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习俗?”
“你是说他们灿星人会捡小孩回家当女婿养吗?”
“对啊,我记得灿星执政官家里当年捡这个弟弟回去,就是当童养婿的啊。”
童养……婿?
西里斯顿住脚步。
司韶注意到西里斯的目光。
他侧头远远望过来。
表情突然变得复杂起来。
他和司情耳语几句,司情点点头。
他便穿过人群向西里斯走来。
“皇帝陛下。”他客客气气地向西里斯举杯。
然而下一秒,他就被西里斯拽住了手腕。
“打扰一下。”
西里斯的声音很冷,周围的人忙不迭让出一条道。
联盟那身怀六甲的指挥官就在众目睽睽之下……
被帝国皇帝拽出了宴会厅。
“皇帝陛下,您就是这么和联盟的最高指挥官打招呼的?”
“少跟我废话,童养婿是怎么回事。”
“什么童养婿。”
“你们灿星的习俗,你跟你姐,还用我问?”
要不怎么说关心则乱。
西里斯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表情和语气多么唐突。
多么……不符合他皇帝的身份。
司韶湛金的眼眸一转,回过味来了。
这人怕不是听了点什么八卦。
他也不直接回答,而是反问:
“怎么了,你很在意这个吗?”
这一问把西里斯噎住。
他很在意这个?
那不是废话吗。
他不在意他能气血直冲上脑?
等他回过神来已经把人拽进小黑屋了。
“我不能在意?”
“你凭什么在意?”
“就凭,就凭……”
西里斯说到这里生生卡住。
是啊,就凭什么。
司韶看他不吭声,兀自笑出声来,继续咄咄逼人。
“说啊,你凭什么在意?”
“我们灿星以女为尊,自古以来就是男方入赘。”
“而且我父母收养我的时候确实就是打算让我姐姐娶我的。”
“如果这就是童养婿,那就是吧。”
“我很清楚我的身份我的命运。”
“所以你呢,你凭什么在意?”
连珠炮似的往西里斯心里砸。
砸得西里斯心口发堵,喘不过气。
“……可是你已经跟我有孩子了。”
他听见自己的话音,苍白无力。
司韶耸耸肩:“所以呢?”
西里斯:“……”
所以?他怎么说得出所以这种话。
司韶平静地说:“有孩子也不能代表什么。”
“不代表我必须和你绑定在一起,也不代表我就要对你负责。”
“我姐姐说了,她会对这个孩子好。”
西里斯眼眸一暗:“他是帝国的太子。”
司韶轻轻拽住西里斯的衣领,凑近,盯着他湛蓝的眼睛。
“那你就用配得上的筹码来换。”
什么筹码。
想也知道。
司韶松开他接着道:“如果您没有什么想说的,我就出去了,消失这么久我姐姐会着急的。”
久吗,才几分钟。
西里斯能感觉到司韶在刻意回避自己。
见西里斯久久沉默不语,司韶便客客气气地向他点了个头。
“告辞。”
转身开门出去。
只留西里斯一个人站在黑暗里。
司韶从小房间里出来,回到宴会厅。
司情已经跟人聊了一轮,正坐在沙发里拿小折扇给自己扇风。
“怎么年年都是安菲191,这天也太热了。”
司韶乐了,给她递一杯加了冰块的鸡尾酒。
“不是有空调,还热?”
“人多也热,呼吸都是热的。”
司情接过鸡尾酒仰头灌了一半,拿手绢优雅地擦擦嘴。
“你们这么快就聊好了?”
司韶给自己拿了块小蛋糕,一边吃一边慢吞吞地回答:
“本来就没聊什么。”
“没聊你这肚子啥时候卸货?”
“没聊你这孩子取啥名?”
“没聊你俩到底什么时候结婚?”
“没聊帝国和联盟什么时候建交?”
司韶:“……”
司韶:“您一个一个问行吗?”
司情顿了顿,挑了个最重点的:“他表白了没?”
