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在此处停留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孙悟空总觉得杨戬对这孩子的情谊远比方才那一言一语要深重许多。只是压抑的太久，无法表露。
这几年中杨戬不止一次到过这小茅屋，从沉香还在襁褓之时到如今，每每皆是趁着夜深人静，匆匆看上几眼。
“为什么不告诉他呢？告诉他在人间还有个舅舅。”花果山，孙悟空坐在流水畔问他。
杨戬看着天际道：“你要我如何说，告诉他我是他舅舅，是那个把他母亲压在华山下的人麽。”
孙悟空略略蹙了眉头，“也不是……你也有自己的苦衷。”
“有什么苦衷，在旁人眼中我大概是个笑话。”他的眸中带了几分哀愁。
孙悟空躺在地上，道：“没什么笑话不笑话的，他们不是你，不明白罢了。”
“你……”杨戬回过头，看着孙悟空。
“怎么了？”孙悟空察觉到杨戬的目光，他的眸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杨戬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远处，蛟魔王拉着陈江流过来，他道：“那边儿来了个白头发的老家伙，说要找二郎神和这山头的大王，你们可要过去瞧瞧？”
“还要找我？”孙悟空坐起身来，正想着，太白金星已是拄着木棍走了过来。
“真君――”他唤了一声。
杨戬起了身，孙悟空也跟着起来，见太白金星到了眼前，略略拱手道：“什么风把老神仙又吹下凡了？”
太白金星摆手道：“在二位面前担不起这几个字，小仙此来是想请真君和大王到天庭领赏的。”
“领赏？怎么还有我的一份。”孙悟空问他。
太白金星道：“小仙知道此事是大王与真君一同去捉了那妖怪，天界一向论功行赏，怎么少的了您的份儿？”
杨戬默不作声，孙悟空原也不想再上那九重天去。
蛟魔王见二人皆不为所动，便知这两个祖宗要驳了天庭的面子，遂拽了拽孙悟空的胳膊道：“无功不受禄，你这原是有了功劳才能上去走一遭，不如就去瞧瞧，也带我去见见世面。”
他说罢，看了陈江流一眼，问道：“你想不想去看一看那凌霄宝殿？”
陈江流听闻能出山去，自然欢喜，只抬了头问孙悟空道：“大圣，可以去么？”
“自然可以。”莫说一个凌霄殿，便是游遍九重天又如何？
杨戬本也打算回九重天去，见太白金星特意前来催促才生了些闷气。如今与孙悟空几人做伴前去，心中方才释然了一些。
一行人跟荀果交代好，跟着太白金星上九重天去。
太白金星能一眼看穿孙悟空的修为，却不知陈江流这样小的人也能驾云。心下不由称奇怪，起了招安的心思。
南天门，守门的仙官见到太白金星和杨戬忙拱手行了礼。
杨戬大步过去未曾理睬，只有太白金星笑了一笑算作回应。
踏过渡仙桥便是凌霄宝殿。
沾着花果山泥土的锦靴踏在桥面上，不曾留下一点脏污。
陈江流见这天界一派安宁气派之景与人间大不相同，不由地心中赞叹。
玉帝高端坐在三界主宰的位置之上。
从前没有细细看过，如今看来这人去了那一缕胡须，原该是个好模样，“玉帝老儿”四个字倒是把人叫老了。
太白金星俯身与殿上的诸神说了几句话，玉帝将手放在桌上，问殿上的人道：“哪位是孙悟空？”
孙悟空上前一步，道：“正是俺老孙。”
太白金星从花果山回天界的这些日子，不止一次的在玉帝面前提过花果山孙悟空的名字，他本以为该是个修得人身的妖怪头子，如今一看，却是个猢狲样子，不由的低看他一些，只问道：“埋骨岭一事，你协助二郎神原是立了功劳，可有想要的赏赐？”
“赏赐？”孙悟空略略眯了眼睛。
人间的妖怪修行不过为了一个长生不老，玉帝见他若有所思，以为孙悟空是想要求个仙职，遂道：“但说无妨。”
孙悟空垂眸看了陈江流一眼，对高处的人道：“老孙想要一颗蟠桃树的种子。”
“种子？”
此话一出口，四下传来低语。蟠桃园中的桃树历经上千年才会开花结果，又要过上许多的千年才会有助长法力，渡人成仙的本事。孙悟空要一颗桃核，要种到何年何月？
“你当真只要这个？”
“只要这个。”
“不反悔？”玉帝还是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反悔。”孙悟空坚持道。
