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阙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重生了这么久，顾九阙一直害怕自己和顾家会重蹈上辈子的覆辙。那些贪婪和恶意如附骨之疽阴魂不散，总是让顾九阙有一种站在悬崖边上的不安。似乎稍有不慎，他就会像上辈子那样掉下万丈深渊，再也爬不上来。
如今，那些威胁终于被他一个个消除了。
“你说得对，恶人终有恶报。”顾九阙冲着沈珩微微一笑，他伸出手，从沈珩的手中抢过红酒一饮而尽：“我们应该喝香槟的。”
沈珩有些惊奇地看向顾九阙：“你能喝酒吗？”
“我今天想喝一点点。”顾九阙勾了勾嘴角，漆黑清亮的眼眸直视沈珩，温声询问：“可以吗？”
沈珩从来不会对顾九阙说不。他只会转过身，从酒柜里认真挑选出最合顾九阙口味的香槟酒，给顾九阙和自己分别倒上一杯，颇具仪式感地说道：“干杯！”
纤细的香槟酒杯在空中碰撞出清脆的响声，沈珩凝视着杯子里淡琥珀色的酒液，笑着说道：“干杯。”
这天晚上，顾九阙还接到了顾妈妈的电话，让他和沈珩回家吃饭——显然也是要庆祝一番。
顾爸爸亲手做了他最拿手的糖醋排骨和香辣蟹。时值六月，市场里的螃蟹还不肥，也没有什么蟹黄和蟹膏，但是巴掌大的河蟹肉质紧实，味道鲜美，配上麻辣鲜香的调味，也吃的人酣畅淋漓。
除此之外，很久都没有进过厨房的顾奶奶也亲自下厨，做了一道色香味俱全的上汤焗龙虾。沈珩这才知道顾奶奶竟然深藏不露：“真好吃。连配菜的西蓝花都鲜甜可口，让人惊艳。”
顾奶奶被哄地笑不拢嘴，还给沈珩夹了一块龙虾肉：“喜欢吃就多吃点。”
“谢谢奶奶。”沈珩将碗凑过去，接下顾奶奶夹给他的龙虾，笑眯眯说道：“这么好吃又好看的菜，奶奶一定要教给我。等我学会了就可以做给九阙吃。他一定特别爱吃。”
顾奶奶闻言，笑得更开怀了。
顾爷爷夹了一块香辣蟹里的年糕慢慢咀嚼，吃到一半忽然询问顾九阙和沈珩：“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去毕业旅行？”
顾九阙道：“等培训结束以后。我准备请一个礼拜的假。”
顾爷爷点了点头，又道：“多请一点时间也可以。你们还年轻，正是需要开阔眼界多多历练的时候。要多走走不同的地方，见识见识不同的风土人情，感受一下祖国的大好河山，对于你们今后的工作也有帮助。”
“文物修复不是闭门造车，想要精进造诣，只是闷头去练是不行的，还要学会思考和学习，积累比重复更重要。”
顾爷爷说到这里，话锋一转：“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跟你奶奶也准备出去散散心，见一见老朋友。”
“世事无常，到了我们这个年纪，能见面的次数真的是见一次少一次，再不动身，以后只怕也走不动了。”
众人闻言纷纷颔首，一时间不免心生感慨。然而还没等他们感慨完，就听顾爷爷说道：“……我们打算去滇省。明天上午的飞机。”
话音刚落，餐桌上的气氛陡然一静。原本谈笑风生的顾家众人都傻眼了。顾爸顾妈面面相觑，旋即看向顾爷爷和顾奶奶：“爸、妈，你们怎么这么突然就做决定了？我那公司还有一摊子事没交代呢！要不——”
“跟你们没关系！你们两个该干什么干什么，”顾爷爷冲着儿子摆摆手，徐徐说道：“我跟你妈已经订好机票了，本来也没打算带你们一起去。”
顾爸爸顿时就急了：“那怎么行？你们两个年纪这么大了，还要长途跋涉去滇省，这让我们怎么能放心呢？”
“我们只是老了，又不是糊涂了。”顾奶奶笑眯眯说道：“况且我跟你爸下飞机以后，那边也有人接应我们。一应食宿都是安排好的，你们就放心吧。”
顾爸顾妈怎么可能放得下心。顾九阙和沈珩就更懵了。两人对视一眼，正要开口跟着顾爸顾妈一起劝劝顾爷爷和顾奶奶，就听顾爷爷冲着顾爸顾妈说道：“你们要是想，也可以出去旅游散散心。不过就不要跟着我们了。你们又不是小孩子，难道离开家长还不敢出门了？”
