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着嘴甜和脸皮厚,这么多年下来,他在周承钰家都快混成亲儿子了。连周云彤上幼儿园自我介绍,都说自己家里有两个哥哥。
周承钰家是教师家庭。他爸就有点暴发户性质,否则也不会连给他起名字都照着人家来。
往好听了说是两家关系好,说难听点其实就是附庸风雅。因为名字太像,他们没少被外人当成亲兄弟,从小到大也不知道解释过多少遍。
阮萍看见他们书桌上摆得冠冕堂皇的寒假作业,哧的一笑,“在自己家就别装样子了。小玦你爸爸是不是又不在家?留下来吃午饭吧。”
“午饭就不用了,下回再来蹭饭吧。我是真没写完,得回去补作业。”
周承玦收拾书包甩到肩上,离开之前说,“明天早上来找你,等我啊。”
周承钰嗯了一声,关上门回来,听见周孜笑着说了句,“这小子,不知道又从哪里野回来了。”
“是晒黑了点。”阮萍说,“不过男孩子黑一点更帅,显得健康,更有精气神。”
周孜赞同地点头说是。
周承钰没说话,转身回了自己房间,把皮猴妹妹从书桌上拎下去。
“哥哥是不是告诉过你?进别人房间之前要先敲门。”
周云彤嘿嘿一笑,嘴甜得像是八楼那位的亲妹妹,“因为我在姥姥家玩了两天,太着急想见你了嘛。”
“少来。”周承钰撇了一下嘴角,“走吧,去厨房帮妈妈洗菜。”
她今年该上小学一年级,也是明天开学。今天全家人一起吃午饭,等开学之后午饭就只有周末能聚到一起了。阮萍特意把饭菜做得丰盛了些。
“开学之后,准备准备就要冲高三。”饭桌上,周孜说,“虽然你平时成绩不错,但是这个关键时刻也不能懈怠。”
从小学到高中,周承钰已经听了无数个“关键时刻”,习以为常地点点头说,“知道了。”
阮萍把剥好的虾放进他碗里,“再吃一点。高中学习身体消耗大,你本来就瘦,怎么能越吃越少呢。”
周承钰闻言,把放下的筷子又拿了起来。
他家里有两个老师。他爸周孜是初中历史老师,妈妈阮萍前些年也在同一所中学教语文,现在已经不在学校编制了,自己在外面开补习班,挣得比在学校里当班主任时还多。
夫妻两个在外面教育学生的腔调,回到家里对着自己的孩子也改不过来,总是习惯用这种命令式的语气和他说话。
奶奶跟他们不一样,但是一听到要孙子多吃点这种话,自然是百般赞同,把红烧肉白切鸡腊排骨全都往他碗里夹,慈爱地推波助澜,“是哦,小钰还在长身体,是要多吃点。”
他有点后悔没把周承玦留下来一起吃午饭了,否则还能有个人帮他分担。
这顿过于丰盛的午饭,直到隔天早晨都没完全消化。早餐是油条豆浆和清粥小菜,他只喝了半碗粥,出门前五分钟终于等到周承玦下楼。
“阿姨早!奶奶早。”
周承玦踩点出现,还拿了两只奶酪棒哄小孩,“小彤,给。”
“小玦哥哥早!”
