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你所见，这些隔阂都已成既定事实，如天堑鸿沟般无法抹去。当下最好的状态也就是两不相犯。”
陆明表情罕见地凝重，但并不打算和伊特争论下去, 而是突然侧首问：
“伊特, 海洋族群接受的教育中，有多少是和虫族相关的？”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让伊特怔了怔：“不到百分之十……怎么了？”
陆明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如果从最基础的教育开始, 一切就已经分道扬镳, 那么要长大的成年虫鱼们尊重且接纳彼此，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他突然背过身道：“我要把和川建成景点。”
伊特看着他坚冷的背影，前方一片黑暗，没有说话。
[嗯嗯嗯？是本鱼刚才光顾着拉架错过什么了吗？和川还没探索完就这么被最终确定了？]
[海神呐这里这么破, 又这么破, 还这么破, 陆公子认真的！？]
[啊啊啊公子……虽然我很喜欢你，但这个地方有什么好旅游的呀？实在想不通, 这里应该不会来了，我还是等公子发掘下一个景点吧（捧花）]
“……为什么？”半晌伊特终于开口问，“这里的景况你也看见了, 为什么……”
“旅游的作用不仅仅是娱乐。”
陆明半偏头，露出锋利的下颌线条：“还意味着重启、发展, 与保护。智慧与感受会在这个过程中产生，帝国的另一种面貌也将……等等。”
陆明突然意识到什么，瞳孔遽缩，下一秒，猛地转身，眉眼彻底舒展了。
“我好像知道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一把抱住伊特，金色长发随涌动的水流飞舞起来，“谢谢你……伊特。如果不是今晚来到这里，回答那个问题……哈哈哈哈总而言之，真是多亏有你！”
伊特缓缓：？
陆明笑而不语。
——“所有人都在和我强调‘责任’，但我却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目标结果，不知道该怎么做。”
——“你只需清楚，此时此刻，你最想做什么？”
——“那就是你应该做的。”
他想投身旅游业，这就是他最想做的。而旅游业的作用第一层就是发展和建设——没错，建设。
那些为了旅游业而建设的设施，为什么不能同时为了军事而建设！？
“WU——”
陆明兴奋得拉住伊特转了好几个圈儿，四周泡泡蹦跳而起，光屏前的虫众鱼众们都惊呆了。
[虫神呐，发生了什么？将军说他明白了什么？]
[不知道……不过公子的舞姿可真是动鱼啊！（口水）]
[呵呵，跳得真差劲，简直没法和我哥比！]
[你们这些臭虫子！圣约尔海……诶？怎么不吵了？]
尽管刚才出现了意见的分歧，但此时此刻，沁人的海水如晚风般扫去了一切，伊特也不禁被陆明的情绪所感染。
“我让你知道了什么？”他笑着说，“我自己都不知道。”
陆明粲然，虎牙闪着光：“待会儿下播了告诉你……伊特，你不是说和川曾经是‘无限光华，万鱼朝圣’吗？你知道这里的光电系统在哪儿吗？”
伊特敛色沉吟道：“史书上曾经记载过和川各个区域的布设，我可以试试……你找光电系统做什么？”
陆明无言一笑，向他展示出掌心中凝聚起的一团光芒刺眼的浅蓝光团。
“你难道想……？”
陆明笑眼弯弯地点了点头。
“这不可行，”伊特皱眉道，“那些光电系统都荒废多少年了，没鱼保证能够重新启动。”
“也没鱼保证不能启动啊？”陆明拉住他胳膊笑道，“走走走，试了再说。”
“……拗不过你。不过……你刚刚到底知道了什么？”
