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谭既来目光呆滞,都快等的老年痴呆了,电话也没接通。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排到他,是位女警察。
虽然是警察,但是她一口标准的客服腔:“您好,这里是刑事理事会国内区热线,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咨询的吗?”
谭既来早等的炸毛,一秒钟飞速吐出七个字:“我不咨询我报警!”
那边被他震住,愣了一下:“报警?”
“对,重大跨国案件报警,或者说是提供线索,应该找谁啊?”
女警察声音一下子冷肃起来:“稍等,我帮你转接……”
她话没说完,谭既来握着电话的手忽然被人有力的握住,拉向身侧。
他整个人不由自主被那股力量牵动,踉跄两步转身面对旁边高大的灰色身影。
下一秒,那只手利落地挂断电话。
他错愕地跟灰色身影对视,发现李则安和谭斌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
“为什么报警?”李则安看着他的眼睛问。
谭既来张开嘴,又慢慢合上。
他报警是为了救他们,但是他们现在安然无恙在村子外面,那就不会有危险。
他很缓慢地转动眼珠,很快反应过来为什么刚刚自己找不到他们。
看来他们一直跟在他身后。
三人组在林子里分工,左伊负责盯住陆瑶,李则安和谭斌跟踪谭既来。
说实在的,谭既来反侦察能力为零。
起初他身后的两条小尾巴还藏一藏,躲一躲,后来发现根本没这必要。
只要保持几十米的距离,前面的小聋子根本听不到背后的异常。
小聋子闷头向前冲,急吼吼地从727地区里钻出来,又轻车熟路找到村子,一头扎进小卖铺。
期间但凡回一次头,就回一次,他们都能提前暴露。
报警电话被挂断,理事会几乎是在下一秒回拨电话。
李则安扫了一眼屏幕上的电话号码,从谭既来手中抽出手机,递给谭斌:“处理一下。”
谭斌接过手机,收起落在谭既来身上的狐疑目光。
这男生看到老李后,眼睛就没从他身上挪开。
还看得那么……欲语含泪?情绪万千?委屈巴巴?
谭斌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李则安看着面前的人眼中情绪激烈,握紧他手腕的力道不由得松了两分,问:“你知道什么?”
这回语气温和,已经没有了清晨的冷厉。
其实谭既来可以承受李则安不怎么友好的态度。
人有时候就是很奇怪,扛得住压力,受得了冷语,却经不起几句温言。
一上午的焦急、委屈、烦躁、抓狂,此刻化成一股浓浓的酸意,从心口窜上眼底。
谭既来眨了下眼睛,把眼泪憋回去。
然而还是掩饰不住嗓音里的哽咽。
他声音低哑:“我什么都知道。”
李则安:“你怎么知道的?”
谭既来舌头把腮帮顶起个大包,沉默。
他好多话想跟他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的奇幻经历,不聊个把小时能说明白么。
两个人安静对视,一个满腹疑问,一个一肚子答案,却偏偏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
忽然远处又传来一阵警笛声。
“小心陆瑶,小心Bug,”谭既来飞快把重点交代清楚,手腕从他掌心抽出,轻推他的肩,“快走。”
李则安已经不再意外他知道他们必须躲着警察,谭斌把手机还给谭既来,两人飞快离开。
看见他们钻入村落中没了踪影,谭既来松了口气。
他记得Bug被“拔除”之后,李则安还是要去Pest潜伏。
总之不把这些乱七八糟的黑公司全部打尽,他们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在人间行走。
他们从事世界上最正义的工作,却与阳光无缘。
警车停在小卖铺门前。
一个普通民警下车,两步走过来。
“你好,”警察站在门口,伸头问,“刚刚你们这儿谁给长市警局打过电话?”
蒲扇奶奶用蒲扇尖儿指了指门口的小皮夹克。
警察侧首,跟谭既来对视一眼。
谭既来认识他,这是“昨晚”陪他进鬼森林的高个警察。
高个警察打量着他,一本正经:“你打的电话?”
谭既来:“怎么了?”
打电话也不行?
