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男人微微停顿了一下,将腿上的笔记本又往后翻了一页:“他想去追这头不同寻常的麋鹿,只是刚跑了两步,缠在松树上的藤蔓就化成千条毒蛇朝他袭去。”
“之后呢?之后他怎么逃脱的?”说话的还是那位长卷发的神眷者小姐。
最先吐槽的人是她,听得最认真的还是她。
“之后他挣脱束缚斩杀了毒蛇,代价是一截断指。”
神眷者小姐顿时唏嘘一声:“啊!这可不是一个好结果。”
男人继续说道:“他也并非毫无收获,在将所有毒蛇斩杀之后,他在松树的树皮上看到了一段模糊的文字,上面写到了无妄虚密林的另一端———深蓝之海的水下王国。”
“水下王国?”有人嗤笑起来:“你这讲的故事怎么越来越离谱,我是不信在深海之蓝的下方会有王国的存在。”
“或许真的有呢?”有人反驳他:“我们住在被誉为圣恩之光的王城,总要怀揣着一丝奇妙而美好的幻想不是吗?”
“我的关注点跟你们不太一样,我比较好奇在树皮上留下文字的人是谁。”
是光明神的化身之一。
谢利尔在心里默默回答了他。
那文字还是在那化身在捡松子的时候顺手刻下的。
想到那个化身,谢利尔就有了一丝跃跃欲试的冲动。
没别的目的,就想弄到他的血。
谢利尔按照这个化身的性格和能力估算了一下自己的成功率,嗯,有点低,但谢利尔不打算因此放弃。
就在他思索着怎么让成功率提升的时候,从坐下之后就没有说过话的艾诺文,突然喊了一下谢利尔的名字。
谢利尔看向他,眼眸微挑。
艾诺文缓缓问道:“作为占星术士,你相信水下王国的存在吗?”
这冷不跌的一句话,透露了很多信息。
很显然,他是为见谢利尔而来,而并非是恰巧出现在这家甜品店。并且在来之前,也已经查清了谢利尔对外的身份。
谢利尔抬了抬眼,漫不经心的搭理道:“你对我的回答很好奇?”
艾诺文轻点了下头,他俊逸的脸上扬着一抹温柔的笑意,像天空一样蔚蓝深邃的眼睛注视着谢利尔,以一种回忆似的口吻说道:“其实在格尔刹北区的时候我就见过你,那个时候你走在利森维恩的身边。”
谢利尔不甚在意的嗯了一声。
这事他当然知道。
甚至连后来艾诺文与奥格斯格的那番对话都一清二楚。
玫瑰与刀剑。
对方当时是这么形容他和利森维恩的吧。
谢利尔没什么所谓的想着,用指尖缓缓摸着胖乌鸦毛绒的脑袋,带着几分随意的慵懒。
店内的光晕落在他的身上,将他的黑发显得更黑,露出的皮肤又显得越白。黑与白,明明只有这两种颜色,却透出了一种格外浓烈的旖丽。
艾诺文盯着谢利尔看了两秒,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对方只上了半个小时的占星神术课,就让那些骨子里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的神眷者那般关注和在意。
且不说对方的占星神术是否精湛,就单单只是与众不同的外形,就足够引人瞩目。
艾诺文在脑海里试着想象了一下对方揭去面具的模样。从露出来的这双眼睛开始描摹,他试图将自己曾见过的美人皮囊往更明艳绮丽的方向去延生。然而很可惜的是,似乎他无论怎样去延生,最终的面容都无法与对方完美适配。
艾诺文难得感到了一丝遗憾。
这也是他第一次对一个人的样貌产生好奇。
不为其他,只是想单纯的看看对方的长相。
艾诺文轻轻笑了笑,他凝视着坐在对面的谢利尔,优雅从容的说道:“或许我该先介绍一下自己,我叫艾诺文,和你一样,也是一位占星术士。”
他这话刚说完,“啪”得一声,圆台上的男人突然将笔记本合上:“今天就到这里。”
