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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不会搞权谋啊(一林修竹)


不在府里也无妨。陆屏道:“那等世子回来,劳烦您将这东西转交给他。”
他怀里那块双兔佩还未拿出来,便听赵管事急忙道:“不不不,老奴不敢擅自替世子收东西。”
陆屏解释:“是世子送的东西,我要还给他。”
赵管事道:“那就更不敢收了,否则世子回来要怪罪老奴的。殿下,世子同何家公子去平康坊过七夕了,要不您去那儿找找他,当面送,如何?”
“……”
轿子又从入苑坊往平康坊走去。
陆屏以前去过平康坊,南面坊门附近街上酒楼林立、纸醉金迷。其实他是个喜静的人,但又偏偏矛盾地喜欢看热闹,因此热衷于烟火之地找处清净的酒楼,凭栏观察楼下的人来人往。
他想,严仞跟他肯定是不一样的,大约会去最热闹的地方。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街上人越来越多,轿子也走得越来越艰难,陆屏只得停轿下来走路,道:“去玉人楼。”
达生问:“世子在玉人楼?”
陆屏道:“我不确定,但方才听街上姑娘说玉人楼有个斗楼赛,也许他会在那里。若是不在也没事,咱们看看热闹。”
斗楼赛是玉人楼逢年过节的传统,平地上筑方台,方台上筑东中西三处楼阁。美人在楼阁上抛却贴身之物,楼下万人趋之若鹜,得物者可上楼与美人饮酒。但今夜的斗楼赛却似乎有些不同。
“让一让,让一让!”
“中楼在撒钱啦!快去中楼!”
“西楼也在撒钱!快去西楼!”
哗的一下,人群蜂拥似的朝楼底下涌去,高楼上的彩灯之下传来一阵叮铃铃的脆声,万片铜钱天女散花似的飘下来。人群惊呼、尖叫、扑地爬行互相抢铜钱。旁边的人议论起来。
“这楼上的人是谁啊?”
“你不知道?中楼上的是傅国公家的二公子傅轶,他姑母可是皇后娘娘!西楼上的是何丞相家的公子何新柏,这二人正在斗钱呢,看谁楼下挤的人最多。”
“那东楼上的人呢?”
“东楼上,是镇北伯府家的世子严仞。”
陆屏立即道:“达生,走,去东楼。”
两人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到了东楼,见东楼虽没有在撒铜钱,但楼下聚集的人不比东楼和西楼少,且大体多是年轻的姑娘。
门前立着一位盛装的风韵犹存的娘子,达生将鹤牌双手递给她,陆屏道:“烦请娘子将这牌递给严世子,我找他有事。”
那娘子虽不认得牌上的仙鹤,却看得出陆屏非富即贵的气质,应了一声便转头进了楼。
陆屏抬头向楼上望去,数盏宫灯将整座楼照得亮如白昼,楼上歌舞咿呀不绝,帷罗轻纱荡漾,黄澄澄的烟花银火与天上银河交相辉映,如置身极乐,如梦似幻。
楼上凭栏的长椅处斜斜歪着一个人,那人的发髻过栏杆倾泻而下,髻冠的系带垂落在风中微微飘荡,他撑着一只手臂,手里的酒杯几欲滑落。旁边侍立的人似乎弯腰对他说了什么,他抬手百般聊赖地抓起旁边的一堆什么东西。
陆屏微微晃神:“他……喝醉了?”
刚说完,楼上的人忽地一扬手,洋洋洒洒的木芙蓉花瓣自廊边飘荡而下。
惊呼声乍起,姑娘们疯了一样伸手去接,人声鼎沸。
“世子扔花了!”
“啊啊啊啊,世子看看我!”
“我接到了!”
一片花瓣飘到眼前,陆屏接了过来,达生一看:“没什么特别的啊,我还以为能换钱呢……”
东楼扔花而已,却比隔壁扔钱的中楼和西楼招揽的人不相上下,可见楼上的人魅力不容小觑。陆屏又仔细望去,只见严仞靠着栏杆同站着的人说了一句话,那人便站过来附身,扬声喊道:
“世子说了,芙蓉花瓣当中有罗帕,接到罗帕者,可上楼与世子饮酒一叙。”
此话惊起一片尖叫,不光是玉人楼的姑娘们,就连原先在边上矜持观望的名门姑娘都纷纷不管不顾地聚集过来。
“世子,看看我!”
