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谢利尔其实一开始并不想从镜子里出来。
因为出来之后，要穿过无妄虚密林到深蓝之海的这一道结界屏障，就意味着他必须要下水。
而一旦下水，他身上势必就会被打湿。
谢利尔并不想把自己弄得湿淋淋。他想的也很简单，即使最好全程待在镜子里搭乘兰斯林这条顺风鱼。
但是如果他不出来，兰斯林就会直接把血抹到镜子的边框上。
兰斯林作为光明神三个灵魂化身中，活得最久的那一位，他的血沾染到镜子上，就很难被洗掉。
至少短时间之内不会消除。
这样一来，谢利尔一回到镜子里，镜中的空间就会飘散着一股血腥味。
虽然血腥味很淡很淡，但是到底无法忽视。
相比之下，还不如他本体出来，让兰斯林直接将血涂抹到他的指尖。
至少还方便清洗一些，残留的时间也比直接涂镜子的时候要短很多。
这么一对比之后，身上会打湿的问题，反而显得无足轻重了。
毕竟等回到镜子之后，就能恢复如初。
谢利尔垂眸看了眼兰斯林的指尖。
从伤口处溢出来的缕缕鲜血，虽然看起来和常规的血液没有任何不同，但是作为魔镜的谢利尔很清楚，这血液的纯度其实很低很低。
但这种纯度的血足以帮助除兰斯林以外的其他存在，顺利穿过结界屏障。
要是纯度是百分之百就好了，他获取的时候也不会像现在这般麻烦。
也不至于必须要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才行。
想到这，谢利尔轻轻叹了口气。
兰斯林站直身体有些好奇的问了句：“为什么突然叹气？”
“因为你不够让我省心。”谢利尔实话实话。
“哈？”兰斯林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什么，有些冷笑的脱口就道：“所以利森维恩就让你省心了？”
说完这话，兰斯林自己都有些惊讶，这种像是小孩子之间，非要幼稚争个输赢、争个谁最好的不服语气，实在不像是他会说出来的。
但还没等兰斯林消化下来，就听到面前这个黑发青年肯定似的嗯了一声。
兰斯林轻啧一声，非常不爽道：“你是故意的吧。”
“故意？”谢利尔微微歪头：“难道不是你先问的吗？”
兰斯林：“……”
谢利尔继续道：“而且你现在既然知道我是魔镜了，就该清楚我从不说谎。”
兰斯林闻言挑了挑眉。
随后，不知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好整以暇的问：“无所不知的魔镜呀，那你告诉我，那个让你省心的利森维恩现在追到哪里了？”
谢利尔算了一下时间：“最快半个小时就到这里。”
兰斯林眸光微闪：“看来利森维恩和希克斯合作了。”
不然就光从王城到精灵国外围那段路，最快也要两个小时。更不用说出精灵国之后，到这一处交界，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按照黑发青年说的这最快半个小时就到这里的说法，只能是利森维恩和希克斯都进行了瞬间转移。
思索间，兰斯林纤长分明的眼睫微抬，看着谢利尔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看来这里也不能再多待了。”
兰斯林看向自己的指尖：“你知道我的血能突破结界吧。”
话落，不等谢利尔回答，兰斯林再次将脸凑近，冲着谢利尔眨了眨眼：“那你觉得我该把血涂到你哪里？”
说这话时，兰斯林的眼神里含着几分别有深意的笑，浅蓝色的重瞳在细碎的发丝下，透着一道像大海般波光粼粼的浮光。
谢利尔伸出手，将修长的手指抵住兰斯林的额头，阻止他将彼此之间的距离继续缩短。
谢利尔的手是微凉的，并没有什么温度，兰斯林的皮肤也透着一股冷意。
此刻，谢利尔指尖的皮肤和兰斯林的皮肤触碰到一起，谁也没能温暖谁。
谢利尔道：“好好说话。”
兰斯林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随即抓住了谢利尔的手。
他宽大的掌心包裹着谢利尔缠绕着绷带的手腕，然后手指顺势移动，直接让自己与谢利尔十指交握。
