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接下来的时间就靠混好了。
潜淆逐渐放空自己,就连魔界代表团是什么时候来的都没注意到。
他只是还维持着“站在这里”的表象,实际上早已神游天外去了。
如同他常化作的雾一般,他喜欢飘忽不定的自由感,对当下的这种约束很是不喜。
但是没办法,这也是他工作的一部分。
如果他要放弃这个工作,那他也要和信徒们告别了。
他不愿离开他的信徒们,因此仍然坚持做着这份作为神明的工作。
即使他身而为神,也并未在一开始就被定下神明的义务。
要是想走,他大可以像是前任花神祂们那样去轮回转世,去过不一样的生活。
不是生来便是神,就要永远被架在这个高位上的。
他可以选择离去,但他不愿意抛下信徒。
潜淆很清楚,自己要是走了,神界会在第一时间填补上“邪神”这个空缺的。
往后还会有邪神的存在,只不过那就再也不是他了。
现在的他,是天地间唯一一尊邪神。
如果他也走了,那这个“唯一”也就不复存在了。
信徒们,会伤心难过的吧?
信仰是非常贵重的,也是异常沉重的。
人类或许可以接受自己身边的人事调动,却无法接受神明的调整。
邪神知道,每一尊影响力较大的神明换任时,都会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新一任的花神刚继位时也是饱受非议的,自愿除籍的信徒占比巨大。
但是祂还是挺过来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潜淆不知道,如果“邪神”这个位子换了一尊神,对方会不会像他一样被针对。
如果不是他的话,会是一尊很擅长交际的神吗?
祂或许会主动澄清自己,告诉世人“邪神”并不是多么可怕的存在。
又或者,祂会是一尊符合人们对“邪神”想象的神明,与他不同。
不过,只要信徒们还需要他一天,他就会在这个位子上多待一天。
很多人将信仰当做自己的精神支柱,其实他也将信徒们视作自己的支撑。
他因人类的信仰诞生于黑暗,若有一日信仰不复存在,他大概也会消逝于黑暗吧。
当他想到这里时,突然感知到了什么特殊的气息。
不算熟悉,但也不完全陌生。
不像是直接接触过的气息,好像是在某个空间里感知过对方的气息。
潜淆眼神一凛,身后冒出了几缕在空中微凝出寒霜的黑气。
是上次绑架了那个孩子的恶魔!
就是它害自己被孩子父母误以为是“凶手”,平白无故受了两年的多次骚扰。
恶魔,是这么敢做不敢当的吗?
身边的同事感受到了不对劲,一扭头发现平时看上去没什么情绪的邪神竟然冒出了可以称之为“邪气”的外泄神力。
“邪神你冷静一点啊,”那同事看了眼还没走远的魔界代表团,压低了声音对祂说,“就算见到了和你有仇的恶魔也不能在这种公共场合发作呐,等待代表团们离开神界了你再寻仇也不迟……”
同事见邪神神力外泄,也不好通过神识与祂交流,只能尽量将音量控制在了恶魔们应该听不到的大小。
这样说话真是别扭,不过如果在神力外泄时使用神识交流才是容易出大乱子的。
潜淆听到了同事的话,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状态不对。
奇怪,他往常面对这些事都很平静,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看着逐渐走远的代表团,竟产生了上前阻拦的冲动。
冲动,神明最不该冲动。
恶魔大多不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冲动显得理所当然。
人类的冲动常是逞一时之快,多数造成不了太大的影响,但也会有意识地去控制。
但是神明要是冲动行事,那造成的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神约法庭非常注重所谓的“神威”。
祂们认为,神明理应庄重自持。
是啊,比起有自我的神明,许多人类更希望向无悲无喜的“机器”许愿。
他们觉得有“思想”是一件很可怕的事,这证明着对方不可控。
这些人坚信世界上只有人类具有灵魂,自己独特的万物之灵长。
他们宁愿去跪拜无知无觉的木雕泥塑,也不愿意相信站在自己眼前的说着话的会是真正的神明。
“神明”在这样的人心中只是一个许愿途径的代称,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他们甚至不知道这一尊神和那一尊神有什么区别。
总之是可以许愿的吧?
总之是可以保佑自己的吧?
