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哥哥,你…你的胳膊……”小崽子不知看到了什么,一副要哭的表情,吓得连连后退。随他一起进来的几名小猴子,亦满脸惊惧地看着我。
本仙君觉得奇怪,便低头顺着他们的视线瞧了眼,却见我整条左臂呈淡金色,已经开始逐渐变得透明了。
“欢喜哥哥,你怎么了?”小崽子回过神来,忙跑上前,想要摸我的胳膊,谁知却如同摸了空气一般,手一下穿过去了。这下,他真的变了脸色,马上就要哭了,道:“怎么办啊,你是受伤了吗?”
“不要紧,歇一歇就好了。”本仙君忙安慰他:“你看,你家大王的伤好了啊,你该开心才是,别哭啊。”
“你刚才让我们去端火盆,是不是为了把我们支走,想要用自己的性命换我家大王的。”小崽子问。
“……”本仙君笑眯眯道:“哪有换命这么严重,我没事。之所以支你们走,是因为要嘴对嘴救你家大王,你们在的话…那个,嘿嘿,我会难为情的嘛。”
“真的是因为难为情?”小崽子狐疑地看着本仙君。
“自然是真的会难为情啦。”本仙君点头,适时得脸红了一红。
小崽子还是有些不放心,指着本仙君的胳膊:“那,你的胳膊还能变得回来吗?”
“能啊!”本仙君笑道,费劲儿将灵力往左臂上逼进一些,让透明度变低,给他看,“现在已经比刚才好些了,你看是不是?”
“嗯!”小崽子终于放心了。
本仙君抬右手摸摸他的头,起身道:“行了,既然他没事了,我也先走了。等他醒来,别说我来过。”
“为什么?”小崽子拉住我。
本仙君敲敲他的脑门,笑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照做就是。否则…咳,否则我就再也不理你,也不理你家大王了。”
小崽子揉揉被敲痛的脑门,瘪着嘴道:“好吧,那……欢喜哥哥你路上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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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仙君出了水帘洞,一刻也未停留,本想召一朵云来,坐着回西山。可念了几次法诀,莫说云了,连雾都只是稀薄的一小层,被日光一晒,便顷刻间散了。没办法,只好步行下山。
只是花果山距离西山甚远,本仙君的步子亦是越走越沉,虽然抄了近道能省些体力,等本仙君走到西山脚下时,也已经是半日之后了。
本仙君双眼发黑,腿如灌铅,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摔倒。这时,有人将我搀住,道:“君上,您可回来了,金蝉来了,在屋里等侯您多时了。”
“……”本仙君定定神,又喘了几口气,看清身边站的是子童后,一路紧张地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也没仔细听他说什么,便双腿一软,朝他倒了过去。
第79章 七九
子童本还想问一问本仙君, 为何去了西牢之后没有回南天门找他, 而是自己回来了。可看到本仙君实在有些不在状态, 便有没问。他也没有问我去花果山的事, 想必是金蝉刚从花果山赶来,已经对他说了。
见本仙君灵力虚弱, 立刻借了些灵力给我。虽然他在仙界的官职不大,但总归是做了一千多年的仙, 分给我些也无大碍。
得了子童的灵力, 本仙君又在山路边的石头上坐了会儿,等那阵眩晕感过去了,才往竹舍走。没几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子童方才提到“金蝉子”三字,一顿, 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金蝉来了?他来做什么?”
子童道:“金蝉没说。”
本仙君又有些累了, 扶着腰,道:“不对啊, 你说他在咱家屋里, 可咱的屋子不是倒了吗?”
“这个……”子童摸摸鼻尖,道:“金蝉不嫌弃, 在废墟里坐着呢,说是他有的是时间,一定要等您回来,有些话当面说。”
“哦?”本仙君扬起一边眉毛, 快走几步,到了门前。
其实我那房子,如今有门没门都已经没有差别了,因为墙一倒,房顶一蹋,四面透风,桌椅板凳全变成了露天的,门窗形同虚设。
而金蝉子此刻正坐在本仙君家里唯一一张方桌前,端着一盏竹干做的茶杯,动作十分优雅地喝着茶。他一身华贵的银白的袈|裟,落在一片紫灰色的破烂竹子废墟中,看起来竟颓靡中多出几分雅致。彼时,他微仰头,将原本便欣长的脖颈线条拉得更加优美,喉结滚动几下,仿佛从画中走来一般。
同样是喝茶,本仙君绝没有他喝得好看。同样是竹舍,本仙君住,就是废墟,金蝉住,则是别墅。倒不是屋子挑人,而是人衬得屋子好看。蓬荜生辉?应该有这么个说法。
“咳。”本仙君本想走过去再向金蝉问好,谁知刚踏入废墟,就被飘来的灰尘呛到了嗓子眼儿,忍不住咳嗽一声,于是惊动了正专心品茶的金蝉。
“唔,丞显君,我不请自来,还请莫怪。”金蝉道,他搁下杯子,做势要起身。
本仙君作为东家,怎好让客人起来接我?于是忙往前迎了几步,按住他,道:“啊,快别站起来了。小仙原本便家徒四壁,穷得叮当作响,现在连房子都塌了,您瞅瞅,这屋里的桌椅板凳全被砸坏了,完好的、还能坐的,可只剩下您屁股下面这一张啦。”
本仙君不说还好,一说,金蝉便有些不自在了,又要起来。
“坐啊,站起来干什么。”本仙君再次将他按在凳子上,笑道:“小仙坐地上就行,您是西天尊佛,又是客人,我总不能让您坐地上罢?”
