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奕欢被拽到床前时侧头看了八皇子一眼,八皇子坚定点头,表示无事。
这时,正平帝已经握住了兰奕欢的手,低声说:“欢儿,你来了……”
声音颤巍巍的,像个真正的老人。
兰奕欢突然觉得有点心酸,低低应了一声,道:“父皇。”
正平帝看了他一会,却好像一下子来了精神,抓住了他的手,说道:“好,好,好。”
他说道:“吾儿乃人中龙凤,兰庭芳草,堪当大位!”
说完之后,兰奕欢就觉得自己手中被塞了一样东西,低头看去,正是那份熟悉的,写有他名字的圣旨。
他一下子抬起头来,见正平帝眼望着他,神色间竟好似带着无限的殷殷期待,一如前世:“你一定要好好当,朕相信你一定能好好当……”
他虽然被齐弼弄醒了,但依旧十分虚弱,说了这两句话之后便又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
兰奕欢手握着圣旨,心中也不禁思潮起伏。
对于他来说,正平帝究竟为什么会把这个皇位两世都传给他,实在是一个难解的谜题。
随即,手中一空,圣旨已被齐弼抽走了。
齐弼十分满意兰奕欢此时怔愣的反应,他不信有人能在这样的诱惑之前不动心。
“只要除掉了挡路的兰奕臻,那个位置非你莫属了。”
齐弼微笑道:“请罢,外甥。”
兰奕欢看了八皇子一眼,齐弼道:“就怕太子殿下见了你这心肝一时冲动,伤着了他,你要难过,还是把人留在这里,我帮你看顾着吧。”
兰奕欢知道他这就是要把八皇子留下当人质的意思了,微微犹豫,八皇子已开口对兰奕欢说道:“我没事,我就在这等你回来。”
他竟然能说出这么懂事的一番话来,让兰奕欢十分意外,看了八皇子一眼,八皇子又道:“你跟我说的话,我都记着。”
兰奕欢点了点头,便转身出去了。
外面的风一阵紧似一阵,令人出了门便感到一股彻骨的寒凉。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兰奕臻和兰奕欢的很多打算齐弼肯定不知道,齐弼现在的作为,也是他们所始料未及的。
双方手中各有筹码,你来我往的博弈中,谁棋差一招,谁就死无葬身之地。
齐弼对兰奕欢显然并没有完全信任,将八皇子留下当人质还不够,又分派了两队侍卫随兰奕欢一起出去,说是“帮助他擒拿太子”,实际上则是为了监视兰奕欢接下来的举动,免得他趁机耍什么花招。
兰奕欢有狼毒暗卫在手,自己又聪明机灵,其实他想独自脱身也并不难,难的是如何打破目前的困局,闯出一条合适的路来。
凭着对兰奕臻的了解,他相信,二哥虽然突然折返,但也不可能全然没有半点安排,齐弼既然费那么大劲给兰奕臻扣上污名,显然也是不打算亲自动手杀他。
所以,自己到底应不应该把兰奕臻给抓回来?
抓了,齐弼少了一份顾忌,不抓,对方没达成目的,肯定还会耍新花招。
兰奕欢一边想着,一边被齐弼那些兵士们看守着往外走,这时,他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本宫说了要见齐弼。他是本宫的大哥,有什么见不得的吗?”
兰奕欢的脚步猛然一顿,随即,闻到了一丝淡淡的薰香味。
——是齐贵妃迎面走了过来。
齐贵妃显然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碰见兰奕欢,整个人一下子就愣住了。
她那惯常骄纵威严的神色有些可笑地凝在了脸上,只是定定地看着兰奕欢,别的什么都忘了,直到目光中渐渐泛出了怜爱和凄楚。
自从真正地知道了两人的母子关系后,他们还是第一次真正地面对面相见。
兰奕欢这个年纪,原本就是一天一个样,此时看着好像又长大了一些,脸颊上的婴儿肥长开的几乎不见了,长身玉立,轩然清举。
好一会,齐贵妃才感觉到自己的手心是潮的,背心里也涔涔的冷汗,大概是眼里有泪的缘故,天上的日头也突然变得刺目的灼人,那光像是万千簇锋芒锐利的针尖,穿透身体,一直扎在了人的心头上。
愧疚与心疼拉扯着她,她的嘴唇哆嗦着,又是无措,又是近乎贪婪地看着兰奕欢。
好不容易才把眼中的模糊眨去,低头却看见兰奕欢月白色的衣袖上,沾着点点血迹。
“你受伤了?”
