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照影死于哪一日他自己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如若他还活着,或许还能挽救卫七与太子殿下之间分崩离析的关系,他们被人离间的太厉害,彼此都是锋芒毕露的剑,剑刃相向时势必会两败俱伤。
而那人便是知道他的作用,所以提前一剑捅死了他,又担心他死后会胡言乱语,残忍的割下了他的舌头。
这个人就是致使泉先灭族,致使周岚斐和卫珣渊反目成仇的罪魁祸首,琅嬛国的大皇子,周湛。
也是现在的段四姥姥。
“你的统治欲当真是十年如一日的旺盛,当初是琅嬛国,现在是玄灵两界。”苏照影说:“大皇子,肉体凡胎,你当真不会在午夜梦回之时噩梦缠身吗!”
“你们这些凡夫俗子,不会明白生来便要为王的人要筹谋些什么。”段四姥姥大笑起来,他的面容不男不女,腔调也不男不女,怪异至极:“周岚斐黄口竖子,性格单纯愚蠢,父皇凭什么定他为太子!以他那不争不抢的性子如何能治理好一个国家!!”
“你就可以吗?”苏照影大声道:“你背着太子殿下灭了泉先一族,又将太子殿下的随身物品留在南海海滨,使得卫七癫狂昏聩攻打未央都!最终除了使琅嬛湮灭于史书长河!又留下了什么!”
“我得不到的国家,不顺从于我的子民,有什么留存的必要?”周湛不以为然:“他们打的越凶,我越是高兴,原来看着光风霁月的我的阿斐弟弟,也有那么无能又腌臜的一面!”
话音未落,周岚斐的剑已贯通了他的身体,周湛的面容越发扭曲狰狞,笑的却越发猖狂。
“弟弟,我的好弟弟,你自诩公正磊落,为了中和南海中的符,连自己的紫府灵丹都能祭出不要,救那群鲛人你得到了什么呢?得到的......不过是羞辱。”他压低了声音道:“精神上的和肉/体上的。”
周岚斐手微微颤抖起来。
“很好,你不记得了。”周湛说:“可你怎么能不记得呢!”
观音杖光芒暴涨,扣向周岚斐的天灵盖,与此同时别泉客砍下了周湛的头颅,“哐啷”一声,这天下无双的兵刃与那苍白的死尸一同坠落在地上,周岚斐抬手抱住了额头。
若说那紫萝昙花是击碎了他又重塑了他的灵台紫府,过程已是足够痛楚困顿,那么此时此刻,观音杖的力量贯穿了他的神魂,将一层厚厚的尘封印记生生撕开!
记忆的洪流若岩浆,待着腐蚀的力量,涌入他的大脑。
他梦见了死亡的瞬间。
还有许许多多......生不如死的瞬间。
由内而外的疼痛,倾覆天地的悲伤与愤怒,这些至暗时刻,无一例外,都有卫珣渊的影子......
周岚斐倒在地上,蜷缩紧身体,抱住了头颅。
他想,他是应该恨对方的,桩桩件件,国仇家恨,皆是不可磨灭的宿仇,所以他在灵力恢复的瞬间,从卫珣渊的骨骼深处抽出这把别泉客时,没有丝毫的手下留情,即便他知道剥皮剔骨的痛是如何的难以忍受!
但周湛死了之后,他的脑海里再无旁的东西只剩下他与卫珣渊的种种,他发现自己立不住那份恨与厌倦......
怎么会这样呢?他在心里诘问自己,周岚斐你是怎么了,你为什么恨不了他?
他在思念他。
从那么多的矛盾冲突当中萌生出的怀恋尖锐如矛,直指天穹。
“我欠你的,还你。”
卫珣渊背对着他时,清瘦的脊梁高耸,鲛人之骨铸造的长剑寸寸抽离出来,那光华将戾气横生的烟击退,有种出尘不染的贵重,他一动不动的驯服。
“这样我便能毫无动摇的恨你了。”
可你如此让步,又要让我如何毫无动摇的恨你呢?
还是说你死了,就都可一了百了?
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
眼前的湖畔人间景凭空撕开了一道裂缝!
“发生什么事了!!!”
围观之人皆骇然,地动山摇,天地晦然变色!!程晓楷一个站不稳竟被强烈的吸力吸向那道裂缝!丁无药一步上前,遒劲的手臂挥出浮沉一道,如坚盾般挡住了程晓楷的去势!
