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斐然顿住脚,突然对这些产生了兴趣,便坐到屏风后面的地毯上也听了起来。
只是后面姬先生并未再讲关于南诏刀氏和蜀中罗氏的事,而是继续给六皇子讲起了蛊虫的养殖环境及注意事项。
叶斐然听的直打哈欠,结果就这么在屏风后面睡着了。
直到姬先生给六皇子上完了课,一转身才看到屏风后面多了一个小家伙。
姬先生无奈道:“苏家小少爷怎么睡这儿了?”
提起叶斐然,所有人都叫他苏家小少爷,都忘了他原来姓叶了。
六皇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心想这家伙睡起来一般不会醒,午睡至少要一个时辰。
他便起身将他横抱了起来,压低声音道:“先生,我来就可以。对了,您的书篓里,我差人放了一套书。您看一下,是不是可以在您的义学里试着学习一下。您先看看,如果觉得不合适也不用勉强。”
说着他朝书篓里指了指,顺手把里面那封信给悄悄拿了出来。
心想就你写的那鬼划符一般的字,姬先生是肯定看不懂的。
叶斐然写的时候也觉得哔了狗,九个多月的婴儿连筷子都不会用,更别说笔了,只能根据他的认知来操控毛笔。
结果就是糊了一大坨乱七八糟的大字,他自己勉强能看明白,姬先生多半得靠猜。
姬先生点了点头:“那再好不过,我刚好需要一套蒙学书籍。现在的蒙学书,还是太深奥了,对六七岁的孩子不是很友好。再大一些的,又觉得浅显了。我们大宁没有系统的蒙学书,都是夫子们自己看着教。我回去看一下,如果适用,我一定让孩子们试试。”
六皇子点头,恭恭敬敬的送姬先生出门。
又抱着怀里熟睡的叶斐然回了房间,把他轻轻放到了榻上。
窗外落英簌簌,夏意深了,叶斐然的额头上也浸出了一层薄汗。
他轻声吩咐雁书:“去取一些冰来,放到离小少爷远一些的地方,别让他着凉了。”
雁书轻声应是,转身去取冰了。
依红竟又来报:“六皇子,有人给您送来一件礼物,说是让您亲手拆开。”
说完她闪身,便见身后由两名家丁抬进了一个大家伙。
六皇子:……
他打量着那个大家伙,问道:“来人有说是谁吗?”
依红摇了摇头:“没说,殿下,要不要我来帮您拆?这东西会不会有危险?”
六皇子摆了摆手:“不用,你们去忙吧!”
依红领命去了,挥手指挥那两名家丁,把那大家伙抬进了六皇子的院子。
六皇子绕着那大家伙转了一圈才解开绳子,揭开红布后,露出了一个巨大的木雕塔。
那塔有七层,正是七级浮屠塔。
六皇子无奈一笑,心道你终于找上门来了吗?
倒也是,他让他白白帮了这么多忙,自己却连一个解释都没有,也该上门讨说法了。
他打开第七级浮屠塔,果然在里面看到一封信,信上只写了一个字:来!