玉帝再三确定后看了身侧的仙娥一眼，那仙娥点了点头，沿着大殿的一边出了凌霄殿。
蛟魔王也不知孙悟空的用意，只回头看着那渐渐远去的婀娜背影。
两侧立着的神仙也不好过多私语，只用眼睛打量着这猴子。是多没有世面的山大王，才会给玉皇大帝要一颗桃核做赏赐？
孙悟空静静立着，不闻旁人言语，不看他人眼色。
良久，那方才的仙娥端了只锦盒上来，她立在孙悟空身侧将东西呈在几人面前，缓声道：“西王母的意思，特许孙悟空带走这颗种子。”
玉帝探了探身子，道：“猴子，这便是了。”
孙悟空接过那盒子，打开来看了一眼，弯了嘴角道：“如此，多谢。”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玉帝心中也诧异。这孙悟空究竟是真傻，还是装傻？
孙悟空得了桃核，玉帝又与杨戬说了几句，无一例外皆是面上的官话。
真君神殿又得了不少赏赐，杨戬这个人越是风光，心中便越是苦涩。
凌霄殿的神仙散去时，孙悟空与杨戬道了别，准备回花果山去。
方才那仙娥追上孙悟空，问他道：“你这猴子，好容易立一回功，怎的就要了一个桃核，那些神仙打量着懵你呢，桃核有什么用，蟠桃才是好东西。”
这仙娥眉间点了一抹朱砂，衬得整个人越发的俏皮可爱。敢如此说话的，想是与那玉帝也有些关系。
孙悟空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道：“仙职徒增束缚，金银徒增烦恼，老孙是住在花果山里的，要个桃核就够了。”
“这是什么说辞……”那仙娥蹙了蹙眉头。
蛟魔王插话道：“我家贤弟不稀罕这些，你听明白了么？”
“这……”
孙悟空见她困惑，也不打算再解释。一抬头，正好看见远处人群中的东海龙王，他拎起陈江流，远远叫了一声“老邻居”。
敖广记得他的声音，听见他这一声，立刻回了身。
孙悟空走过去，问道：“老邻居近来可好？”
敖广拱手道：“托上仙的福，一切安好。”
孙悟空点了点头，道：“老孙不是个会说话的人，今日打扰，是想麻烦一件事。”
“上仙且说。”老龙王记得那泉眼的恩情，便是孙悟空要他的龙宫又如何。
孙悟空道：“闻得东海龙宫有四海书院一说，不知老孙能否往其中安置一个人？”
“这……”敖广垂眸看着孙悟身侧的陈江流，道，“无甚不可，只是这书院安置的是四海的龙子龙孙，学的也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法术，只怕委屈了这人。”
孙悟空摆手道：“不委屈不委屈，如此老孙多谢龙王。”
两人说罢了话，便就此分开。
孙悟空仍旧回了花果山，蛟魔王从天界回来，只觉得那凌霄殿虽然亮堂，心下却总阴沉沉的，也不知哪里好的过花果山，竟然叫凡间如此多人向往。
“猴子，你说那凌霄殿除了玉帝，其他人都不能坐下么？”蛟魔王问他。
孙悟空放下手中的桃子，道：“是吧，没瞧见有人坐下去过。或许西王母来了，能坐着。”
“那岂不是累死了？”蛟魔王叹道。
孙悟空敲了敲蛟魔王的脑袋，道：“便是人间，也没有同帝王一样坐在朝上的臣子，你喊什么累？”
蛟魔王托着脸道：“我总觉得神仙该和人不一样。”
“哪有什么不一样，七情六欲，上下尊卑。这九重天上，没有一个六根清净的神仙。”孙悟空起了身，看了一旁的陈江流一眼，问他道，“想什么呢？”
陈江流回过神来，道：“大圣是要将我送走么？”
“送走？”孙悟空挑了挑眉，道，“送走又如何。”
陈江流一听这话，眼中立马氲出了泪，他起身跑过来，拽着孙悟空的衣角，道：“你不是说不会送我走么？”
“什么时候？”孙悟空一副失忆的模样。
陈江流心下有些着急，攥紧了手中的衣角道：“上元节，你说过的，怎么反悔了……”
他眼睛红红的，却仍旧忍着眼中的泪水不让它留下来。
孙悟空也不知为什么，见他这模样总想戏弄一番。见他着了急，才蹲下身子，道：“骗你的，书院而已，晨起去了，晚上再回来。”
“真……真的么。”陈江流略略愣了一愣，反应过来忙用袖子擦了擦眼睛，道，“大圣怎么如此……”
“如此什么？”孙悟空问他。
“如此讨人厌。”蛟魔王走过来，摸了摸陈江流的脸蛋，道，“这小东西生的如此可人疼，你怎么不留在身边自己教，反到要送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