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释青从听到这些喧哗人声的时候,呼吸就屏住了,直到齐归转身走到窗边,才松了一口气。
黑沉的眸子盯着齐归的背影。
齐释青的声音有些沙哑:
“想出去玩的话就去。早点回来。”
齐归打了个激灵,猛地转身,却看见齐释青在榻上翻了个身,背对他,似乎又睡了。
齐归小声说:“好的,哥哥。”
他在窗边站了一会儿,走去墙边拿了一顶帷帽。
皂纱放下,挡住面容,他看了片刻齐释青,最后还是决定不打扰他的睡眠,便没再出声,轻轻带上门走了。
齐归站在富丽堂皇的楼宇之下,仰望着“暖莺阁”的招牌,深吸一口气。
然后剧烈咳嗽了起来。
——香粉味道太浓。
青楼的生意过了午后才好做,大早上的,有这样一个看上去挺有钱的小郎君站在门口,将入不入的,老鸨子只瞅了一眼,就决定不能放过这只待宰的肥鹅。
从那巨大的牌匾下款款走出来了两个女子,齐归一边咳嗽一边瞪着她们,刚在心中赞叹她们跟仙女飞出来似的,下一刻,一只染着红指甲的手便柔情似水地抚上了他的胳膊。
“小郎君可是咽喉不适?要不要进来喝碗水?”甜得流蜜的嗓音问道。
齐归垂眸看了眼自己胳膊上停留着的纤纤玉指,指尖一点红,修长柔软,不像自己的爪子骨节分明的。
“……好的。”齐归说。
进了暖阁坐下,这染着红指甲的女子就想给齐归摘下帷帽。
齐归挡住了。
那女子委屈地娇嗔:“怎么,小郎君难道不愿意亲眼看看小女子吗?”
齐归:“呃……”想了片刻,他说:“非也,其实是我相貌丑陋,怕吓到姑娘。”
“怎么会呢~”那女子的手放在齐归小臂上摇了摇,但见他仍然不妥协,便没再坚持。
另一个女子说话了,听声音更年长一些,齐归在心里判断,她应该是前一名女子的上司。
“公子今日来,是想听曲儿,还是找人陪?”
齐归又咳了一下,说:“先来碗水吧。”
心里想的却是:“怎么进门的时候,听我咳嗽还很贴心地请我喝水,到这儿坐下了还得我自己要。好抠啊!”
年轻女子一听,咯咯笑了起来,跟银铃似的。
“小郎君要什么水呀?茶水,还是金水?”
齐归迷惑地皱起眉头,问道:“金水是什么?”
那女子柔若无骨地往齐归身上一倚,朝他抛媚眼。
“金水呀……就是……”
她的手抚上了齐归的小腹,上下游移着。
“让公子金枪不倒的,好东西……”
第38章 恣肆(十)
女子靠过来的一瞬间,齐归就感到快要窒息,他猛烈地咳嗽起来,忙不迭把她推开,使劲往后撤退——她身上的粉实在是太熏人了。
年轻女子:“……”
老鸨:“……”
齐归一边咳,一边想,这个金枪不倒又是什么意思,怎么来这一趟不懂的词更多了?
那老鸨说:“公子还年轻,定然是用不上金水的,喝碗茶先解解渴。”
齐归接过茶碗,低头看了一眼,见里头确确实实是劣质的茶叶,便放心喝了。
“你留下陪我说说话吧。”齐归说,然后给了这个年轻女子一锭银子。
年轻女子笑着答道:“好~”然后扭头就把银子给了那个年长的女子。
老鸨接过银子之后,毫不避讳地在手里试了试分量,笑容立刻冷淡下来。她转身出了门,对外面吩咐道:“茶水客,别的不用准备了。”
齐归心里了然:“果然是她的上司。”
等老鸨出去,室内只剩下齐归和那女子的时候,齐归对她说:“你坐那边去。”
那女子羞怨道:“怎么小郎君这么不愿意靠着人家?”
齐归心说,就我喉咙发痒的情况看,我八成对你的香粉过敏。但他嘴里没这么说,而是颇为严肃道:“我来是想请教你一些问题的,请问你怎么称呼?”
