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奕欢顿了顿,沉默不语。
兰奕臻把小熊从兰奕欢手里抽出来,丢到枕头边,又把兰奕欢拉起来,握着他的两只手说道:“既然喜欢我们小七的人这么多,一个两个犯了错的,让你不高兴的,咱就不要了,不就行了?”
兰奕欢还是不想说话,兰奕臻凑过去,用额头碰碰他的额头,问道:“好不好啊,怎么不理我啊?”
兰奕欢:“……”
从来不苟言笑的太子殿下也算是使尽了浑身解数来博弟弟一笑,又亲了下兰奕欢的嘴唇,继续问:“不要不高兴了,嗯?”
兰奕欢被亲的痒痒的,终于没抵住,挡住兰奕臻,连声道:“好了好了,没有不高兴了!”
兰奕臻不禁笑了起来,转身弯下腰去,将兰奕欢的鞋子拿过来:“那咱们吃饭去?”
兰奕欢坐在他身后的床上,看着兰奕臻弯下去的、宽阔的、坚实的后背,突然感到眼底升起一股泪意。
但这一次,不是因为震惊或者难过,而只是感动,平静的感动。
他忍不住倾身过去,从后面抱住了兰奕臻的腰。
兰奕臻刚刚直起身来,就被兰奕欢这样抱住了,他先是一怔,然后反手拍拍兰奕欢,半开玩笑地说:“你以前不是说,觉得我好像娘一样吗?要不你需要的时候,就把我当娘吧。”
兰奕欢一怔,随即终于真心实意地笑了,他的下巴靠在兰奕臻的肩膀上,歪头看着他的侧脸,问道:“你不是也说过不想当来着吗?”
兰奕臻无奈道:“为了咱们家七殿下,当牛做马也得当啊!起来吃饭!”
他说着,兰奕欢忽然“哎哟”一声,整个身子腾空,竟是被兰奕臻直接背了起来,放到了旁边的椅子上,示意他穿鞋。
是的,他的身边还有很多很多爱他的人。
从他重生的那一刻起,便已经决定不为不值得的人再伤心半分了,不是吗?
兰奕臻哄着兰奕欢吃饭去了,阿雅思出了宫,一个人走在漫长的街道上。
此时,他的脸上再无面对兰奕欢时的柔和微笑,面孔紧紧绷着,甚至在寒风中显露出几分肃杀的味道。
他的心情也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
有对兰奕欢的心疼,有对自己失职的愧疚,也有……
对他曾经爱过那个女人的失望。
阿雅思想起,他刚刚来到大雍皇宫里的时候,其实没有打算久留,他只是对这座宫殿十分好奇,而且听说,这里有全天下最动人的乐谱,所以就打算盘桓一段时日,看个新鲜就离开。
那时候的他,也只是刚满二十岁,情窦初开,热烈大胆,在无意中遇到齐贵妃之后,就被吸引了。
阿雅思从一开始就知道,齐贵妃不是什么善良柔弱的女子,或者说,能在这个深宫中存活下来的女人都非良善之辈,她骄傲、自私、心狠,但阿雅思就是喜欢她,没什么道理可讲。
所以,即便知道齐贵妃和他在一起的那一次其实是为了排遣心中的痛苦与寂寞,并非真的对他动了感情,阿雅思依然一心一意地期盼着,有朝一日她能够愿意离开这座宫殿,跟自己回到草原上去。
甚至孤魂野鬼当了那么多年,他都没有改变过自己的这种心意。
可如今回到人间,有了再次重逢的机会,他心中的这份美好却仿佛变了颜色。
当着孩子的面,阿雅思都不愿意表现出对他生母的任何负面情绪,以免把这种心情传导过去,所以他对兰奕欢的讲述显得很平静,甚至显得有些无情。
但是他的心里却非常、非常的难受。
他曾经用尽力气爱过的女人……做出了让他无法释怀的事。
阿雅思的步伐越来越快,最后终于忍不住狂奔起来。
他发了疯一样地奔跑着,脚步越来越快,仿佛想要耗尽全身的力气,或许没有力气了,就不用心痛了。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忽然听到一声马嘶。
阿雅思停住了脚步。
他转过头,发现冲他叫的是一匹拥有银灰色漂亮鬃毛的小马,这是达剌特产的银鬃马。
