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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人类爱豆(十六春令)


柏林蹲着看了一会儿,默默看向塞西尔的方向。
他原本想象的“布施”,是给平民发放一些食物之类的东西,像是古代也会给没饭吃的流民发放白粥。不能管几天饥饿,官员们却好交差说办了实事,至于治标不治本,这些人之后会不会饿死,是两码事。
这里对“布施”的定义,就像亚桑所说的那样,是神子轮流见过来到这里的平民,为他们赐予祝福。
塞西尔在祭坛后方,亚桑之所以让柏林待在这里,是因为平民在阶梯下方,柏林所在的位置算得上是视线盲区。
他离得远,听不清他们具体说了什么。
看了一会儿之后,柏林观察了一圈四周,跟亚桑留下一句“我过去看看”,就蹑手蹑脚地猫着腰朝塞西尔的方向挪了过去。
他只要不站直了,祭坛外的平民就看不到他。
亚桑知道自己拦不住柏林,他脸色不太好,站在原地没有动。
神官一般来说不会来布施现场,柏林按理说是不能被允许踏上祭坛的……但只要不被抓到,亚桑也不会主动上报,毕竟与他无关。
塞西尔耳聪目明,大概率比队友们要更敏锐些,柏林偷偷摸摸挪到他身边拽了拽他的衣角,塞西尔毫不意外地低头看了看他,就继续注视着阶梯下正在讲话的平民,面上不动声色地认真聆听。
阶梯下看不到的地方,塞西尔的手从袍袖下探出来,修长的手掠过柏林的黑发,在蓬松的头发上安抚地轻轻揉了揉。
抱着膝盖躲在祭坛下方的柏林仰起脑袋,愣愣地摸了摸自己的发梢。
他小声嘟囔,感觉对方拿他当小狗。
习惯了四个队友中有三个是冰冰凉的冷血动物,塞西尔的手是温热的,不像邬珩尧那样血热温度比常人高,短暂接触的短短几秒钟里,那双手带着一点敲到好处的暖意,和一点点不自知的亲昵。
柏林捏了捏自己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发烫的耳朵,开始竖起耳朵试图听阶梯下的人在说些什么。
亚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真的很好奇,神殿所谓的布施如果只是字面意思,为什么平民不会质疑。
他不能贸然站起来,会引起注意,因此只能靠听来判断眼下是什么人在说话。
阶梯下的人听上去年岁有点大了,面对“神子”起初多少有点诚惶诚恐的拘谨和仰望,讲话断断续续,到后来才顺畅不少,大概是塞西尔平和的目光让他放松下来。
听完他说的话,柏林大概明白了,为什么平民不会因为祝福并不一定会真的兑现而质疑神殿。
“神子”倾听他们的苦难,理解他们的难处。塞西尔就像是定期倾听人倒苦水的心理医生,他只需要存在,作为一个安定的,永恒不变的象征意义出现,就能给人以安慰。
人类是一种奇怪的生物,他们有别于动物的一点,就是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经历,而产生浓郁的情绪波动。
倾诉对他们的现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却能有效的带给人情绪上的安慰。
人的精神世界可以异乎寻常的坚韧或是脆弱。
饥饿、贫困,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人们会因为爱人的变心愤怒,会因为亲人的离世伤心,会因为拥有了可以报团取暖的人而心怀慰藉,会因为费尽力气的获得和轻而易举的失去感到怅然。
神殿是阶级分明的地方,公正的尺杆在诞生的那一刻就已经定了,思想上他们接受,情绪上他们会随着经历感到困惑不甘。
每一道波折都是汹涌的海浪,他们需要一个稳定安宁的锚,一个精神上的支撑,一个永恒不变的落点。
塞西尔就是他们寻找的那个落点。
将一切虔诚的、不多加思考的如实将生活中的一切困扰讲述给“神子”听,然后他会用平和无波的口吻平铺直述地告诉他们: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柏林明白了。
