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书包,把里面东西倒出来,我要检查。”鱼头怪瞪着死亡射线看着已经抖成筛子的木头娃娃。
“不,求求你,我,我主动上交。”木头娃娃抱着书包无力地跪在地上,它浑身颤抖着祈求宽厚处理,但似乎太晚了。
猪头怪把它的书包扯过来,暴力撕开,哗啦啦倒出一堆东西。除了文具盒、书本、文件袋等学习用具,赫然还有一个巴掌大的人鱼橡胶玩偶。
被暴力倒出的人鱼学员吓一跳,立刻从地上跳起来。
但她的行动能力受到鱼尾的限制,怎么弹动都跳不出那个范围。
鱼头怪看了跪坐在地上再没有说话的木头娃娃一眼,它启动履带走过来,弯腰把挣扎的橡胶人鱼玩偶拿起,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把扭断,丢进一旁的盆里。
而那个盆里,被这样扭断的玩偶还有三四个。
“!”别说猝不及防间黑屏的直播间观众,其他围观的学员、观众甚至里面玩偶头的‘孩子’都受到惊吓。
第一个规则失去保护作用了?
‘不,是因为规则只限制了控制者。但这些npc不是玩具的直接控制者。’季星海心想。
“我再说一次,不可以携带任何和学习无关的东西进入学校。其他人自觉一点,带了违禁物都拿出来,不要等我发现。至于你……”
鱼头怪看向地上的木头娃娃,像看垃圾一样看它:“像你这样不遵守校规的学生,我看以后也不用来了。通知家长吧,看是劝退还是别的。”
木头娃娃剧烈颤抖着,它的身体在膨胀,嘴里喃喃着:“我不能退学,我不能退学。我不能让它们知道……”
它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原本四四方方平整的身体快速鼓成皮球。
“我会死的!”木头娃娃颤抖着。
“少来这套,我怕你的威胁?有本事你真的自爆啊!可惜,”鱼头怪冷笑,“你,不敢。”
木头娃娃愣住了。
“我说你不敢吧。”鱼头怪嘲讽道。
可是下一刻它的身体就在瞬间膨胀到无法再膨胀的地步。鱼头怪终于变了脸色,它后退,一边挥手:“退后,退后!你……”
可还是太迟了。
bong!
木头娃娃炸开了,一瞬间炸成了无数红色的碎屑,远远看着就像是绽放的红色花朵,给这个灰色的世界添了一点鲜活的色彩。
那些碎屑在空中飞射,一些落到鱼头怪的身上,一些落到地面上,还有一些落到了呆滞的羊头娃娃的眼睛里,几乎把它眼睛染成红色。
站季星海的视角,其实看不到羊头娃娃脸上的表情,但他能看到后面排队的其他玩偶娃娃的表现。
“它自杀了?”
“又一个……这个月……”
长长的队伍里第一次出现杂音,木头娃娃的‘自杀’似乎给这些麻木的玩偶娃娃们带去了一点‘生命’。
恐慌,悲伤,嘲讽,漠然……各种细微表情出现在那张张玩偶脸上。
“安静!所有人回到原来位置!做错了事不要以为自杀就能逃过,我会通知它的父母进行赔偿。机器人,把这里清理了,下一个。嗤,威胁我?”
回过神的鱼头怪只是厌恶地挥挥手,就好像这不是一个孩子的残骸,而是一堆无用的垃圾。这种可怕又冷酷的态度让人打从心底发颤。
机器很快过来清理了地上的红色痕迹。
“下一个!”