齐贵妃一惊,连忙问道:“谁伤了你?要不要紧?”
兰奕欢也在看着齐贵妃。
这么多年来,他大了,齐贵妃却明显地老了。
大概是很多事情不太如意的缘故,今生的齐贵妃也不像前世她前世成为太后是那样的气势逼人,明艳大气,耀眼的阳光下,她眉梢眼角的皱纹一览无遗。
那时,兰奕欢那样努力地当上皇帝,也让自己的母亲成为了这个世上最尊贵的女人,颁下册封的诏书时,他的心里是骄傲的。
因为他为自己的亲人带来了荣耀和快乐,那时他以为,也可以得到来自对方的爱。
此时此刻,站在这里,他看似身处困境,却又好像万事美满,前世孜孜以求的一切全都自动送到了掌中。
至高无上的位置,渴盼不已的母爱,生死相随的情人……
想要的时候得不到,觉得看不开了,又满满一股脑地塞过来,命运的辗转曲折,是多么的微妙而可笑。
终于,兰奕欢后退了一步,淡淡地说道:“不要紧。”
说罢之后,他便要走,齐贵妃却已经察觉到了更多的不对。
不光是兰奕欢身上的血,还有他身边跟着的人看起来姿态也不像是下属。
齐贵妃是知道齐弼在正平帝的丹房里的,才说要来将他,可兰奕欢却刚从那出来……
齐弼又想干什么?
齐贵妃连忙挡在了兰奕欢的面前,问那些兵士:“你们这是要带他去哪?”
兰奕欢愕然地看着齐贵妃,他长这么大从未听过亲生母亲用这种类似于维护自己的语气跟别人说话。
兰奕欢身后那些人也面面相觑,其中有几个更是齐家的家奴,更并不知道此前齐氏兄妹闹翻之事,犹豫了一下,还是恭敬回答了齐贵妃的话:“太子谋反,请七殿下前去平乱。”
兰奕欢微微皱眉,说道:“你不用管。”
说完之后,他吩咐道:“太子那边事情紧急,快走吧。”
眼看兰奕欢大步往前走,齐弼的人连忙也匆匆跟上去,身后,齐贵妃竟然也小跑着跟了上来,再次拉住了其中一名兵士。
只怕她入宫之后由少女变成了妇人,就再也没有这样跑过。
她不管不顾地向自己抓住的人确认道:“赵槐,是真的吗?”
何槐曾经在齐贵妃未嫁时当过她的护卫,此时犹豫了一下,说道:“娘娘,齐大人只是因为太子跟七殿下交好,想要让七殿下去劝说他一番,这又能有什么危险呢?战事紧急,请您别再耽搁了。”
他说着,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向齐贵妃保证了兰奕欢这趟出去不会有事。
此时,兰奕欢再也没有回过头,已经大步走远了。
齐贵妃一顿,终于松开了赵槐,低声说:“去吧。”
她身上的幽香悄然在风中散开,宛如一段怅然消散的时光。
人在愧疚痛苦的时候,总是不免一遍遍回忆曾经的幸福,眼前的宫殿楼阁始终不变的伫立,兰奕欢曾在这里,无数次带着笑意向她跑来。
而那些,却又已经永远地封存在了另一个世界。
原来当时所得到的幸福,竟是那么奢侈的东西。
齐贵妃站在那里,直到看不见兰奕欢的背影了,这才转身进了丹房。
兰奕欢也确实没有时间在宫中耽搁,兰奕臻心有牵挂,简直可以说是势如破竹,这一路折返的极快,兰奕欢还没出宫,他就已经到了京城的最后一道城门之外。
甚至连守官都是刚刚收到消息,匆匆忙忙放下饭碗站在城墙上一看,被突然出现的太子给吓住了。
兰奕臻勒马立于城门之下,他身畔的侍卫仰起头来高声喝道:“太子殿下在此,还不速开城门!”
守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怎敢怠慢,连忙称是,就要放下拉住城门的绳索。
这时,突然又听一个声音高声喝道:“万万不可!”
