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人都很激动,黄少天的话越说越快,孙翔甚至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可张佳乐沉默地盯着那两个字,怔怔地看了许久。像是怕惊扰了一个梦一般,他竟绷直在座位上,一动都不敢动。
张新杰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该出去鞠躬了。还要领奖呢。”
随着那一计轻轻的摇晃,却有两行热泪,就那样毫无预兆地从张佳乐的眼里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
张佳乐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他背对着所有人,死死盯着“荣耀”二字,嘴唇几番张合,才将几个破碎的词语连缀成句,挤出他哽塞的喉头:
“我们这是,赢了吗?”
“想什么呢!我们是冠军!”
耳畔嗡嗡声轰鸣,是谁应答得他,张佳乐分辨不出来。
但是那个在第三赛季挥着拳头大笑着说“明年的冠军我势在必得”的人、那个在第五赛季摸着后脑讪笑着说“下个赛季我会继续努力”的人、那个在第七赛季苦笑着说“微草的表现确实实至名归”的人、那个在第九赛季微笑着说“这种事情我早就习惯了”的人-——
却在此时,在终于到来的荣耀金光的照耀下,在所有人的面前,痛哭失声。
张佳乐,是世界冠军。
没有给他太多抒发情绪的机会,他的一双眼睛还是红的,便被早就等在了操作室外的队友们拉上了台。
捧起奖杯、接受镌刻着他名字的冠军钥匙、戴上花环、合影留念……
接下去发生的事,都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梦也似得柔光。
直到他攥着冠军戒指走下颁奖台,脚下的地面才似乎有了一丝丝现实的感觉。
他突然想,在地球的另一面,孙哲平会不会正在直播中看着他呢?
他狼狈地揉了揉眼睛,手却是软的。
他想,他似乎太久没有给孙哲平打电话了。
此时此刻,他虽然脑内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打了电话应该说些什么,但他从未有一刻、如此急切地想要听到孙哲平的声音。
拿起手机,尚未解锁,他的嘴唇已然随着他的身子一同颤抖了起来。声带像是被什么扯住了,而大脑中翻来覆去,只有两个字。
赢了。
挣扎了十余年,无数次在失望绝望之中挣扎徘徊,背负着这些年来所经历的一切,他张佳乐,终于有一天,能将曾经的所有质疑与唾弃踩在脚下,亲手捧起那座象征着荣耀的奖杯了。而这些年来,他所经受的所有委屈、挫折与痛苦,都在此时,化作道道光芒,将他捧起大那座奖杯衬得愈发耀眼。
黑暗中的那一枚光点,终于在此时,被无限地放大再放大,如同荣耀女神温柔张开的双臂,轻轻拢在了他的身上。
他终于也是被眷顾着的。
他匆匆按下通话键,也不再有任何余裕的心思去换算此刻对应到B市究竟应该是午夜还是凌晨。此时此刻,他只有那个做了十余年终于成真的梦,想要一字一句地,亲口讲给孙哲平听。
颤抖的手此时连手机也握不稳当,听到电话接通滴滴声的那一刹那,眼泪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将他的视线糊得一片朦胧。
可是没等他的眼泪落下来,一个熟悉的铃声却在他背后响了起来。
那铃声多么熟悉。每一个音符,都像是在他的心里烙下过印记。
张佳乐怔怔回头,那个本应该在B市的人,此刻却真真实实地,站在他眼前。
他的身后,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站着孙哲平。他一只手还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擎着还在不断响着的手机,向张佳乐挥了挥。
“你……你怎么……”张佳乐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淌了满脸,可嘴角却又忍不住翘得高高的,又哭又笑的样子看得孙哲平双眉一展,笑了起来。
“在你成为冠军的时候,我怎么能不在离你最近的地方看着你呢?”
张佳乐愣了。旋即,一只裹着绷带的手轻轻替他擦去了还挂在脸上的泪珠。
场馆里的灯光从通道口洒进过道里来,将孙哲平的轮廓映出一层金茸茸的光。
逆着光线看去,那人眉目如星。
第八十六章
等到国家队处理完所有赛后事宜,馆外的钟塔上,时针已然堪堪指向了十二。走出比赛场馆时,迎面而来的是掺着温柔暖意的风。
赢了比赛,自然应当有庆功宴。可是此时已经接近午夜,考虑到队伍中有些队员生活作息相当规律,庆功宴最终还是被定在了第二天的晚上。
回酒店的大巴就等在场馆外,可大家说着“反正今晚回去了也睡不好,不如熬夜在苏黎世好好逛逛,把前阵子欠下的都补回来”,之后便纷纷找了相熟的人,三两成群地散开了。
最终,一辆大巴上,除了司机,只坐了三个人。
空空的车厢让张佳乐不免觉得有些尴尬。他扭头向后座,小声问张新杰:“你困了吧?”
