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安静得有些异常。隔壁包间里像是小姑娘们的笑闹声，显得他们这个院落更寂静了。
俞兆华看着儿子油盐不进的样子，耐心渐失，但他如今只有这一根救命稻草了，只能忍着。闭了闭眼，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温和一点: “小远，你好好的，过正常人的日子，以后，我还是你爸爸。”
男人想起儿子小时候哭着求他的样子，捏着他的软肋掺了一点威胁，又加了一句: “不然，就当我们今天没见过吧。”
理智在这个男人的最后一句话里崩溃。插在衣兜里的手控制不住地开始发麻，浑身冷得只能靠咬紧牙关控制着不让自己发颤。
俞远抬头，神经质似的笑了两声，脑袋里已经嗡地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女孩子，你明明知道我是个……”
“你给我闭嘴!”俞兆华听他要说出那三个字，压着音量怒声骂道， “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跟着扬起的，还有控制不住想要招呼到儿子脸上的右手。
“你他妈，动他一下试试”易安沉声，磨着牙一字一顿道。
俞兆华一僵，手腕被人死死拽着不能动弹，忍着腕骨上的痛意偏头抬眼，撞进了那个跟着儿子一起来的少年眼里。眼神狠戾得像是他要真敢动一下，这条胳膊就别想要了。
易安见俞远和俞兆华单独出去了就不放心，在包间里和那位吃独食的周小姐打了声招呼，就从外面绕到了小后院的附近。凭着当年翻墙从没被抓过的实战经验，成功隐藏在暗处静观其变。
他是真没想要听人隐私，只是这个叫俞兆华的男人实在太让人不放心了。听壁角被俞远嫌弃和俞远被这个男人欺负比起来，他理所当然选了前者。
俞兆华起先说的那几句，他听了只想嗤之以鼻，后来那几句什么“过正常人的生活”，又听得他一头雾水，紧接着心又提了起来。难道说他的小远有什么不治之症呸呸呸!不可能!
直到俞兆华开始威胁俞远，俞远还是垂着脑袋不说话，看上去好难过的样子。易安已经耐不住想冲出去了。吃个屁的饭!这种爹咱不要了!以后我就是你爸爸!!
紧接着就听见俞远轻轻笑了两声，对这个父亲满心的失望掩在这两声轻笑里。易安攥着拳躲在那儿，又心疼，又想出去揍人。
还没等他调整好情绪，又是个搞瘫微博服务器的信息掉进他耳朵里。
“……”心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小远他，不喜欢女孩子
震惊，狂喜，难以置信……各种情绪呼啸着朝他涌过来。
还没等他消化一毫秒，想掐一把自己的大腿看看是不是在做梦，俞兆华垂着的右手就有了动作。
打架从没吃过亏的大佬，反应比这位中年男人也就快了一个博尔特的速度，小树丛里闪身一蹿溜就到了跟前。
易安说完这句，三个人都僵在原地。
俞远本来也没躲，微杨着下巴，等着那一巴掌打下来，好彻底把他对这个男人存着的一点点幻想打掉。
此时听见易安的声音，脑子像是被这冬夜里的风彻底吹醒了，偏头望过去，对上易安的视线。
看着他眼睛里满是不敢置信的复杂情绪，俞远偏头，闭了闭眼睛，泄了浑身的力气，垂下脑袋站在原地。
他不怕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知道，他只怕他知道。
所以，这是连他最后想装个鸵鸟，昧着良心接受他对自己好，假装只是要好的朋友，这一点点希望都不给他么
俞远勾了勾唇角，心里自嘲地笑了一声。这个18岁的跨年成人礼，还真是……精彩。
还没等他睁开眼，肩膀就被人揽着带进了怀里。易安把他往自己身侧带了带，低头小声道: “我们走吧。”
他自己可以飞檐走壁，小室友还是算了，不太安全。
俞远有些慌，抬眸想找到他的视线，看看他这会儿到底是什么情绪。只是抬眸的时候，易安已经揽着他开了包间的门往里走了。垂下脑袋，心又落了下去。
“小远!”俞兆华有些气急， “你给我站住!”