小马像是觉得阿雅思有点熟悉,亲亲热热地蹭过来,对他闻了又闻,阿雅思拍了拍它,目光一抬,赫然看到了头顶上面的牌匾。
——原来,他竟是跑到了驿馆之前。
阿雅思久久地看着那道牌匾,终于,他的脸上露出了坚定之色,向着驿馆里走去。
该是他找回自己的身份,承担起自己的责任的时候了。
他知道孟恩和林罕都住在里面,只是不知此时在不在。
他一路避开守卫,向内走去,心跳越来越急。
有几名达剌的武士从前面的小路上走过,阿雅思将后背在墙上一靠,躲了过去。
武士们经过,他刚刚松了口气,忽然听见在身边的窗内,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女子嗓音——
“我是皇上的贵妃,姓齐。”
阿雅思猛然一怔。
房间内,突然见到齐贵妃找来的孟恩和林罕也是一脸诧异。
他们两人曾经在大雍招待使者的宫宴上见过齐贵妃一面,但除此之外,双方就再没有过什么交集了。
今天,两人刚刚回到驿馆,就听见底下的人来报,说是有个奇怪的女人找了过来,指名道姓地要见他们。
以两人的身份,也不是谁想见就能见得的,孟恩和林罕本来没想理会,前来禀报的人却呈上了一对红宝石的镯子给他们看。
镯子、簪子、戒指,这本来是一整套的首饰,也是阿雅思生母的陪嫁之物,此时此刻,终于凑在成了一套。
就这样,齐贵妃才被请了进来,对着阿雅思和林罕进行了自我介绍。
她身为宫妃,出一趟宫十分不易,此时摘下斗篷上的帽子,露出一张苍白无妆的面孔。
令林罕和孟恩都谨慎地与她保持着距离,同时,心里也都想起了之前看到的阿雅思的那封“遗书”。
里面说,七皇子兰奕欢是他留下的那个孩子。
而这齐贵妃,岂非正是兰奕欢的生母?
她又有这镯子,很有可能就是——
孟恩心中已经是惊涛骇浪,面上却不动声色,缓缓地说道:“原来是贵妃娘娘,不知道你为何出宫,手中又为什么会有舍弟之物?”
齐贵妃从旁边拿起一炷香,点燃了,在两人惊疑防备的目光下,插到了房中摆放的阿雅思的灵位前。
仿佛也是借着这件事平复自己的心境,她淡淡地说:“自然是他送给我的。”
林罕道:“我们如何相信你?镯子不过是死物,也可能是你捡到的,抢到的。”
齐贵妃早有准备他会有此一问,又取出了一沓信递了过去,孟恩和林罕翻开一看,发现上面字迹熟悉,全都是阿雅思当年写给齐贵妃的。
“真的是你。”
林罕沉声说道:“你就是那个小弟喜欢的那个身份高贵,但是暂时不能带回家的女子。”
可如今,齐贵妃有地位,有儿子,身份尊贵,他的弟弟,却早已经变成了一堆白骨。
齐贵妃一怔,问道:“他还跟你们提起过我?”
两人之间这般见不得光的感情,他竟然……还会跟家里的人说吗?
这个傻子。
孟恩问齐贵妃道:“你最好把话说清楚,你来找我们做什么,阿雅思之死又和你有没有关系?”
齐贵妃仰起头,盯了屋顶片刻,然后冷笑一声,直接冲着两人直挺挺跪了下去。
她的膝盖着地,发出了“砰”一声。
孟恩和林罕同时说道:“你做什么?!”
“我和阿雅思之间,是我看出他对我的迷恋,主动引诱了他。”
齐贵妃目视前方,瞧着灵位前袅袅飘出的香气,说道:“后来他为了保护我和孩子,将蹿进宫中的巨蟒引开,从此不知所踪。所以我一直不确定他是不是去世了,但他的死确实应该和我有关系。我都认。”
林罕都要气笑了,说道:“你这个女人,可真够无情的!”
齐贵妃淡淡地说:“我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谁让他眼瞎,自己看上我,又自己送上门来。”
孟恩这时却叹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留着他给你的信这么多年?不怕被人发现吗?”