末了，他手腕一转，将谢利尔的手背面朝着自己，然后就这么在谢利尔的视线注视下，隔着一层薄薄的白色绑带吻上了谢利尔的手背。
他双唇的温度，倒比他皮肤的温度要高上许多，带着几分温热的柔软触感贴合着谢利尔后背的血管纹路上，颇有几分缱绻的神情。
他的动作堪称温柔，然而眼神却与动作截然相反。
那蓝色的重瞳里透着一种掠食者即将扑杀猎物的野性，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谢利尔整个蚕食殆尽一般。
谢利尔暗金色的眼眸微微一挑，不急不慢的收回手：“你似乎并没有认清你我之间的定位。”
兰斯林并没有在意谢利尔这话，反而像是有些可惜一般，看了眼自己空掉的手心。他修长的指尖缓缓摩挲了一下，似乎在怀念着握住谢利尔手腕的触感。
下一秒，他对上谢利尔稳然平静的目光，忽然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抹浓浓的兴味，笑盈盈的说道：“把血直接涂你身上，总感觉太浪费了，不如……”
说到这，他微微一顿。
谢利尔看向他。
兰斯林灿烂一笑，紧接着直接就用牙齿咬破了自己的唇瓣。
谢利尔眯了眯眼，瞬间就明白了兰斯林想干什么：“你……”
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兰斯林就吻上了他的双唇。
这一刹那间，淡淡的血腥味从兰斯林的唇瓣上侵袭到谢利尔的双唇。
谢利尔半眯的眼眸里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冷意，快得让人来不及捕捉，就消散无踪。
如果是平时，兰斯林应该能发现这份变化。
但是现在，那瞬间他的注意力原本被唇色的触感所吸引。这唇上所贴合的柔软，对于兰斯林来说，实在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官体验。
在这血腥味之中，他隐隐闻到了从黑发青年唇缝间流泻而出的香息。
这香息淡雅却莫名让兰斯林上瘾，原本他只是抱着戏谑的心态做出这种事，但是现在是真的滋生出更深的渴望。
他想得到更多。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闪过之后，兰斯林的目光紧锁着谢利尔，不放过谢利尔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然而让兰斯林有些失望的是，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并没有在这个青年身上看到一丝惊讶。
明明黑发青年近在咫尺，明明他们现在双唇相贴，但是这一刻，兰斯林竟然产生了一种他与这个青年，其实隔了很远很远的错觉。
这种错觉让兰斯林感到有些想笑，也感到有些不甘。
除此之外，还有一丝微妙的挫败。
对方这种既不躲闪，也不回应的态度，平静到让他极为不爽。
这种感觉，就像他兰斯林在唱独角戏，就像他只是无关紧要的一粒尘沙一般，不能再他的眼中掀起一丝波澜。
这可不是兰斯林想看到的结果。
兰斯林喉结滚动，眼神变得幽暗晦涩，他想要用舌尖撬开谢利尔的唇缝，然后探进去肆意的逡巡、掠夺、勾缠。
而他这么想着，也确实这么做了。
只是很不幸的是，他才刚有行动，谢利尔就用神力化成的羽毛尖端，刺进了兰斯林的后颈。
谢利尔用了七分的力道。
即使兰斯林作为人鱼一族的首领，皮肤的坚韧程度很高，但在此刻无所防备的情况下，也依旧谢利尔的羽毛刺进了一毫米的深度。
兰斯林有些吃疼，退开谢利尔的双唇，看向谢利尔手中染血的羽毛：“真狠呀。”
明明自己就可以轻易将他推开，又或者是直接后退，却选择用这种强势的方式让他停下来。
谢利尔抬起眼帘：“你是人鱼，别像个发情的狗一样。”
第73章
