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面具甚至看不清裴御的眼睛,自然也看不到他笑出声时的表情。
白烬说道:“你戴的面具有点眼熟。”
“眼熟就对了,面具是我师父留下来的,凡是见过他神像的人都见过这副面具。”裴御抬起右手随意地在面具边缘戳了下,“原本是白色的,我嫌太丑,特地请人烧成了黑色。”
白烬的脸差点黑了。
“别说我欺负他开不了口。”裴御抬了抬下巴,“烧面具之前,我在他老人家的墓碑前恭恭敬敬地点过三炷香。”
上辈子白烬曾在一个夜晚看到年幼的裴御恭敬地跪在他的神像前点了三炷香,求仙人保佑他的师父能收回让他弑师的命令,他在这个世上最喜欢的人就是他的师父,他不想杀他。
而那一天,是白烬把裴御带到仙殿的第三天。
白烬又看了眼裴御脸上那张被改的几乎面目全非的面具,表情认真:“后来呢?”
裴御答得干脆:“没后来,点过香就当他同意了。”
白烬:“……”
“这位道友,我配合你聊了这么久,你再不说你是谁……”裴御停顿片刻,语气带笑,“就有点不礼貌了。”
白烬:“普通的修仙者。”
裴御:“名字?”
白烬:“……白烬。”
裴御转身走了。
好像他跟白烬聊了这么多话,真的只是为了听白烬回答他是谁。
目的达到了,便对白烬再无兴趣。
罗契小声问白烬:“具体是哪两个字?”
白烬:“灰烬的烬。”
罗契:“哦。”
仙凡有别。
上辈子几乎没人敢问白烬的名字,就连裴御也是在跟白烬待了几年之后,才试探性地开了口。
裴御不喜欢他身为白烬徒弟的使命,连带着对白烬这个看起来不太吉利的名字没什么好感,就差直说希望白烬能换个名字。
白烬却觉得,世上没有比“烬”更适合他的字。
只是此时此刻。
看着渐行渐远的裴御。
白烬竟然有点想念某年裴御在仙诞日送给他的满满几十页大字,其中的每个字,都带着吉祥的寓意。
但也只有一点。
跟木头似的在原地杵了这么久,罗契以为等明河仙尊走了,他就可以去那个穿着白衣的少年身前,询问他是不是他们正在找的屈泽远。
没想到的是,明河仙尊先一步去了那里。
白烬迈了腿,走的方向跟明河仙尊一致,显然也是奔着跪在墓碑前的少年去了。
罗契冲着白烬伸出手,本意是拽住他的胳膊,却在白烬转头看向他时收了手,下意识觉得他这样去碰白烬,是一件很没有规矩的事。
罗契:“先别去。”
白烬:“?”
“明河仙尊似乎有话要问他,我们等结束了再过去。”白烬看起来没听明白,罗契干脆说得更直接了,“你贸然过去打断他们,会很危险。”
白烬停下脚步,站端正了后,抬眼看了眼裴御的背影,问罗契:“你很怕他?”
罗契:“没有人不怕他。”
白烬皱眉。
他记忆里的裴御很招人喜欢,全仙殿的人都喜欢他。
他好像回答得过于严肃了,罗契咧嘴笑了笑:“你不用担心,只要不跟明河仙尊对着干。一般情况下,明河仙尊对像你我这样的小辈还是挺友善的,比跟我师父、师伯他们更好相处。”
“你打算跪多久?”裴御的声音从墓碑那边,顺着风传到白烬耳中,“话这么多,要是圣尊他老人家听得睡着了,可就没人管你了。”
少年闭着眼睛跪在地上,虔诚道:“离火圣尊不管,还有仙门的人。”
裴御笑了,笑声隔着面具传出来,听起来有点诡异:“可我觉得仙门的人也不会管。”
少年睁开眼,双眼带着病态的红:“你凭什么这么说?”
看到裴御戴在脸上的面具,少年愣住了:“你是……明河仙尊?”