齐贵妃一顿,僵了片刻,什么都没说,直接转移了话题:“总之,都是我害得他,跟旁边没有关系,今天我人就在这里,你们想怎样给他报仇都悉听尊便。但……但你们得帮我照顾一个人。”
林罕说:“我们凭什么帮你?什么人?”
齐贵妃说道:“因为那个人,就是阿雅思的亲生儿子,你们的亲侄子。只要你们愿意照料他,给他找一个好的去处,无论让我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阿雅思靠在窗外,听着齐贵妃的话一句句传了出来,只是僵立在那里,一动都不能动弹。
他想象着齐贵妃如今是什么样子了,想象着她说这些倔强的话时,会是什么样的神态表情,可是却一眼都不敢透过窗子向里面看,眼睛只是死死地盯着旁边暗红色的窗棂。
那颜色,就像是凝固了的鲜血一般,只让人觉得刺目。
听到这一句话,阿雅思心中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惧,他几乎是在祈祷,齐贵妃接下来会说出的那个名字是兰奕欢。
之前所有的事都是误会,其实她早就认出了自己的儿子,其实这中间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能不能是这样?能不能……
这当然是不会的。
身上虚虚生出微凉的冷汗,在翻来覆去的胡乱祈求中,阿雅思听见林罕在问:“七殿下怎么了?”
齐贵妃道:“不是兰奕欢,是我娘家的侄子,叫做齐埘。当初我生下他,害怕他瞳色有异,被人看出破绽,这才将他设法送出宫去了。”
“现在他不小心做错了一些事,不能继续安心在大雍生活,如果没有人帮他,他这辈子都完了。请你们把他带走吧!”
说完这句话,齐贵妃的心中,忽然有了种轻松之感。
自从五皇子走失之后,“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孩子”像是一道罪枷,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头上,她好像被这道执念锁住了,在有了小儿子之后,就想尽办法地对他好,这不光是爱,更是一种恕罪。
唯有这样,心中的悔恨和歉疚才能稍稍减轻,唯有这样,她才不会每天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自己再犯下难以弥补的大错,尝到那种失去之后撕心裂肺后悔的痛苦滋味。
可实际上,齐埘在一次次地让她失望。
这一次,她已经做好准备,哪怕是被孟恩和林罕杀死,付出生命的代价,也要给齐埘找一个好的去处。
而如果还能剩下什么,如果侥幸不死,她想做一点,自己想做的事。
前世种种,再次蜂拥而来。
“那个孩子不容易,我希望他以后能过上点好日子……”
她突然不知道自己在说谁了。
齐贵妃头一次哽咽了,而后,她重重一个头磕了下去,三次叩首之后,地上已有血迹。
孟恩和林罕却被她说得愣住了。
直到看见齐贵妃磕的额头上都出了血,林罕这才回过神来,一把拉住她,说道:“你先起来,不要这样。”
然后,他又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吗?”
因为这孩子的身份,和他们听到的完全不一样。
虽然齐贵妃的理由很合理,但是因为之前兰奕臻曾经派人暗中向孟恩和林罕透露过齐埘平素的言行人品,他们在没见过对方的时候,就对这个名字没有好感了。
怎么他又成了侄子了?这……实在难以相信。
齐贵妃道:“当然是……”
“不是。”
她的声音和另一个声音混在了一起。
紧接着,身后的两扇房门被一下推开,一名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他看着齐贵妃,声音中有奇怪的颤抖:“兰奕欢才是你的儿子。”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房中的三个人都惊呆了,他们甚至没有顾得上去追究阿雅思是怎么进来的,全都将目光看向他。
齐贵妃道:“你说什么?”
她想冷笑一声,或者做出平日里那样高傲不屑的表情,来反驳这离谱的话语,可是看着对方的眼睛,她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是谁?”
齐贵妃一下子站起身来,抓住阿雅思的衣服,急切地,疯狂地问道:“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凭什么这么说?啊,你说话啊!”
阿雅思道:“你的亲生儿子,刚出生的时候,胸口就有一处胎记……现在也在。你如果不信的话,可以找一找当时的产婆,好好地问清楚。”
第97章 镜破有片明
齐贵妃忘记她是怎么走出这个房门的, 她只记得自己跌跌撞撞,走到门口的时候,还被门槛被绊了一下。
阿雅思下意识地上前一步, 但在他快要触碰到齐贵妃的一刻, 又硬生生顿住,仿佛两人之间有着一道无形的屏障。
这时, 齐贵妃已经自己扶住墙壁站稳了, 她回过头来, 看着阿雅思, 面色苍白, 失魂落魄, 却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是谁?”