谢利尔的语气不咸不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但是暗金色的眼瞳里，却又浮现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深邃。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发丝和衣衫都是黑的。微风吹拂间，青年的眼睛也仿佛变成了黑夜般的墨色。
像莫测无垠的星夜。
看向他的眼神里，有一种温柔的、却又高高在上的怜悯。
明明目前为止，是他在主导着一切。这个刹那，兰斯林却感觉到一种，仿佛所有的发展都不过是对方在算到一切后，因为无伤大雅，所以给出的一定纵容。
这种感觉让兰斯林想到了与这个黑发青年初次在精灵国王城的餐桌上见面的场景。
彼时，他还没有将对方的身份与无所不知的魔镜挂钩，只是把他看成是被那些精灵赞誉的黑发明珠。
在那个餐桌前，他带着几分无所谓的戏谑和兴味，将双腿化成鱼尾，去逗弄对方。
那个时候他想看到对方在他的动作下，露出慌乱或者羞愤的表情，结果最后，他想看到的没有看到，自己反而在对方的触碰下，被激起了欲念。
由主动变成了被动，成了被引导、操纵的那一方。
不过那个时候，兰斯林承认自己有享受到。
所以就并不介意被夺去了主动权，对于双方之间的转变，他也乐见其成。
但是现在……
兰斯林咬了咬牙。
他很不喜欢黑发青年看他的这种眼神。
不过除开这个……
兰斯林的心里又有一种很矛盾的心绪。
他一面排斥着对方这种似乎将一切都尽在掌握的冷静，一面又因对方这种从容自若的隐匿傲慢而心动不已。
甚至连流动的血液里，也有了一股隐隐的躁动，叫嚣着一种无端的兴奋来。
他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谢利尔、这样的魔镜先生实在很有魅力。
对方半缠着绷带的手修长分明，纯白的绷带和胜雪的肤色，以及与羽毛上猩红的血液形成了两种极端。
这金色的羽毛看起来非常的漂亮，像一个精致的艺术品，然而就是这样一片精美的羽毛，在对方的手中成了比刀剑利刃更锋利的武器。
后颈处的刺痛窜上兰斯林的神经，他伸手摸了一下还在流血的伤口。
想到这道伤口会出现的原因，兰斯林的目光不由停在了谢利尔的双唇上。
在他血液的浸染下，对方的唇色变成了一种像海棠花一样的殷红，秾艳欲滴。
兰斯林舔了一下唇角，忽然觉得喉间变得干渴起来。或许他刚刚就应该继续下去的，哪怕后颈的伤口被刺入的更深，他也应该继续下去。
这么一想后，兰斯林越发遗憾起来。
不过这种念头并没有在兰斯林的脑海里持续多久，兰斯林很清楚，现在并不是他感到惋惜的时候。
虽然很可惜没有继续亲吻下去，但是就目前来看，还是尽快离开这里为好。
想到这，兰斯林也将心绪尽数收敛。
谢利尔漫不经心道，“调整好了吗……”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羽毛散成浅金色的碎沙，任由这些碎沙从指缝中流泻而下，最后散在微风中。
兰斯林哼笑一声，没说什么，算是默认。
三花猫巴特叫了一声：“喵……”快走快走！
随后，兰斯林一把抓住了谢利尔的手腕，拉着他一同跳进了结界屏障中。
在落入水中的这一刹那，兰斯林的身上发生了很直观的奇异变化。
他原本半长的蓝发，变成非常垂顺茂密的长发，耳朵变成了薄薄的、形状漂亮的鱼鳃，笔直修长的双腿也化成了蓝色鱼尾。
这鱼尾近两米长，上面的鳞片规整漂亮，每一条纹路都非常优美流畅，充满着一种力量的美学感，在掀着波澜的水中，泛出让人惊叹的耀眼光泽。
而这种光泽随着他尾端的摆动，像是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海浪，漂亮极了。
虽然谢利尔作为魔镜，知道兰斯林的人鱼状态是什么样的，但是此刻亲眼看到，多少还是有些惊叹。
抛开其他不说，人鱼状态的兰斯林，确实很惹眼，这条鱼尾也确实相当具有观赏性。
注意到谢利尔的眼神，兰斯林浅蓝的重瞳里流转出一抹笑意，他嘴唇微动，用唇语一字一句的说：“喜欢的话，直接抚摸也没有关系……”
说着，兰斯林就想就着握住谢利尔手腕的动作，引导谢利尔去触碰自己的鱼尾。