“这是怎么回事啊!!!”姜棠几乎站不稳,尖叫道。
“是烛冥道!!”丁无药大吼道:“烛冥道开了!!你们这些阴气深重的!!都离远些!!仔细被吸进去!!!可就再难回人间了!!”
沈常青竭力将姜棠裹进怀中,嘶声道:“烛冥道好好地!!怎么会开!!”
“许是观音杖和别泉客这两把稀世法器相争!!!”丁无药举手按住程晓楷的天灵盖,一团白色的光影飘摇如残灯烛火,被丁无药按着才勉强没有被抽离,“不......水底还有大事发生!”
从那道裂缝中伸出了无数的鬼手,在虚空中乱抓,那些力量将偌大的裂缝撕的越来越大!越来越宽!水底有漩涡腾起,长龙般卷连着天际的云,灌入裂缝之中!丁无药的面色骤变。
“卫七!卫七!!!”
他声嘶力竭的吼道:“回来!!卫七!!!”
周岚斐猛地回头。
头痛欲裂,记忆却变得愈发清晰。
“鲛人的神魂血肉与水相连,若有一日连魂魄也失去形态,大概会变成世间万物之源水的模样,化作云和雾,所以若有一日我死了,你或许会看见江水倒流,云蒸霞蔚。”
“愿那样的奇景可以博你一笑。”
“你胡说,你死了,我又怎能笑得出来?”
周岚斐的眼底一片血红。
“我不允许......”他颤声道:“卫七,我不允许!!!”
他扑向那道裂缝!张开手去抓握那恢弘磅礴的水帘!鬼手在接触到生人气息的瞬间变得茂盛猖獗!尖锐的指甲菊花瓣一般狂舞颤动!
“阿斐!!回来!!!”
“周岚斐!!那是烛冥道!!!别去!!!”
“千百年来!!只有一个卫珣渊!!”
丁无药与沈常青目眦欲裂。
入烛冥道容易,出烛冥道难,那些魂魄妄图折返阳世,最终却只能沦落到一个被困缚其中,转世不能,还阳也不能的地步。
是啊,千百年来只有一个卫珣渊走出过烛冥道,而他是为了带自己还阳。
轮回会消除前世的记忆,走烛冥道便不会。
卫珣渊如此,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保留住那份爱?还是恨呢?
“你说得对。”周岚斐任凭那些鬼手密密麻麻的穿透自己的躯壳,魂魄离体时有种诡异的松快感,剧痛却使他越发清醒。
“这世上只有一个卫珣渊!”
他的眼前一片昏黄,时而血红,什么也看不清,尖锐的哭嚎霸占了他的耳畔,震刺疯狂,魂魄是没有七窍可言的,他感觉不到肢体的存在,感觉不到动静,像是在尸山血海中无望的漂浮,那些声音和画面快将他逼疯,偏偏他还有些名为意识的东西!他竭力的在这片凌乱中寻找,那个影子,就在前面,离得好远!
“卫七!!!”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喊出了这两个字,毕竟他什么也听不见,他像一尾被人断鳍的鱼,在这烛冥道中挣扎,他拼了命的挣扎,竟离那影子近了些,眼前的红色转为极致的黑色,他想他应是盲了,在烛冥道里的结局应是一样的,他会跟那些鬼手一样,最终只剩下一些不成型的肢爪,可即便如此——
“卫七!!我带你走!!”
他动着没有知觉的嘴,对那人说出笃定的誓言。
手上微微一沉,他像是抓住了什么,用力的握紧,周岚斐的耳边一片诡异的寂静,他的六感损失了大半,他也不敢想象现如今自己的模样,但手上那沉甸甸的感受还在,他想他是握住了,他不能放手。
他旋身走着,奔跑起来,飞舞起来,手中的质感消失了,所有的感觉都消失了,但他还在一遍遍重复着:
“卫七,我带你走。”
随着鞭炮轰鸣,彩纸纷飞,丁氏悬羽司的剪彩仪式顺利完成。
丁无药难得穿着西装革履,跟沈常青站在一起向台下众媒体挥手致敬,姜棠混在人群里拿着个粉色的拍立得东拍西拍,而后被林帆抱起来,举到高处。
“丁总,采访一下,段氏倒闭之后,您接管本市羽师一族的各项事务,经营思路跟段宗稷先生有何不同呢?”