顾爸顾妈啼笑皆非：“爸——”
顾爷爷根本不想听，又冲着顾九阙和沈珩说道：“既然大家都要出去逛逛，这个周末，你们就不必回家了。回来了也没有人。”
顾九阙和沈珩：“……”所以他们是被嫌弃了吗？
顾九阙和沈珩回到家的时候，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我们就这么被赶出来了？”顾九阙眨眨眼，显然他的思维还停留在饭桌上。
“也不算是。”沈珩掂了掂手里巨大的打包饭盒——那是顾妈妈为他们准备的各种小菜和甜点，里面还有包好的馄饨、包子、烧麦和饺子！
“至少还给我们准备了一个星期的口粮。”沈珩笑眯眯道：“如果每天只吃一顿的话，足够我们撑到一个星期。”
沈珩回过神来，有些无奈地看向沈珩：“那是吃早上那一顿，还是晚上那一顿？”
“都可以。”沈珩笑着凑上前，亲吻着顾九阙的眉间：“你来选。剩下两顿饭我来做。”
顾九阙忍俊不禁，接过沈珩手上的巨大饭盒：“我们还是先把它们装进冰箱里吧。”
沈珩郑重其事地点头：“也对。至少要保证他们不会中途坏掉。”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厨房，打开冰箱的冷冻层，将顾爸爸和顾妈妈利用闲暇时间包好的馄饨、包子、烧麦、饺子等主食一一放进去，又把小菜放进了冷藏层。至于甜点则用来当明天早上的早餐。
做完这一切，顾九阙又回到书房做了一会儿功课——他还要准备明天给实习生培训用的教案。
这还是顾九阙这辈子第一次担任培训老师呢！他觉得自己要慎重对待！
书房中间摆着一张樱桃木桌案，桌面上还摆着一盏绿色复古台灯。柔和的灯光将书房一隅映照得静谧异常，很有读书的氛围感。
沈珩捧着一本《农耕星火》坐到顾九阙的对面，原本只是想随意翻看一下，没想到看了一会儿竟也看进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沈珩忽然抬头看向顾九阙。暖黄色的灯光下，他的眉眼愈发精致柔和。沈珩微微一笑，轻声说道：“顾老师真是一个认真负责的好老师。”
顾九阙：“……”
沈珩合上书，起身走到顾九阙的面前：“时间已经很晚了。”
顾九阙下意识地看向墙壁上的挂钟——已经快半夜十二点了。确实很晚。
沈珩缓缓弯下腰，唇瓣若即若离地靠近顾九阙的耳垂：“现在你的好学生有一些问题想要请教，不知道顾老师愿不愿意陪我实际操作一下？”
说话间，骨节分明的手缓缓靠近顾九阙的衬衫领口，灵活修长的手指一颗颗解开衬衫的扣子，露出顾九阙精致白皙的锁骨。沈珩轻轻亲吻着顾九阙的锁骨，言笑晏晏：“我听说你们这个专业非常注重学生的实务操作，对吗？”
顾九阙：“……”
窗外月色朦胧，一轮明月静静地挂在树梢上，微风拂过，枝杈轻摇。
翌日早上，顾九阙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卧室里了。
遮光性很好的窗帘将外面的阳光遮挡的严严实实，只有床头的闹钟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告诉顾九阙现在是早上六点钟。
顾九阙转过身，沈珩躺在他的身边，睡得正沉。一只胳膊横着放在顾九阙的腰间，把人牢牢禁锢在自己的怀中。
——怪不得顾九阙觉得越睡越热，做梦都在横穿火焰山。
他把沈珩的胳膊拿开，轻手轻脚地起身，走进了卧室旁边的盥洗室。
二十分钟后，浑身清爽的顾九阙直接打开盥洗室的门，径自去了厨房。
将昨天晚上预留出来的糕点放进烤箱里微微加热一分钟，顺便又用豆浆机榨了两杯豆浆。顾九阙在洗黄豆的时候还捡了一把绿豆放进去。他是觉得最近天气热了，多喝绿豆可以降火。
除此之外，顾九阙还随手雕了几朵胡萝卜花和黄瓜花，跟顾妈妈做的小菜放在同一个盘子里。