留下这一句话之后,男人就直接从坐椅上起身,也没管有些人听得正尽兴就被动戛然而止的抱怨,像下楼时那样将笔记本夹在胳膊下,不急不慢的走上楼。
只是在上到最后一层阶梯时,他的余光往谢利尔这边扫了一眼,很平静的一眼,乍一看,像是随意一撇。
讲冒险见闻的人离开了,谢利尔待在这里的趣味也减了一半。
他见胖乌鸦红茶也喝的差不多了,就用指尖捏了下它的后颈。
胖乌鸦拍了拍翅膀,飞到了谢利尔的肩上。
谢利尔看向还准备同他搭话的艾诺文:“作为一位合格的任教神术师,我该去给不甚可爱的学生上课了。”
话落,谢利尔站起身离开座位,带着飞到他肩上的胖乌鸦去了付款的前台。
至于艾诺文一开始问的那个问题,如果对方直接问他深蓝之海中是否存在水下王国,兴许谢利尔会十分乐意的回答。
毕竟那样还能加能力点。
但是对方问的是他相不相信,这种不算解惑似的问题,即使他回答了也没有任何益处。
而对于既没有益处、又不能让提起兴趣的话题,谢利尔向来是选择无视,即使他知道对方有意与交谈。
艾诺文薄唇微抿,纤长的眼睫动了动,他看着谢利尔的背影,眼睛若有所思的眯了一下。
坐在他旁边的奥格斯格伸出手,一把将手臂搭在艾诺文的肩上,语气里透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揶揄:“呐,艾诺文,原来你也不是无往不利。”
艾诺文收回视线,面对奥格斯格的调侃,故作苦恼的笑了一下:“嗯……稍微有些挫败。”
对方对他没有任何兴趣,不想和他过多交谈的意思也表露得足够明显。
奥格斯格扭头看了一眼已经走到门口的谢利尔,半开玩笑的说:“艾诺文,莱伽圣恩学院还缺神术师吗?”
艾诺文顿了顿,眸底深处闪过一抹稍纵即逝的冷光,不过开口时,他的语气依旧是温和而沉静的,似乎与平时没什么两样:“你想去任教?这可不是一个有趣的玩笑。”
艾塞亚国虽然已经与伯莎利顿结盟,但是也还没好到让一个艾塞亚国的亲王,到伯莎利顿的神眷者学院任教的地步。
奥格斯格收回手,语气有些遗憾:“那还真是可惜了。”
也不知是单纯在说因为无法任教而错失了接近谢利尔的机会,还是在说别的什么。
又或者是两者都有。
谢利尔这边。
他付完利顿币走出门口的时候,克里森已经站在外面等了一会儿。
金发少年安静地站在门的右侧,原本穿的那一身店员侍者制服已经换成莱伽圣恩学院的白色制服。他的身形清瘦单薄,白色的学院制服穿在他的身上,有一种莫名惹人怜爱的少年感。
看到谢利尔出来,他走上前,抬起眼眸有些紧张的喊了谢利尔一声:“老师……”
由于他刚刚所站的位置是在一棵绒雄树的枝丫下方,所以在秋风的吹拂下,细绒的枝叶有好几片都落到了他的头发上。
而他像是对此毫无所察那般,顶着一头枝叶站在谢利尔面前。
整个人就像是一只受尽风吹雨淋的雏鸟,小心翼翼的靠近能给他带来温暖的港湾,又忐忑又期待的希望着能得到更多的回应。
谢利尔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看。
看得本来只是伪装成紧张状态的克里森,真的变得紧张起来。
他的耳根开始微烫,有那么一瞬间差点就以为自己的心思和目的被对方看了出来。
但很快他又否定了。
即使面前这个人是占星术士,也不可能知晓所有事情,不可能将旁人的心思一眼识破。
更何况,往后该以一种什么样的状态与对方相处,也是他在踏出这个店门的时候,才确定下来。
克里森的喉结滚动一下,心思转念间,他干脆就顺着这种真实的紧张,微微低头。
而他这一低头,头发上的细绒枝叶也更加清楚的出现在谢利尔的视线中。
谢利尔眉梢微挑。
这绿茶味的黑心小可怜都演到这份上了,他不得配合一下?
