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我问猴子,在满仓国救我的人,究竟是不是他,他算是默认了。我一时激动,便没在意那么多。现在冷静下来,又觉得,如今的猴子与记忆里的“师父”好像有些不同。
当时我被那场大火熏坏了眼睛,很长时间看东西都有些模糊。我只知,救我之人一身红衣,金发金眸,五官轮廓与猴子极为相似,甚至声音也一模一样。但言行举止,却又有着极大不同。
我曾亲耳听过,师父说“孙猴子”,言语之中甚至带着几分不屑与轻蔑。猴子狂,但救我那人更狂。不仅如此,师父的娇狂与傲慢仿佛与生俱来,他的狂情野气毫不收敛,可以用“肆无忌惮”一词形容。而如今的猴子,在金蝉的管束熏陶之下,早已经潜移默化,虽然偶尔展现出一些野性,但比起以前,比起在幻境中,也的确收敛许多了。
我还记得——
师父在火海中将我横抱在怀中时的珍视;渡灵力时以口相传;教我练剑时也向来是握着我的手亲自传授;为我上药时说说笑笑更是从不避讳。而反观昨夜,猴子在蝎子洞中将我从墙上接下来时只是半抱着,很快就松了手;为我上药时也显得很拘谨每一下都注意着分寸。
倒不是说猴子有分寸知礼节或者收敛些什么的不好,只是对比之下,猴子与师父,简直判若两人。难道是碍于金蝉在,他才故意冷淡疏远了我?可是方才用膳时,他似乎又很照顾我。
摸不透啊摸不透。我拍拍后脑勺,想得脑汁儿疼。
“喂,你有自残倾向?”八戒敲着二郎腿道。
“啊?”我回神,道:“没有啊。”
“不是自残,那你没事儿拍什么脑袋。”八戒笑道。他不纠结不皱脸不与猴子对骂时,笑容温和,极为俊美。
我尴尬地咧咧嘴:“可能刚才想事情太投入了罢。”
八戒正色道:“想什么呢,说来听听。”
我:“对你说…”
“我怎么了?”八戒道:“猴哥是我的好猴哥,你又是他罩着的人。算起来,你也得喊我一声哥哥罢。自家人,有什么说什么呗。”
我窘迫:“谁,谁跟你自家人了。”
“你不是对猴子有意思吗?”八戒问。
“!!!”我跳起来,道:“别瞎说!”
“得了吧,你看猴子的眼神,就跟翠兰看我一样。”他笑,示意我坐回去。
我从善如流,望着他手中的发簪,问:“翠兰姑娘…”
“我老婆。”八戒道,他惆怅地叹了口气,“刚成婚第二天,我就跟着师父走了。这都多少年了,唉…不知何时才能回去。她是凡人,寿数上比不过我这只猪妖,日后万一我真的要成仙成佛,才更是苦了她了。守一辈子活寡,早知道…早知道我当初,就不跟她成亲了,这样她顶多伤心几年,也不用苦一辈子。”
我安慰他:“别太担心,也许翠兰姑娘没有等你,人家早就改嫁了呢。”
“我艹,有你这样说话的吗?!”八戒坐直了身子,惊愕地望着我。
我道:“抱歉,是不是扎你心了。”顿了顿,道:“其实,如果你真的想翠兰姑娘了,可以抽空回去看看她啊。不用两三月,三五天的时间总还有罢。”
“你当取经是游山玩水啊。”八戒嗤笑了声,道:“一天也不行。这一路妖魔鬼怪多得是,走了我们哪个,师父都可能有危险。猴哥水性不好,遇到水生的妖魔还要靠我和沙师弟将妖怪引上岸来,我可走不得。猴哥更是了。他若走了,妖怪来了我和沙师弟应付不了。”
“大圣他…”我觉得哪里不对。
八戒继续道:“我记得三年前罢,猴子说有件很要紧的事,只离开一日。师父当时也同意了,可他前脚刚走,后脚妖怪便将师父掳走了。万幸我师兄弟之间互留了紧急口令,我才将他召回来,去救了师父。”
“所以说,三年前…大圣他,未、未曾离开过金…圣僧?”我一字一顿道,声音有些发颤。
八戒尤未察觉我的异样,道:“他倒是想离开呢,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要紧的事儿让他非去不可。可他听到我的召唤,还是回来救了师父。我只记得师父脱险后,猴子却疯了一样喊着什么,就跟你刚才似的,捶自己的头,拿脚跺妖怪洞的石头墙,反正啊…整个就一神经病…最后要不是师父念了紧箍咒,他可能就要把自己折腾废了…”
八戒回忆着,听得我一阵心痛,又一阵心寒。
三年前,难道是我在满仓国遇难时那次?