不过顾九阙的厨艺也就仅限于此了——比起煎炒烹炸样样精通的沈大厨，颇具艺术气息和人文气息的顾老师显然只能在摆盘这上头下功夫。至于食物的味道到底怎么样，还得仰仗于食材本身！
等到沈珩睡醒，顾九阙已经把早餐准备好了。
沈珩看了一眼餐桌上摆盘精致的早餐，很给面子的海豹式鼓掌：“好棒！好棒！我们九阙真是越来越厉害了。今天的早餐一看就是色香味俱全的大餐。”
“尤其是这两朵胡萝卜花和黄瓜花的雕工，就连米其林大厨都要自愧弗如。”
这一点沈珩倒是没有说谎，以顾九阙在玉璇玑里锻炼出来的扎实刀工，别说是米其林大厨了，就连真正的玉雕大师都要倒退一射之地。
顾九阙微微一笑，冲着沈珩道：“你先去洗漱，很快就能吃早餐了。”
顾九阙准备再煎两个荷包蛋：“我在网上学会了不用模具也能煎出心形的荷包蛋。”
沈珩的脸上顿时浮现出惊讶的神色：“真的吗？那真是太厉害了。”
顾九阙跃跃欲试道：“你先去洗漱。等你回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于是等沈珩洗漱回来，就看到了包裹在心形火腿肠中间的荷包蛋！
沈总大为赞赏，心满意足地将顾九阙为他做的爱心荷包蛋一口吃掉——然后发现顾九阙煎荷包蛋用的油似乎有点多。沈珩不动声色地喝了大半杯豆浆解腻，继续兴致昂扬地夸奖顾九阙的厨艺很有进步的天赋。
“不过你平时做文物修复的工作，实在是太辛苦了，今后做饭还是我来吧！”沈珩笑眯眯说道。又在吃过早饭以后主动去洗碗，顺便将厨房收拾干净。
顾九阙今天是第一次正式做早饭，他还觉得做饭的过程挺有趣的。只是顾九阙也察觉到了自己做的荷包蛋好像不太好吃：“我下次少放点油。”
两个人一起生活，他总不能把做饭烧菜的工作全部推给沈珩。
沈珩想了想，笑着提议：“也许我们可以一起来。你负责切菜，我负责烧菜。”
沈珩说着，脑海中幻想了一下他跟顾九阙一起窝在厨房里做饭的情景，总觉得那个场面实在是让人怦然心动。
“网上有一句很流行的话，好像是说什么一生两人三餐四季……”沈珩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冲着顾九阙勾了勾嘴角，眉眼缱绻语气柔和地问道：“像不像我们？”
顾九阙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顺着沈珩的话，在脑海中飞快勾勒出那副温馨的场景。过了半晌，顾九阙低低地回了一声：“不是像。”
他凝视着沈珩英俊的眉眼，温声补充道：“就是。”
在沈总每天晚上甘当学生，陪伴顾老师一遍遍彩排的情况下，为期一个月的实习生培训转眼就结束了。接下来，实习生们会按照他们的所学专业和技术专长不同，被分到不同的文物修复部门继续实习。
而顾九阙本人也在轮完了所有的文物修复研究所后，再一次回到了书画研究所，接手更加深入和复杂的书画修复工作。
不过顾九阙暂时还没有时间和精力完善新一轮的书画修复工作计划。因为结束培训的第二天，恰好就是京州大学的毕业典礼。
已经通过毕业答辩，正在满世界实习的京州大学大四年级的学生们，再一次从天南地北折返回来，参加他们在大学本科期间最后一次由学校组织的集体活动。
跟其他学院和专业的学生都要穿博士服戴博士帽的传统不同，文物修复专业的学生们穿的是汉服，戴的是冠。
古人束发为冠，意味着成年。而京州大学文物修复专业规定毕业生们要在毕业典礼上穿汉服戴进贤冠，同样也是希望学生们走出校门以后，都可以在自己的领域独当一面。
早上八点半，顾九阙和沈珩准时出现在京州大学校门口。
毕业典礼在上午九点钟开始。两人提前半个小时赶过来，就是担心路上堵车，或者遇到其他状况。
跟所有在今天参加毕业典礼的文物修复专业的学生一样，顾九阙也穿上了玄色汉服，头戴进贤冠。他相貌俊美，气质出众，这身玄色汉服穿在他的身上，越发显得他长身玉立，郎艳独绝。盛夏灿烂的阳光肆无忌惮地倾洒在他的身上，在他周身折射出羊脂玉般莹润的光芒。