反正他现在也无聊。
下一秒,谢利尔伸出缠绕着绷带的手,指尖捻住落到克里森头发上的一片细绒枝叶。
这一刹那间,克里森的身体微颤了一下,像是不明所以:“老师……”
“头发上有枝叶。”谢利尔一边说着一边将这些细绒枝叶一片片捻下。
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可以说是有些随意。
克里森垂着眼,嘴唇紧抿,乖巧安静的站在原地任由谢利尔动作。他的皮肤很白,金发柔顺的垂在脸侧,所以当发丝间的耳根弥漫上烫意之后,红得就像是滴了血。
当谢利尔微凉的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他的耳尖时,克里森的身体再次颤动了一下,这一瞬间如同羽毛轻轻挠过的触感,带来了一丝隐约又细微的痒意。
这种陌生的颤栗让克里森的眸光闪了闪。
这一次身体的反应,和那蓦然快了一拍的心跳,已经让他自己都有些分不清是伪装,还是真实。
他的眼睫微动,垂下的蓝色眸子看着眼前之人缠着绷带的脖颈。薄薄的一层纯白绷带一尘不染,因为贴合得很规整,所以将脖颈线条的优美都勾勒了出来。
面前这个人是王后身边的人,他观察他,忌惮他,揣测他,却又不得不为了计划在主动靠近他的时候,将自己伪装成更无害的样子。
矛盾的情绪在克里森的心里交织。
此时此刻,他突然很想暴戾地撕下这一层绷带,用手抚上这冷白纤细的脖颈,这样他就能毫无阻隔的接触到对方的皮肤,感受到细腻的触感和颈间血管的跳动。
当这个想法从脑海里冒出的时候,就像心脏处的火苗被引燃,以闪电一样的速度一路上窜到脖颈,让他的喉咙有了一种像是被火烧起来的干涩。
这种干涩让他迫切想要做点什么。
但最终克里森只是闭上了眼,将眸底的翻涌的暗流尽数藏匿。
谢利尔眉梢再次挑了挑。
确实挺会克制和隐忍,是个合格的演技派。
谢利尔这么想着,就在他即将把最后一片细绒枝叶捻下的时候,一道有些恼怒的声音从他的后侧方响起———
“你们在做什么?”
谢利尔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是把头发染成黑色的盖伊。在盖伊的身侧,还站着和克里森一样有着一头灿烂金发的维尔。
几乎是在说完这句话的瞬间,盖伊就后悔了。
而不经大脑思索就冲动说出口的结果,就是他现在站在原地,顶着谢利尔和克里森甚至包括维尔看过来的诧异视线,再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做尴尬。
这种仿佛外出的丈夫归来后看到妻子与别人在一起的吃味感,放在他和谢利尔身上无论怎么看都不合适。
甚至还有些滑稽。
毕竟严格算起来,谢利尔与他并没有任何关系,顶多只能算是给他们上了半个小时占星神术课的任教老师。
但是此刻,盖伊又无法忽视因为看到谢利尔和克里森举止亲近后,心底所产生的那一份微妙的不爽。
甚至于现在他再回忆起刚刚克里森在谢利尔面前那副低着头、乖顺又羞涩的模样,就觉得异常碍眼。
这位王子殿下从小到大,惯会装出一副单纯无害的样子。
在老国王还在位的时候,就习惯于人前人后两幅面孔。人前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背后里自私、冷漠、独断样样不少。
后来赛奥王后掌握了王国统治权,克里森这家伙在这方面的伪装显然又精进了很多,至少旁人没有一个看出他的真面目。
盖伊没有戳穿克里森伪装的想法。
往小一点说,毕竟自己曾经和克里森做过一段时间的朋友,虽然后来闹掰疏远了,但到底还是有一段情谊在。
在这种前提下,盖伊理解克里森伪装真实面目是为了能在阿布科诺古堡自保,他也没必要让对方的生活过得更艰难。
而往大一点说,伯莎利顿国的大教庭和王室之间本就是互相牵制的关系。
无论伯莎利顿的统治者如何更替,最后的王座是谁来坐,都影响不到大教庭的地位和在民众心中的分量。
所以他也同样没有必要去拆穿克里森,又或者是到赛奥王后那里提醒她,让这位追求美貌的王后注意她以为的兔子其实是暗中蛰伏的毒蛇。
不过现在,他看着克里森在谢利尔面前的样子,很难不怀疑克里森是否另有所图。
想到这,盖伊心里最初的那一丝尴尬也消失不见,他薄唇微抿,目光闪烁了一下,朝着谢利尔和克里森走去。
维尔见状,挑了挑眉,正准备跟上盖伊,却在抬脚的不经意间,从甜品店的透明窗户里,看到了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
对方显然早就注意到了他,所以在他看过去的时候,对他微微颔了颔首。
维尔嘴唇微张,用口型喊了一声:“兄长。”
奥格斯格背靠着座椅,顺着艾诺文的视线看向已经跟上盖伊的维尔,也不知是想到什么,意味深长的笑道:“艾诺文,你们两兄弟还挺像。”
不仅仅是五官,性格也是。
五官相似度有七分,性格却有九分。
不过就后者来看,相比起兄长几乎挑不出一丝毛病的完美修养,弟弟要明显稚嫩许多,还无法做到全然的不动声色。
奥格斯格收回视线,将关注点放到另一个少年身上:“刚刚过去的那个黑发少年,是大主教的下任继承人吧?”