谢利尔瞥他一眼，抽回了自己的手，将注意力放在了前方的漩涡上。
这漩涡就是通往深蓝之海的入口，就连通着深蓝之海的一处海域。
漩涡的颜色很深，介于墨蓝和幽黑之间。
四周的涡流呈现出一种像极星的形状，流动之间变化莫测，很难让人捕捉出规律。
除此之外，越是靠近这一处漩涡，谢利尔就越是感觉到一股排斥的阻力。
不过谢利尔身上沾染着兰斯林的血液，所以即使有这一股无形的阻力，也能很顺利的往前。
至于其他的，谢利尔作为魔镜，即使是在水中，也不需要闭气。
他属于黑暗魔物，这具身体，也不能算是人类，所以无论是在海洋，还是在陆地上，与他而言都没有什么区别。
因为都能正常活动。
兰斯林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他看向谢利尔的眼神愈发明亮，颇有一种目光灼灼的意味。
他看着不断靠近漩涡中心的黑发青年，手腕一动，一把扯下了谢利尔的发带。
刹那间，谢利尔漆黑的发丝蜿蜒散开，在泛着涟漪水中，像海藻一般丰盈。
谢利尔回头警告性的看了兰斯林一眼。
兰斯林微微一笑，无辜的眨了眨眼睛，然后加快速度，一手环住了谢利尔的腰部，加快速度游进了漩涡中。
很快，伴随着一阵天旋地转，谢利尔陷入了一片漆黑中。
几十秒之后，光明笼罩而来，映入谢利尔眼帘的，是一片潺潺幽幽的蓝色之海。
夕阳之下，海面上的波纹闪动着熠熠生辉的光芒。海鸥在天空中盘旋，海浪轻轻拍打着不远处的礁石，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深蓝之海，到了。
谢利尔游上岸，后背靠着一处礁石坐着，从口袋里掏出像吸水毛球一样的胖乌鸦。
胖乌鸦站在谢利尔的掌心，张开小嘴呼出一口长气，然后又抖了抖自己脑袋的水。
在胖乌鸦准备抖翅膀和身体的时候，为了避免被水飞溅到脸颊，谢利尔先一步把胖乌鸦拍飞了。
胖乌鸦在空气中三百六十度一翻，稳住身形后，圆溜溜的黑眼睛瞪着谢利尔，咋咋呼呼的控诉道：“怎么能这样嘛！”
谢利尔轻笑一声，伸手给它弹了个脑瓜崩。
这时，三花猫跳到谢利尔左手边，眼睛亮晶晶地冲着谢利尔喵了一声。
虽然谢利尔听不懂这只三花猫说了什么，但是从这只小猫的眼神里，他似乎看到了一种惊艳的……赞美？
应该是赞美吧。
因为他此刻的形象吗？
谢利尔有些想笑。
而事实上，他也确确实实的笑了起来。
兰斯林坐在谢利尔身旁，他长长的蓝色鱼尾在水浪中缓缓摆动，目光却一直停留在谢利尔身上。
此时，他浅蓝色的重瞳里，浮现出一种和三花猫如出一辙的惊艳。
由于刚从水里出来，谢利尔身上都是湿淋淋的。水润的发丝披散着，黑发的衣物和白色的绷带在被打湿之后，紧紧贴合着谢利尔的皮肤，将谢利尔高挑优美的身形勾勒出来。
特别是那腰腹处隐隐显露的纹理轮廓，并不是喷张的那种，而是一种起到好处的规整，流畅柔韧。
比直接露出来，还要抓人眼球。
让人忍不住想要触摸。
兰斯林看着看着，眼中的惊艳就变了味，多了几分别样的缱绻。
他的眼神向来直白而大胆，毫不隐藏，也不加掩饰。
这样浓烈的视线，谢利尔想忽视都难。
他斜过眼眸，淡淡地睨向兰斯林。
然而就是这样轻浅随意的一眼，落到兰斯林的眼眸中，却仿佛心脏处，正被一根细细小小的针轻轻扎了一下，平添出几分难耐的痒意。
角度的缘故，让兰斯林非常清楚的看到黑发青年那纤长的眼睫，这浓密的睫毛像蝶羽，微微卷翘的密闭弧度里，挂着欲落未落的水珠。
而除了眼睫上，青年的鼻梁上方的那一颗淡红色的小痣上，也同样浸着透明的水珠。
水珠本该是晶莹剔透的，然而在余晖的漫洒下，变成了一种微微带着颜色的光圈。
这些水珠是从青年的发丝间缓缓流淌下来。
顺着那光滑细腻的皮肤一路滚动，点缀在这张漂亮的脸蛋上，莫名多了一丝别样的色气。
兰斯林的眼神渐渐变得幽暗，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视野中的这海发青年，比他这个真正的深海之妖，更具有令生灵神魂颠倒的蛊惑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