听八戒的意思,猴子也许是要救我,但是为了救金蝉,他两难之下,还是舍了我。想到这里,我突然意识到——
猴子上手的神兵是金箍棒,而师父教我的是剑法;猴子捉妖向来是上去就打,而师父却会画“捉妖符”!
所以,昨晚猴子并非默认了一切。又或者,他默认的只是“还记得十方幻境中的事”,而并非他曾去满仓国救过我?!
作者有话要说:距离真假美猴王还有好多,可能要到明天了。目测晚上还有一更,但我要出去活动活动,小伙伴们晚上不要刷太早~
还有,大家不要着急,当年猴子没有不管欢喜,他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欢欢喜小可爱,大写加粗双箭头!
第55章 五五
“喂, 你怎么了, 脸色怎么突然这么难看?”八戒将话说完, 停下来喘气的时候瞥向我, 神色颇为复杂。
“没事…”我微微喘息着,试图平复心中翻涌的情绪——
如果当初救我的不是猴子, 那又会是谁?我追逐了这么久,执着了这么久的人, 到底…是谁?!
头有些发昏, 我在凳子上坐着,却怎么都坐不住。视线中仿佛出现了一人,红衣金发,但我却怎么都看不清楚,他究竟是猴子还是师父。心口好像压了什么, 闷得难受。我揪着胸口的衣服, 茫然而局促地找着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找什么, 可直觉告诉我,我丢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呢?我苦苦追寻着、执着着, 却依旧抵不过金蝉, 我究竟在坚持什么?是理想吗?是想成为如猴子一般的盖世英雄?可如果真的是理想,也许此刻我便不会这么难受了。
不是理想, 从始至终,我追逐的,只是猴子一人而已。我不得不承认了,从蟠桃园到五行山、从五行山到十方幻境、从十方幻境到万里迢迢取经路, 我追的…从来都只有猴子这个人,只有他!可是…我又图什么呢?!
“我…没事…”我猛地站起身。八戒紧张地盯着我,道:“你究竟怎么了,我看你状态不对劲啊。”
“我得走了。”我有些茫然地道:“你…你帮我和长留哥哥,和圣僧他们说一声,就说我不耽搁你们取经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哎!猴子去拿药酒,这会儿快回来了,你就算急着走,也不在意这一时半刻吧。”八戒喊住我,道:“要道别的话,你亲自对他说呗。”
“不用等他…我,我不等他了。”我道,拉开门。也许是知道今日金蝉要与女王道别,外面很应景的飘着稀沥沥的小雨。我仰头望着突然阴霾的天空,有雨落在我眼中,涩涩的。然而,真到了要走的时候,我却迈不开第一步,脚怎么都舍不得踏出那间屋子。
雨天,我的鞋是草鞋,怕踩水。
“你又不走了?”八戒笑了声,他起身走来,步子稳健的根本不像屁股有伤的样子。
“怎么下雨了?”我道:“刚才天不是还晴着呢?”
“你是不是没伞啊,哈哈。”八戒打量着我。
“我有伞。”我道。
八戒道:“有伞怎么不用?”
“……”我沉默,垂下眸子,终究还是迈出了那一步,走进雨中。
“哎,你!”八戒似乎是想拉我,但只抬了下胳膊便顿住了,他看着某个方向,喊了声:“猴哥。”
“!”我一愣,停下脚步,抬起头来,见猴子在我对面。他也没有打伞,但他的衣袍水火不浸,雨珠落在他身上也只是汇聚成行,缓缓流淌而已。
“要走了,怎么也不对我说一声?”猴子温声道,声音响在雨中,听起来有些远。
“没有刻意不对你说,不是刚才你不在嘛。”我笑,但我知道,那笑,并不好看。
猴子微微一怔,默了会儿,他向前迈了几步,到我面前。摸出百宝袋,将分装好的药瓶递过来,道:“走的话,带着这个,以后腰再疼了,记得用。”
我不接,抬眸望着他,问:“你是不是早就准备好,今日让我带着这几瓶药离开。”
“是。”猴子连犹豫都没有犹豫,他嘴角微翘,将我肩头的一缕湿法整理服帖了,道:“西天太遥远,欢喜,你别跟着,回去吧。”
“我知道。”我轻轻挡开猴子的手,仍旧不肯去接那些药,道:“我从来都没想过要跟着你们,我这就走了。嗯…这次遇到,也只是巧合,我是无意看到圣僧被女妖捉住才…”
猴子金眸闪烁,隔在雨帘之后,道:“不用解释,你跟我,不用解释这么多。”
“长留哥哥,我…我喜欢…”我咬着下唇,用尽了力气却怎么都说不出那句话。同时我也知道,以后能对猴子说这句话的机会将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