高个警察公事公办:“麻烦配合一下,跟我们走一趟。”
谭既来被带回派出所,又换了辆车,往长市的方向疾驰。
这条路来来回回走过好多趟,每一趟都有不同的心境。
他夹坐在高个儿和矮个儿警察中间,目光放直,透过挡风玻璃落到前面的柏油路面。
中午时分车子驶入警局,坐在前排副驾的警察先下车,不一会儿带了个熟人过来——赵警官。
谭既来坐在车里遥遥看见赵警官过来,轻呵一声。
他也正想找他。
赵警官这次没有之前客气,非常冷漠地接手谭既来。
他话都没跟他说一句,转身给他关到一楼大厅旁的接待室。
谭既来主动跟他攀谈,被一句“我还有会有空再说”给打发了。
谭既来鼻息冲出一阵气流,拉开椅子坐下。
恰好是警局的饭点,赵警官让人给他送了俩菜一碗粥。
谭既来慢吞吞吃完免费午餐,心道食堂做的饭就是难吃。
下午一点上班后,有警察来收拾他的碗筷,顺手给他倒了杯茶。
白底蓝花的一次性纸杯上方,袅娜着白烟。
谭既来吹着热气,慢慢喝完。
这间接待室带卫生间,谭既来喝了一下午水,跑了八百遍厕所。
纸杯的卷边都被他咬了一圈,赵警官还是没来理他。
等过傍晚,天色从深沉的蓝变成漆黑一片。
墙上的电子钟显示九点,整栋办公楼都已安静下来。
除了值班的警察,所有人都下班了。
还开会呢?
谭既来转转眼珠,很快想到了原因。
他盯着纸杯轻笑一声,决定逗逗赵警官。
谭既来起身走到门口,拉开玻璃门。
站岗的两名警察听到动静,“嗖”一下抬起胳膊,把他拦在屋内。
谭既来扫了他们一眼:“干什么?”
警察:“抱歉,你现在不能出去?”
谭既来:“我也没想出去,带我来的赵警官呢?”
警察:“赵主任在忙,等他忙完了会过来找你。”
谭既来“哦”了一声,就要关门。
而那门在要合上的前一秒,被人用脚别住。
谭既来抬头。
是赵警官。
他手中捏着记录本,关节泛青,声音冷肃:“你怎么知道我姓赵?”
谭既来强忍笑意——果然逗成功了。
办公室里,气氛冷的谭既来拉起皮夹克的拉链保暖。
赵警官坐在他对面,旁边跟着记录员。
他倚着靠背,人到中年的脸满是严肃,不带任何感情地问他:“姓名?”
谭既来捧着纸杯,答非所问:“我犯什么事儿了吗?”
赵警官中年的脸近乎冻住般僵硬:“你说呢?”
谭既来笑意盈盈:“没啥吧。”
他说完还伸伸脖子,脸怼进两分:“要不您抛砖引玉一下?”
赵警官气到快把他瞪穿了。
然而没用。
今天的谭既来早不是俩月前那个谭既来。
他跟1739还有那俩门神混熟之后,他们仨有一搭无一搭地跟他聊过好多案子。
慢慢的,谭既来摸清了警察们的套路。
说白了,他们摆出来的冰块脸、制造的紧张空气,只是为了施加心理压力,震慑罪犯,让他们在威压下主动坦白。
包括赵警官下午不理他,非捱到这个点过来问话,也是为了消耗他的精力——1739说过,这是一种常见的审讯手段,每个警察都会用。
但其实,只要你啥都没干,完全不需要怕,他们拿你没办法。
他像个混迹江湖的老油条,对上赵警官这种干行政的警察,碾压式占上风。
并且赵警官制造的这点恐怖气氛,对于曾经生扛过1739强大压迫感的谭既来来说,跟没有差不多。
他甚至能在赵警官杀人的目光之下,悠哉地把玩纸杯,盘算局势。
赵警官审他,但是没把他带去审讯室,说明他们没有掌握他违法犯罪的证据,不敢真审……当然他三好学生,五好公民,本来也没干过啥坏事。
村子里他忽然被警察找上门,又顺溜地带到这里来交给作为明线的赵警官,说明明线已经得知了他的存在。
讲道理明线的反应速度应该没有这么快,大概率是暗线的要求。
他给长市警局打过两个电话,第一个电话转接01-318,失败;第二个电话转接赵警官,也失败。
第二个电话他提及了赵警官的名字和代号,如果是第二个电话引起了暗线的注意,赵警官应该心里有所准备,不至于被叫出姓氏就按捺不住现身。
看来是第一个电话。
内线01-318。
他都没打通,为什么会引起暗线的注意?