“哈哈，下播再告诉你。”
陆明一脸神秘，随后灰蓝色的瞳孔一转，望向了荒芜颓败的和川：
“我要找到光电系统，然后重新点亮海明灯。”
陆明跟随伊特向前游去。
两鱼分别打开了各自光脑, 一扇继续直播，一扇定位，辅助伊特进行和川光电系统的寻找。
此刻已是午夜, 直播间的观众却依旧爆满，虫鱼们刚才的网络大战仿佛聚精会神地关注着陆明和伊特的一举一动。
[公子怎么会突然想点亮海明灯？这种毫无意义的灯点亮有什么用？]
[搞不懂陆公子的想法, 还想重启光电系统……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还没损坏，这黑灯瞎火的，根本没有电工鱼, 怎么重启？]
[别说了。这里又破又烂, 本鱼根本就没兴趣去旅游参观，公子却还想把它建成景区呢……公子想重启光电系统，点亮海明灯, 就更不足以令鱼稀奇了, 唉。]
[虽然但是，将军上半身穿得那么薄，看上去好冷啊，好想抱住将军暖暖！///]
午夜的海水寒冷刺骨, 尽管人鱼体温本就很低, 但经过这么长时间海水的冲刷, 伊特和陆明还是不由得微微喘起了气。
“找到了吗？”
他们已经游出很长一段距离，四周显示着和川曾经的文明与昌盛的白玉石建筑也越来越多。
陆明皱眉扫看过光亮可及之处, 却全都已经为青黑海泥深深掩盖，散发出一种颓丧之气。
“和川面积很大，现在又是晚上, 视野非常有限……”
伊特说着说着，突然停了下来, 话音戛然而止。
“怎么了？”陆明也停了下来，顺着伊特的视线看了看光屏上纷乱异常的数据，道，“还有多远？”
伊特沉吟片刻：“……到了。”
“就在我们下方。”
陆明一怔，俯首看去——
下方一片漆黑。
隐约可以看见一些棱角分明的物件将海底显得崎岖，和刚才一路游来所见之景没有差别。
然而当陆明俯身一冲，带着光明而至后，一切都不同了。
这里白玉石露出的面积明显更多，最上的海泥只虚虚浮浮掩了一层，一掸便去，然而若继续深挖下去便会发现难以见底，可见建筑当年的高大宏伟。
“应该就是这里了。”
伊特将光屏亮度开到最大：
“和川虽大，但在记载中配备的是当时最为先进的光电系统——这种光电系统能量极强，但占地极小。所以不出所料，用这样一栋建筑装配系统，已经足够了。”
陆明盯着眼前被海泥深埋的“小山”：“……所以，门在哪儿？”
伊特遗憾地摇了摇头，然后，拿出了两把铲子。
[哈哈哈哈哈哈伊特公子是懂夜晚探险的！]
[将军身边有伊特这样的鱼侍，本虫就放心了，考虑真的很周全啊！]
“不是鱼侍噢。”陆明无意瞥到这一条弹幕道，“我们是朋友。”
这时，“小山”后传来伊特埋头苦挖的声音：“陆明，找到了！”
“来了！”
一种喜难自抑的激动瞬间冲至头顶，陆明心脏狂跳起来，丢下自己的铲子，眨眼就游到了伊特身边。
只见伊特的铲子已经插入海泥，他灼灼的目光直视前方——是一扇掩埋数年、终于重见天日的镀金白玉门。
两鱼四周都是黑洞洞的海水，唯这一方玉门被照亮，其上苍白透亮的水纹静静流淌。
陆明忽然想起什么，一边推开这扇门一边道：
“诸位，尽管在直播开始前诸位对这里还没有什么兴趣，但为了直播后景区的生态稳定和完整，今后景区建设前都会有鱼警巡逻……诸位遇见类似上次海角崖的状况也请及时举报一下，谢谢！”
弹幕纷纷应好。
此时此刻，已是凌晨。
陆明和伊特前后游进了这座古老的建筑。
为了防止意外塌陷，伊特专注于洞察建筑内部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陆明则致力完成重启光电系统的任务。
建筑内，一座高耸的仪器直立通顶，周围则是旋转式向上的古玉楼梯——海洋族群大多用不上楼梯，很显然，这里曾经也同时有虫族守候。