阿雅思本欲伸出去扶她的手慢慢攥紧,然后一点点背到了身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对着曾经那样深深爱过的人说道:“一个普通侍卫罢了。”
齐贵妃恍惚地走出了驿馆,送她来的齐家护卫将她的手臂扶住, 低声道:“娘娘, 咱们的马车在那边。”
齐贵妃茫然地转头,朝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马车上的帘子被掀了起来, 齐埘殷切地朝着她看过来。
他是齐贵妃事先安排好等在这里的, 本想着, 如果能让齐埘今天就住进驿馆, 他就会安全很多。
齐埘这个时候, 只怕正渴望着自己可以立刻恢复达剌王子的身份, 从此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
可这一刻, 齐贵妃突然很怕看见他,看见那充满着希望与渴盼的神情。
她说:“去给我另外找一辆马车过来。”
齐家的护卫没有听懂, 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您说什么?马车不是在那里吗——”
他的话突然中断了,因为这个时候,齐贵妃突然转过头来,以一种十分可怖的神情盯着他,一字字地重复道:“我说让你另外找一辆马车!”
那名护卫一下子被吓住了,连连点头说:“是,是。”然后飞奔过去找马车。
齐贵妃怔怔地坐在马车上,脑子里不断盘旋着刚才的那一幕。
那个男人……面目那样陌生,神情却令她感到那样熟悉的男人,诡异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告诉她,兰奕欢才是你的亲生儿子……
兰奕欢才是……
这怎么可能呢?
兰奕欢胸口上是有一块胎记,可她从来不知道,她的亲生儿子也有!
大哥没说过,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陪嫁婢女没说过,她的乳娘也没说过!
这个世界还是真实的吗?
马车在街头急奔,路边的一户户灯火从车窗外被不断抛到身后,她突然很害怕回到宫中面对接下来的一切,可是她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供养无量百千诸佛,于诸佛所、植众德本,常为诸佛之所称叹。以慈修身,善入佛慧。通达大智,到于彼岸……”
东宫,兰奕臻坐在桌前,一笔一笔抄写着佛经。
本来是想以此让自己平心静气,但一个“岸”字写完,最后一竖竟是宛若刀锋,力透纸背,凌厉峭拔之外透出腾腾杀机,令兰奕臻笔势一顿,随即将毛笔搁在了一边。
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兰奕臻道:“进来。”
他的暗卫静悄悄地走进门来,跪下道:“殿下,东西还有人都送到临华宫去了。但齐贵妃不在。”
兰奕臻道:“无妨,早晚会回去。剩下的便不必再管了。”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微一转头,看见一侧墙面悬挂着的宝剑剑鞘上,映出了冷然双目,与肃杀面庞。
虽然一直在劝说和宽慰兰奕欢,但这只是因为兰奕臻想让兰奕欢自己心里好受一点罢了,并不代表着他会觉得一切事情都已过去,过往烟消云散。
他从来就不是那样宽宏的个性,更何况被伤害的人是兰奕欢。
想到兰奕欢曾经的痛苦与委屈,兰奕臻就会生出一种想要杀人的冲动,什么慈悲为怀,宽容大度……
面前的佛经被顺手撕个粉碎,丢在地上。
他必定要这些人一个个地偿还回来。
等回过神来,齐贵妃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临华宫的门外了。
她刚刚迈步进去,就感觉出一种不寻常的气氛。
——主殿的大门是虚掩着的。
殿内黑沉沉的,不见半点灯火。
看守的侍卫们发现这情况之后,也被吓了一跳,连忙一边告罪,一边快步上前,将殿门推开,点亮了灯火。
相似小说推荐
-
庭许/他欺我病弱惹人怜(几枝芽) [近代现代] 《庭许/他欺我病弱惹人怜》全集 作者:几枝芽【完结】晋江VIP2023-10-12完结总书评数:238 当前被收...
-
孤客/我心上人是仙门叛徒(俺大爷) [玄幻灵异] 《孤客/我心上人是仙门叛徒》全集 作者:俺大爷【CP完结】长佩VIP2023-10-25完结收藏:6,070评论: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