鱼头怪又喊一声,把下一个轮到的羊头娃娃吓醒,它抬头看鱼头怪一眼,又飞速低下头,一步一步僵硬地朝着拱形门走去。
【现在轮到羊头娃了,海哥会不会有危险?】
之前那倒霉人鱼玩具的下场让观众提着心,但他们没有在季星海的脸上发现担忧和忐忑,反而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异常明亮。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虽然才半个上午,副本已经掀开一角薄纱,给他们展示了一个非常极端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他们看不到‘春天’,看不到蓬勃的生命力和创造一切奇迹的‘希望’,本是‘未来’的孩子被紧紧束缚在成人的价值观里,他们不被允许拥有玩具,不允许拥有规定东西之外的其他所有,更不允许走错一步。
检查还在继续,出乎他们意料的是,看起来似乎憎恶玩具的羊头娃娃没有选择打开书包拿出玩具,也没有停下脚步。蓝色的光膜从它身上经过,但没有发出任何警报。
它没有表情地往前走,跟上之前的队伍。
只有攥紧的拳头能窥得它内心真实的情绪。
场外的观众不太能理解,羊头娃娃在早上的时候展现了对学员的残暴,但这个时候却选择了沉默。
这时候的沉默也是一种保护。
【想一想它也很可怜,这种环境换了成年人都会崩溃。】
这样一个反差,居然让观众莫名心疼起它,都快忘记了它也是对学员极具威胁性的存在。
没人注意到羊头娃娃低着的脸上一片惨白,并且肉色的体表居然浮起一道道青筋。
一直到它进入消毒的小房子,白色雾气隔开所有的视线,羊头娃娃才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冷静,冷静,我要冷静……”
然而恐惧是无法自控的,它的情况一路向下。
忽然它一把拉开书包,伸手掐住里面没有第一时间藏起来的季星海,似乎想掐断他的脖子,但季星海反手给了一刀,锋利的美工刀砍在手腕上。
他们的视线对上,一个眼睛猩红充满了暴虐的杀气,一个冷静到近乎冷酷没有感情。
画面停摆,谁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黑塔里的众人死死盯着屏幕,无声的画面里他们读取到近乎尖锐的信息——他们都想对方死。
“在我还是高校老师的时候,学校里发生过一件匪夷所思的事,一个男生忽然割掉了自己的X器官,用美工刀。”作为心理学专家的教授忽然抬了下眼镜,她用那一向温和无害的声音说。
众人疑惑,幻肢生疼的同时也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因为闹得太大,所以上面调查了这件事。
“所以大家才知道,这个男生因为压力太大放任自己沉迷感官刺激中,最后有了X瘾,以至于成绩一落千丈,最后还被家里发现。
“那是个‘很乖’的孩子,他选择苛责自己,因此满是负罪感,但他也无法割除X瘾,最终做下那个决定。”
这位心理学专家看向屏幕:“那个孩子对待被自己割除的,他认为是一切罪恶之源的X器官的表现,和这个玩偶看待玩具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
“什、什么?”其他人愣了一下。
“憎恶、愧疚、痛苦,还有深藏的恐惧和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恨。”
它在害怕,因为它知道自己无法摆脱这种依赖,但它又愧疚,愧疚到恨不得死掉。这两种情绪堆在一起,就发酵成这种畸形的恨。
她沉默地看着屏幕,并没有继续说:其实其他拥有玩具的玩偶娃娃也有类似的状态,但最极端的绝对是季星海拥有的这个。它快要控制不住这种恨。
也就是说,它快要控制不住自毁的倾向。
“啊?所以是玩具让这些娃娃变成这样的?”新来的员工摸着后脑勺,青春懵懂的脸上带着清澈的单纯。
她一言难尽地看他,摇摇头:“当年有一句很流行的话:你应该感谢还有游戏可以沉迷和逃避,否则你的孩子早就活不成了。”
有时候来看病的是家里最正常的人。副本里。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羊头娃对季星海说,它喘得厉害,肉色皮肤几乎变成红色,“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这么成熟!理性!无动于衷!”
既然已经被发现,季星海也就没有继续装傻,他嗤笑一声,却没有做什么——和一个将死的人计较什么?