“丁总,对于段氏近期的遭遇你有什么想说的?”
“有传言说段宗主的精神状况出现问题被送进了精神病院,是真的吗?”
“妖鬼邪祟是真的存在的吗?丁总!”
“段氏的事情我无可奉告,至于妖鬼邪祟这些事,无法看透的事情就让我们保持敬畏吧。”丁无药笑眯眯的说:“至于悬羽司的业务嘛,我们跟政府签订了协议,所有政府部门无法处理的超自然现象,都可以向我们悬羽司提出协助请求,我们会为群众们提供相应的心理和物质上的保障与服务......”
“药总还真是打太极的一把好手。”姜棠噘着嘴说:“为什么不干脆承认我们这些妖魔鬼怪的存在呢?”
“承认了有什么好处?引起恐慌罢了。”林帆说:“况且我从来不觉得我是什么妖魔鬼怪,我跟人类也没什么两样啊。”
“也是。”姜棠打了个呵欠,“药总怎么这么多话要说,我好无聊啊。”
“你想去找周岚斐就直说。”林帆说。
姜棠:“嘿嘿,走嘛。”
“等常青一起。”林帆无动于衷。
“干嘛等他啦!”姜棠煞是不满,扭来扭去,“你跟他怎么总黏在一起,好烦呐好烦呐!”
“你打个电话给小程?”林帆说:“看看他期末考考完没,考完了就一起去找周岚斐。”
“小程好努力哦,附身那么伤元气,居然还赶场子去考试,我都快感动了。”姜棠撇着嘴说。
“小程可是乖孩子呢。”林帆笑道。
“只可惜那个附身他的那个人不在啦。”姜棠握着手机,似是有些感慨说:“不然,还真想看看他长什么样。”
“他得算是小程的曾曾曾祖辈了吧?”林帆说。
“会是个白胡子老爷爷吗?”姜棠说:“可是感觉应该是个小哥哥呢......唉。”
“你唉什么?”林帆说:“他稳稳当当的投胎去啦。”
“投胎去了,记忆不就都丢掉了。”姜棠说。
“被人贯心挖眼的记忆,忘记就忘记吧。”林帆说。
“那以前认识的人也都会变成陌生人了呀!朋友都会忘记,一点也不好。”姜棠说。
“但他可以认识更多新的人。”林帆微微一笑:“人生的不确定性最精彩啦,而且谁说忘记了的人不会再遇见,再成为朋友呢?不然我们这群人又是怎么邂逅的呢?”
姜棠歪了歪头。
“也是哦。”
那厢,有人搬着一箱一箱的书奔向舞台的方向。
“这是做什么呢?”姜棠说。
林帆说:“新编纂的琅嬛秘史,修正和补全了很多内容,已经被纳入国学经典啦,今天现场搞一波促销宣传,好让大家都能够正视琅嬛古国和泉先一族的文化,这些历史无论好坏真假,都应该得到尊重。”
“唔,你确定是秘史,不是艳史?”姜棠眨了眨眼,笑弯了眼睛:“你说如果没有那周湛搅局,泉先和琅嬛应该都还在吧?我们现在肯定能看到超多鲛人,像卫七那样的,该有多养眼啊。”
周宅里,院落里的玉兰花开,洁白莹莹,一片花瓣落下,在衔月潭的水片上飘荡。
周岚斐披了一件厚厚的褂子坐在院落的石桌边,手执一支小豪,沾了胶水仔仔细细的将一片片晶莹剔透的碎片粘起。
那些碎片奇形怪状,又小块,他即便再费了心思细致的做,仍然拼接的毫无形态可言,这活计费眼睛的很,周岚斐只拼了一会儿便累了。
他呼出一口气,望着那残破的玖陵珠,没有它护着神魂,谁也走不出烛冥道。
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世上那么多玖陵珠,偏生他与卫七的这两颗天赋异禀,丁无药日日感慨,卫七曾在烛冥道里送你一程,你便要在同一处里留他一遭,你俩可真不愧是存在于史书长河里的传奇人物,实力雄厚。
周岚斐如今想起来也还甚是好笑。
哪有什么实力,他现在自己想想,还是在后怕的。
但害怕失去卫珣渊的心占了上风。
他转眸看向衔月潭。
已经过了两年。
卫珣渊在衔月潭里待了已经有两年有余了。
烛冥道的伤害无比巨大,但水之于鲛人的力量亦是不可估量,丁无药说这个修复的时间没人能估计长短,让周岚斐心态平和些,这话倒更像是一种白色的谎言,告诉他也许即便他将卫珣渊从烛冥道里拉扯回来,也依旧是人间留不住。
这群人似乎都怕他崩溃,隔三差五的就以各种理由前来周宅探望他,周岚斐很想告诉他们,其实自己的内心很平静,非常平静。
在旁人看来无限漫长的生与死的距离,他与卫珣渊都能毫无顾忌的行来踏去,那还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他已经做了该做的,也并不介意等待。
卫珣渊可以等,他又有什么不可以等的呢?
