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哲平的头发用发胶梳理得一丝不苟,一身西装革履,只左手外包裹着一层雪白的纱布,略有些破坏了他“商业精英”的形象。他拎着公文包黑色轿车里出来,走入大楼,皮鞋后跟踏在大理石铺成的地面上发出的声音回响在空旷的楼层中,节奏不疾不徐。
“小林。”孙哲平停在前台,用食指关节敲了敲玻璃台面:“我哥现在在吗?”
“是孙少啊,孙总现在在开会呢。不过钟少似乎有什么事情找你,听说今天你会来,他就直接在会客室等你了。”
“钟少?哪个钟少?”
“就是鼎盛集团的少东啊,钟家的那个小少爷。”
“他来干什么?”孙哲平眼皮一跳,脸色黑了几分,对前台的姑娘摆了摆手,掏出手机给司机打了电话,转身往门口走:“那我先回去了。我哥问起来你就跟他说我来过了,材料让他自己下了班来老宅拿,免得他到时候又怪我不管公事只会玩。”
话音刚落,他手上的公文包就被人一手抓住了边沿:
“别呀孙少,刚来你走什么?”
孙哲平额角青筋突突地跳,看得前台小姑娘一阵冒冷汗,心想要不要给勇敢的钟家小少爷提前拨打120。
“你什么事啊。”孙哲平将公文包往前台桌上一放,解开了两颗精致的宝石袖扣,将袖子向手臂上粗鲁一翻,双手抱臂,斜着眼睛,满脸写着不耐烦:“别告诉我还是上次那个事。”
“嘿嘿。”钟少狗腿地一笑,一手拎起孙哲平的公文包,另一手自然而然地挽上孙哲平的肩膀,向电梯引去:“听到我来你就走,我什么时候有这么大威慑力啦。”
孙哲平横他一眼:“说吧想干什么。先告诉你如果想打高尔夫还是去南非打猎去挪威钓鱼缺伴儿我都陪不了。如果你如果还是为了上次那事儿来的我先给你一肘子你信不信。”
“哎呀孙少你别这么不近人情嘛。”钟少顺手按了电梯按键,镜面一般光滑明净的电梯门映出他一张堆满谄媚的脸:“你也不是不知道,我长这么大还真没能认识几个打游戏打得好的嘛,高手又不是花钱就能找来的……”
“这话你上次都说过了。这回换点新鲜的。”电梯门随着“叮”的一声在二人面前打开,孙哲平站在门口不进去,反而将自己的公文包从钟少手中拿了过来,一脸“你能奈我何”的模样。
钟少哭丧着脸:“孙少,孙爷,孙大仙,你就帮我一回呗。”
“帮你个屁。”孙哲平直截了当地拒绝了钟少的软磨硬泡,“我上次偷跑出去打职业比赛家里老头子发多大的火你又不是不知道,之后好歹我还算是闯出了点名堂,也算是能给家里个交代。但后来我手伤了就退役了,这都伤了多少年了你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时候还叫我去打游戏?你逗我呢?”
“不是叫你去打职业比赛啊!”钟少恍然大悟,揽着孙哲平的肩就往电梯里面带:“就是教训一下一普通人,叫什么来着……对!虐菜!用你们的话说就是虐菜!”
“虐菜?”孙哲平一脸好笑地看着钟少,“既然是菜你自己去虐不就好了。”
钟少闻言,表情一下子垮了下来:“我比他还菜啊!那游戏我也玩了,可是我拿着卡怎么进游戏都不知道……”
“什么游戏?”
“荣耀。”
孙哲平咳了一声:“钟叶北你故意的是吧,明知道我现在手伤了你还……”
钟少连忙摇头:“不是不是!大孙你听我说啊,我知道你当年那可是风生水起什么联盟第一疯剑……”
“是狂剑。”孙哲平黑着脸打断他,“你也说了是当年了。先不说我手伤了,这都快三年没碰了我怎么还可能……”
“虐他肯定够啊!”钟少闪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满怀期待地看着孙哲平:“你要是同意了我就拿我现在手上那笔五千万的单子……”
“没门。”孙哲平果断回绝,扭头就往门口走:“你想都不要想。”
钟少还想再挽留缠磨,然而孙哲平直接扔下一句话:“你再打这主意小心我告诉钟伯伯某人要拿一笔五千万的单子换我一场虐菜。”
“孙大爷我错了!”钟少撕心裂肺地嚎叫,就中又带了诸多不甘心:“你当年为了打这游戏都敢一声不吭离开B市跑到外省去,现在就叫你打一场而已怎么跟要你命一样!”