所谓的祝福根本就不是切实具体的,而是虚无缥缈的。
“一切都会过去的”,当然,时间会把一切当下的所有都带走。
不是解决了,而是遗忘了。
有时候他们不是真的想听别人的安慰,只要有一个让他们信任、安心的人能听他们说一说,就能继续原本的生活。
柏林听了一会儿,就感觉到莫大的压力。
他原本觉得这样的“布施”很简单,不管来的人说什么,就任他吐苦水,讲一讲自己近期遇到的事,然后简单三言两语安慰一下就过去了。
然而他听到第五个人从瑟缩恭敬到逐渐停不下来的念叨时,就很难稳定住情绪波动了。
这件事本质上果然跟心理医生没差别,但心理医生是一份自己选择的工作,一次接待的病人有限,还可以有时间休息,有随时辞职的自主权。
而塞西尔今天要见的人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每个人都是带着烦恼来的,有些烦恼或许在个人来看算不上什么,今天说完很快就忘记了,但是对于塞西尔来说,是在短时间内接受大量的负面情绪。
他们无一例外,都将塞西尔当成了溺水时海面上漂浮着的那块浮木,抓住他就像是抓住了希望,就能从神明的手中得救了。
神明是强大的,无所不能。
神殿一直在加深这种印象,只有在所有的平民都将神明当成精神支柱全身心依赖的情况下,神殿的权利和地位才不会动摇分毫。
所以塞西尔需要做到平和,稳定,毫无波澜,永恒可靠。
真正的神明是不是真的这样厉害,柏林不知道。
他只知道事实上塞西尔有一个“神子”的称呼,也确实能做到很多普通人做不到的事,但他依然是人。
他是一个拥有七情六欲的人,别人经历过的饥饿,他有过,别人生过的病痛,他同样有过。
可是那时候没有人跟他说,“这一切都会过去的”。
这一切的确过去了,但没有人告诉他,过去成为曾经以后,未来也并不是他想要拥有的未来。
没有谁天生就应该成为别人的支柱,人走过的每一条路,终归还是要靠自己走。
柏林是很有耐心的人,他听了许久,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塞西尔声线一直很稳,好像真的对所有的事都不以为意。
所谓的“布施”至少已经是第二天,也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平民们什么事都跟“神子”倾诉——家里盖的瓦房前几日被雨水冲塌了,这些日子都没有地方住;老人生了怪病,谁也不记得了,每次见到自己的儿子都大骂儿子是偷东西的贼,有路过的人信以为真把儿子绑了,莫名遭了牢狱真的很冤……
五花八门,柏林都想象不到,人一辈子怎么会碰到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跟什么执念较劲,柏林明明可以跑到一边去不听这些,但他一想到塞西尔还在不断地听人念叨,还要始终冷静地拿出“神子”的样子挨个安抚别人,就不想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
蹲的久了腿麻,柏林索性坐下来,敲打着酸痛的小腿,时不时地仰起头看看塞西尔的表情。
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始终是一副镇定淡淡的样子。柏林偶尔担心他受到影响,有意戳戳他,塞西尔就会低头看他一眼,嘴角不着痕迹地卷起一点,又心无旁骛地听。
等漫长的布施结束,柏林第一次在这个世界迎来日落。
他预感到自己大概是睡过头了,因为以往离开这里的时候都还是白天,但是没有订闹钟,身体还在沉睡,他醒不过来。
知道队友会叫醒他,柏林倒是不担心会影响工作,跟塞西尔回到神殿的时候,生出一点说不出来的怀念。
院落里很快四下无人,塞西尔所在的神殿一角又多了点变化,他伸手折下一截花枝,示意柏林闻一闻。
柏林迟疑地凑过去:“……我可能闻不到……”
还没说完,他发现自己闻到了一阵沁人心脾的花香。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摸一摸叶子,在意识到他碰不到的下一刻,指尖传来实实在在的触感。
柏林一愣,惊奇地眨了眨眼。
呃,摸到了?
怎么会!
