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田总司侧躺在隔板上,已经失去了初见时的生机勃勃, 四年前才刚刚能够扎成马尾的发丝现在已经变得很长, 并未束起,而且随意地散开, 如流水铺在了隔板上。他只穿着一件简单的浴衣,即便在这初夏时节, 也显得薄凉。
礼弦不动声色地脱下了自己的披风,轻轻地盖在了冲田总司的身上。
“婆婆吗?婆婆……我梦见了和出现在植木屋庭院的黑猫厮杀……啊啊,斩不动了……我已经斩不动了。”
冲田总司阖着的眼眸没有睁开,而是直接这样说道,一向开朗的他声音中竟然也透着疲惫哀伤。
“婆婆……我等不到……明年的樱花了吧?原本想着今年的樱花开放得晚些,他可以回来的……我们可以一起看樱花的……可是凋谢了呢。樱花,凋谢了。”
礼弦抬头看着满庭院的樱花,弯下身体坐在了冲田总司的身边,“你想看樱花吗?”
一如记忆中低沉温柔的声音,冲田总司还是没有睁开眼睛,但却有一滴清澈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溢出。
“……我还在做梦吗?真让人困扰啊,如果是这样的话……岂不是让人想要沉溺在梦中不醒来了吗?”
二十六岁,已经说不上是少年了,甚至因为疾病的折磨,冲田总司俊秀的面容憔悴了许多,毫无血色的薄唇微微颤抖着,眼睑处亦是一片青影,从藏青色的浴衣衣袖中露出来的纤细手腕好像轻轻一握就会断掉一样。
然而此刻,他仿佛还是那个少年模样,翻个身趴在隔板上,因为他的动作,礼弦的披风都滑向了一边,被他压在身下。
礼弦没有顾及这些,而是伸手轻轻地抚摸着冲田总司的头顶,“如果你想要当成梦的话,那么这一切就是一场梦吧,在梦里,这些美丽的樱花,只为你而绽放。”
一语落下,庭院中的樱花树像是顺应礼弦的话语一样,树枝上结出了花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樱花成片绽放开来。
许是闻见了樱花浅淡的香味,冲田总司终于睁开了眼眸。在他的眼前,漫天的樱花在绽放着,有几片花瓣飘落下来,冲田总司伸出手来接,原本苍白如纸的脸颊好像也染上了樱花的颜色,变得红润起来。
小小的,值得疼爱的可爱樱花在冲田总司的掌心之中,他勾唇扬起了一个笑容,然后费力地爬了起来,面向礼弦。
“……礼弦,请对我说‘欢迎回来’。”
礼弦的呼吸一窒,当初冲田总司让他在新选组屯所等他回来,然而他却离开了,冲田总司还记得这件事吗?
“欢迎回来。”
那声迟到的欢迎回来现在才从礼弦的嘴里说出来,冲田总司眉眼弯弯,笑得很是欢喜,那样干净纯粹的笑容让礼弦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发生了什么改变,有种疼痛却很温暖的感受让礼弦有些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是,我回来了。”
眼前的场景仿佛又回到了新选组的屯所中,礼弦就真的在那里等待着冲田总司回来,而在池田屋事件中受了重伤,病情日益加重的冲田总司在见到礼弦后,也安心地露出了微笑。
可那只不过虚假的臆想而已。
就和这樱花一样。
礼弦轻呼出一口气,用来缓解自己那些无法控制的情绪,他看向樱花。
六七月份,已经不是樱花的花期,即便他利用自己的灵力而幻化出来的樱花,也会很快消失的。
“……樱花,……很美丽对吧?如果能够一直开放着……就好了。”
冲田总司咬了咬自己的唇瓣,然后才缓声说道,事实上,他现在的身体已经不容许他流畅且充满朝气都说话了。仅仅是这样,就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身体没有一个地方不在疼痛,早已应该习惯的疼痛不知为何在现在变得难捱起来。
如果樱花开放得更久一些,这场梦也就会更久一些吧?