周云彤乐开花,“谢谢奶酪棒,我最喜欢小玦哥哥了。”
“……”
周承钰拎起书包,“大早上别给她吃零食。”
一大一小两个学生,开学之后每天早晨都像在打仗。周承玦自己家里冷清得一批,但是很爱来他家凑热闹。
吃完早餐阮萍送女儿上学。他们一起去地铁站。
周承玦有辆宝贝山地车,一套装配下来好几万,早上喜欢骑车去学校。不过冬天骑车冻手,天气暖和之前,他也跟周承钰一起坐地铁。
一中规定走读生可以不上早读,地铁五站,加上走路到班里正好半个小时。预备铃响起时,他们准点坐到了座位上。
第一节就是英语课。下课后周承钰收寒假作业,收到他的翻了翻,倒是填得满满当当。
“熬夜写完的。”
周承玦坐最后一排,每天来上学前两节课基本都趴桌上打瞌睡,听见他的声音,特意抬起头来装可怜,“你看我这黑眼圈。”
周承钰卷起寒假作业,敲了一下他的额头。
他同桌倒是一脸同道中人的认可,“一个人,一根笔。一晚上,一个奇迹。”
英语作业最好糊弄,老师又不会一题一题地检查对错,就是abcd的乱填也看不出来。
开学第一天,即使是火箭班,大家心也很难立刻收回来。晚自习班里没有老师,就更浮躁了。
后排都在窃窃私语。周承玦把新课本翻了一遍,托腮无聊地往前看。
周承钰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背影竹节似的清瘦挺直,在一片沉闷的骚动中安静地做模拟题。
他很佩服周承钰这点,无论何时都很沉得住气。天生就是当学霸的料。
第一节下课铃声响起,他刚要起身,被同桌挤眉弄眼地戳了一下胳膊,“外面有美女找你。”
“开学第一天就有行情,牛啊玦哥。”
“滚啊。”
周承玦不紧不慢地站起往外走。
他本来就要出去的,路过周承钰的桌子,顺手就把桌边的空水杯拿走了。
教室里乱成一团。周承钰没注意,解完最后一题,听到隐约的起哄和议论声,才往教室外走廊里瞥了一眼。
周承玦正站在那儿听人告白,隔了两步距离,微微低头看着对方,侧脸线条轮廓清晰,显得高冷又不羁,手就没从兜里拿出来过。
周承钰:“……”
一起长大就这点不好。因为太熟悉了,一张床上光着屁股从小玩到大的,什么模样都见过。看他在外面装逼,就感觉又无语又好笑。
谁能想到那家伙在外面拽得二五八万,私下里其实像条傻狗,缠人得要命。
“别羡慕啊,学霸。”同桌时跃调侃,“现在的女生都喜欢校霸,像你这样安静斯文的就有点吃亏喽。”
周承钰笑笑没说什么。
跟周承玦一样,他也有套对外的人设。
出生在教师家庭里,他身上天然带有儒雅的书卷气。眉目端秀,唇红齿白,说起话来慢条斯理,显得教养很好,性格也很温和。再加上学习成绩优异,小时候反而是他桃花比较多。
还有两分钟上课。嗓子干得不舒服,他想喝水时才发现自己的水杯不见了踪影。
周承玦这时恰好从教室外回来,路过他的桌子,自然地放下接满热水的杯子。全程没和他对视一眼,也没说一句话就走过去了。
周承钰拿起来浅喝一口,开水和冷水掺得温度正合适。
他又多喝了两口滋润嗓子,拧好杯盖,忍不住地转身向后看去。
周承玦回到座位,继续无聊地托腮转笔,察觉他回头看了,一双懒散的瑞凤眼立刻眯起来,指间转动的笔杆也随之停住。笔尖朝向他,快速地在空气上画了两下。
一颗小爱心。
【作者有话说】
晚自习第一节暗中观察的小玦:今天的我能为哥哥做点什么捏
下课后:拿走水杯装满(并发射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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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承钰抿平嘴角,转头坐直了,又抽出一张新卷子。
晚自习在九点半结束。周承玦懒得收拾书包,空着手到前面来找他,“去吃宵夜?”
学校外面有路边摊,放学时很热闹,他们偶尔会去买点小吃。
但是昨天丰盛的午餐还腻在胃里,周承钰今天一整天都不太舒服,也没有吃宵夜的心情,“不吃了。直接回家。”
跟周承玦一样,他晚上回家也很少带书包。
一中晚自习结束比其他学校早,宿舍熄灯才十点。有很多勤奋的住宿生,晚上在宿舍里还会打着手电筒偷偷学习。走读生就更不用说了。
周承钰顶着学霸的光环,晚上从不熬夜刷题。但这并不是因为他是什么天才,像周承玦想得那样学习轻而易举,自信不用多花时间也能考好成绩。
他只是天生就比别人精力更有限,在高度集中的学校时间里就已经用光了。回家只能休息,否则会影响第二天的学习状态,得不偿失。
开学才第一天就累了。
还好地铁有座位。他有点头晕,靠在周承玦肩膀上闭目养神。
周承玦静音玩手机,五站地铁刚好够打一局游戏。
过隧道时车速不平稳,周承钰的头发在他脖子里攒动,痒得他伸手抓了一下,游戏里就被打死了。
等复活的时间里,他发现对面的女孩在偷偷给他俩拍照。闲着无聊,他就故意亲了一下周承钰的发顶,还举起手冲镜头比了个v。
“……”
恰逢地铁到站,那女孩双眼放光地下车了。周承钰闭着眼没看见,不明所以地抓了下头发,“……干什么?”