孙哲平的脚步停住了。
然而他没有停太久。皮鞋后跟敲击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得得”声又一次响起,孙哲平大步走出大楼,在门口等候了许久的司机戴着雪白的手套,为他打开车后门。
靠在软硬适中的皮质靠座上,孙哲平解开自己衬衫的领扣,闭上双眼,长长叹了一口气。
路边鳞次栉比的大厦在深蓝色的车窗外纷纷地向后移动着,速度快了竟有些梦境般的光怪陆离。
临走时钟少喊的那句话仍在耳边回响:
“你当年为了打这游戏都敢一声不吭离开B市跑到外省去,现在就叫你打一场而已怎么跟要你命一样!”
要我命一样。
如果要我折寿十年二十年来换我一双健康的、能在比赛之中再战十年不会坏的手,我大概会乐意之至、毫不犹豫吧?
现在的自己竟然还有这个念头,真是疯了。
孙哲平闭着眼睛,苦笑着摇摇头。
这世上,有些事情有些人,就和毒品一个模样。
正因为戒不掉,或者说想要戒掉就必须要承受太多难以忍受的痛苦和折磨,才会在一开始就不想碰,也才会在好不容易强迫着自己离开之后,再也不想再次碰上。
可这些其实都是借口。
其实真正的原因,只不过是自己的胆怯罢了。
害怕自己在接触荣耀之后,控制不住想要再次为冠军而征战的蠢蠢欲动的心;害怕自己再次进入荣耀职业联盟之后,一个不再当打的带着伤痛的自己面对无数新涌出的高手的无奈无力;害怕自己面对冠军奖杯而不可得时,满心满念的不甘心一夜一夜地将他吞噬;害怕在回到那片曾经征战杀伐的土地上时,那人带着他不认识的表情,问他“为什么”。
他只是在逃避。
不敢回头。
害怕回头的时候,人非物亦非,再也没有什么人什么事在原地等着他了。
当初的路是自己选择的。他不后悔。
若是当年不退役,虽然他还可以去训练营当陪练甚至于成为战队的板凳队员,但是要他如何站在冠军奖杯之前而忍住争夺的心,如何忍耐有朝一日众人捧起奖杯之时他只是坐在台下幕后的羡慕与不甘,又如何劝服那人放弃自己单独前进?
自己终究只是拖累罢了。
但是血管中流动的不甘也好、向往也罢,连同相思一道,被他压抑了数年的诸多情感在而今一下子从心底最深处翻涌而出,使得他一腔血液几乎沸腾起来,烧灼得整个人都无端无绪。
只是听了钟叶北那一席话而已便已经这样了。
那么照这样看来,要是自己真的亲手碰到了这些年苦苦按捺不加理睬的事与人,那时的自己,又会是什么样呢?
执念过深,怕是要成魔了吧。
孙哲平又苦笑起来。
第二十二章
这日,张佳乐仍操纵着他的弹药师小号浅花迷人混在百花谷大团中与其他工会争夺BOSS。
虽然退役的职业选手需要等待一年才能复出,但经过那日同霸图的一番交流,他在第九赛季加盟霸图的事已经能基本确定了。张佳乐心知自己此举对于百花战队与支持者们而言,与“私通款曲”别无二致,不啻一盆从头到脚将人淋得透心凉的冰水,但心下的愧疚却动摇不了他那一场做了遥遥十年的冠军梦。
虽然动摇不了,然而歉疚却是实实在在难免的。所以在赋闲在家的这些日子中,张佳乐将他的小号混入了百花谷工会里,尽心尽力地给百花谷鞍前马后地跑着,花了一段时间,终于成为了百花谷争夺野图BOSS主力军中的一员。
刀锋剑客朗锐刷新消息传来,分团长接到已经在野图BOSS刷新点的工会会长命令,带着两团人奔赴刀锋峡谷。
在峡谷口,人犹未见,已有喊杀声夹杂着技能释放的声音传了过来。放眼望去,见远处已有不知多少人闹哄哄战作了一团。若是仔细分辨,战团之中的工会名,除了百花谷,还有三界六道,剩下一家——
霸气雄图。
又是霸气雄图……
张佳乐看到这四个字忍不住呻吟一声,心中千端万绪,感慨良多。
然而团长没有给他太多抒发情绪的时间,一声令下,已经带头冲了出去。
浅花迷人紧紧跟上,远远就就看见一个骑士先是呆立一旁,后暗搓搓地带着一伙人一头扎进了人堆,所欲所图再明显不过:偷BOSS。他看起来很不想招惹人注意,奈何骑士的嘲讽能力在他身上浑然天成,仿佛被他发挥到了极致一般,连头顶的ID都透露着一股浓浓的嘲讽:无敌最俊朗——由是张佳乐一眼就看到了这个浑身上下散发着猥琐气息的圣职骑士。
霸气雄图偷BOSS的团队布局明显是以这骑士为中心的,那这个骑士很有可能大有来头。从那骑士的几处走位可以看出他的操作明显远远优于普通玩家,张佳乐更确定了这人是个职业选手。职业选手参于争夺七十级野图BOSS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而在几百人参于的团战之中,乱拳打死老师傅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