他唰地朝塞西尔看过去,发现他看上去一点也不惊讶。
塞西尔看向天空,盘旋在上空的金翅鸟猛扎下来,落在塞西尔手臂上。
他偏头看着柏林笑了笑:“要摸摸祂的羽毛吗?”
柏林闻言意识到了什么,屏住呼吸,试着向着金翅鸟伸出手。
紧接着,在他紧张的注目中,他感觉到了比想象中要柔软光滑的触感。
作者有话说:
一个比较短小的二合一,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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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金翅鸟似乎还在记仇,看上去不是很乐意被柏林摸的样子,但是却也没有躲开他的手,圆溜溜的眼睛斜睨着柏林看。
手感比想象中要好得多,柏林忍不住多揉了两下,将金翅鸟脑袋上的绒毛糊得乱七八糟。
金翅鸟扇动翅膀拍了柏林的手两下,臭美地用翅膀给自己顺了顺毛。
柏林:。
他看看塞西尔手里的花枝,又看看忙着整理羽毛的金翅鸟,好奇地比划了一下:“我以为你只能赋予神力给披巾这样的物品……是不是因为金翅鸟体内有带有神力的血,才能碰到呀?”
“不是。”塞西尔摇头,示意柏林在池边上坐下来。
上次坐下后直接穿过浮雕坐到了地上,这一次柏林试探着先用手拍了拍,惊奇地发现也落实了。
他茫然地坐下来,试着拨弄了一下水面。
水流的哗哗声响起,柏林眨了眨眼,微微张大嘴巴:“……怎么回事?”
塞西尔在他身边坐下来:“我暂时没有弄清楚原因,本来我想或许只是偶然,现在看来你的确在变得凝实。”
一整日的布施结束,塞西尔眉眼间多了一点倦意,不疾不徐地理清楚现状:“我本想弄清原因再告诉你,但你会随我一起出现在神殿以外的地方,这件事还是应该先让你知道,才能事先有所应对。”
柏林看得出塞西尔眼底的认真,他道:“你能接触到这个世界的事,不能让神殿的人知道。”
“只要有除了我以外的人在场,你要尽量避免触碰任何物品,避免跟别人有肢体上的接触,否则一旦让神殿发现你已经不再是不可控的存在,会有不可预测的麻烦。”
柏林明白问题的严重性,从塞西尔那里他大概对神官们是什么样的人有了大致了解,这些日子一直风平浪静,就是因为他们知道柏林是像游魂一样的存在,看得见摸不着。
这个前提一旦变化,会有什么反应就不一定了。
塞西尔用花枝幻化了一根银针出来,递给柏林示意,让他看看会不会受伤。
柏林试着浅浅扎了一下指尖——轻微的刺痛传来,红色的血渗出一丝来,很快开始凝结。
塞西尔表情算不上好还是不好,他有所预料,但亲眼看到还是抿了抿唇。
柏林对这种变化有些不知所措。手里的针重新变回了花枝,他尽量冷静思索,自言自语:“要找到变量……”
他跟塞西尔讲了做实验时,为了推导出正确的结果,大多是通过控制变量。
柏林努力思考:“有什么是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不一样的?”