他激动地站了起来,干净整洁的外袍荡开后,露出的膝盖上满是鲜血,有深有浅,就连他跪过的那片雪地上,也留下了一些血迹。
像看到让人无法忍受的污秽之物一般,裴御往后退了几步,双袖轻轻一挥,漫天雪花中急促地飞到沾着血的地方,不知道落了多少层下去,才把地上的血迹掩盖得干干净净。
可少年身上还在流血。
随便一动,就有血珠落在地面。
裴御转身看向罗契:“罗契,把他带走。”
不施展法术的情况下,罗契没有信心能独自带人离开,想找白烬帮忙,但白烬又不是仙门弟子,无奈之下,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跑。
罗契:“遵命!”
罗契跑到少年身侧,抓住他的胳膊:“走,跟我离开这里。”
少年挣扎道:“我不走,我不能走!我有话要跟明河仙尊说。”
罗契咬着牙跟少年说话,声音很低,但字字清晰:“你是不是屈泽远?有人希望我们能在山谷找到你,带你回去,你此刻不跟我走,可能就走不了……”
“是我,我是屈泽远。我……我说完就走……真的,说完就走。”屈泽远不顾体面,张大嘴巴大声喊,“明河仙尊,我师父死了,我想复活他。求求你,求求离火圣尊,求求你们仙门,帮我复活他!”
罗契伸手捂住屈泽远的嘴:“人死不能复生,你别喊了,快跟我走。”
屈泽远咬破了罗契的手,满肚子祈求还没喊出来,就被裴御打断了。
裴御:“我拒绝。”
“为什么?”屈泽远怔住了,“你也有师父,你跟你师父的感情也很好,没有人比你更明白失去师父以后的痛苦。而且……我听说你已经复活你师父了,要不然,为什么离火圣尊明明死了,却又能听到、完成别人对他的祈祷?”
罗契抓着屈泽远的胳膊忽然抖了起来,他没想到,他真的没想到屈泽远会在明河仙尊面前提这个。
屈泽远他……
真的是找死啊。
“放开他。”
罗契听到明河仙尊说。
罗契:“仙尊,我想他不是有心说这些的,只是太激动了。”
裴御的声线冷了下来:“我不吃人。”
罗契松开手,往旁边退了几步,站定了。
雪下得愈发大了。
裴御看起来已经不是当年的裴御,白烬莫名觉得裴御接下来要说的话多半是他不喜欢听的,却迈不动脚离开。
裴御问屈泽远:“你说的那些,都是从哪里听来的笑话?”
屈泽远摇头道:“我不明白,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那为什么你说的那些话里,除了那句说我跟我师父感情很好的以外,别的都狗屁不通,惹人发笑。”裴御开心地笑了,“我师父以身殉道的时候,我一点也不痛苦,我很高兴他能离开,把整个仙门留给我,让我成为仙门的主人。”
屈泽远看裴御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疯子。
“我从未想过要复活我师父,让他老人家回到我身边。”裴御转身看向立在他们对面的人形墓碑,“我但凡有一点,只要有一丝复活他的念头,如今站在这里,被你们跪拜的就不是区区一座人形墓碑了,而是……离火圣尊本人。”
若非离火圣尊本人白烬清楚地知道他复活的原因,更清楚他为何会回到“苍”界。
白烬说不定会以为他能回来,是被裴御复活的。
而裴御对屈泽远说的那些话都是在逞强,是口是心非。
屈泽远满脑袋想着怎么复活他的师父,裴御说了这么多,他只听进去了最后一句:“你有办法复活离火圣尊,肯定也能复活我师父!求求你……”
屈泽远说着说着往下跪,但被凭空出现的一只手扶住了胳膊,怎么用力也跪不下去。
伸手扶住他的人是快速赶来的白烬。
他说:“节哀,人死不能复生。”
白烬说完迈步走向站在几步之外的裴御,抬眼看着:“但我觉得,有像明河仙尊这样的徒弟在这里,离火圣尊还是很有希望复活,再次回来的。”
这是可以说的?
裴御像是没听出白烬藏在话里的意思,点头表示赞同:“有可能,毕竟我很招人喜欢,数千年没见,我师父肯定很想我。”
白烬听了垂下眼睛。
裴御又说道:“但我不怎么想他,消失数千年不见的人,就不要回来随便吓人了。”
无论是装的还是故意的,白烬都无法理解裴御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才说出这样的话。
白烬:“你是不是根本不记得你师父?”