忽然羊头娃娃挥手向小丑玩具,它拿着一枚尖锐的图钉,尖头带着寒芒直冲季星海的眼睛。
只要他眨一下,闭上眼睛的瞬间……
羊头娃娃脸上的笑几乎要狂放起来,然而那图钉的尖端直直插入那双浅色眼睛,他却没有眨一下,仿佛丧失了生物那种恐惧的本能。
羊头娃娃愣住了,它张大嘴,脑子都空白了。
手掌大的玩具,精美脆弱,看起来随手就能被破坏,却让人感受到发自内心的畏惧。
眼前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怪物!”羊头娃娃像是被触发了失控的点,它整个娃都肉眼可见地膨胀了,就和之前爆炸的木头娃娃一样。
它越加恐慌,而恐慌加剧了身体的变化,短短几秒的时间里,羊头娃娃几乎膨胀成原本的两倍大,身上的布料缝合痕迹被撑到了最大。
羊头娃娃快要疯了,它狠狠捏着小丑玩具,想要杀了他,却做不到。
‘生死危机前选择保存玩具,但失控后的第一反应又是杀死玩具?玩具,是药?’被掐着晃的季星海思考着,厚厚油彩盖不住他‘感兴趣’的小表情。
噫,好想做点什么坏事。
“冷静,冷静,我不会像刚刚那个家伙,我不会自杀,我不会……”羊头娃娃还陷在自己的崩溃里。
“不是自杀。”小丑模样的季星海眯着眼笑,似乎也染上了小丑的怪诞和邪气,他随手将眼中长钉拔下,丢到一边——在规则的保护内,它并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是谋杀哦。”
“谋杀?”
“没错,是谋杀。”季星海看着状态不对的羊头娃娃,他描着烟熏妆的眼睛笑成月牙儿,温柔的声音里带着藏起来的刀。
有的时候谋杀不需要亲自动手,只需要设置一个让人不得不死的环境。
就羊头娃娃此刻的状态,它离‘自杀’也不会很远。
“身体总在尽可能挽留生命,求生是所有生物的本能。不会有人主动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除非活下去会比死亡更加不堪。
“疲惫不堪,看不见前路,毫无希望,灰暗,你也很想……这么结束自己的生命吧?”
羊头娃娃一下僵住。
季星海隐藏在浓墨重彩下的嘴唇勾画出邪气的笑,他似乎明白了他这样的‘玩具’存在的意义之一。
每一个被压迫并且意识到自己被压迫的人的都需要一个发泄口,否则放在火上灼烧的它们会像煤气罐一样炸掉。
然而‘孩子’能拥有的只有玩具。
这个世界对玩偶娃娃也不和善。
备受压迫的玩偶娃娃们将自己受到的伤害转移到玩具身上,以换得一刻喘息。所以它们伤害玩具憎恶玩具,又极度需要玩具。
换句话说,玩具是延缓这种‘孩子’生命的药物。当然,代价是玩具自己的生命。
可是,凭什么呢?
“我可没有这种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美德。”他想。
接下来要么找机会脱离控制者单独行动。
要么找机会宰了控制者。
而后者可能埋着什么雷——他不信饥饿学院不在提示上做文章。
在此之前……季星海笑着看精神状态有些危险的羊头娃娃,虽然已经这么惨了,但还是忍不住想要更刺激它一点。
“啧,你以为自杀是自己的选择吗?
“不是哦,你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所谓自杀,只是无法抗拒凶手的谋杀。
“活着被人安排,死亡依旧被人安排,好失败。”
羊头娃娃整个娃都傻了,三观受到强烈刺激,体表一会儿恢复肉色一会儿烧成红色,似乎马上就要布上之前木头娃娃的后尘。
它目光如刀射向小丑娃娃,然而季星海笑得越发灿烂了,配合着浓重惨白的小丑妆,妥妥就是各类恐怖片里的主力反派,会蹦跶到最后差点造成主角团团灭的大变态。
‘杀死控制者,可以脱离身份。’他想着这个提示,仿佛是给他们学员指明道路,但却欲盖弥彰省略关键词。谁可以脱离身份,怎么算作脱离身份?
季星海的视线在羊头娃娃身上转:就它这种随时要爆炸的精神状态,反正都是要死的,为什么不最后发挥一下余热?
