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我这把剑的来历,我回想着,又想起那人一袭红衣,自火海中将我抱起。很像猴子,但我知道,不可能是。
猴子一直随在金蝉身边,前去西天取经,又怎会分出三月时间,跑到满仓国教我这些东西?
第49章 四九
“木头剑怎么能行呢?”
“不行的吧?”
“要不…我让人去库房帮你寻一把铁剑, 也比这个强罢?”
马员外似乎对我降妖驱鬼的能力有所怀疑, 在走到马小姐的闺房之前, 他口中一直在碎碎念着, 铁了心要送我一把金刚玄铁的宝剑。没办法,最终我只好将“水逆”的由来简明扼要地向他说了一遍。
我告诉他, “水逆”乃一位得道高人所赠,而且桃木本身就有辟邪的能力, 一般小妖小鬼看到桃木做的“刀剑戟”之类, 皆能避则避。言外之意,木剑虽然轻贱,但比玄铁宝剑更好使,马员外才总算将心放回了肚子,引着我到了马小姐的闺房。
“小姐!小姐!上吊使不得, 快下来啊啊啊!”
还未进门, 马员外听到屋内小寰哭天抢地的声音, 动作麻利地上前,飞起一脚将门踹开。
小姐的闺房内几多雅致。墙边的绣架上挂着几股彩色丝线, 还铺着一幅未绣完的绣品。窗子半开, 床前摆着几盆青翠的盆栽。一看这小姐就是位大家闺秀,温婉贤良的可人儿。
彼时, 正中的屋脊上正倒垂着一条黑绫,马小姐身穿素衣,披头散发,巴掌大的小脸被头发遮住大半, 只露出空洞的眸子,呆滞地望着那条黑色长绫。她赤着雪白的足,踩在一张乌木方凳上,揪着长绫,正将自己纤细的脖子往那环儿上挂。
一旁的小丫鬟吓得直抹眼泪,哭唧唧,却拿自家决心赴死的小姐没办法。
马员外见此登时变了脸色,急得直打哆嗦,喊道:“人都死了吗?!还不快去将小姐拦下来哟~我的宝贝闺女~”
“是,老爷!”小三小四立刻奔进屋内。
一个拿了剪刀去割吊着马小姐脖子的黑色长绫;另一个忙着抱马小姐的大腿意图将人从凳子上抱下来。谁知,那条长绫韧性有余,无论小三儿怎么割都割不断,马小姐的力气也变得出离常理的大,一脚就将小四儿踹飞了。
小四儿向门外飞来,直砸到马员外身上。我左手抓住马员外的肩膀往前一送,右手用剑横着一档,接住小四儿,才没让他们真的硬撞在一起。
“真是邪门儿了,小姐的力气突然大得都能赶上后院正在拉磨的那头驴了!”小四儿站定之后,扶着帽子道。
马员外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吼:“怎么说话呢啊?!”
“息怒息怒,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赶忙拉架,问道:“马老爷,小姐的闺房,我能进罢?”
“进,进进进。”马老爷做了个请的姿势,道:“就是请你来驱鬼的,当然能进啦,快快快!”
“嗯。”我点头,走进房中。小三儿还在卖力的剪那条黑色长绫,见我过去,他顾不得回头,道:“我们马府啊,有钱!吃穿用度,全都是用上等材料。不说别的,单说我家小姐今天上吊用的这条黑绫,就不一般的结实,瞅瞅,割不断哪。”
我:“……”
“呵呵,真有钱。”我敷衍道,接过他手中的剪刀,示意他闪到一边儿去。
马员外走来,抬头望着吊在环儿上的马小姐,忍不住心酸,眼泛泪光。他抹抹眼角,开始兴师问罪,道:“这条黑绫是谁买的?以后咱家再也不要买这么结实的布了,留着上吊用吗?”
“谁…谁买的?”小三与小四儿同时一愣,面面相觑,“这不是库房里的吧,咦,哪来的黑绫呢?”
我用剪刀在黑绫上戳了几下,发现那物并不是戳不烂剪不断,而是,每戳出一个窟窿,每剪断一寸,它自个儿就又在瞬间修补完整了,而且料子顺顺滑滑,带着一丝兰花精油的香气。
“这条黑绫,虽然很像丝绸,但…并不是。”我收了剪刀。
马员外一怔:“不是丝绸,是什么?”
“我有一个不大好问出口,但必须问的问题。”我道。
小三儿一个白眼:“问就问,哪儿那么多废话!”
我对马员外拱拱手,道:“敢问马老爷,令爱平时洗发护发,用的皂角精油之类…可是兰花香的?”
“是,我家小姐喜欢兰花,平时洗头或者沐浴后,都会用兰花精油护理。”一旁的小寰抽嗒嗒道,她指着窗台上的几个花盆,“公子您看,那里还栽着几株兰花呢。两天前,小姐还好好的,亲自为花儿浇了水,谁知到夜里突然被邪物缠上,摄走魂魄,变成无知无觉的行尸走肉,只一门心思想要上吊寻死。”
“好,我知道了。”我点头,对众人道:“若我推断不错,吊住马小姐的这条黑绫,不是丝绸,而是…头发,而且是她自己的头发。”
“头…头发?!”马员外大骇,“怎么会是翠娥的头发呢?”