他们盲目地跟着跪拜着,心中并无什么信仰,只有期待自己的心愿得以实现的贪婪。
这样的人,是算不得“信徒”的,只是跟风者罢了。
就像是顺便来烧一炷香的游客,他们也不承认自己是所拜之神的信徒,只是走个流程而已,顶多想让受了香火供奉的神明为自己保个平安。
“邪神,可以走了。”同事见祂还盯着魔界代表团离去的方向,便好心出声提醒。
邪神是尊很奇特的神明,即使自己不明白为什么大家总是取笑祂,也不太愿意口不对心地附和。
这样为神特别酷,真的。
同事看了一眼收回了目光的邪神,觉着对方大概恢复过来了,或许还是在想着其中某只恶魔的事吧。
不过,邪神这么“不一样”的神明之想法,自己估计是猜不透的,还是不要多想了。
潜淆回过神来,才后知后觉那恶魔已然走远。
嗯,虽然将“绑匪”错认成他是那男孩父母的问题,但是也是恶魔劫走孩子在先。
就算它是无意识地甩锅又如何?最终结果还是他背的锅。
这事不能就这么了了。
邪神清楚,那小孩画了召唤恶魔的法阵,被恶魔带走也是原本就有的潜在风险,这一点怪不了谁。
当然,绝对怪不到的就是他,他那时压根就不知道有这个人、这件事。
站在那只恶魔的立场上来看,它不是错的,他只是做了自己的工作。
恶魔就是要蛊惑人心的,就是要千方百计获取人类灵魂的,这是它们的生存之本。
不过潜淆作为神明,自然不认同恶魔的所谓“生存之道”。
祂们虽也是靠人类存在于世的,但也是在没有威胁到人类正常生活的前提下。
那些是人为之癫狂的“信仰”,都是不被神界允许的。
有一些野神会不断要求人类奉上供品,为了一己私欲压榨人类。
那不该是神明的所作所为。
有一些较为闭塞的地区,只能接触到那些并无神界编制的野神,他们不知道世上还有一种被公认为“正规”的信仰,只是如自己的祖祖辈辈一般遵从着当地野神的指示。
于是,某些地方的野神开始提出越来越过分的要求,就如传说中的一样,愚昧盲从的人们为山神和河伯献祭了“新娘”。
那时的神界还未有神约法庭,神明们也没有被强制要求在人间工作。
祂们并不清楚“地上”的神都在做什么,只觉得那不过是些掀不起风浪的小角色罢了。
彼时的潜淆不常被召唤,也没怎么被封印,日常爱好就是化作雾飘荡于天际人间。
他不喜热闹,可也厌烦无趣。
乘着风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是自由的,是与天地共同呼吸的。
某一日,他飘至了一湍急的河流前,河水卷起的银浪使周围的居民恐慌不已,却带给了邪神新鲜感。
神界的水从来都是不急不缓地流淌着,那是水神的精心安排,也是风景的一成不变。
他看着这条与自己生活的神界任何一条河都不想同的河流,觉得这才是生命奔涌向前的感觉。
掌管这条河流的神明,一定是很有想法的吧?
此时邪神拥有的信徒基本都来自于信息交流往来较发达的大城市,信徒们的愿望也没有与“洪灾”相关的,因此他并不知道,湍急的水流可不是一尊河神的“好功绩”。
感受着激流拍击河岸产生的巨大响动的潜淆,觉得这实在是人间奇景,人类能近距离接触这种美景真是幸运。
他类似现象的了解,还停留在人类不远万里前去某大川观潮。
直到他看到了赶来岸边祭拜河伯的人们。
“河伯!”一领头的耄耋老人在几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到了最靠近河流的地方,卷起的雪浪飞溅到其身上,使本就疲惫衰颓的老人更加狼狈。
潜淆担心会出什么意外,便悄悄跟上去了。
他有点儿好奇这些人是要做什么,但是社恐又不太愿意靠近人群。,只好维持着雾状悬在一旁。
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他看着面色凝重的众人,觉着他们多半也无心估计到他。
话说,那人口中的“河伯”,估计就是指这条河的河神。
这是供奉神明的仪式吗?
为何人们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只见泪光闪烁?
在邪神的记忆中,供奉的仪式应该是欢乐的。
他的信徒们会面带笑容地感谢他的庇佑,而他也在收下供品后为信徒们赐福,氛围是一派其乐融融。
但是,眼前的景象显然不是那样的。
那些人类,看上去很是惧怕,他们畏惧的是河流——更是河神。
这不是他们信奉的神明吗?
哪又为什么会对祂心生惧意?
一直以来几乎都是在信徒那里得到正向反馈的潜淆,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信徒在供奉神明时是表现出恐惧的。
他们在害怕什么?