话落,没等艾诺文回答,他又自顾自的回忆道:“我记得现任大主教好像是深棕色的头发。”
“嗯,我三天前看到盖伊的时候,他还不是黑发。”艾诺文不急不慢的说着:“应该是刚染没多久。”
奥格斯格笑起来:“你们伯莎利顿这一点还真有意思,明明是最信仰光明神的国度,作为最高信徒的神教者却又是最百无禁忌的。”
在伯莎利顿,教堂里的神教者不需要保持身体的忠贞,他们可以自由恋爱甚至结婚生子,也没有对自身发色不可更改的规矩束缚。
艾诺文端起杯中的红茶喝了一口,随后缓缓说道:“光明神是仁慈伟大的神,他用拂晓的光芒清除世界的污秽,亦将遵从本心的自由意志传递到每个伯莎利顿的子民心中。”
听到艾诺文这么说,奥格斯格也端起面前的红茶,然后对着艾诺文微微举杯示意了一下:“敬自由的意志。”说完,也喝了一口。
而在艾诺文和奥格斯格说话间,甜品店门口那边,盖伊和维尔已经走到了谢利尔身边。
谢利尔将克里森头发上最后一片细绒枝叶捻下,看向在他身侧站定的盖伊。
他的视线从盖伊的脸上移向盖伊的头发,纯黑的发色将少年的棱角衬得更分明,透出了一种干净纯粹的利落感。
注意到谢利尔的目光,盖伊突然有些紧张。
虽然这个发色是因为对方的惩罚他才会去染的,但是等真正染下来之后,他的心里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后悔之类的情绪。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让他去染头发的人就站在他面前,此刻他竟然有些在意这样的发色自己染起来好不好看,和其他染成黑发的学生先比,自己在对方眼中又有没有更特别一些。
盖伊为自己有这种想法而感到烦躁,他嘴唇微动,想试着说点什么来调节在对方的目光注视下而产生的紧张,但是最后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听起来十分干巴巴的话:“头发我已经染了。”
乍一听,像是在向谢利尔汇报自己的进度。
盖伊说完之后就在心里暗骂了一下自己。
这还不如不开口。
但是谢利尔却笑了一下,并且给予了一个好评:“还不错。”
盖伊唇角不自觉上扬,但下一秒很快意识到什么,又硬生生将弧度降下来,只是眼底的喜悦还是泄露了他因为谢利尔的一句话就心情好起来的事实。
一旁的维尔看了一眼盖伊,又看了一眼谢利尔,眼底闪过一抹思索。
他原以为昨夜之后,盖伊会很排斥这位外聘的占星术士,却没想到事实似乎与他所以为的恰恰相反。
这让他更好奇昨天夜里盖伊去到五层之后,与这位占星术士在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且看对方的样子,明显是从甜品店出来没多久,他的兄长现在也还在店内。
维尔可不认为兄长会平白无故的出现在这家甜品店,显然是为了这位占星术士而来。
虽然维尔承认这位新老师有人让一眼难忘的优越外形,即使戴着面具也不影响他对旁人的吸引力,但是不过才一天的时间就能让盖伊如此重视,甚至就连他的兄长也似乎对这个占星术士格外在意,这多少让维尔感到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