裴御:“他是我师父,我怎么可能忘了他。”
“你师父的名讳是什么?”白烬试探道,“你是他唯一的徒弟,肯定知道他的名字。”
“多半在哪里听过,但我不记得了……”裴御把头往右边偏了偏,看了眼立在风雪中的任性墓碑,“他叫离火圣尊,名字里多半有个‘离’或者带个‘火’罢。”
白烬有点生气:“……或许你师父姓离名火?”
裴御:“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白烬:“……”
希望裴御是真的忘了他的名字,不记得他。
要不然,他或许会忍不住对裴御动手。
“明河仙尊,求你告诉我复活我师父的方法!只要你愿意告诉我!我什么都愿意做。”屈泽远踉跄着往裴御和白烬面前冲。
刷刷刷——
裴御一甩手,三枚长长的冰锥钉在了屈泽远的前方,其中一枚钉在了他衣袍的尾端,插在雪中。
吓了屈泽远一跳。
紧接着,那枚冰锥像活了似的往雪里钻,把屈泽远整个人拉得跪倒在地。
身上的血给地上的白雪染上了星星点点的红。
裴御居高临下地瞥了屈泽远一眼,抬起胳膊拍了几下手:“稀罕,真是修仙者中的异类,我以前从未见过像你这样想复活师父想到发疯的人。”
白烬出声呵斥:“够了,明河。”
“虽然你的声音很动听,很适合念明河这两个字,但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裴御看着白烬说道,“我觉得你还是叫我明河仙尊比较好。”
白烬:“他们只是师徒情深。”
“师徒情深?”裴御把白烬的话重复了一遍,而后笑了,“你信不信,就算我把复活他师父的方法告诉他,他也不会用……”
人心深不可测。
但他愿意相信人心。
只是,这个世上并没有让死人复活的方法。
“不信?”裴御语调微扬,“打个赌。”
裴御走到屈泽远面前,脚踩着屈泽远的外袍,抬起手腕,把食指抵在屈泽远的太阳穴上:“听好了,这个方法我只说一次。”
屈泽远用力仰着头,一脸希冀地望着裴御戴在脸上的面具,专注着倾听着裴御通过手指传递过来的声音。
很快,裴御收了手。
不会有修仙者愿意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去复活一个人,屈泽远又惊又怕:“绝不可能……只有疯子才会那么做。”
“吓成这样?”裴御笑了,“又没让你以命换命。”
屈泽远还是觉得害怕:“可是……你说的不一定是真的啊?”
裴御:“虽然我没试过,但如果连它都不是真的,这世上,再无复活你师父的方法。”
屈泽远张了张嘴,说道:“但……那么做不一定能成功,牺牲……太大了。”
裴御闻言笑了,故意把后面的话说的很慢:“真有意思,冲着我喊只要告诉你复活师父的办法,什么都愿意做的是你。可眼下……我把复活他的方法清清楚楚地告诉了你,你又不愿意了。”
裴御把脚从屈泽远的的外袍上挪开,落地时在干净的雪中踩了几下,像在嫌弃屈泽远的衣摆脏,而他刚刚踩到的那处,是没有血迹的。
屈泽远:“我没有不愿意,我只是……还没想好。”
“是么……”从靠近屈泽远开始,裴御对他的态度就像是对一个新找到的玩具,“你需要想多久?一个时辰,十个时辰,两天?还是两年?”
屈泽远犹豫道:“我不知道。”
此刻,裴御对新玩具的耐心耗尽了。
裴御:“的确师徒情深,你师父若是有幸看到,一定倍感欣慰。”
不敢用,便没必要留着。
裴御勾勾手指,有一条细细的,金色丝状物的东西从屈泽远的太阳穴钻出,飞到了裴御的食指指尖。
他打了个很轻的响指,金色丝线便化为金色的雪花,逆着风雪向上飞着,最终消失在洁白的雪花中。
成了秘密。
“嘭——”
屈泽远眼睛一闭,晕倒在地上。
裴御对罗契说道:“送他离开。”
罗契看着衣服上沾满血迹的屈泽远,不禁想起他不管不顾冲着明河仙尊时的样子,还有他听到复活方法后的反应,越想神情越复杂:“为什么会这样?”