子童从塌了的屋顶上拽下几把干草,扑在一堆竹竿上。本仙君道了谢,坐在上面,对着金蝉,抱着自己的膝盖。
金蝉这才在凳子上坐稳了,他端起杯子,刚凑到嘴边,许是发现杯底空了,又重新搁下,淡声问:“悟空怎样了?”
“已经无碍了。”本仙君道,对子童摆摆手,示意他暂且退下。
明明知道本仙君去了花果山,金蝉依旧来我府上等着,想来他料定本仙君不会在花果山多待。
过了两千年,本仙君心中想些什么,依然能轻易被金蝉看破,这一点,尽管本仙君如今体瘦心宽,也忍不住有些气恼。可恼归恼,我又能拿他怎么办呢?
金蝉端详了本仙君一会儿,手搭在膝上,道:“金桃,你的脸色不太好,身子无碍吗?”
本仙君将左袖往下拉了几分,遮住半透明的手腕,淡笑:“无碍。”
金蝉的视线随着本仙君的动作,轻飘飘扫过来,复又收回,道:“你这样,悟空知道了会担心的。”
“所以啊,我没让他知道。”本仙君打了个呵欠,慢条斯理道:“我这不是立刻赶回来见您了吗?”
“呵——”金蝉笑了,道:“你对我说话,怎么听起来夹枪带棒的?”
“没有没有,一定是你听错了。”本仙君摆手。
“你怨我。”金蝉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给本仙君倒了一杯。他倒是不见外,将本仙君家当成了他自个儿的。
本仙君接了茶,道:“我不怨你。我只怨自己不争气,轻易着了你的道儿。以至于,我恨了自己两千年,恨到最后,反倒把你给忘了。”
“不,你还是恨我。”金蝉笑道,只那笑并未到达他如千年冰封的眼底。
本仙君不再反驳,道:“那你说说,我恨你什么?”
“恨我诓走了你的情根,恨我压在你头上五百年…嗯,两千五百年。”金蝉淡淡道。
“……”本仙君转转茶杯,笑而不语。
金蝉复道:“我想,你应该早已经想通了。其实当年悟空与诸天神佛为敌,血洗西天庭,是为了你。是我骗了你。后来他托我将元神给你时,还让我给你带了话。他让我告诉你,他爱你。只不过,我将那句话瞒住了,没对你说。”
“你这么做,只是为了逼着我一步步陷入你布好的局,自断情根,断情绝爱罢。”本仙君凉凉道:“因为佛门皆空,你们不能吃一颗还有情丝的金桃。所以,只有我经历情劫,心死成灰,自愿割舍情根,结出的桃子才管用。不过,这件事你不好对猴子说,更不好对我说。毕竟你若直接说让我切了情根,我那时一心追着猴子,定是不愿意的。”
“抱歉。”金蝉道:“我也是不得已为之。今日我来找你,便是想对你解释清这一切,以后…请你不要再怪悟空了,他跟你一样,很多事都被蒙在鼓里。不过,既然你早已知道当初是我骗了你,与悟空无关,为何却依然一直对悟空……”
“你太看得起我了。”本仙君笑,“本仙君朽木一截,脑子笨得很,才不会‘早已知道’。我是今日在长留哥哥床榻前,方才想明白的,想明白我与他,皆被你…被你们,玩弄于股掌了。他以为只要取得真经,便能救我,是以才义无反顾地护你西行。谁知到头来,经书却是无字的。这也是他当初大闹西天庭的真正原因罢?”
金蝉没有否认,道:“是。”
“我该早些想到的。若大乘佛法真的有用,经书就在藏经阁,拿出来看便是了,又何必等着人来取?更何况,经书竟然是无字的。传出去不会很好笑吗?有字无字,作为经书的收藏者,事先你们会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