“没什么,你头发上落灰了。”周承玦逗完小姑娘,厚颜无耻地说,“给你吹吹。”
现在的小姑娘真是磕cp上头,看见俩男的靠在一起就要嗑一口。
他可不是那种连好兄弟都会觊觎的禽兽。
复活后还没打两下,敌方就投降了。周承玦没再开一局游戏,收起手机漫无目的地发呆。
新年过去,地铁里的广告牌也被换过一批,变成了某个大火男团爱豆代言的果汁饮料。他看这些明星总是脸盲,可能修图太过分了,看着感觉不像真人。还没他钰哥长得顺眼。
安静不了两分钟,他故意耸肩,弄醒周承钰,“醒醒,给你讲个八卦。”
周承钰烦躁地皱眉,“晚上找你告白那个?不想听。”
“不是我的事。”
周承玦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压低声音,“晚自习我看见夏宁在隔壁班晃悠,就打听了两句。”
夏宁也是他们同小区一起长大的玩伴,夏家跟周承玦家情况差不多,夏宁的爸爸发迹还要更早一点。属于是另一个暴发户家的小少爷。
他们小区占地面积挺大,夏宁家在别墅区离得远,又不同班,上高中后见面就少了,不过偶尔放学时遇到了也会一块儿回家。
“你知道他要干嘛么?”
周承玦说,“他说要追我们阶段第一。”
“……”
周承钰坐起来了,雪白的侧脸上有两道被他校服外套压出的印子,困倦的表情带了点疑惑,迷之可爱。
“隔壁班?他要追……岳慎?”
“对。”
周承钰平时不怎么关注别的班,但对岳慎这个人很有印象。
分完科之后,他的排名常年保持在全校前五稍有浮动,但隔壁2班的岳慎每次都是稳坐第一名。恐怖如斯,两人拍照贴光荣榜之类的活动就经常见面。
“可夏宁是文科班的。”周承钰不太看好这门亲事,“教室都不一层楼,怎么追啊,多影响学习。”
“……”
满脑子的学习。
周承玦发现他钰哥好像搞错重点了,“关键是,阶段第一是个男的啊。”
周承玦说,“是不是整天想着搞音乐,弹吉他把脑子弹坏了。夏宁怎么看上个跟自己一样带把的。”
“……怎么了,”周承钰揉了两下眼睛,打着呵欠说,“你对同性恋还有心理阴影?”
他叹气,“家庭阴影,我估计得跟一辈子。”
周承玦父母离婚的原因比较稀奇,是因为他妈妈人到中年突然觉醒,遇到真命天女后毅然出柜,怎么都不愿意跟周远城过下去了。
当时周承玦刚上初中,因为这事,叛逆期来得轰轰烈烈。整个初中都相当叛逆。
幸好还有周承钰。
初三他发现自己再不当人,就没法儿跟周承钰一个高中了,才赶紧头悬梁锥刺股地把自己掰正过来。
“对了。本来昨天想跟你说来着,我爸最近好像也在谈恋爱。”
周承玦说,“鼻子太灵了也是麻烦,我一进家门就闻见香水味了。洗漱台上还有女人用的东西。”
难怪他大晚上跑过来郁闷地炫了半箱砂糖橘。
原来是因为这个。
周承钰没发表意见,就只问他,“你不希望远叔谈恋爱?”