而比顾九阙俊美的外貌更加吸引人的，还是他温和、宽厚、坚韧、友善的内在。他的身边围绕着文物修复专业从大一到大四年级的学生们——尤其是实践小组的同学们，很多都是临时赶回来的。就是为了在毕业典礼上亲眼见证他们的组长领毕业证。
时不时还有其他专业的学弟学妹凑过来，想要跟顾九阙合照留念。
沈珩笑眯眯看着俨然变成打卡胜地的顾九阙：“你好受欢迎！”
围在顾九阙身边的同学听见了这句话，立刻哄笑道：“沈总不要吃醋，我们也很喜欢你。”
沈父沈母也跟着来了。顾九阙的毕业典礼这么重要的场合，他们认为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缺席。为了表示自己对这个毕业典礼的重视，沈父沈母甚至提前一个多月订做汉服和进贤冠，今天也穿着来了。
陪同顾九阙一起参加典礼的顾家众人同样穿汉服戴冠。两家八口站在即将举行毕业典礼的礼堂前，请求路过的学生帮忙为他们拍照留念。
文物修复实践小组的新任组长雁阵檩自告奋勇接下了这个任务。
不得不说，文物修复专业的精英，在视觉效果和构图这一块的审美还是非常不错的。他给大家拍的全家福很有华夏含蓄内敛，却又其乐融融的意境。沈大总裁大为赞赏，又请雁阵檩帮他和顾九阙拍了很多双人照。
八点五十分，礼堂大门轰然打开，前来参加毕业典礼的学生和家长们有序进入礼堂。找到自己的名牌坐好。
九点钟，毕业典礼正式开始。
顾九阙坐在大礼堂的长椅上，身边是同学和家人，还有即将陪他度过一生一世的恋人。台上是正在发表毕业感言的校长。
鬓发皆白的老校长站在讲台前，中气十足地告诉所有人：“……毕业只是意味着你们的学业暂时结束，但这同样是你们事业的开始。同学们，你们的人生才刚刚起步……要时刻牢记学海无涯，学无止境……希望你们在未来的工作和生活中，能够永远保持积极进取的心态，永远学习，永远进步，成为一个有益于社会，有益于国家的栋梁之材……”
伴随着雷鸣般的掌声，顾九阙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这对于每个大学生来说都很寻常的一幕，却让顾九阙生出无数感慨。
那个家破人亡，困兽一般苟活在顾家老宅里的阴魂仿佛彻底留在了昨天。如今的他跟所有正常的同龄人一样，大学，毕业，步入社会，充满希冀地憧憬着自己的未来。
就像一只熬过了凛冬的寒蝉，退却了旧日的蝉蜕，终于迎来了春日的曙光。
噩梦已经结束，崭新的人生却刚刚开始。
毕业典礼过后，顾九阙发现自己的生活节奏忽然慢了下来。
不需要再早起上课，也不需要再熬夜改论文，更不需要一遍又一遍地修改培训教案，顾九阙好像忽然清闲了下来。
每天的工作就只剩下了上班打卡，到书画研究所揭揭覆背纸，到漆器研究室调调漆色，到瓷器组帮忙锔个瓷，还可以窜到刺绣组帮忙分个线，顺便帮忙带带实习生。运气不好的时候，一个揭裱都能做一个礼拜。
这种悠闲放缓的日常让习惯了忙碌的顾九阙一时间还有些不自在。
不过很快，顾九阙就找到了自己的节奏——他向京州市博物院请了半个月的假期。决定利用这宝贵的半个月时间，完成自己期待已久的毕业旅行。
然而所有人都觉得他是想要跟沈总一起去度蜜月！
秦院长痛痛快快批了假期，还送了一本《考古指南》给顾九阙当参考，笑容慈祥地祝福道：“希望你能拥有一个愉快的假期。”
言外之意，显然是想让顾九阙利用这半个月的时间，实地考察一下国内几个重要的考古挖掘遗址，这对于顾九阙的工作积累显然是很有帮助的。
顾九阙接过杂志，笑着表示自己会认真考虑的。走出秦院长办公室的时候，愕然发现全院的同事竟然都站在走廊上探头探脑。瞧见顾九阙出来，一群人呼拉一下围了上来，兴致勃勃地打探道：“假请下来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