那个看着就不像个好人的他不敢叫，自己儿子还是可以叫的。
俞远像个听不见的提线木偶似的，低头沉默跟着易安的步子。
还在包间里的周子媛刚就听见了外面的小动静，出于礼貌也没有去看。这会儿看见易安揽着俞远就准备走，没明白到底怎么了，只能挑了挑眉。
易安像是想起来这包间里还有一个人，转头，语气听着还有点欢快，对着周子媛道: “谢谢啊。”
“……”啃着小点心的周子媛一脸懵逼。这啥情况啊怎么一个个都那么客气呢。又是对不起又是谢的。
俞兆华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夜风吹得周身寒意遍起。
被园林景观隔在另一个小院落里的易舒彤，透过冬季略有些稀疏的枝叶，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看见这个便宜哥哥搂着另一个男孩子出去的场景，连带着之前那个男生的只言词组，既惊讶，又有些兴奋地嗤笑了一声。
易安一路把他带到停车场，开了车门，把人推了上去。
看着坐在副驾低着脑袋一声不吭的俞远，他有好多话想和他说，只是不想在这儿。后面那一圈的某个小院落里，还有那个讨人厌的男人，他只想赶紧把他带回家，躲起来，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家里，告诉他自己有多喜欢他。
侧身替他扣好安全带，发动了引擎把车开出去，俞远还是沉默。
易安有些紧张，更多的是担心。可是一时间满肚子的话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憋着现在就想说出口的话，忍受着一路的拥堵，也不知道花了多久，才终于把车开回了小区车库。
这一路无言，已经让俞远心沉到了谷底。他是连一句“你为什么要骗我”都不想问他吗只是，要是他问了，他要实话实说让两个人更难堪吗即使不说，他们还有可能像以前一样相处吗
车子熄了火，耳朵边的嗡嗡声渐散。车身不再有轻微的抖动，俞远才知道，这一路原来一直都是自己在发颤。
“小远。”
易安解了安全带，偏头，轻声叫了他一声。声音有些紧。
俞远抬眸，看了一眼窗外熟悉的场景。轻轻抿了抿唇角，浅笑溢着苦。所以，这是就到这儿了吧。他也该走了。
“嗯，”憋着喉间涌上来的哽意，俞远应了一声，只是仍旧偏头看着窗外不看他。吧嗒一声解了安全带，话音里硬是挤了点笑意出来，道， “到啦那我，先回学校了。”
易安觉得自己忍不了，也实在是不想忍了。
偏身过去，修长指骨揩着他的下颌，稍稍使力，强迫他转过了脑袋。半阖着眼睫，错脸贴过去，吻上他温温凉凉，柔软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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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了……我夜观星象，野儿子要开始骚断腿了……
易安:老子终于可以不做人了!乛乛
易安从来不知道，原来亲上喜欢的人，是这种感觉。也不知道是这跨年的焰火嘭嘭燃上夜空响了，还是自己脑袋里在放烟花。
应该是自己的幻觉没错了，毕竟外环的焰火声，他怎么听得见。
同样被炮竹炸懵了的还有俞远小同学。感受着贴到自己唇上的温软，眼睛骤然瞪圆，僵在原位一动也不敢动。
他这是……什么意思
车内空气静谧，这浅浅的一个吻当然不能让易安餍。足。只是——
卧槽刚刚太激动了，就这么亲了，也不知道人家喜不喜欢自己他就这么耍流氓一样亲上去了!
卧槽算了，反正小远喜欢男孩子，他就是男孩子!那就只能喜欢他!他!不!管!