司韶:“……”
司韶:“您还是别问了吧。”
什么表白不表白。
那个纯情皇帝当面对他说话从来都是生硬冷淡。
明明在梦里话又多又密又主动。
总之让他表白真的比登天还难。
而且就算表白又如何,难道他司韶还得答应不成?
那既然不能答应,那说出来有什么用。
“韶啊,不是姐姐说你。”
“虽然姐姐不介意跟你结婚,你也知道咱们家多的是聪明小姑娘,不差姐姐这一个。”
“姐姐不做执政官,你那几个妹妹个个都能顶上来。”
“但是你俩关系敏感成这样,姐姐可真怕有人结了婚又后悔。”
司韶一个头两个大。
灿星本就不常与外界来往,一直安居乐业,自给自足。
除了开天节庆典,别的星际活动更是一律拒绝。
如此一来,灿星就显得格外神秘了。
连带着灿星的执政官,都让人了解甚少。
只知道灿星是颗以女为尊的星球。
只知道灿星的执政官不仅生得漂亮,智商与武力也远超常人。
当年帝国军事学院的录取函发到灿星,一同附上的还有一封毕恭毕敬的邀请函。
灿星拒绝了邀请函,理由是执政官有自己的家庭教官,看不上帝国军事学院那点东西。
倒是小少爷司韶很感兴趣,这才送他纡尊降贵去了学院。
只有司韶知道,执政官在家人面前,就是个霸道的笑面虎。
从小就在一个姐姐三个妹妹的爱护下长大。
大到作业被狗吃了,小到玩石子砸了邻居家的玻璃。
祸都是姐姐和妹妹们闯的,锅都是司韶背的。
司家虽然在灿星名望甚高,邻居也说了不在意不计较都小孩嘛。
可前代执政官夫妇却一点也不惯着。
该罚背书罚背书,该打手心打手心。
等司韶长大点,也学会撒娇骗人了。
背锅的吃苦的就变成了邻居家的小儿子晨午。
晨午会察觉人身体最细微的变化,自然也能发现他在撒谎。
可是那又怎样。
他家姐姐凶啊。
晨午曾亲眼看到过司情姐姐笑眯眯地扣着隔壁小恶霸的后颈,往水沟里按。
一边按还一边温温柔柔地说:
“你不是喜欢这样对别人吗,嗯?怎么到你自己就哭成这样了啊?”
……一阵后怕。
司情说话从来都是温温柔柔的,如春风细雨。
这次也是一样。
她一脸关切。
“当然姐姐不是说不想娶你啊,实在是强扭的瓜不甜呀。”
“姐姐听说那个皇帝还有个未婚妻呀,你都有人家孩子了,未婚妻怎么会不在意呀。”
“还不如赶紧把身份坐实了,省得节外生枝呀。”
司韶揉揉眉心。
他就怕姐姐这么说话。
“你不是说好要养他?”
司情一顿,摇摇小扇子遮住下半张脸,眨眼。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养他。”
司韶大咧咧往沙发里一靠。
姐弟俩一模一样的姿势。
“我已经说出去了,说你要娶我,要好生将养这个孩子,当你的亲儿子对待。”
司情顿时就笑不出来了。
小扇子摇得飞快。
她压低声音:“你就给我找麻烦是吗!”
司韶一脸无辜:“这怎么就是麻烦了呢姐姐。”
司情白他一眼:“你这话一说,灿星不就成了帝国的眼中钉?”
她白的这一眼太快太急,看起来像抛了个媚眼。
刚好被从小黑屋里缓和半天才出来的西里斯望见。
西里斯拳头一硬。
扭过头去和迎上来的人聊天。
脸色沉得可怕。
司韶笑了:
“有你在,帝国能拿灿星怎么着?”
“而且你不会不管我吧姐姐。”
司情被他恭维得心情不错,勉强哼了一声。
“那是,灿星永远是你的家,没有让外人欺负的道理。”
灿星确实有这个底气。
灿星独有的泛星球防卫技术在整个星际都属顶尖水平。
用执政官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因为不想打架所以都点了防御。
如果帝国真的悍然出兵,还不一定能啃下来。
但司韶不觉得西里斯会因为他而出兵灿星。
要说是因为这个“太子”,可能还合理一点。
就很符合他那尊贵皇帝的身份嘛。
姐弟俩你来我往旁若无人地聊天。
全然没有注意到西里斯时不时投来的目光。
西里斯心下烦躁,索性将头转过去
逼着自己努力关注眼前人说话。
他在说什么。
在聊今年的收成吗?