这时叶斐然醒了,他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一睁眼就看到院子里立了个高高的木塔,当即瞌睡就没了,心声里嚷嚷道:“我滴个亲娘,我这睡了一觉,姬先生怎么就变塔楼了。”
长宁寺里,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拂着茶杯,没形没状的倚坐在那里对住持说道:“你这里的茶最好喝了,谁让你这山上的泉好呢。”
时至八月,闹轰轰的四国朝会接近尾声。
人人心里都清楚,这个时候四国不会有什么动静,毕竟大宁强势,这四国还得老老实实的看着。
北辽人是第一个走的,主要是输了演武,他们只来了一队铁骑,北辽却把京城的囤兵全拉出来进行了一个大阅兵。
整齐划一的步伐,琳琅满目的队形,以及各种不同的大型攻城器械。
投石机大石头投过来的时候,吓的北辽耶律铭差点抽刀子,还是被洛亲王给按住了:“我们在射程范围之外,王子别怕,石头砸不到我们这儿。”
他们当然是从叶斐然那里听来的阅兵方法,这样既可以威慑邻国,还能让士兵更加纪律严明,提高他们的集体性。
试过之后效果果然了得,洛亲王和苏予澜都被小叶斐然佩服的五体投地。
北辽王子耶律铭走的时候面如菜色,可能这辈子也不想到大宁来了。
送走了北辽人,洛亲王和苏予澜又送走了西戎和东夷二国,那两国甚至连招呼都没互相打一声就各自离开了。
这两国的仇怨,看样子已经根深蒂固,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八月份,百花杀,十个月的叶斐然已经可以到处跑了。
不光能到处跑,连说话都清晰了不少,会的东西比同龄小孩不知道多了多少倍。
这还是被系统压制的结果,否则叶斐然能当场给他们考个进士回来。
眼下有两个好消息传来,一个是苏予澜因为四国朝会办的极其成功,被皇上封为从四品鸿胪寺少卿,领司仪属名。
苏予澜一开始觉得鸿胪寺并不能实现他报国为民的一腔宏愿,四国朝会后他就改变了主意。
鸿胪寺很重要,尤其是大国外交,不但是国之脸面,更能彰显国之威严。
就拿这次的阅兵来说,如果办的草率了,起不到威慑北辽的作用也便罢了,可能还会让北辽人轻视,重新生出攻打大宁的想法。
这次好了,有了这些国之重器的威慑,北辽人恐怕一回去就得把大宁的国力转述给他们的可汗。
另一个好消息就是,敬国公府又送了一名宗亲妙龄少女入宫。
这件事快把皇后的肺给气炸了。
永宁宫里,皇后气的把那些杯盘碗盏摔了一地,冲着前来送人的哥哥大发雷霆:“你就是故意的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们才能让我好过?”
王祯也特别无语,他本以为父亲说自己心中有数了,是想帮助妹妹对付一下那个绯玉公主,再敲打敲打那些后妃的外家,让他们的女儿在宫里老实一点儿。
谁料他爹竟然又选了一名宗亲绝色,让他一早便送进了宫里。
王祯上前劝道:“阿禧,妹妹,你别生气,爹爹这也是为了你好。”
皇后要气死了,一把推开王祯道:“为我好?大哥,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吗?为了我好你们就该帮我想想怎么除掉绯玉那个祸患还有后宫那帮小妖精们!你们怎么做的?又送了这么个小贱货进来!”
说着她拿起勺子就砸向新入宫的那名女子,那女子也不躲,额角被砸伤了,洇出了鲜血。
女子也不说话,只是垂首站在那里,任凭皇后生气发泄。
王祯道:“人已经带进来了,眼下还能怎么办?父亲说,皇上还年轻,如果后宫专宠旁落他人,少不了咱们王家要给别的外家让一些路。你也是了解父亲的,他并不是不为你好,只是他为你好的方法……有些让你不能理解。”
皇后道:“你们到底有没有想过,你们弄进来的这些人,本质上根本不会和王家一条心?你看看那个余渝,如今的她哪还把我放到眼里?她都老成那样了,没几天活头了。只等着她死了,四皇子就会彻底掌控在我手上!你们何必非得急火火的再弄一个人进来,这样的话,皇上他还会再看我一眼吗?他还会再进我这永宁宫吗?”
王祯有些无语:“阿禧,你进宫的时候也不是不知道,皇帝他首先是皇帝,其次才是你的丈夫。你应该清楚,你们不可能像普通夫妻那样生活。说句难听的,你现在只要把握好自己的利益和机遇,别去强求那些虚无缥缈的感情,你这个皇后就还是当得的。可你如果非要强求,那……那就别怪哥哥我泼你的冷水,皇上他不可能把心留在你一个人这里。”
皇后哭了:“为什么张淑妃可以,我就不可以?”
王祯叹气道:“你和张淑妃不一样,王家和皇家有利益交换,张家没有,张敏潼更没有。妹妹,想开吧!没有绯玉公主,没有张淑妃,也会有李淑妃林淑妃。你身为正妻,何必非要和那些妾室比?”