易安缓缓睁眼，退开，指腹贴过去，在他唇上擦了擦，按捺着激动的情绪温声道: “先下车。”
俞远找回了一点神思，心跳得像鼓点。耳朵是听见易安说什么了，身体却没跟上，还是呆呆坐在那儿没动。
易安看着他怔怔愣愣的样子，虽然自己胸腔里的那颗心也是蹦跶个不停，还是装着挺淡定地下了车，打开副驾的门，伸手: “下来。”
俞远偏头，下意识地把手伸过去，放到他掌心里。
易安看着交握的手，抿着唇都止不住嘴角自己想要上扬的弧度。托了他一把，把人拉了下来，就往自己怀里一带。
不用再有其他顾忌的一个拥抱，不用再费尽心思找理由找借口，就是想抱他。
下巴埋在他的肩窝里，易安搂得他有些喘不上气。只是他也没想推开，两手垂在身侧，下巴微仰着搁在他肩上，任由他抱着。就是脑子有点乱。老北风呼呼的也没吹清醒。
“小远。”易安轻轻喊了他一声。
“嗯。”极轻的短促的一声，算是给了他回应。
易安轻笑，偏头，凑到他耳边轻声道: “我喜欢你。”
简单的四个字，用着他的声音说出来，混着灼灼气息吹进他耳朵里。心里漫进的陌生甜意和身体不受控制泛起的颤。栗感，让他差点站不住，下意识地伸手回抱了易安一下。
这在易安看来绝对是小室友对自己爱的响应啊。只是不好意思说，只能用行动来代替。
于是，更加肆无忌惮地贴上了他的耳朵，像是刚刚那句自己没说清楚一样，又像是为了发。泄一下前些日子憋着的那口怨夫气，故意装着上门抢亲的恶霸语气，又说了一遍: “老子喜欢你，喜欢很久了!至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老子也不知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也喜欢我了嗷!听见没”
说完，又埋着脑袋在他肩窝窝里蹭了蹭。
之前差点以为自己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却是怎么努力都只能是求而不得的感情，这会儿像是拨开迷雾终于看见了路口，居然喉咙又哽得有点难受。妈蛋!为什么觉得自己谈了恋爱就娘唧唧的!
压根还没谈上恋爱的大佬如是想着。
俞远被他蹭得耳朵发痒，又因为他刚刚那几句孩子气耍赖似表白有些想笑。想起前些天两人的冷战，心里面又像是吃了话梅糖一样，甜丝丝里掺着点酸意。所以，他也是早就喜欢自己吗那之前自己说的那些话，他该多难过呀。
心里轻叹了一声，俞远抬手，轻轻在他背上拍了拍: “我们先回去吧。”
易安才反应过来，两人还站在外面，自己倒是无所谓，本来就不怕冷，这会儿更是和打了鸡血似的热血沸腾。但是他对象怕冷啊!赶紧退开半步，抬手搓了搓他的脸，把他拉进屋里。
就是搓上去的时候发现，小室友的脸也不冷嘛，热乎乎的，还有点烫手。嘿嘿嘿，肯定是害羞了。
进屋换了鞋，走进客厅。暖白色的灯光照下来，俞远才觉得有点尴尬起来。
虽然知道自己的性向，也看了不少这方面的心理书籍，更知道自己也喜欢他。可是，谈恋爱这件事是什么原理，他也没仔细研究过啊。以后要以什么样的态度和身份面对他，越想越觉得有点奇怪。
易安见他站在那儿不动，乐颠颠地走过去。俞远今天没戴他的绒线小帽子，头发都被吹得有点乱。易安抬手，替他理了理。刚凑着他耳朵说话的时候，就觉得他两个耳朵凉飕飕的，这会儿干脆捏着他的两个耳廓搓了起来。
“你……你干嘛呀”俞远抬眼看着他，温热的指腹揉。搓着耳廓和耳垂的感觉，还怪舒服的，就是有点不好意思。
“忍着。”易安垂眸看着他，微眯了眯眼，笑得一脸“我可不是个好人”的样子，道， “老子想对你做好多事，都憋到现在了。”
“……”俞远抿了抿唇，咽了口口水。又开始揣测起他这话里有没有深层含义。
直搓得俞远都开始躲了，易安才停手，自然而然地单腿屈膝蹲了下去，开始替他解起了鞋带。
“……”俞远搭着他的肩想把人拉起来， “我腿早好了啊!”
大佬你清醒一点!你还是那个让我忍不住说话结巴的大佬吗!