“谁管他啊,爱谈不谈。”周承玦嘴硬道。
“主要是那女人的香水味太难闻了,我待在家里都嫌呛得慌。”
他爸妈离婚也有五六年了,再找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只是还不太适应,没有任何预告家里就多个女人。
“我以后都不能光着去客厅了。”他抱怨道。“也没法儿在客厅电视里看A/片了,我牺牲好大。”
“……”
周承钰说,“穿件衣服吧你。”
他反而有些佩服周承玦的妈妈,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勇气。毕竟他们这儿风气不算很开放,一个女人为了另一个女人“抛夫弃子”,是会被诟病一辈子的。
日子过久了总会有裂痕。有的变成了难以跨越的鸿沟,索性就此分道扬镳。有的却还没到必须离婚决裂的地步,只能这么凑合过下去。
周承玦家是前者。但更多的家庭都属于后者——周承钰家就是。
他的家庭氛围也不怎么和谐,阮萍离开学校编制时一度降到过冰点,从小彤出生后才好些。但也总是让他感到有种粉饰太平的融洽。
周承钰回到家时,阮萍刚哄睡了女儿,正在拖地,见他进来就说,“放学啦。小玦买的砂糖橘?怎么买了那么多啊。”
中午小区楼下的蔬果店送来的,摞在门口吓她一跳,看见订单上的名字她才敢往屋里搬。
客厅沙发旁整整齐齐码着五箱砂糖橘。周承钰也没想到他真的会买,含糊道,“嗯……他说这家的好吃。”
周孜从洗手间里出来,接话说,“年都过完了还送年货啊,这孩子真有心。”
周承钰本来还想吃两颗橘子,闻言不知怎么就没了胃口,“我先去睡觉了。”
“刚回家就睡觉啊?”周孜叫他,“你再学一个小时再睡。”
学不了一点。
“明天再学吧。”周承钰说,“我困了,看不进去书。”
“这才几点?人家都学到半夜十二点。”周孜不满道,“你们学校放学本来就早,你还不愿意上早读,掐头去尾每天比别人少学两三个小时。现在不当回事,等高三马上差距就显出来了,再想追都难。”
“……”
周承钰听着他爸絮絮叨叨地训话,地铁上的头晕加重了,有些生理意义上的反胃。
他已经不是随意撒娇都会惹人怜爱的年纪了。小时候随时都可以说自己不舒服,父母都会细心照顾他,唯恐他生病难受。可长大以后说得太多,只会得到太矫情娇气没有男孩样的评价。
“我不是不想学。”周承钰认真平静地说,“今天已经学不动了,明天再学。”
阮萍过来摸他的额头,“是有点热。别说他了,让他早点睡吧。”
周孜还是不高兴,觉得这儿子仗着现在成绩不错就对学习不上心,找借口偷懒,“身体差也不知道多锻炼,这样上高三了怎么跟人家比。”
没有人接他的话。阮萍横了他一眼。
周承钰只当没听到,潦草地洗漱完之后回自己房间锁上门,躺在床上还是不舒服,睡不着胡思乱想,越想越窒息。
高二已经够辛苦了,不知道高三还要怎样才能熬过去。
他比任何人都讨厌自己虚弱的体质,动不动就累,动不动就不舒服,精力永远比别人少一截。
还不如让他再生一场大病,然后彻底治愈,都好过这样日常生活里细细碎碎的折磨。
手机在书桌上震动。他乏力地坐起身,看到微信消息。
是周承玦洗完澡给他拍的照片证据,洗手间里的壁龛里有两支卫生棉条。
【这总不可能是我爸在用吧?难道我们家洗手间里住着姨妈鬼?】
【呜呜呜,钰哥我怕!】
周承钰回了一句。
【知道了,别呜了】
消息发出去还没半分钟,周承玦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怎么了?有气无力的。是不是不舒服。”
不知道他是怎么从一句文字消息里看出有气无力的。周承钰蜷着身子侧躺,把手机放耳朵上听,“嗯。”
“你今天在学校都没怎么吃饭,也不吃宵夜。”
“不想吃。”
彼端传来衣料摩擦的细碎声响。周承玦边穿衣服边对他说,“等我一会儿啊。”
“嗯。”周承钰连手指头都不想动,手机就这么压在脸上,通话也没有挂断。
他听见周承玦换鞋锁门的声音,听见一路奔跑的风声。闭上眼睛后脑海中很容易浮现出画面,好像是他被周承玦握在手里,在夜色中跑出了小区。
小区门口向右转几十米,奶茶店里放着煽情的流行曲。周承玦停在那里点单,“喝奶茶还是果茶?诶,今天他们家招牌居然还没卖完。喝抹茶椰奶还是芝士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