我道:“缠住翠娥小姐的,应该是一只‘食发鬼’。”
“食发鬼?”马员外又是一惊,他拉住我的手,“这鬼厉害吗?小兄弟,不,法师!法师,您能降得住它吗?”
我一把将手抽回,又觉此举不太礼貌,于是拍拍他的手背,道:“您少安毋躁。人间有帝王掌权,鬼界也有冥王掌控。鬼做事,也有鬼的规矩。据我所知,按照‘鬼例’,食发鬼一般只以未出阁少女的秀发为食,而且食量很小,不会伤人性命的。”
“不伤人性命?不伤人性命它又为什么要缠住我女儿不放?人都要被它吊死啦!”马员外气得哆嗦,道:“而且,在门外时,它不是还伤了你吗?这叫‘不伤人性命’?”
“它方才用头发丝攻击我,应该是怕我误了它的事,才先下手为强。它虽然害得翠娥姑娘上吊,但吊了两天了,不也没被吊死吗?”我道,顿了顿,“至于城中未出阁的姑娘这么多,它却为何偏偏缠上马小姐,个中缘由,也许只有您知道了。”
“我?”马员外脸上的肉狠狠颤了一下,瞪着眼睛道:“我知道什么?!”
我道:“食发鬼喜欢吃婴儿的胎发,并由此与婴儿结下‘鬼缘’,之后便以其秀发为食,直到女婴长大,嫁作人妇,这段‘鬼缘’才会结束。食发鬼亦随之离去,寻找下一名结缘者。
偶尔也有男婴,那便待其成家变为人夫时,食发鬼才会离开。因此,男女婴儿第一次之胎发,不可乘方便随意乱丢。
您想想,在翠娥小姐出生后,她的第一撮胎毛被丢在什么地方了?或者丢的时候,旁边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事、物?许是您有什么地方惹到这只鬼了,它才不惜违背‘食发鬼不得伤人性命’鬼例,冒着被冥王惩戒的风险来伤害翠娥姑娘。”
“我想想,让老夫想想。”马员外抚额道,十分苦恼:“不是,这都过了十七年的事儿啦,我哪儿还记得翠娥第一次剃胎毛,毛被丢到哪里了。”
“……”我揉揉眉心,“也是,也是。这可怎么办呢?找不到结鬼缘的媒介,便也救不了翠娥小姐,因为只要鬼缘还在,食发鬼一死,翠娥小姐也命不久矣了。”
“老爷,小姐不是常说,她从小到大,只剪过一次头发吗?小姐本不愿剪头发,为此还跟您闹了三天,最后您送了一把象牙梳子给她,才哄好了呢。”小寰在一旁提醒。
“梳子…”马员外微微失神,突然脸色煞白,惊恐道:“梳子!就是那把象牙梳!”说着他蹲在地上,抱头道:“是我,我不该啊!我不该一时起了贪念,将梳子带回家来,才害了翠娥被鬼缠上…”
原来,十三年前的马家还不是城中首富,马员外也只是一名小小更夫,家中住的是漏雨连连的破草屋,过的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
某日夜里他出去打更,路过某位“张”姓大户家门前,发现有强盗将整个张府的老老少少屠杀了个干净。
原本他心中害怕,丢下手中的灯笼锣鼓等物转头就跑。可跑出去一段路,又想,也许张府中还有些财宝被遗漏了,自己或许可以捡个漏,于是又壮着胆子,踏过成堆的尸体潜入房中一阵翻找。
虽然张府几乎被洗劫一空,但他还是在张小姐闺房的床底下,找到一把象牙梳。那物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像是古董,值不少银子。他瞅着四下无人,便将梳子揣进兜里,带回了家。
再说马翠娥,虽然她现在一头秀发乌黑亮丽,但幼时却头发细黄,像是营养不良的样子。镇上有老人家说,小孩子将胎毛剃了,重新再长出的头发就会变得浓黑。于是马夫人回家后,二话不说,揪住马翠娥蓄了三年才勉强绑成小辫的头发,一刀给剃了。
马翠娥因此哭闹不止。马夫人想起自家日子过得清贫,女儿又不懂事,丈夫安于现状不思进取…越想越发觉自己的苦日子没了头,心中泛酸,也随着女儿大哭起来。
这时,马员外从张府匆匆回家,见妻女抱在一起哭。妻哭穷,女哭小辫子,于是笑呵呵将价值连城的象牙梳取出来,给她二人看,并且用梳子梳了马翠娥刚剃下来不久的头发。马翠娥对那把象牙梳爱不释手,拿着梳子才不再哭闹了。后来,马员外听取夫人劝告,偷偷卖了梳子,换了笔钱,开始做些生意,又过了几年才有了如今的家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