可是当他再次看向那条河流的时候,同样湍急的水流给他的感受又与初见时不同了。
那不是“生机”,而是能够吞噬生命的漩涡。
邪神意识到,与自己相比,人类过于脆弱,这些看似至柔的水也可以成为夺走他们生命的铡刀。
这时,一阵敲锣打鼓声从远处传来,缓缓地向岸边靠近。
人类低头不语,像是在为谁哀悼。
潜淆向人群后方看去,那是一条送亲的队伍。
越近河岸越多滩石,抬着红轿子的轿夫走得摇摇晃晃,但新娘也并未发出哪怕一声惊呼。
邪神用神力看到了,新娘正被红绸封住了口。
心善的神明略施神力将红绸取下,不过盖着绣金红盖头的少女依旧不吭声。
她坐在摇晃幅度愈发大的轿子上,紧咬着嘴唇。
不能出声,河伯不喜欢那样的“妻子”。
这是爹娘叮嘱了她千万回的要事,她是不敢不照办的。
蒙住嘴的红绸不知为何掉落了,她将其紧握在手中,以求一些慰藉。
摇晃的轿子就像是漂泊在急流中的小舟,虽然并不牢靠,但也是她唯一的栖身处了。
她要乘着这艘陆地上的舟去到河里了。
此后她遇到的汹涌浪潮再无人与她同舟共济了。
因为她将成为河伯的妻子,成为大家祈求洪水不会泛滥的寄托。
她没有上过学,可也偷偷听过一些戏文的。
那些走遍了各种地方的戏班子,总会给他们这个小地方带来许多新鲜玩意儿。
在一出戏里,她很清楚地记得,人们称祭祀神明的猪牛羊为“牺牲”,它们也就是“祭品”。
而自己,一个前几月还可以自由奔跑的大活人,也要成为家畜一般的“祭品”了。
她不甘心,这不该是她的命运。
命运,她是懂得这个词的具体含义的,不过在好几折戏中都唱过含有“命运”的词,她也就含含糊糊地理解了一下。
轿子停了,在她还没思考出到底何为“命运”的时候停了。
爹娘常说“认命吧”,也许那就是他们认为的“命运”。
可她才十五岁,才刚及笄,她难道什么都来不及做就要一辈子待在河里了吗?
对了,甚至不是“待在河里”,而是当场死亡!
她又不是五岁稚童了,真以为跟她说成了河伯的妻子就能在水下生活,她就信了吗?
愚昧!比戏文里以满山牲畜祭祀只为保自己荣华富贵的贪官还愚昧!
手中的红绸已经快要被扯烂了,少女的心也破碎不堪。
如果真的有为人着想的神明的话,请来救救她吧。
自知无法对抗所有人的少女,只能将希望寄托于不知是否存在的神明身上。
拜托了,救救她吧,无论谁都好,她会尽己所能给出除了生命之外的供奉的。
邪神听到了她内心的祈求。
有人类祈愿,这事他也能顺理成章地插手管一管了。
即便不是他的信徒……应该也没关系吧。
在场的神界神明就他一尊,野神什么的通通靠边站。
区区一尊来路不明的野神,也想着“娶妻”?
没什么本事,倒是想得美。
黑雾渐渐靠近人群,他看到人群分开为轿子让道,道路的尽头是衣袍已湿透的老人。
那老人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召唤所谓的“河伯”。
是什么“祭司”一类的角色吗?真是好笑啊,和神交涉的结果是要献出与自己无关的孩子的生命和尊严,自己没有损失却能博得一个好名声。
邪神看着低头垂泪的人们,觉得他们还算是良心未泯。
“河伯,您看,这就是我们为您精心挑选的新娘!”老人声若洪钟,与佝偻的体态很不相配。
有什么好骄傲的?又不是好事。
邪神不理解这条河的河神因何想要“娶妻”,这些人又是为什么会答应这种荒唐事。
难不成是他在神界待太久了,与世界脱轨了?
这世上的奇闻怪事本就多,这事与其他事相比,或许只是小巫见大巫。
可这事现在是发生在他眼前了,那小姑娘又祈了愿,他不能作壁上观。
以那女孩的力量,定是无法抵抗这么多人的。
她要是仅凭自己的力量去抗争了,那也不过是以卵击石。
潜淆是必须出手的,他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惨剧进行下去。
是的,就算那女孩还未进入河中,但她的人生已经在被河水侵蚀了。
往后的岁月里,即使她还活着,她大概也要背负一生“河伯新娘”的名号了。
有些人并不是出于恶意这样称呼的,只是想到了这事便说了。
如果祭祀真的举行了下去,就会出现两种情况。
其一是,“河伯”收了神通,人们不再受到洪水的威胁。
这样一来,人们就会感谢那牺牲自己以造福大众的“河伯新娘”,并坚信将活人作为祭品是有效用的。
其二是,洪水仍然泛滥,人们饱受洪灾之苦。
那样一来,人们会痛骂不守信用的河伯,有的人也许会为“河伯新娘”鸣不平,但也许还有的人会认为那是“河伯新娘”的过错。
几百年后,潜淆偶然听到了一河神与山神的对话。
那河神看上去很是苦恼,祂说自己管辖范围内的人类不知从哪儿学了些邪门歪道,竟然要给自己祭祀“新娘”。
【也不知他们是如何想的,居然会想到让一个人类女子来“取悦”我,这可是犯了大忌的。】
那时神约法庭已然建立,对并无编制的野神之管制也加强了许多。
“错误”是明摆着的,有的人默许神明犯错,甚至会辅助神明犯错。
但是他们也只是想活着啊,这有什么错吗?
像是洪水这样的灾祸,过去了千百年也依然会夺去人的性命,这是他们希望的吗?
只能照祂说的办了。
他们成了沉默的帮凶,低眉敛目地完成着神明要求,将选中之人的口一并封上。
因为知道是错误的,所以才不宣扬。
安静地举办就好,连锣鼓都只敢在靠近河岸时才敲响,生怕引来了此事之外的谁。
新娘下轿时,脚是站不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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