那女子睁大了眼睛,有些惊讶地点了点头,然后说:“我叫小甜甜。”
“哦。”齐归说。
他低头又喝了一口水,心想这青楼总体来讲可比赌坊好多了,除了味道太香了以外环境真的不错,也没碰到很奇怪的人。
小甜甜使劲打量着齐归隔着皂纱的面容,觉得这小公子实在年轻,吃不准他到底是来干嘛的,于是说:“小郎君是想问什么?”
齐归把茶杯放下,抿了抿唇,谨慎地开口:“你……通人事了吗?”
小甜甜一听这话,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过来人的笑容。
“当然通人事了呀,不然怎么服侍小郎君呢……”小甜甜嗲嗲地说着,又要往前凑。“服侍得好,一会儿还得让小郎君给人家赏钱呢……”
齐归闻着那味道靠近,立马惊恐地伸手让她坐回去。
小甜甜变得有点委屈。
齐归心道:“这可麻烦了。怎么大家都通过人事,就我还没有。”
小甜甜观察着齐归帷帽低下去的弧度,善解人意道:“我瞧着小郎君还年轻,可有十六了没有?年轻公子,家里若管得严,不到结婚的年龄不通人事的,也有许多。”
齐归抬头,心中豁然开朗。他点头道:“我家里的确管得严。”
小甜甜见齐归真的一点不图色,只是一个懵懂的小公子,恐怕是好奇才偷偷来的,估计呆不久就得回家,便笑了起来,给他添水。
齐归默默盯着小甜甜,虽然不懂她为什么要笑,但对于她本分地坐在对面没再凑近十分满意。
于是他认真求教:“那么通人事,是怎么个通法?”
小甜甜一口水喷了出来。
齐归赶忙躲远没有被喷到。小甜甜一边手忙脚乱地搽桌子,一边嘴里赔着不是,话音里的好笑之意掩都掩不住。
齐归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嘲笑了。
但他没有生气,而是十分好脾气地坐在那里——玄陵门的长老们从小就教导他学习要虚心、要耐心。
“这个……通人事……”小甜甜一句话笑得打了两个岔,“小郎君不懂也正常。只是小郎君不会不懂什么叫两情相悦吧?”
齐归立马点头:“这个我懂。”
他不光懂什么叫两情相悦,他还懂什么叫单相思呢!
玄廿师兄就正单相思着鞭鞭匾的书妍姐姐,整个玄陵门都知道!
小甜甜看齐归一副“终于有我懂的事了”的骄傲样子,帷帽都抬高了,觉得这小公子实在是单纯,于是斟酌着说:“两情相悦的两个人凑在一起,难免会产生一些冲动,如果没有制止,继续下去,那就是通人事了。”
齐归恍然大悟:“啊,原来是两情相悦的两个人才能做的事。”
小甜甜一挑眉,“那倒不是。你瞧瞧,来青楼的有几个两情相悦的?”
她促狭地冲齐归摆摆手,轻声道:“不用非得两情相悦,这可是天地间第一大乐事,只要有冲动,男的女的,男的男的,女的女的,都可以的。”
齐归大受震撼。
小甜甜本想接着说:“所以小郎君想试试吗?我来教你~”
可她见齐归浑身僵硬,连皂纱都不动了,一下心头泛起了一丝丝不忍——也不知道是不是良心作祟,她觉得跟这个单纯孩子讲这种话不怎么合适。
于是小甜甜一言难尽地瞅着齐归消化着刚刚的话。
过了好一会儿,齐归才回过魂来,他实在理解无能,决定“通人事”这个话题可以先放一放。
于是他捡起了下一个话题。
“请问,‘断袖’是什么意思啊?”
小甜甜的表情有点扭曲。
她看了齐归许久,五官都皱在一起,又难以置信又艰难地说:“……你家里管得当真是很严。”
——何止是严啊!这是要让他成圣啊!
——他家人还不来抓他吗!都来青楼了啊!!
齐归有点紧张地看着她,两只手攥了起来。
小甜甜深吸一口气,睁大眼睛瞪着他。
“先说好啊小郎君,你既然问了,我就只管告诉你,但之后你回了家万一家里人不乐意,生气了,可千万别来找我们的麻烦。”
齐归咬了咬下唇,诚恳点头。
小甜甜把胸中的郁气叹了出来。
“所谓断袖,就是两个男子两情相悦。倒也不是多隐晦的事,只是大多数人不接受罢了。”
齐归不知为何心跳变快了。
“两个男子……也能两情相悦吗?”