叶斐然吃瓜吃到这里,心想王祯虽然在朝廷上玩弄权术,说的话倒也不无道理。
这世间的东西只能选一样,拥有了荣华富贵,就不能再拥有莫须有的爱情。
如果皇后能明白这个道理,做一个安享荣华富贵的利益交换者,说不定这一生过的还能顺遂些。
但不论她再怎么可怜,也不是她去伤害别人的理由。
张淑妃无辜,余贵妃虽然曾经为虎作伥,但说什么也是她的亲表妹,做到这一步更可谓恶毒。
叶斐然心声道:【赫舍里皇后当初也是为了利益才嫁进的皇宫,皇帝需要赫舍里家族的势力,他又何偿不想娶他心爱的女子。可为了江山,他也只能娶了赫舍里。但姻缘自有天定,婚后两人感情迅速升温。而皇帝也在皇家家族的扶持之下亲政,平三番挫沙俄三征噶尔丹,赫舍里也给他生下了两个孩子。甚至赫舍里死后,皇帝亲自穿丧服相送,可见他对这位皇后的爱重。唉,可惜王皇后不是赫舍里,她恐怕这辈子也得不到皇帝这样的尊重了。】
六皇子听着叶斐然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历史典故,心想做皇帝的确会有很多身不由己。
唯有马上得天下的皇帝还算自由些,但为了权衡朝政,必要时也会做出一些牺牲,比如娶了大臣的女儿什么的。
大家对这些也心知肚明,所以在行为上也都能接受默认的潜规则。
六皇子看了一眼叶斐然,心想你才十个月就天天操心,果然还是太无聊了。
这样想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装进了叶斐然装书的袋子里,并假装不经意间发现的惊讶道:“谁放在这里的袋子?”
叶斐然的耳朵竖了起来,他转头便看到了窗台上自己的袋子,当即一个箭步上前抱进了怀里,死死搂着说道:“我的!我的!是斐儿的!”
六皇子内心轻笑,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道:“好,是我们斐儿的,没有人和你抢。”
叶斐然背过身去,把袋子里的信拿出来,只见上面学着他的笔迹歪歪扭扭的写了几个字:同意,资金装入袋中即可。姬。
看到同意两个字的时候叶斐然就高兴坏了,他笑嘻嘻的把信塞入怀里,就等着下次姬先生来的时候再去把黄金装进姬先生的背篓中。
然而他忘了,自己只有十个月,每次最多只能拿几个金元宝,那三百两黄金对他来说可是很重的。
没办法,他只得一次往姬先生的背篓中装几锭,就这样缓慢的往里装了一个多月才算把那三百多两黄金装完。
姬先生和六皇子心知肚明,只是不拆穿他,再说他们也都能听到他的心声,每次姬先生讲课他的碎碎念都成了背景音。
直到叶斐然听到无聊在屏风后面睡着了,六皇子才过去拿自己的衣服盖在他身上。
叶斐然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实际上早就被所有人看在眼里了。
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保护着他,也尽量按照他想做的事来做,因为大家都尝到了甜头,知道他要做的事肯定是百利无一害的。
包括这次的试点教学,姬先生看过教材以后惊为天人。
尤其是算学,姬先生从前教学生算学,学生总是说太难了,学不会。
在看完叶斐然给的这套教材后,才发现算学也可以深入浅出,从启蒙开始教,相对就容易多了。
姬先生茅塞顿开,她试着用这教材的理论重新编纂了一套大宁启蒙教材,效果特别好。
她打算在试点教学上让那批孩子学两套教材,挑出来的也是精英中的精英,成立了一个双重教学班。
这样哪怕叶斐然的实验失败了,后续这些孩子也不至于无用伍之地。
叶斐然看过姬先生的回信后,再次感叹还是姬先生想的周到。
炎热的夏季过去,蝉鸣声渐渐止息,天气渐凉,入秋后叶斐然的生日也快到了。
在叶斐然的生日之前,六皇子终于去见了木头玄师。
距离上次收到木雕已经过了两个多月,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报复他,送完木雕这截死木头就跑的不见人影了。
一问才知道,原来去了塞北赏雪。
这次六皇子终于在长宁寺见到了他,老头儿和他上一世的模样相差不多,并没有更年轻些,可见他活的确实太久了。
六皇子一见到他就朝他行了个礼:“拜见师尊。”
木头玄师拍了拍自己旁边的地,朝他招手道:“这就叫上师尊了?你连拜师礼都还没行呢。”
可以看得出,木头玄师说话时嘴巴并没有动,而是用腹语来发音的。
嘴不动而出声,更是给人一种老神仙的错觉。
六皇子鼻子微酸,起身走到他面前,双手端起茶杯,恭恭敬敬的朝木头玄师行了拜师大礼。
木头玄师捏着杆烟袋,点头用腹语说道:“不错,资质不错,根骨奇绝,相貌英俊,不枉费我花那么大的力气帮你,也没有白白让我从般若境里把言灵子召回来啊!”
