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想,这些乞丐应该就是方才那名少年宴请的,而大街上,吃不饱穿不暖的更是数不胜数。
这样的一座穷得叮当响的城,城中百姓竟在短短数月时间内修了五六座玉帝庙,让人怎么想都觉得事有蹊跷。
“公子,您的茶~您的面~”没多久,小二送来的茶和面,“慢慢享用,有需要再叫小的!”
“有劳。”本仙君道,摸出两枚铜板塞到他手中,“拿着吧。”
人情世故,“人情”本仙君一截实心朽木暂时是琢磨不透了,但“世故”多少还是懂些的。
茶水的口感淡了些,味道并不浓郁醇香,不过一碗十足分量的排骨面用于饱腹足够了。
本仙君吃饱喝足,悠悠打了个嗝,觉得大庭广众之下难免不雅,禁不住老脸一红。万幸人人都忙着吃饭,无人注意到我。本仙君赶紧脚底抹油,起身要走,毕竟人命关天,柢山之事容不得拖延。
“公子慢走,欢迎下次再来哈!”小二冲本仙君招呼。
本仙君点头算是答应,走到门外,未等迈下台阶,突然“轰隆——!”一声,惊雷炸响,一道闪子劈下来,生生把本仙君打算落脚的那块地劈出一道三尺方圆的焦黑色大坑。
“……”本仙君一个哆嗦,后怕不已,想自己差一点儿腿脚不保。我抬头去看,万里高空逐渐聚来层层乌云,而在云层之后,雷公电母风神雨神正在卖力地为杻阳这片土地布施入冬之前的最后一场雨。
风神箕伯最先看到本仙君,忙去提醒雷公电母,让他们打闪的时候不要误伤到我。
雷公雷震子顺着往下一看,见本仙君面前被他劈出一个大坑,表情怎一个尴尬了得,他“呵呵”地笑了笑,用密音对我道:“哎呀,丞显君,真是对不住啊对不住,方才那一下本君失了准头,没伤到你罢?”
“……”本仙君想说“没伤到,但吓得不轻”,奈何没有法力无法用密音传回去,只好什么都不说,仰着头对风雨雷电四人咧咧嘴,又摇摇头表示无碍。
雷公电母松了口气,继续卖力“啪啪啪”打闪去了。
本仙君无奈地掀了掀眼皮,望着越来越暗的天色和越来越大的雨势,心里犯了难。这场雨下得真不是时候,它将我困在“阙香楼”的屋檐下,寸步难行,可如何是好?
雨水从天而降掉落屋檐上,沿着青砖瓦片上的石槽汇聚成注,哗哗流成道道水帘。空气中充斥着潮湿的气息,烟雨朦胧,如置身云山雾海,难辨虚实。雨珠如玉珠,砸落地面,反弹而起时溅出细小水花,沾湿了本仙君的衣角。
“公子,要不您先回店里坐坐,等雨停了再走?”小二念着本仙君方才给他的两枚铜板,热情地招呼我进去。
“这雨…怕是一时半刻停不了了。”本仙君望着正打闪呼风唤雨在兴头上的风雨雷电四神,叹了口气,道:“罢了,就这样吧。”
本仙君弯腰挽起裤脚,撩着衣摆迈下台阶。预想中兜头浇下的雨水并未来临。
本仙君一怔,只见自己身旁站了一人,头上多了一把伞。
伞为米色,破烂得只剩了一些碎片,用浆糊勉强黏在几根竹片做得伞骨上。所剩无多的油纸上依稀能看出伞上有花,三三两两的桃花枝,凋零枝头,残破不堪。一处空白的地方还歪歪扭扭题了两个狗爬似的字——“尧光”。
那人一身红衣,脸还是那张熟悉的脸,只不过眸色与发色已经变成了黑色。他摘了护额,袖口的一双金色护腕亦换成由棕黑色兽皮所制,看起来倒是比在天上时少了几分张扬,收敛许多。
“大圣…”本仙君微仰起头,望着那把伞,张张嘴,欲言又止。
猴子注视着纸伞边缘形成的水幕,没有看我,淡淡道:“在凡界,欢喜,你唤我长留罢。”
“长…留。”本仙君似叹非叹,率先走出一步,“你怎么得空来凡界了?”
“听说你在此处,过来看看。”猴子执伞跟上。
本仙君道:“衣服我没来得及洗就让子童给你送去了,你见到了罢?”
“嗯。”猴子应了声,见本仙君肩膀湿了一块,他将伞往本仙君这边倾斜了些,问:“方才你欲言又止,想说什么?”