张新杰点头,又推了推眼镜,话里却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不过今晚肯定睡不着。”
张佳乐忍不住笑了出来,却不知道自己之后应该再接上一句什么。幸而孙哲平及时打破沉默:“张副,张佳乐我要借走一个晚上,如何?”
“诶?”张佳乐抬头看他,“不是你来我们房间借一晚?”
孙哲平笑笑不说话,张新杰似乎见怪不怪,掏出一本笔记本,对着手机上被人传到了网上的决赛视频,竟开始复起了盘。
车窗留着缝隙,温柔的风从苏黎世湖中满池的星辰间吹来,带着湖水的潮湿气味。张佳乐趴在车窗上往外看:“来这儿快一个月,还真是除了赛场和酒店哪儿都没去。”
孙哲平摸了摸他的后脑:“那你刚才怎么不跟他们一起出去玩?”
这还用说么。
但不想让他太得意一般,张佳乐回头瞥了他一眼,又趴回了车窗边,想了想,捂着肚子开口:“我饿了。这边商店下午五点就关门,去外面根本找不到东西吃,只能回酒店吃点。”
话音未落,孙哲平却从包里翻出一个小包裹来,递给他:“就知道。”
“哇,鲜花饼?”张佳乐接过,三两下撕了包裹在外面的油纸,咬了一大口:“嗯!味道好!”
或许是真的饿了,张佳乐捧着手里的饼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等到他将手中饼啃了个干净,舔着指尖问孙哲平还有没有的时候,大巴车缓缓停了下来。
“到啦。”孙哲平两手一摊,“请?”
却不等张佳乐同意,他索性两手抄在他腋下,环在他胸前,将他轻轻带下了车。
尽管知道张新杰没有看向他们俩,可张佳乐面上还是有些挂不住。孙哲平没有留给他犟嘴的时间,拉着他的手,将自己的五指一一与他扣起来,提步向酒店里走去。
或许是夏夜的风太过温暖,张佳乐觉得自己被吹得两颊发烫。
推开门,冷气也拂不去他耳尖的那一点绯色。早已过了十二点,金碧辉煌的大堂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酒店里金色的灯光落在大理石地面上,倒映出他们牵着手的身影,可张佳乐竟觉得自己像是成了那个被牵着手的影子,沉入琥珀色美酒一般的地面里,醉得眼前一片旋转的迷蒙。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停住了脚步:“你不是说今晚不放我回房间吗?”
“是啊。”孙哲平回头看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一般笑了起来,一口白牙晃得张佳乐别开了眼:“跟我走。”
张佳乐不明所以,可孙哲平话中的笃定与温柔却让他无法去与他再计较什么——此时他甚至连思考都难,只觉得脑内像是被蜂蜜糊满,明明混沌晕眩,但不用细究、明明每丝每毫都向外沁着令人窒息的甜。
走进电梯,孙哲平按下按键,张佳乐就盯着显示屏上的数字一点一点地向上爬。超过了他所住的楼层,超过了他所知的每个队伍所住的楼层,直到了顶楼。
电梯发出了“叮”的一声响,就在电梯门即将缓缓打开的时候,孙哲平自身后捂住了张佳乐的双眼。
“给你个惊喜。”他靠在张佳乐耳边,口中吹出的温暖气息轻轻拂着他耳尖的茸毛,让他不自禁缩了缩脖子。
张佳乐被蒙着眼,看不见眼前的路,脚下的柔软地毯让他的脚步更多了几分虚浮。可是孙哲平宽阔温暖的胸膛就贴在他的脊背之后,面上覆盖的那双手也如此地温柔,直将身后那人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从他身周全数打开的毛孔中,一点点汇入心房,再一点点泵向每一寸皮肤。
两人都没有说话,默默地行走在走廊里,连脚步声也被地毯吸得干干净净。就在覆在张佳乐脸上的那双手的掌心微微有了些潮意时,孙哲平停住了脚步。
张佳乐听见门锁打开的声音,旋即,一股熟悉的芳香气味扑面而来。
他心底隐隐有了答案,眼眶微微也有了些肿胀的灼热感。但他还是跟着孙哲平走进了房间。
遮住眼睛的那双手放下,眼睛渐渐适应黑暗,在落入房间的清疏月光之下,出现在他眼前的,是无数黄白交杂的花朵。
那一种、在二人之间纠缠了十余年,见证了他们所有悲欢离合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