“这把刀是你的,我放在这里。最后它会割向谁由你控制。”季星海将手里的美工刀放下,并且举起双手做出无害投降的样子,但那双眼一直看着羊头娃娃。
“要么,如那些人所愿,背负自杀之名被谋杀,要么……你挥向杀你者。”
羊头娃娃那乌黑的眼睛仿佛被血色染红了,它的精神世界被劈开一道缝,黑色的触角从里面爬出来,将它捆绑、缠绕、同化……
被白色雾气隔开的世界里,就那短短半分钟,它在某种邪恶力量的催化下完成了精神上的蜕变。
羊头娃娃抓住了那把美工刀,仿佛也抓住了左右自己命运的利刃。
仿佛马上就要爆炸的它开始恢复理智,身上的青筋在退去,膨胀的身体也恢复了正常。
它杀不了这个小丑娃娃,而且,它说得对。
“喂!里面的人在干什么?”消毒房外的人已经注意到迟迟不出的羊头娃娃。
在那警告声音再次响起之前,羊头娃娃从包里拿出胶带勉强把手腕贴好,再次拉上书包拉链,走出烟雾弥漫的消毒房间。
它低垂的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松弛感,手里还紧紧握着美工刀。
很快这个队伍就消毒完毕,要入校了。
蚂蚁似的队伍在这片土地上交错穿行,羊头娃娃背着书包,它像设定好的程序,哪怕整个娃都是陷在自己精神世界的失神状态,也不影响它一步不错地走到其中一根金属长须前。
这根金属长须上面连接着其中一所金属房子,下面则是六爪的机械手,上面还搭配着扫描器。
扫描器射出的红光扫过羊头娃娃的脸,如扫过一段二维码。
“滴滴,基础1班,咩咩,身份确认完毕。”紧接着机械臂抓起羊头娃娃的头,羊头娃娃的身体在空中晃荡着,它看起来很不舒服,但没人在意。
通过房间的一侧开口,金属长须将它送入那所金属房子,调整角度准确放在其中一张座位上。
这些座位造型奇特,它是全金属的三面包围造型,学生坐在里面只能看着前面,无法和左右和后面的学生交流。
羊头娃娃一坐下,就有机关从座位里伸出来,卡住它的腰和双腿,接着头罩从天而降,锁住头部。
头盔上的屏幕亮起,出现了一组数据,从上到下分别是:贡献值,污染值,稳定值。
羊头娃娃很习惯这个流程,它面无表情地把书包放在桌子上,打开,拿出里面的书本。走到书包口笑眯眯的季星海被无视了。
“贡献值,污染值,稳定值。”视线难得开阔的季星海把这三个数据记在心里,并且看了眼附近两个座位上玩偶娃娃的数据,再对比。
羊头娃娃的贡献值属于中等,污染值也是一样,但是稳定值很低。
这个数据和之前羊头娃娃差一点爆炸的情况结合,似乎很能说明什么。
就像现实中也有一些高敏感的孩子,它们的情绪更加不稳定,更加容易进入自毁和毁人的阶段。
【窝草!这是座位不是刑具?】
观众没有第一时间关注数据,他们的目光被座位吸引走了。
没见过这样的‘学生位’,也没见过这样的教室。
整个金属房是巨大的半圆形,但下面却不是实底的,而是由粗陋钢筋铺成的网,学生座位就在两根钢筋的节点上。
但是悬空钢筋的下面还有一层透明玻璃层,上面已经积了一层灰,还有学生掉落的笔、橡皮、纸屑等物。
看玻璃上残留的痕迹,这块区域应该也会定期清理,否则早被掉落的垃圾埋了。不像现在,透过玻璃还能看到其他金属房的顶部,以及最底下乌压压等待入场的的玩偶娃娃。
那些玩偶娃娃都和芝麻粒一样小,排成队伍的时候则像蚂蚁。
【这种结构有什么意义吗?他们就不能搞个实体的地板,非要弄成这种根本没法走的样子?】
【或许不能走就是它们的目的。从物理上断绝了学生课间打闹的所有可能性。】
【……所以这真的不是监狱?】
这真的是教室,羊头娃娃也是真的学生,它拿出课本后书包里就剩下两本暑假作业本和季星海。
“嘿嘿。”羊头娃娃右边座位的‘孩子’发现了季星海,它忍不住对着这边轻呼两声,手还从包里拿出一张纸飞机,一边吸着鼻涕一边对这边挥手,十分傻气。
这孩子头盔上的贡献度并不高,污染值倒是奇高,但它脸上没有多少沮丧,还对着侧方座位根本看不到的羊头娃娃露出一个鬼脸,自娱自乐得很开心。
抛却那张黏土玩偶脸,一个在高压环境中仍旧保持着点儿淘气的孩子形象跃然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