“没什么。”本仙君笑了笑,“就是想表达一下…这把伞旧得厉害,早该扔了。硬用仙法撑着,还不如换一把新的。”
“换新的?”猴子一顿,默了会儿,笑道:“也好,待你哪天得了空,做一把新的给我罢。”
第15章 十五
“换新的?”猴子一顿,默了会儿,笑道:“也好,待你哪天得了空,做一把新的给我罢。”
“张口就要,您倒是真不见外。”本仙君讽了回去。
猴子也不恼,问:“你来到这里后,可有什么发现?”
本仙君道:“所获不多,只有一点点眉目而已。死者的尸首我已见过,大多数为二八年华的妙龄女子,真是可惜。”
猴子点头表示了然,没再说什么。
我二人一路向柢山走着,风雨渐大,路上已经少有行人。
风吹得路边店家门前的招子摇摆不定,甚至有的树木被折断了枝干,偏偏猴子手中的纸伞纹丝不动,罩着这一方天地,将风雨隔离在外。
三十里路,看似不远,若是驾雾也就一息时间罢了,但若像本仙君这样一步一步走过去,还是要费些时间的。
本仙君想起几千年前猴子曾随金蝉子西天取经。当时他明明能一个筋斗云就翻到西天去,却不得不陪着金蝉经历九九八十一难,一步一个脚印,历时十七年才抵达灵山脚下。
我想问一问,猴子今日陪本仙君走去柢山,不知他心中是否想到了当年陪金蝉取经的日子。但我心知一个是金蝉,一个是我,本来也是比不得的,若真的问了,反而显得本仙君跟小孩子似得不懂事了。
也许是阴雨天的原因,本仙君心中突然多出几分平白的伤感。
雷公打闪的准头不太好,但雨神布雨的准头却把握得极有分寸。
一整团乌云,不大不小,堪堪将整座杻阳城笼罩住。是以,等我与猴子一迈出杻阳城门时,头顶乌云尽散,晴光大好。
猴子收了伞,抖净伞上沾的雨水,小心翼翼地将其折起来装入百纳袋中。
本仙君回头望了一眼,见一道三丈高的青石城墙隔出了两个世界——城内暴雨滂沱,城外艳阳当空,着实稀奇。
出城后,走了十几里官道,遇到一个岔路口。
往前是宽阔的青石板路,一左一右各有一条羊肠小道。
猴子停了下来,问:“走哪边?”
“等一下哈,我看看。”本仙君在袖子里摸了摸,掏出庙祝给我的一张羊皮地图,先确定了柢山的方位,又找到猴子与我如今的位置,比量了下,道:“图上说…应该走右边这条。”
“嗯?”猴子往后边迈了一步,突然又转回头来。本仙君正要把地图收起来,他按住我的手,往图上瞄了一眼,悠悠舒了口气。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本仙君问。
“就知道不能相信你。”猴子笑道,往左边走去,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你把地图拿反了。”
“……”本仙君低头一看,还真是。
“呃哈哈,哈哈,意外,只是个意外。”我追上去两步,解释着:“这图画得…力透纸背,正反两面墨迹的颜色一样深,我一时没看清而已嘛。”
“哦。”猴子漫不经心的语气,瞥了我一眼,笑得更开。
本仙君的脸红了红,悄咪咪把地图收起来,默默对猴子翻了个白眼。
本仙君不仅“正反”不分,偶尔还“左右”不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认错路了,谁爱笑就笑去罢。本仙君活了几千年,年岁大了,也看得开了,不计较这些。
只是,乡间小道不比宽阔的官道好走,路上坑坑洼洼,本仙君走得也磕磕绊绊。本来没什么,奈何本仙君之前从天上摔下来,后来又被少年撞到,牵动了腰间的旧伤,一翻奔波下来,后腰的隐痛越演越烈起来。
猴子似乎察觉出本仙君走得较之前慢了,他有意识地放慢脚步,道:“怎么了?”
“腰有些痛。”本仙君直言,苦笑一声:“怕是老毛病犯了。”
“是么,我看看。”猴子蹙眉,停了下来。他走到本仙君身后,右手隔着衣物压上本仙君的腰椎,“这里?”
“……”猴子大概是在掌心汇了些灵力,否则不会那么热,隔着布料还能烫得本仙君脊背一阵酥|麻。我几不可察地颤了下,脸颊发烫,摇头道:“不…不是那里…”
猴子把手往右边移了寸许,并起食指与中指,在本仙君腰侧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温声问:“那…是这里?这里疼?”
“……”本仙君稍稍打了个哆嗦,耳朵都开始烫了起来,低着头小声道:“这里也不…不疼,就是…”
“就是什么?”猴子的语气听起来分外忧心。
“就是…”本仙君道:“就是被你戳得有些痒…”
“呃…”猴子愣了一下,不过松了口气。他把手又往左边移了移,同样轻轻一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