听到这个喊声,守官闻言向下看去,竟只见平日里几乎从不离京城的内阁大学士霍明京也出现在了这里,正一边高呼,一边疾步跑上城墙。
这霍明京已经年届六旬,平时上个殿都气喘吁吁,此刻也不知道是一股怎样的动力,让他竟然能迈的开步跑上这样高的城墙,一边跑还一边豁老命地大叫着:“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他身后,还跟着礼部尚书范安和太子太傅韩来英等人,一帮老臣年纪都不轻了,跑的几乎要断气。
到了城头上,霍明京顾不得其他,先是大喝了一声:“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乱动!”这才站上了城墙边,向下望去。
见到果然是兰奕臻在城墙之下策马而立,身后更带兵将,霍明京不禁暗自叹了一口气,扬声道:“臣参见太子殿下!”
兰奕臻微微颔首。
他身边的侍卫质问道:“大人既对太子有礼,为何又阻止殿下进城?!”
霍明京道:“殿下恕罪。敢问殿下为何不祭泰山而归?”
兰奕臻全程没有开口,都是由侍卫代为回话:“清君侧,除奸臣!”
霍明京道:“即是如此,宋大人为何自尽?”
侍卫道:“其中自有误会之处,太子殿下亦感痛心。然霍学士宁信宋大人,而不信太子乎!?”
霍明京道:“臣不敢。但此时殿下忽然领兵而回,其中实有蹊跷之处,臣未敢断言是非,故斗胆请殿下独身入京,不带兵将,臣必定以自身性命保护殿下!”
他说着,见到前来的大臣们越来越多,就向着他们示意:“其他大人们都可作证!”
齐弼想要的目的达到了。
他根本不需要把自己放到兰奕臻的对立面去与他为战,而是通过逼迫兰奕臻回京和宋邕自尽两招,配以在京城散播谣言,成功激起普通臣子们对兰奕臻的怀疑。
这样的话,不管兰奕臻说什么,众人没有查证的时间,都会半信半疑,要取信于他们,就要把手上的军队留在城外,那也失去了救兰奕欢的筹码,完全是两难的局面。
静默中,大家几乎都是屏息凝神,看着兰奕臻的反应。
侍卫还要再说,兰奕臻却突然抬了抬手,终于开口道:“不必。”
几乎是所有密切关注着他的人,都将目光集中在了他的那只手上。
修长而有力的五指,带着翻覆间风云变幻的杀伐决断一挥而下,兰奕臻口中淡淡吐出四个字:“撞开城门。”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莽撞的人,回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所有可能的代价,质疑、反对、战争……甚至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但因为天平的另一头是那个人,所以,根本不需要抉择。
不知道兰奕欢那边的情况如何了,并非兰奕臻不想跟他互通消息,而是这一路赶来不眠不休,他的速度,已经比信差还要快了。
兰奕臻微微闭目,尽量压下心中的焦灼和急躁,又补了几个字:“尽量不要伤人。”
没想到霍明京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兰奕臻竟然还一点都没被触动,直接下令攻城,城头上的大臣们面面相觑,心中同时出现了一句话——
太子疯了!
此时来的都是朝中重臣,可以说素日是跟兰奕臻天天打交道的,从本心来讲,他们对兰奕臻没有任何不满,只是礼法尚在,太子,毕竟还不是皇上!
他们今日之所以过来,就是因为收到了正平帝亲笔所写的密信,两相抉择之下,人人心里都是为难。
有人不禁转向韩太傅,高声说道:“太傅,您是太子的老师,您快上去劝一劝吧!”
韩太傅沉默片刻,却道:“太子若谋权篡位,又何必等到今日?”
这时周围也有人说道:“太子殿下不是说要清君侧吗?说不定就是为了除奸才会如此情急!”
两派人意见不一,几乎要吵了起来。
“可陛下的亲笔诏书又是怎么回事?”
“那奸臣是何人,太子又为何迟迟没有明言?”
“就算他说出了名字,也只是空口白话,如何让人尽信?”
“轰——”
在两群人乱纷纷的争吵中,只听一声巨响,城门已然破了!
兰奕臻的大军涌进城中,京城守卫们如临大敌,紧张到了极点。
“哒哒!哒哒!”