今年的收成关自己什么事。
谈粮食采购跟财务部长去谈啊。
西里斯不知道。
司韶也在隔着半个宴会厅远远望着他。
他的侧颜极好看,丰神俊朗,笑起来嘴角浅浅勾着。
站在那像棵树一样,高挑笔挺。
他在和人握手。
修长的手指漂亮又有力。
想到自己曾被这样的人拥在怀中,曾被这样灵巧的手完全掌控。
直至攀升顶峰,溃不成军。
司韶也突然觉得嗓子发干,下意识合拢膝盖。
明明已经很久没有发作了。
今天这也并不是发作。
为什么心里像有一万只蚂蚁在啃噬。
咬得他坐立不安。
他拿起一杯气泡水一饮而尽。
这场酒会,是在开天节庆典之前为各国贵宾接风洗尘用的。
其间不仅有各国的首脑,也有首脑的随侍和家眷。
生面孔熟面孔挤在一块。
宴会厅里像有一万只麻雀在喳喳。
吵得司韶头疼。
该应酬的都应酬得差不多了,下午倒是还有个无关紧要的小会议。
司韶决定让朝羽替自己去参加。
“我先回去睡觉了,你回来记得给我带点小蛋糕,别自己都吃了。”
他小声叮嘱司情。
司情正在和安菲191星的总督夫人聊灿星八卦。
她头也没回,摆摆手表示自己听见了。
司韶让朝羽在宴会厅等着,他先去趟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司韶就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是银狐独有的敏感嗅觉,嗅到空气里的紧张。
周围的一切,声音被无限放大。
空调运转的声音,自动扶梯的声音,宴会厅里觥筹交错的声音。
以及……
脚步声。
枪上膛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
司韶还来不及躲闪,就被人猛地一拽。
那子/弹就堪堪擦过了他的鼻尖,打进了墙壁里。
墙壁里埋有警报系统,顿时发出尖锐的警报音。
司韶感觉自己鼻尖很痛。
有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
但他来不及抬手去摸。
身边的人将他往怀里一拽,低低地说了句:“快走!”
他被拉着跌跌撞撞跑出去几步,又是一声枪响。
他感觉自己被人抱起来一路狂奔。
惊叫声。
叫嚷声。
和头顶不断闪过的走廊顶灯。
司韶抬头想看是谁胆敢行刺,头顶传来一声低喝:
“还看,不要命了!”
司韶只能攥紧他的衣领,任他带着在乱糟糟的走廊里逃命。
“西里斯,你怎么……”
又一声枪响。
西里斯闷哼一声。
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司韶的脸颊上。
烫得司韶说不出话。
西里斯摇摇头:“我偷偷溜出来找你的。”
在宴会厅看见司韶起身离开,西里斯下意识就跟过来了。
本想趁着人少和司韶说几句话,没料到余光瞥见有人掏枪。
西里斯想都没想就猛地一拉司韶,自己拦在了中间。
那时满心满怀只有一个念头。
——他不可以有事。
“……你找我做什么。”
司韶下意识想问,但看他痛苦的模样又不忍心了。
伸手帮他捂着伤处。
危险并没有解除。
端着枪的歹徒正一步一步走近。
西里斯并没有说话,他喘得厉害。
司韶见状,解下惯常戴着的手环,拆开,从中摸出一粒小小的胶囊。
把胶囊拧开,按在西里斯胸口的伤处。
胶囊迅速膨胀,堵住伤处,勉强止住血。
“应该没打中心脏,先顶着用吧。”
司韶强行让自己听起来很淡定。
屋漏偏逢连夜雨。
也不知是方才的颠簸还是紧张导致,他的小腹也开始隐隐作痛。
歹徒已经逼近到过道口拐角处。
墙上映出模糊的人影。
西里斯深吸一口气,一个箭步跃出去。
他灵活地避开歹徒的枪口,闪身到人身后扼住脖颈,抬腿一绊一扭,那歹徒只来得及闷哼一声,就趴在地上不动了。
纵然受了伤,西里斯的体术也丝毫不被影响。
司韶卸下歹徒的武器丢给西里斯,又拿走他的通讯器。
通讯器里声音很嘈杂。
不仅仅有歹徒们自己内部的人在汇报位置。
还有宴会厅警卫人员的内部通讯。
警卫人员一部分人在掩护政要们撤离,另一部分荷枪实弹在往大楼里推进。
歹徒们则一边试图避开警卫人员,一边在搜寻一个人。
“目标尚未离开二楼,重复一遍,目标尚未离开二楼。”
“明白,针对西区搜索,记得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不要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2317刚刚打中了帝国皇帝。”
“什么!”