“老子乐意，你管我。”易安无所谓地说道，话音里满满的嘚瑟。
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的俞远: “……”谈恋爱特么是这样的怎么跟一个傻了一个瘫了似的
解完鞋带替他换好鞋，又开始解围巾脱外套，完了半搂半抱地把他往沙发那儿拉着走。
边走还不忘边在他肩窝里瞎鸡儿乱蹭。
俞远被他蹭得又痒又无奈，看着这位一副猛虎撒娇的模样，试着开口劝道: “易安，你能不能正常一点点”
易安闻言，抱着他就站住了，上半身退开了些，盯着他的眼睛酝酿了一下情绪，委屈道: “小远，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不是他没有啊，俞远急了。
“你要是不喜欢，那你说出来，我保证不缠着你了。我现在马上就走，出了这个门就不回来。”易安说得好伤心，一方面是装的，一方面是还惦记着那天自己故意激他，问他是不是不喜欢自己，俞远毫不犹豫地点头说对。
简直伤心坏了，他一定要问清楚。
“不是的，我没有!”觉得自己再不说两句，易安就得脑补出一部百万字虐恋情深小说来了，俞远赶紧道。
“没有什么”易安低头，看着他的眼睛，眼睫缓缓眨了眨，墨黑的瞳仁里泛着点水光。
也不知道是被他潋滟的桃花眼看得脸热，还是觉得自己待会要说的话有点让人不好意思，俞远有些无措地低头，小声喃喃道: “没有不喜欢你。”
简单的一句话，终于把他心里熨帖得舒服了。易安抿弯了唇角，抬手勾着他的后脑勺往自己身前摁了摁。
还没等他腻歪舒服，玄关那儿俞远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得像火车要出站前的鸣笛声一样，催着他们赶紧醒醒。
坐等右等都不见那人消停，俞远推了推他: “我手机响了。”
“我艹了，哪个傻逼这大半夜的还打你电话”易安无奈，轻叹一声松开他，把人往沙发里一摁， “我去拿。”
转身就准备去拿他外套里的手机。
走了两步又一想，可别是丈母娘打来的。罪过罪过，他刚刚什么都没说。
伸手进俞远的外套口袋里摸了会儿，手机拿出来看见上面的名字，简直想扔出去。
这男人怎么还有脸打过来
俞远见他站在玄关那儿不动，大概是猜到了什么，蹬蹬蹬跑过去: “我还是接一下吧。”
手机在易安手里震了又歇，歇了又震。易安递过去，故意凶巴巴地看着他。
俞远抿唇抬了抬眉毛，想了下，接通摁了免提。这下易安的脸色才好看了一点点。
“小远到学校了”俞兆华问道。声音听着很颓。
“嗯。”俞远犹豫了一瞬，小声应了下。
接着，就是两边长久的沉默。
俞兆华没有挂断，俞远就把手机拿在手上，静静等着。
“小远，帮帮爸爸。”长长叹了一口气，像是做了很久的心里建设，俞兆华终于开口，
“”俞远纳闷，下意识偏头和易安对了下视线。
俞兆华见他不说话，自顾自继续道: “小远啊，爸爸只会有你一个孩子了。你要是不过正常人的生活，你让爸爸以后怎么办”
“什么意思”捏着手机的指骨紧了紧，俞远下意识地问道。虽然对他话里那句“不过正常人的生活”并不茍同，还是不免有些担心。
“和你妈妈分开那么多年，我和你小钱阿姨，一直没有孩子。以后也可能不会有了。”俞兆华沉声道，像是难以启齿，但是为了将来，又不得不作最后一搏。只要这个孩子还和小时候一样重感情，他相信他会理解自己的， “医生说，不是你小钱阿姨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俞兆华颓丧地捏了捏鼻梁。那份“后天性无精症”的症断书放到自己面前的时候，他觉得这半辈子的奋斗突然毫无意义。各种方法尝试了好多年，渐渐绝望。还好，自己还有一个儿子。
“所以……”那股想发颤，手麻得有些没知觉的感觉又来了。俞远努力压着话音里的情绪， “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来找我的，是吗”
俞兆华愣了愣，沉默，没有否认。
易安听得肺都快气炸了，站在一边又气又躁。一会儿磨磨后槽牙，一会儿闭着眼睛努力压着情绪吁气。要不是那是俞远的手机，他都想直接拿过来砸了算了。
“所以我对你来说，就只有这么一个作用了是吗”忍着喉咙口的哽意，俞远又问道。
对面又是沉默。良久，才轻声辩解道: “小远我不是……”
“以后别再来找我了。”俞远也不再等他说完，挂断了电话。
手机攥在手里垂到身侧，捏得死紧。易安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捏捏他的胳膊，摸了下他的后脑勺，又搭着他的下颌，指腹揩了揩他的脸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