“状态很好啊……”
陆明顺着楼梯旋转向上，两根手指扶住下巴作思考状，眼底闪着赞美的光：
“想不到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系统除了表面被腐蚀了一些，其余都保存得这么完好。”
“要想知道它是否真的完好，还得重启试试看。”伊特说，“陆明，你找到它的接触点了吗？”
接触点，是一台仪器接收能量从而实现启动运行的地方。
陆明来到建筑最高点，映入眼帘的就是。
“找到了。”
“嗯，试试看吧。”
[嗯嗯嗯？怎么试？哪儿来的电？]
[哈哈哈哈，楼上的臭虫暴露了吧！还说你们多关心陆公子呢，连他归海后测出的异能都不知道……陆公子的异能之一可是雷电！]
[啊不好意思，其实我是鱼！只不过公子异能太多，我不记得了……（对手指）]
[呃……误伤，误伤。]
[虫神呐这也就是说，将军就要第一次在我们面前使用异能了？啊啊啊啊那一定很帅吧！？]
[那可不，异能可是我们海神的恩赐，又是陆公子来使用，还不得亮瞎你们这群虫的眼？]
光团在掌心凝聚而成，映在陆明灰蓝色的眼底。
他抬手将光团送到接触点处，唇角天生上扬的嘴唇张开，想念咒语发动异能。
然而他太紧张了。
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的手臂有些颤抖，整条鱼都有些僵硬，悬浮在系统面前，无声吐了口气。
如伊特所说，这台光电系统内里可能已经腐朽了。
一旦发动失败，迎接他和所有观众的，将依旧是那一片被所有虫鱼遗忘了千年的黑暗。
没有半点光芒，也没有海明灯。
他闭上了眼睛，只能将沉默的祈祷咽进肚子里，旋即五指一张：
“……雷电！！！”
轰！！！
长眠的系统伴着笨重的躯体发出沉响，四面八方传来的“啪嗒”声不绝于耳，顷刻之间……
竟是万物光华。
[成，成功了！！！陆公子成功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就知道将军的想法不会有错！你们看建筑外面的和川！已经全亮了！！！]
[是真的！有住北区的鱼吗？我天呢我感觉和川那个方位的海水都变亮了！]
[呜呜呜呜呜我的海神这也太漂亮了吧，我收回之前不来和川旅游的话，这里不愧被称为曾经的“圣光之境”，太漂亮了！]
[切，不就一破电光吗，我哥可以造比这明亮一万倍的城池！]
[Ocxiv我真服了楼上这**了，你哥你哥你哥你搁这一晚上你哥了，没鱼骂你你还说上瘾了？我劝你趁这会儿大伙高兴赶紧溜，不然我连你哥一起揍成鱼饼，滚呐！]
[啊啊啊啊楼上骂得好！本虫支持你！]
建筑外的光亮朦胧透入了建筑内，落在古玉楼梯上。
“伊特！”
陆明兴奋不已大叫一声，冲出了建筑，眼前一幕让他滞住了呼吸——
方圆百里的污浊海泥都莹莹泛起了光，无数古白玉建筑被掩埋在地下，经光电系统一重启便晶莹剔透起来。
既污浊又圣洁，既古老而新生。
静静望去，白如明昼，竟有一种令人震撼的脆弱之美。
伊特游到陆明身旁，欣慰笑道：“你成功了。”
“不，还远远不够。”
陆明双手叉腰看着眼前一切，眼眸明亮：
“‘无尽光华，万鱼朝圣’。和川曾经是什么样的，我就要让它变成什么样。重启光电系统显然不够，今晚我还要重燃海明灯。”
弹幕看和川光电重启已经沸腾了，听陆明说完这句，更是兴奋不已。
然而伊特却道：“不，也许今晚还不行。”
陆明闻言一皱眉，收回视线：“为什么？”
伊特道：“跟我来。”
他们一同来到了另一处海底泥沙掩埋的地方。
不同之处在于，陆明能看出这泥沙之下，埋藏的是块巨大的白玉圆台。
伊特带他游到了圆台的中心，有一处小型高隆起的龛台，不用说他也瞬间明白了——那里装着的正是海明灯。