但总之,暗线肯定在暗中观察他,十之八·九是留守警局负责接应的1739。
想通这点,谭既来安心好多。
赵警官吓不住谭既来,脸色愈加难看。
谭既来双手捧着纸杯,怕他气坏了,主动问:“是谁让您找我来的?”
赵警官难以置信,谁审谁呢?
他戴着耳返,偏头听了几秒,声音如冰碴子般冷锐,质问谭既来:“早上你给警局打过电话?!”
谭既来不在意他的装腔作势,简短地“嗯”一声。
赵警官:“为什么打给警局?”
谭既来:“报警。”
赵警官:“报警打报警电话,为什么打内线?”
谭既来深深看他一眼,又问:“谁请您找我来的?”
赵警官明显不悦:“我在问你话。”
谭既来:“不是很明显吗?”
赵警官眉毛挑飞了,明显啥了?
谭既来:“我找的就是他。”
赵警官:?
办公室一阵静默。
半晌,赵警官磕磕绊绊问:“你说你找谁?”
谭既来把纸杯推给记录员:“麻烦出去帮我倒杯水。”
记录员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没动。
耳返里大概在说什么。
赵警官听了会儿,跟记录员说:“去吧,倒杯水。”
记录员瞪了眼谭既来,握着纸杯出门。
谭既来无所谓地笑笑,起身把记录本捞过来,翻了一页“刷刷”随机写了串数字,然后把本子推到赵警官面前,用中性笔的末端轻轻在几个特殊的数字上挨个敲打。
1739。
赵警官冰块脸已经融化了大半。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讶地抬头看着谭既来,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的?”
谭既来笑笑:“我说过了,我找的就是他。”
监控室的1739比赵警官还惊讶。
今天凌晨,他领导按照Pest提供的消息,带着两个同事潜入鬼森林。
而他被安排到长市警局,负责外围接应。
八点,警局上班。
他跟明线的08455对接后,带着2263和22107进驻小楼。
那两人整理办公室和材料,他则在警局转了一圈熟悉环境,顺便去通讯室请同事帮忙开通一条内部专线,用于必要时候的沟通。
简单的手续后,他从经办警察手里接过内线的号码。
刚扫了一眼,他就听见旁边的接线员说:“不用查,01-318这条内线暂时没有被启用。”
那瞬间他以为自己眼花了,又或者是听错了。
他瞪大眼睛又看了一遍手里的号码,确认自己没看错,脸色“唰”一下惨白。
一步冲过去,他把手里的卡片展示给那个接线员,锐利的目光扫过来电显示。
好在接线同事机警,懂了他的意思,当即追问一句:“您通过什么渠道知道我们内线的?您到底找谁?”
对方挂了电话。
接线员摘了耳机,他问明情况,后背发冷。
这个电话来的太诡异了。
通讯室的负责人发现异常,连忙问要不要打回去再问问。
他按住负责人:“先别打草惊蛇,查一下号码所在地。”
十分钟后,技术部门发来加急报告,查明电话波段来自距离727地区最近的村子,业主是个六十岁老太太。
但报警录音他反复听过多次,电话里的声音明显是个年轻男孩,且没有使用变声器。
情况有变。
727地区出事了。
他担心领导三人组的安危,却也不敢贸然联系。
因为按照规定,他们之间单线通讯,只能李则安联络他。
他把手里写着号码的卡片攥成团,狂奔到08455的办公室,请他即刻派人把打电话的人挖出来。
08455听完,也觉得事态诡异,立即通知相关地区的警局帮着协查。
等待期间,他坐在小楼的办公室里,紧张地不知所措。
一来担心他领导的安危,二来担心惊动Bug。
Bug这个组织十分狡猾,一旦发现情况不对,宁肯放弃到手的利益都不轻易涉险。
如果被他们知道理事会在湘西有所部署,按照以往的行事风格,他们肯定会立即撤离,几年之内都不会轻易重返。
那这一两年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原以为这个打电话的人没那么容易找到,谁知道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听说对象抵达警局,他站在窗边远眺,看到一个穿古怪皮夹克的大男生从车子里跳下来,还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跟在赵警官屁股后面,大摇大摆进了办公楼。
1739下巴掉下来。
当警局是你家吗?!