“我可是很努力的将你带出烛冥道了,可你该不会是真的死了吧?”周岚斐蹲身下来,伸手搅了搅冰凉的潭水,略有唏嘘,“你如果是像苏照影一样出去投胎了,那我就不该在这里干等着,我得出去找你,毕竟茫茫人海,我找也得找上好久,你说是不是?若当真是如此,能否让我瞧见一些征兆呢?”
水中杳无动静。
周岚斐抿了抿唇角。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电话接通后,那边儿咋咋呼呼的。
“小周哥哥!!你别在宅子里枯坐着了!!”姜棠兴奋的大呼小叫:“我们在外面看见转世投胎的卫七哥哥了!!!!”
“什么?”周岚斐微微一愣。
“药总说啦!!转世投胎!!长相不会变!!!这个小鬼跟卫七哥哥有八分相像!!!卫七哥哥肯定是投胎了!!一定是!!!”
“难怪水潭里总没动静呢!!!药总说让你赶紧出门来见见!!我们已经堵住他啦!!!就等你了!!”
“快来快来!不然我们要被人家报警抓了,说我们是人贩子!”
“常青你开车去接他不就好了,周岚斐身体那么虚,一个人过来要花多少时间。”
“也是,周岚斐你等着我啊!别独自emo了,你也应该重新开始啦!!”
电话挂断,周岚斐握着手机怔了怔,旋即又看向水潭。
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卫七......当真是投胎去了。
“投胎......”他喃喃自语:“投胎也好,只要没有被困在烛冥道里,就都好。”
他说着说着,状似平静,实则几分苦涩涌上心头。
投胎后什么都不会记得,那些源自泉先的痛苦的回忆,一应都会忘记。
包括他这个始作俑者。
卫七会迎来崭新的人生,从零开始。
一个人记得,一个人不记得,原来竟是这样的感受。
从前,背负着国仇家恨的卫七再看见懵懂无知的自己是,也早已体会过这份苦楚,周岚斐想,世间的一切果真是公平的啊!
风起,水潭里的水沾湿了他曳地的衣角,周岚斐站起,转身。
虽然不想,但他应该去看一看——
猛然间,一股巨力从后方袭来,他不曾反应过来,清澈的潭水已经腾空而起,成浪拍岸,将他卷进了水潭深处!
“扑通”!
水自四面八方涌来,但记忆中的窒息感却没有如约而至,唇上冰冷而细腻的感觉一触即走,周岚斐豁然睁开眼,他在水底,潭水在他身周张开了薄薄的服帖的空腔,他像是处于一个定制的气泡里,又被人禁锢在臂弯之中。
“你打算去哪儿?去看那个不知所谓的两岁小孩儿吗?”
深蓝色的长发迤逦如水藻,男人用同色的冰冷的眼眸注视着他,目光却炙热的仿佛要将人融化。
曾几何时,沉溺于海底,淹没于水浪,又湮灭于烛冥道,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神了,久到让人以为会不复存在。
而那张脸,瘦削,苍白,眼眶凹陷,但仍然是记忆中的俊美。
周岚斐举起手,抚摸着那张脸上骨骼的轮廓,感受着他声音里的阴沉。
若是寻常人,大概会被这种偏执吓到,可他只觉得快乐。
“如果你再不做些什么,我真的会去。”他轻声说。
“我不允许。”
鱼尾缠绕上来。
周岚斐怔了怔,他想起了程晓楷曾经跟他说过的,最近也三天两头跟他提及的梦境。
鳞片像是锁链,蜿蜒迤逦的过程又十分缠绵。
冰冷的水流淌进去,周岚斐瑟缩了一下,止不住的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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