多“霍仰”回头,包括真霍仰。
岑真白把保温罐递到霍仰面前,道:“早餐。”
指节上那五个恐怖的伤口就这么大剌剌地列在霍仰面前。
岑真白表现得太正常,以至于于小鱼现在才发现:“卧槽,小白你手怎么了?!”
岑真白说:“没事,摔了一跤。”
从高二到现在,霍仰从来没收下过早餐,岑真白这次也只是象征性地给一下,待会他就自己吃———
霍仰接过来,随意地丢进自己的桶里。
手上的重量瞬间消失,岑真白的手指松动了下,刺痛让他回神。
霍仰已经走出去几米了。
“不是,卧槽,”于小鱼窜过来,瞪着,“他为什么收了你的早餐。”
“不知道,”岑真白把左手上的桶换到右手,无所谓道,“饿了吧。”
于小鱼:“他这也没吃啊,不喜欢你还要给你希望,特么真是渣男。”
岑真白听不懂,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你不用管,”于小鱼愤愤不平,“你别给他送早餐了知不知道。”
他还记得岑真白那句“真的”,越发替岑真白感到不值。
也怪他,于小鱼快后悔死了在学校app上发了那段话,他怎么也没想到,不出一天,霍仰就当众狠狠地打了他和岑真白的脸。
霍仰压根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岑真白笑话,笑岑真白自作多情,笑岑真白是舔狗,笑岑真白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
哪怕后来他迅速登上号把那段话删了,反而越多人嘲笑,并且断定他那个号就是岑真白本人。
岑真白摇了摇头,送还是得送的,霍仰今天估计就心血来潮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