小甜甜哼了一声,“怎么不能?两情相悦不就是互相爱慕,想要一辈子在一起么?这与男女之情又有什么不同?”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齐归付的茶水钱就到这里,要继续聊是另外的价格。
小甜甜站起身来,说:“时间不早了,小郎君还是请回吧。”
——别一会儿他家里人打过来砸了店里的生意!
齐归没有站起来,而是愣愣地坐在原地,好像被雷劈了,一动不动。
听见小甜甜的声音,他恍惚地扭头过去,双眼无神如同雾里看花,他喃喃问道:“那么,断袖也是能通人事的吗?”
小甜甜掐着腰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撇着嘴。
齐归的头脑不太清醒,过了好一阵子才读出来站在门边的小甜甜那一副不悦的表情是什么意思,连忙又拿了一锭银子出来,放在桌上。
“再聊一会儿。”他很大方地说。
小甜甜看着桌上那一丁点银子,瞪了齐归一眼,大大咧咧地问门口小二店里现在人多不多,在得到“还没什么人来”的回复之后,她叹了口气,拿起桌上那一锭银子给了外面,说:“过一炷香再来吧。”
齐归双手平放膝头,认真地看着小甜甜。
“能。”小甜甜重新拉开椅子坐下,语气有点冲。“刚刚不都跟你说了吗,两情相悦,管他男的女的,有冲动都能做。”
齐归的眼睛倏忽睁大了,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就要从心里破土而出,然而他还是不太明白:“……什么冲动?”
小甜甜感到十分头疼。
她抱着胳膊,歪头瞅了齐归半天,心道这可真是个童子鸡——分明情窦还开都没开,两情相悦是什么压根就不懂,恐怕下面毛都没长齐、精都没遗过,就在这里好奇大人的事情!
家里还管这么严,恐怕从青楼回去被发现了得挨揍吧!
“就是……”小甜甜皱着鼻子摇了摇头,看向天花板。
她对着这个纹丝不动的皂纱——皂纱后头的小公子显然紧张得呼吸都屏住了,开口特别有负担。她几乎怀疑自己跟这个纯情小公子再聊下去都要变成处女了——
小甜甜“啧”了一声。
“……会想拉他的手,想抱他,想融为一体的那种冲动。”
齐归在帷帽后面的呼吸急促起来,薄纱起了细微的涟漪。
说完这一句话,小甜甜却仰头闭上了眼睛,像是想到了什么遥远的回忆似的,声音变得柔和了些许:
“会不想和他分开,想永远在一起,想紧紧地贴着他。”
“他身上的味道特别好闻,怎么闻都闻不够。”
小甜甜每说一句,脸上的妩媚世故就褪去一分,平静的笑意让她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然而齐归却呼吸慌乱起来,双唇不由自主地分开,头脑发懵好似缺氧。
对面女子所说的话忽近忽远,他明明什么都听见了,却好像什么都没听清。耳朵里最响的就是自己咚咚的心跳,还有越发粗重的呼吸。
他感到大脑在这一瞬间变得混沌又清明,脸上分明发烫,但是手脚却冰凉,这种可能性让他一时无法接受——
“多谢你,我走了。”
齐归从暖莺阁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说:
情窦:我开了
齐归一气儿跑回了酒楼。
可站在阁楼的门外,他却不敢推门了。他背着手,盯着那扇门,慢慢把气喘匀了,心跳却依然剧烈。
上午离开的时候,哥哥不虞的脸色还历历在目,齐归不知道再见到哥哥的时候应该摆出怎样一副表情。
也许哥哥还是不想跟自己讲话,根本不会注意自己?
但万一哥哥问起来他去了哪里怎么办?