裴御:“求别人做容易,自己做难。”
罗契似有所悟:“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只肯跪拜神像,却不肯修仙?”
裴御没回答。
他甩了下袖子,走到白烬面前说道:“你输了。”
白烬:“我没答应跟你赌。”
裴御:“可你的眼神告诉我,你相信他会拼尽全力复活他师父。”
白烬:“……”
裴御又说道:“愿赌就要服输。”
像是忘了他。
性格也变差了。
但从裴御方才对罗契说的那句话里,白烬偏偏又看到了裴御曾经的影子……
白烬半垂着眼睛,待心绪变平静了,开口问裴御:“你想赌什么?”
裴御:“拜我为师,当我的徒弟。”
白烬:“凭什么?”
裴御像是自信,但更像是故意的:“凭你想成为我的徒弟。”
白烬:“???”
“你那么关心我师父离火圣尊,不是想当我徒弟,是在想什么?”裴御转手点了下离火圣尊,白烬本人的人形墓碑,“总不会是想拜一块墓碑当师父罢?”
拜自己的徒弟当师父?
白烬宁愿拜自己。
白烬活了那么多年从来没给任何人磕过头,还没下定决心跪下去,就听到裴御在他身后说:“有孝心,知道在拜师父之前,先拜拜师祖。”
第004章
裴御装模作样地催促:“要跪就快点,再拖下去,我师父他老人家会误会你一点也不喜欢他,只是在做表面功夫。”
白烬:“有你在,离火圣尊恐怕根本注意不到我。”
白烬脾气不错。
要是再差点,实力又恢复得比如今的裴御更厉害,肯定就不是怼回去了。说不定会忍不住摁着裴御给他行个礼。
“确实,若是你我三人同时在场,恐怕我师父真的没空看你,只顾着看我了。”裴御欣然接受,把白烬的挖苦当成了夸赞,“而且有其师必有其徒,有离火圣尊作表率,我教出你这样的徒弟是多正常的一件事。”
土匪行径。
他只是跟裴御说了几句话,就成裴御教出的徒弟了?
白烬:“我没答应当你徒弟。”
裴御:“你不会拒绝的。”
白烬转身就走。
裴御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知道为什么修仙门派那么多,有叫什么无绝门、天衍宗的,而仙门只叫仙门么?”
白烬从未听说过无绝门和天衍宗这两个名字。
没吭声就是不知道了,裴御说道:“因为只有仙门是修仙正统。”
罗契曾告诉白烬,离火圣尊以身殉道后,“苍”界修仙人才辈出,好多有底蕴的仙门都是那时候创立的。
但是以白烬对“苍”界的了解,突然冒出来那么多修仙者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他在苍界活了那么久,等了那么久,也只等来一个裴御。
白烬停下脚步,回头问裴御:“为何其它仙门不是?”
裴御毫不掩饰他的嫌弃:“不配。”
答了等于没答,白烬问道:“我需要知道更详细的。”
裴御松开手:“很想知道?”
白烬:“不想。”
面具之下,裴御的嘴角微微扬起。
若是真的不想,恐怕人已经走了。
确定白烬对其它门派不是正统的原因很感兴趣,裴御极有耐心地问道:“你是以什么身份问我的?我徒弟,还是一个长得好看但跟我没什么关系的陌生人?”
白烬:“……”
“你慢慢想,想清楚一点。”裴御一点都不急,他走到离火圣尊的墓碑前,倚着墓碑,面向白烬站着,好像再也不担心他会离开,“徒弟是用来宠的,至于陌生人……我不杀死他就是在跟他客气了。”
白烬最终选择离开:“我自己查。”
“怎么查?拜入那些歪瓜裂枣当它们的门内弟子?”裴御偏头看了眼身后的人形墓碑,“师父,你这几百年真是越混越差了,瞧见没,他宁愿给那些实力跟我差得远的人当徒弟,也不愿给你当徒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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