可当伊特拎起那盏灯时，陆明反倒有些怀疑了。
“这是海明灯？”
他感到难以置信。
眼前的这盏历史遗物，又小又旧，中部原本应该装着跳跃的火焰的地方此刻却空空如也，积了一层灰黄的泥垢，看上去实在让人难以相信它曾照彻过整片圣约尔海。
“是的，但因为维持海明灯长明的原料不见了，所以晦暗成这个样子。”
伊特垂眸看着手里这一柄灰溜溜的小灯盏道：“史书上曾记载，这种原料罕见，是因为它极其难以获取。”
顿了顿，他抬脸看向陆明道：“你已经见过这种原料了——但事实证明，哪怕是你陆明，目前为止也根本无法获取。”
陆明眉峰动了动：“那是什么东西？”
“库米兰刀鲨。”
伊特与他双眼凝视：
“那天袭击了你的凶猛海兽，你需要杀了它，并亲自剜下它的心脏——而那是，传说中只有海神做到过的事情。”
“那就麻烦您帮我处理一下设厂的问题了, 祖父。”
光屏上祖父西顿的脸须发尽白，陆明笑吟吟地道：“最近我在忙着直播和学院的事情，不能看望您, 下次一定亲自来。”
西顿看着陆明的眼神慈爱而包容：
“没事孩子。设厂的事情我已经叫鱼开始落实了，你忙你的, 不用担心，也不用念记我这个老头……哦，对了。”
西顿突然想起什么，眸底浮现出一层柔光：“孩子, 昨晚你在和川的直播, 我看过了……你做得很好。”
“很多事情确实都要从象征性的事务下手。要让虫鱼两族开始走向融合，重建和川，这无疑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你是怎么想到这种方法的呢？”
陆明笑得十分灿烂, 搂着伊特肩膀入镜：“多亏伊特一个问题, 我一下子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祖父看着光屏上这对不过几日便亲如手足的年轻鱼，心里感到莫名欣慰，眼尾漾起笑纹，目光最终落在伊特浅黄色的瞳孔上。
伊特明白族长先生是什么意思, 只无声微笑, 点了点头。
这时陆明忽然反应过来：“祖父, 您不介意我促进虫鱼两族的交融？”
“……我私心以为你是对的，孩子。”
西顿深深看着他：“虫鱼两族交疏已久, 你的诞生是那样像个奇迹……”
“也许这是上天赐予两族再一次携手共进的机会，不是吗？回到数万年前的昌盛过往……只要你在这个过程中保全好自己，我都会无条件支持。”
暖意袭遍全身, 陆明心底却还是不禁流动起一股哀伤——他想起了自己在地球上的祖父，也曾如西顿这般疼爱自己, 却已过世很多年了。
而西顿——这位老人的后代，实际也永远留在了那个腥风血雨的战场上。
……自己可真是个遥远又有点冒犯的灵魂。失去，又获得了很多，陆明想。
这时却听西顿接着说：
“孩子，海明灯重燃需要库米兰刀鲨的心脏，我相信你已经知道了。我只是想说……保护好自己，无论如何，不要受伤。”
陆明知道西顿是认真嘱托自己，便也收敛了笑意，郑重应了声“好”。
挂断光脑联接后，陆明回味起刚才的谈话，忍不住微笑叹了口气。
伊特道：“怎么了？”
陆明摇摇头，整理好心情，又恢复了那副活力满满的样子：“没事了。伊特，现在要战胜库米兰刀鲨的唯一方法，是不是就是尽力提升我的异能？”
伊特颔首：“嗯。”
“那走吧，上学去。”
“现在距学院第一节课开课还有不少时间……你昨晚直播了一晚上，不休息休息再走？”
“不用，现在就走吧。”
陆明笑道：
“今天不仅得捉住能量鱼，还得捉住科罗也，不是吗？”
“今天我们还是在攻击型异能初级区进行异能开发，异能尚未唤醒的同学抓紧时间进行唤醒，异能唤醒了的努力升级……”
“同样因为本区域内能量鱼的无攻击性，我不会插手帮助，同学们自行表现——加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