哥哥不许他去青楼,可他身上的香粉味儿还没散干净呢。
齐归为难地踱步,把外袍纱帽脱下来,迎着风使劲扇,最后趴在门板上偷听了好一会儿,什么动静都没听到,就对自己说:“也许哥哥还睡着。我轻一点。”
他深吸一口气,悄悄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屋里空无一人。
齐释青并不在。
“也对。”齐归在门框里站了半晌。
“哥哥白天一直在外面有事的。”
这一瞬间,他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明明松了一口气,心底却没来由地涌上来一阵难过。
齐归走进屋里,在桌边坐下,把手里的帷帽轻轻放在桌上。
他缓慢环顾整间屋子,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住了几日熟悉起来的家具摆设,衣橱、床榻、窗台……
到处都是齐释青的影子。
楼下的客人熙熙攘攘,盗刀岛的新闻仍然不绝于耳。
齐归枯坐在那里,像是一只长在潮湿木桌上的蘑菇,外表安静无声,内里却在抽丝发芽。
不时有人声穿透门板和窗户纸,大家仍在猜测端掉盗刀岛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即使是为民除害,手段未免也残忍了些……”
“肯定是盗刀岛欺负到人家头上去了呗,不然也不至于!”
“那人实在是身手了得,速战速决!”
齐归眼睛有些发直,目光一直停留在窗边的那一溜小玩意儿上。
那是他买回来给齐释青的纪念品。
齐归还记得每次哥哥接过的时候,就淡淡看上两眼,然后随手放在窗边。他再兴致勃勃地站在窗边观赏一阵。
那个小窗台是一个展览馆。
齐释青随手一放,就是确定了每一个物件的展位,而他像个热心观众,每日数度参观。
哥哥为什么会对盗刀岛掌门使出那种残忍手段,他再清楚不过。
齐归撑着桌子站了起来,这只蘑菇长长了,支撑不住,无声地断裂,掉了下来。
——令人作呕。
齐归将窗台上的小东西们一样一样拿起来,抱在怀里。
他终于意识到,其实喜欢这些东西的是他自己,哥哥并不需要,也不喜欢。
他参观的也并不是这些展品,而是他一直不明白的、会令哥哥极端厌恶的、自己的心意。
齐归头一回知道什么叫做无地自容。他捧着这些小玩意,像是捧着自己迟来的羞耻心,遮羞布被突然拿开,他才知道自己原来赤身露体。
齐归抱着这些纪念物,拉开了衣橱的门。
他先将这些小东西包好,然后又将自己的衣服全部拿了出来。
“我还是回玄陵门罢。”他对自己说。
其实从暖莺阁跑出来的那一刹那,他连玄陵门都不想回,他想回家。
可他没有家。
小甜甜的一席话像是一块石头,打碎了他用来看世界的镜子——他的世界好小好小,只有玄陵门那么大,看的最多的只有齐释青一个人。
镜子碎掉的时候,他惶然地看着一地的碎片,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感到自己像一只被划伤的蘑菇。
蘑菇本身其实是很坚韧的,最坏也不过是耷拉下去,不会轻易断裂。但一旦被划开一道口子,它就会将柔软的菌柄里面露出来,轻柔地断掉,再撕开就容易许多了。
怪不得哥哥这些日子里情绪异常,出离愤怒。
他们是被外人当作兄弟的。
但自己却喜欢上了哥哥,并且毫不遮掩,恣意妄为。
本就因自己行为不端造成的断袖传言,再加上兄弟的身份,只会更加不堪。
哥哥觉得恶心,再正常不过。
齐归用冰凉而僵硬的手指,快速打包行李。
他在赶时间,哥哥大概傍晚回来,他必须在那之前就从这里消失。
不然他一定会露馅。
他在齐释青面前根本撒不了谎。
齐归脑海里浮现出齐释青的模样来,五官是那样清晰,就连那常常抿着的薄唇都是那样轮廓分明。
他连齐释青身上的味道都记得。
可下一瞬间,他就想起齐释青要给他擦嘴却顿在那里的手。
还有冷淡的语气,避开的眼睛。
齐归的喉结痛苦地滚动。
行李很快收拾好了。
齐归看着这一只包袱,有些意外,原来他自己的东西只有一点点。
真正属于他的东西,很少很少。
一切都收拾妥当,天色还很早。齐归坐了下来,给齐释青留了一封信。
“写‘少主’,一下就感到生分了。”齐归想着,咬了咬嘴唇。“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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