作者有话要说:
接线那一段,只是为了戏剧效果呼应后文~~
一时冲动,今天激情三更,老时间中午11点,下午3点,晚8点~
中午赵警官安置好谭既来,问下一步该怎么办。
1739坐在监控前,看着那男生鼓着腮帮,呼啦啦吹杯口的热气,胸口控制不住堵得难受。
臭小子一个电话,把明线暗线两条线搅翻了天,结果人家没事人一样,还在慢悠悠品茶。
他不爽,冷哼着甩出一句:“先消磨他一阵。”
看他熬到晚上还能这么悠哉。
谭既来在办公室喝了多久的茶,1739就在监视器干巴巴坐了多久。
下午最无聊那阵,谭既来起身在办公室转了一圈,甚至把墙上挂的什么守则纪律都读了一遍。
1739直起身体,以为他要有所动作,谁知道屏幕里的小人昂首“哇哦”一声,又没了下文。
俩人耗到晚上,谭既来乖乖地坐等,1739却坐不住了。
他迟钝的反应过来,被消磨的是他。
“赵警官,”1739很不甘心地开口,“时候不早了,要不您去看看?”
赵警官心道也是,这男生进了警局跟回家了一样,看样子就算扣他十天半个月,他也不带着急的。
他推门出去,在拐角处听到交谈的动静,下意识顿住脚步。
要是这男生真的按捺不住,他们就再跟他耗一会儿。
谁知道那男生一句话,直接击中他天灵盖。
一步过去,他卡住门,紧紧盯着男生黑亮亮的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姓赵?”
男生眉眼弯弯,拼命地控制嘴角的笑意,然后胳膊一推,玻璃门洞开,意思是“来了老弟,进来吧”。
妈的……
眼下办公室里,空气像是水泥,把赵警官和谭既来牢牢固定。
半晌无人说话。
赵警官一来被谭既来接连逗了好几次,怪烦的;二来他对1739手头的案子一无所知,真不知道该跟谭既来说什么。
他今早临时被0417安排工作,负责对接某一支暗线小组。
明暗线有别,暗线经手什么案子,明线只有高层知道,像他这个级别,很自觉的只对接,不打听。
所以他戴着耳返,充当暗线1739询问谭既来的传话筒。
这会儿大概是1739也懵了,半天没跟他说下一步该怎么办。
屋子里两个人面面相觑。
谭既来把赵警官每根头发丝都打量了一遍,实在不想再耗下去,主动问:“请他来见见,可以吗?”
1739虽然是暗线,但不是卧底,身份没那么敏·感,应该可以见。
赵警官没说话。
视频音频都直达监控室,他等1739的意思。
半分钟后,缓过来的1739说:“我这就下来。”
赵警官如获大赦,立马开始收拾东西。
这男生好欠好烦,谁爱审谁审。
谭既来听不到指令,只看见赵警官是要走的意思。
他伸手按住他的记录本,语气也不自觉地变得冷硬:“他来吗?”
没惊动警方还好说,惊动了他必须得找到暗线。
万一普通警察调查他,发现世界上有两个谭既来,这案子彻底瞒不住。
灵异骇俗,超脱认知,必然引起大面积的恐慌骚乱。
没调查清楚之前,绝不可以让外人知道。
赵警官一开始看对面的男生瘦弱单薄,嬉皮笑脸,虽然烦他,但内心深处真没把谭既来当颗菜……是颗菜也就是株奶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