在听到言灵子三个字以后,六皇子猛然抬头看向了木头玄师,倏而仿佛知道了些什么。
六皇子问道:“恩师,您口中的言灵子……”
木头老头一点正形都没有,衣服松松散散的挂在身上,坦胸露乳的形状似癫似狂。
幽幽吐出一口烟圈儿后才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只有他才能克制你的封神之毒,也只有他才能解你目前的燃眉之急。言灵子本来已经去了般惹境渡劫,这次他渡劫失败,又得再等百年才能炼化……完了,这小子以后估计不会放过我。”
六皇子缓了半天都没缓过来,他心想原来斐儿此行是特地来救自己的吗?
那自己是不是耽误了他的大事?
六皇子看向木头老头,问道:“恩师,是我的错,我会为这件事负责的。”
木头老头摆了摆,一边抽烟一边道:“你负什么责?你又负得起这个责吗?那臭小子脾气不好又好吃懒做,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能一次把劫渡完,绝对不会跑第二次。他这是积累了十次小劫,一次性在这次的般惹境里渡完呢。好家伙,那孤儿盘简直不是人能盘得起的。无父无母也就罢了,还克兄弟姊妹,无亲友襄助,赚不到钱更娶不上老婆。却偏偏烂好心,助人为乐不说还会为此付出一定的代价。勉强有颗聪明的脑瓜子,能得一份还算不错的工作,可惜孤独终老啊!你听听,就他给自己设定的劫,普通人出来不得先死一死?然而这劫还没渡成,就问你怕不怕?你敢负这个责吗?”
六皇子听着叶斐然那一连串的劫难,当即整个人都不好了,心想他这是何苦呢,给自己预设一个这么难打的局。
但他也明白,对于他们这些玄门中人来说,这些劫难是不得不渡的吧?
六皇子一脸的倔强,回答道:“弟子不怕,弟子愿意负责。”
他都想好了,不论言灵子以后对他爆发怎样的雷霆之怒,自己都听之受之,绝对半句怨言都没有。
木头老头啧啧啧几声,嗑了嗑烟袋里的烟灰,闷闷的腹语声又传来:“别看你现在这么说,等你见识了他的雷霆之怒可就知道那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主儿。当初我也就多吃了他一口鱼肉面,好家伙……打得我满地找牙……”
说着他捂了捂自己的牙,心想幸亏当时是找到了,否则我现在可就成了缺牙佬。
六皇子心想事情恐怕没有你说的那么简单,斐儿他打你肯定有他打你的道理,虽然你是我恩师但有时候还是要就事论事。
上辈子他和他相处了好几年,深知老头儿除了是玄门第一玄师和第一木雕师外,其余的没有一点可取之处。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恩师放心,不论他以后怎么对我,我都会全盘接收,不敢有半点反抗。在这里我萧琮对天发誓,如违此誓让我身魂俱损!”
木头老头又开始往烟袋里装烟丝,说道:“那倒也不必发这么毒的誓,其实言灵子那小子虽然坏了点儿,但他有个缺点就是心软。你只要好好磨一磨求一求,没准儿他一心软就放过你了。”
六皇子想了想叶斐然心软的模样,自己的一颗心已经先一步软的化成了一滩水。
其实他不怕他对自己发脾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斐儿不是木头老头口中说的那样。
木头老头开始叭哒叭哒的抽烟,问道:“你这次来见我,是不是有什么话要问我?”
六皇子躬身:“师尊明察秋毫。”
老头点头:“那就快问吧!你问完,我又要南下,说不定咱们师徒俩一年内就见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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