正在这时,长街的另一头,却有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响了起来。
兰奕臻猛然勒马止步,人们也纷纷停口,朝着来人的方向看去。
军队如潮水般分到两边,让出了一条路来,一名少年坐在白马之上,飞驰而来。
顾盼之间,容姿绝世,惊鸿照影,正是兰奕欢。
在看到兰奕欢的那一瞬,兰奕臻多日以来如同放在火上炙烤的心,一下子就定了。
狂喜之下,头脑中竟微微的眩晕,多日来的疲惫顿时都涌了上来,让他差点从马上栽下去。
“你……”
兰奕臻几乎装不出冷峻的神色,颤声道:“是你来了。”
兰奕欢手腕一挫,在兰奕臻的面前勒住了马,定定地看着兄长。
两人隔着近在咫尺的距离对峙着。
周围的臣子、士兵、百姓们,也因为这一幕不禁屏住了呼吸,不知道这对曾经那样亲近的兄弟会如何对待彼此。
一场恶战,仿佛一触即发。
第117章 心曲语形影
见到兰奕臻微带憔悴的面色, 兰奕欢的目光中有一霎的柔情,但旋即,他微一闭目, 再睁眼时, 已是冷锐一片。
——“唰啦!”
兰奕欢反手抽剑,抬起剑锋直指向兰奕臻, 高声喝道:“大胆逆贼, 还不快快下马受降?!”
兰奕臻定定地看着他手中的剑锋。
刚才兰奕臻一直没有当中说出这件阴谋的始末, 正是一方面顾及到兰奕欢的安危, 不愿激怒齐弼, 另一方面也是因此事关系到兰奕欢的身世。
秘密一旦揭穿, “冒充皇嗣”的罪名兰奕欢无论是不是主动为之,也要承担一份,这是兰奕臻万万舍不得的。
他深爱兰奕欢,他也希望喜欢兰奕欢的人越多越好, 希望那些污名污水, 谣言纷扰不会侵袭其身。
兰奕臻很想用力地拥抱一下兰奕欢,可是虽然他们此刻终于见面,也看到了安然无恙的对方, 这出戏却还不到谢幕暗灯的时候, 依旧得演下去。
否则同齐弼献王等人厮杀起来, 不管谁胜谁败, 死的都是大雍的将士和子民, 也是中了齐弼的算计。
其实兰奕臻还有东西要交给兰奕欢, 可是刚说了这两句话, 兰奕欢身后那些监视他的兵士们也已经随后赶到。
这些人看着兰奕臻,全都面露紧张之色, 纷纷跟着拔出刀剑指向他。
兰奕臻的部下也全都围了上来,怒目以对。
剑拔弩张之际,方才还面色凛冽的兰奕臻忽然轻轻地笑了。
他对兰奕欢说道:“你来押送我。”
兰奕欢心里还在谋划怎么假打一场能显得更逼真呢,满脑子都是二哥先这样这样,自己再那样那样,然后自己被二哥打的连滚带爬,突然一个反杀,二哥跪地求饶,成为他手下败将。
这边想的正热闹,冷不防听见兰奕臻说了这么一句话,兰奕欢一愣,道:“什么?”
“当啷”一声,兰奕臻干脆利落地扔掉了手里的长剑,跳下马来。
在一片“殿下”的轻呼声中,他一步步向着兰奕欢走去,手无寸铁,微微在身前并拢抬起。
兰奕臻对兰奕欢说:“是你亲手押送,我就降。”
这简直比他刚才要攻进京城还要疯狂和让人不可思议。
刚刚苦苦劝说半天,却被兰奕臻断然无视的霍明京几乎想问——太子,你丢魂了么?
兰奕臻那边的人实在忍不住了,高声大叫道:“殿下,您在干什么!我方有很大胜算,此时认输,岂非与送死无异!”
兰奕欢那边也有将士警惕地劝说:“您不能过去,太子如此,必定有诈!”
然而两边说的话,兰奕臻和兰奕欢都没有理会。
短暂的停顿下,兰奕欢走上前去。
兰奕臻深深凝视着他,将双手伸了出来。
兰奕欢什么也没说,抽出自己腰上的玉带,将兰奕臻的双手缚住。
他的动作很慢,兰奕臻低着头,鼻端是兰奕欢的气息,眼前能看到兰奕欢白皙的后颈与毛茸茸的发顶。
万人注视下,他需要按捺着自己,不能与兰奕欢太过亲近,可是就这样闷不吭声地看着对方绑自己,心里也是无比的安稳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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