当初回到屯所,礼弦已经不在,留下的是土方先生的俳句集和书面上的樱花,七月份的时节是不可能会有樱花出现的。
从那时起,冲田总司就大概明白了礼弦不是普通人,最起码不是和他一样的人。
如今四年过去,眼前的人一点变化都没有,就连那说出来不太准确的日语都和当初一样,冲田总司觉得他应该是明白了什么,也或许不明白的地方更多了。
就宛若樱花突然地绽放,突然地逝去,礼弦也是突然地来到新选组,突然地离开新选组。
樱花一样的男人啊。
“不是说这是梦境吗?在梦醒之前,樱花都不会凋谢的。”
维持这个庭院中如此庞大数量的樱花持久绽放很是消耗礼弦的灵力,可他却说不出拒绝的话语来。
对,就当这是一场梦吧。
他给予冲田总司的,最美的梦境。
庭院中没有外人,除冲田总司之外,便只有一个老婆婆。礼弦原本以为满庭院的樱花不符时节地绽放会吓到那位老婆婆,还在想着找什么借口解释的时候,没想到已然经历无数风雪的老婆婆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奇。
“这些樱花,一定是因为冲田先生才绽放的吧?因为太寂寞了……那孩子太寂寞了啊……”
老婆婆因岁月而变得浑浊的双眸中充满了清澈的泪水,她忍不住去轻轻触碰枝头上的樱花。在她的触碰下,樱花摇晃着自己的花瓣,好像做出了热烈的回应。
“婆婆,谢谢您对小总的照顾,已经不会寂寞了,您请安心吧。”
“是是,礼弦先生,是我应当谢谢你才是,这种情况还愿意来陪伴着冲田先生。”
不清楚礼弦的真实身份,以为他是被土方岁三派遣过来陪伴着冲田总司的新选组队员,老婆婆丝毫没有对礼弦产生戒备。在说完之后,她想起了什么,急忙擦了擦眼泪,“我都忘记了,樱花开放了,应该做一些樱饼才是,冲田先生很喜欢吃呢。”
老婆婆转身去厨房了,礼弦还站在原地,樱花在他眼前飞舞着,可礼弦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的表情,如果不是因为他还有呼吸之外,或许就像是一座冰冷的雕塑了。
“咳咳咳!咳咳!”
屋内传来冲田总司的咳嗽声。
礼弦连忙收了神,脚步匆匆地走向屋内,刚刚他见冲田总司神情疲惫,便让他喝了药去小睡一会儿,可还没过多长时间,他就又咳嗽了起来。
他忽然明白了大和守安定的感受。
大和守安定一直在冲田总司的身边,他看见这一切,却无力改变。渐渐的,这种无力感成为大和守安定的执念,哪怕成为刀剑男士之后,深知不能改变历史的他,唯一想要改变的是冲田总司的命运。
等到礼弦走进屋之后,刚刚冲田总司发出的咳嗽声好像变成了礼弦的幻觉,因为此刻冲田总司正弯着眼眸,笑看着礼弦,“怎么了?你突然走进来。”
礼弦闭了下眼眸,再睁开时他看向冲田总司藏在背后的双手,礼弦大步向前,用力将冲田总司的手拉到前面来,掌心鲜红的血迹刺伤了礼弦的眼眸。
“为什么还在咳血……”
礼弦嘀咕了一声,这个时代的药物无法治愈冲田总司的疾病,可还是有一些抑制效果的,要不然冲田总司也不会在池田屋病发后的四年才死去。
喝了药之后,他应该不会咳嗽得这样严重,甚至是咳出这么多血来。
“没什么,倒是你不要碰,会让你的手也染上血的。”
冲田总司一个劲地将手往回缩,同时眼眸不安地瞥下了一旁桌子上的药碗。
婆婆之前熬好的药碗里已经没剩下多少药汁,只边沿处还有淡淡的褐色痕迹。冲田总司不是擅于说谎的人,礼弦也盯着药碗许久,然后他忽地站起身,走到桌子前,只不过他的目的不是那只药碗,而是药碗旁边的一盆花。
礼弦伸手,按在花盆的泥土里,捻起一些泥土在指间,太湿润了,显然是刚刚浇的水。
这些花草是婆婆在打理的,她之前一直和礼弦待在一起,直到去厨房准备樱饼,礼弦不认为婆婆有这个时间来冲田总司的房间里给花盆浇水。
如果是冲田总司自己浇的……恐怕用的就不是水了吧?礼弦将指尖放在鼻下嗅了嗅,果然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为什么要倒掉?为什么不喝药?”
一连两个疑问表达了礼弦压抑的怒气,冲田总司对此只是不满地鼓起两腮,“太苦了……不想喝。”
“可是婆婆说你之前都有乖乖喝药的。”
因为这个时代中,日本还没有西方包裹着糖衣的药粒,而熬制出来的中药十分地苦涩,婆婆在熬药的时候闻见气味都觉得接受不了,更别说是喝了。
可冲田总司也许是不想要给她带来麻烦,每次拿过药碗都是一口饮尽,表现得比喝白开水还简单一些,是以婆婆在和礼弦闲聊时,还很欣慰地将这件事说出来给礼弦听。
在婆婆的眼中,冲田总司就是这样一个懂事善良的孩子。
“我已经不想喝了……没有任何的效果不是吗?就算是喝药,我也没有办法再拿起刀剑……”
“是因为我吗?”
打断了冲田总司的话,礼弦冷静下来,询问道。
“……不是你的原因,和你无关,我只是不想喝药而已。”
有时候过分的强调反而就是真实的原因,礼弦端起药碗,朝着门口走去,“我再去熬一碗,如果你不喝的话,我就会离开。”
看着礼弦走出门,冲田总司本想要拦住他,而双脚一踩到地面上,小腿就感到十分的酸痛,差点整个身体都朝前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