“2317,汇报你的位置!”
“2317请回话。”
2317不会再回话了。
司韶把通讯器连进自己的耳钉,关掉自己这边的语音。
再看西里斯的状态,他已然面无血色,却还是硬撑着站在司韶身旁,警惕地望着过道里。
虽然胸口的血是暂时止住了,但他肩膀的伤仍在渗血。
骨头也被打穿,要抬起手来也十分费劲。
没走出几步,西里斯就疼得跪了下来。
隐约听见有别的脚步声往这边来。
他把枪丢给司韶。
“听见了吗,他们的目标是你,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你快走吧。”
如果是平日的司韶,他一定毫不犹豫地拿起枪扭头就走。
但是这次他犹豫了。
“把你放在这里也是个死。”
司韶清楚地知道,胶囊的止血作用并不能维持多久。
这一枪打没打中心脏,谁都不好说。
当务之急是要把他送出去。
司韶注意到这个走廊有一扇窗。
但是窗很高,这么贸贸然跳下去,对他们两个都很危险。
他不能确定西里斯的身体还能吃得住。
也不确定自己这么跳下去,孩子能不能吃得住。
他望见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
计上心头。
他把西里斯被血染透的外衣和鞋子脱下来,让血滴和脚印指向那扇窗,甚至在窗棂上印了个血手印,伪造出他们爬窗逃走了的迹象,再把血衣和鞋都丢在窗外。
而后,他架着西里斯摸到那间休息室门前。
他抓着西里斯的手按在肩头的伤处,努力不让血滴落下来。
这是个密码门。
司韶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开了门,钻进去,反手锁上。
他让西里斯倚着墙角坐下来,远离门口。
用椅子抵住门,用小桌上找到的刀叉做了个简易装置。
只要有人强行破门而入,就会被刀叉不偏不倚扎进眼窝。
西里斯看司韶这一顿忙活,失笑。
“你还真是……”
他想说还真是冷静狡猾。
但又实在说不出口。
司韶回头竖起食指:“别说话。”
西里斯冰凉的唇被他温热的手指抵住,一时噤声。
果不其然,歹徒们当真以为他们跳窗逃走了。
“队长,他们出动特种部队了。”
“操,你去守着一楼的门,其他人跟我去一楼搜。”
2317的通讯器传来声音。
脚步声渐渐远去。
“暂时安全了,现在得想办法联系上咱们的人。”
司韶将通讯器调到一个加密的中转频道,发出一段指令。
很快,他收到了朝羽的回复:原地等待,十分钟内到。
“……嗯。”
西里斯有气无力地回答。
司韶察觉不对劲,一摸他额头,已经开始发烧,但身上却凉得出奇。
司韶找来干净柔软的桌布帮他包扎好伤处,多余的毛毯将西里斯裹住。
但这也无济于事,西里斯还是冷得厉害。
这是受伤失血过多,体温在流失的表现。
“西里斯,看着我。”
“嗯……看着呢。”
西里斯费劲地将视线集中在司韶脸上。
他也知道自己情况不妙。
“西里斯,别睡。”
“……没睡。”
他努力地想要睁着眼,却架不住眼皮一直在往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