是什么变化,导致了柏林从起初的游离在外,到现在更像是融入到了这个世界里,成为了属于它的一部分。
日落持续的时间不长,昏黄的光线一点点暗下去,穹顶的天幕不透光的朦胧。
浓郁的黑暗将庭院淹没之前,塞西尔沉默地注视着柏林,指尖轻轻挥动。
萤火虫般的光点蓦然浮现在半空中,向着四面八方缓缓升腾起来,旋转着汇聚到一起,像一束束漂浮的蜡烛,悬挂在静谧的庭院里,如梦似幻。
柏林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比起那天在雪山上韩宇哲引来领路的灵魂,眼前的一切让他联想到夜幕里永远温暖的游乐园,城堡张灯结彩,旋转木马五彩缤纷,雪花飘落下来的时候,雾气朦胧也带着暖意。
雪山上的萤火虫灵魂让他感觉到空落落的,庭院里的星光火烛填补了空白的地方。
良久,塞西尔终于开口:“……我不知道。”
晚风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有种说不出的静谧安宁。不知不觉间柏林起初的焦虑不安被奇异地抚平,他转过头看着塞西尔,萤火的光映照在他的侧脸上,比月光明亮。
“想不到就不想了。”柏林向来都是乐天派,他生来有种趋向于简单快乐的本能,如果眼下的烦恼想也没用,那就不做无意义的事。
他手撑着浮雕,两条腿轻松地晃悠着:“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
塞西尔看不出是否盛着心事,他回忆了片刻,学着柏林的样子应了一声:“柳暗花明又一村。”
柏林拍手欣慰地点点脑袋:“没错,就是这样!原因就在那里,又不会跑掉,我们现在找不着,那就先放一放,说不准过段时间突然就想明白啦。”
他看看塞西尔手里的花枝,有点可惜:“刚刚不该直接摘下来的,我可以走过去闻,不然它还能开一阵。”
顺着他的话低头,塞西尔垂眸看了看手里的花,转过头笑了笑:“你说这个?”
他站起身,抓住柏林的胳膊将他轻松地拉了起来,往那一团花团锦簇的角落走去。
柏林视线落在他握着自己胳膊的手上,又看看对方走在前面半步近在咫尺的背影,想问他点什么,最后卡壳了半拍,什么都没说。
塞西尔握着花枝的手抬起来,朝着那一截断掉的地方凑过去。
金色的光点自断开的花枝散发出来,在塞西尔松手的一瞬间,跟脱离本体的枝干重新融合在了一起。
柏林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堪称起死回生般的一幕,惊讶地睁大眼睛,仔细凑过去左左右右地瞧了瞧。
花枝在晚风里轻轻地飘摇,断开过的痕迹已然看不到了。
柏林忘了塞西尔的手还没有松开他这件事,眼睛亮亮的兴奋研究:“摘掉了还能重新接上吗?”
塞西尔:“嗯。”
柏林仿佛好奇宝宝:“接上以后跟以前完全一样吗?”
塞西尔耐心地看着他,就好像之前柏林一直在回答他的问题:“嗯。”
柏林想起以现代的医学技术,断肢在短时间内都可以接上,植物间也可以嫁接,塞西尔好歹拥有神明的部分力量,能让一朵花重新回到枝头,好像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他看着好好长在树上的花枝,想了想转过脸看着塞西尔:“那如果这棵树枯萎了,你可以让它重新焕发新生吗?”
断掉的枝桠之所以能接上,或许跟医学上的原理殊途同归,花枝虽然脱离了枝干,但还没有完全失去生命力,就好像花店里一截一截的花枝泡到水里,依然能鲜活好几天。
萤火光点点缀在枝桠间,像是璀璨的星星。
塞西尔垂下眼睛认真思索,难得没有立刻回答。
过了一会儿,塞西尔再次如实回答:“没有尝试过,神殿里没有枯萎的树。一旦有枯萎的倾向,就会被立刻移植走,换成新的。”
“所以,我不知道。”
柏林遗憾地点点头,没能得到答案,倒也没有抓心挠肺的难受,只是弯起眼睛笑容灿烂:“那我们下次去外面的时候,找一找试试!”
塞西尔看着他:“好。”
他握着柏林的手不动声色地收紧了些,嘴唇动了动,想开口时,眼前的柏林开始逐渐消散。
原本牢牢握住的小臂蓦的落空,塞西尔指尖蜷缩了一下,收紧空掉的手,在柏林消失前的最后一刻笑了笑。
“明天一起吃东西吧,你不是一直想尝,现在可以了。”
柏林似乎点头了,又好像没有,塞西尔没能来得及看清。
庭院里转眼间只剩下塞西尔一个人,他的手仍惯性的停留在半空中,安静地看着柏林消失的地方出了会儿神。
半晌,他转身朝着回廊深处走去。
温暖明亮的光点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尽数消散,夜幕如潮水般笼罩住庭院,只能听到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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