“世子,快扔呐!”
看热闹的男人们有的啧啧称奇,有的不以为然。
“切,傅家和何家扔钱,他严家倒扔花,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你不懂,启安城有多少姑娘想嫁严世子啊,对那些官家小姐来说,扔花可比扔钱好多了,说不定还能高嫁去严家,将来当个伯爵娘子,说不定能封个诰命呢!若是楼里的教坊姑娘,也能勉强做个妾室啊。”
“可想嫁傅家和何家的多了去了,也没见那两家的公子如此显摆,可见这严仞是个十足的浪荡儿郎,哪家的姑娘嫁过去肯定是要受委屈的!”
尖叫声骤起,新一轮木芙蓉花瓣又洋洋洒洒飘下来,陆屏没有伸手去接。
达生抱怨:“那个老鸨去了这么久,何时才能回来通报啊,这都过去多久了!”
又一轮木芙蓉花雨飘落,陆屏蹙着眉,抬头瞥见一团极其艳丽的花瓣,心念一动,眼疾手快地将它接住,攥在手里捏住。
果然,这不是芙蓉花,而是一团扎得极似芙蓉花的踯躅色的罗帕。
达生见了大惊,立刻拉起陆屏的袖子:“走走走,快走……”
陆屏笑道:“跑什么?”
达生道:“好丢脸啊主子……”
陆屏道:“达生,你糊涂了,我们本来就要上去找他的。现在正好,还能早点上去。”
周围的目光顿时汇聚到他身上,接着,窃窃私语声四起,姑娘们又是失望又是好奇。陆屏抬头,也不知楼上的严仞看到他没有,只听旁边侍立的人道:“请公子上楼。”
帷幔摇曳,严仞的脸上似乎有笑意,陆屏看得不真切。
他和达生终于被请上楼。
珠帘被掀了起来,陆屏看到严仞已经从廊座回到里间,斜斜歪在席榻上。雅间内还有两个玉人楼的姑娘,一个斟酒,一个弹琴唱曲儿,旁边侍立的人原来是宗昀。
“九殿下,又见面了。”
严仞这次没有穿飞鱼服,而是穿了件随性的交领长衫,不知为何系带松了,领口微微敞着,另一只腿支了起来,架着拿酒杯的那只手,姿势极尽慵懒和醉态。
陆屏站得笔直:“我递了牌子,不知你见到没有。”
严仞缓缓眨眼,目光中的醉态未消减半分:“那块鹤牌?我一看见它,就想到应当是九殿下,没想到还真是。原本打算先把花儿洒完,再请殿下上来,没曾想竟是殿下接住了罗帕。”他笑了笑,将杯中香酒饮尽,“殿下眼力真好。”
屋里的空气有些闷,烛光映在他仰头时滚动的喉结上流连忘返。陆屏移开目光,道:“我想把东西还给你,还完就走。”
严仞微微眯眼,目光定在陆屏手里的那团罗帕上。
宗昀走上前,打算接过罗帕,却被严仞出身制止:“不急,殿下先坐。”
陆屏不打算坐下,但斟酒的姑娘却上来恭敬地倒了一杯酒,奉到陆屏面前。陆屏一时想不到拒绝的理由,只好先暂时接过杯子。
只听严仞懒懒道:“殿下知道七夕送罗帕是何含义么?”
他当然知道是什么含义,所以罗帕绝对不能收,一定要还给严仞。不对,就连今日午后严仞送他的那块双兔佩,他也一定要还给严仞,这是他此行的目的。
陆屏抬眼,与严仞揶揄的目光对上,捏着罗帕的手紧了三分。
他知道,还好有烛光映衬,不然他烧红的脸肯定被人一眼就瞧出来。
严仞又道:“不论是何含义,殿下不要往心里去。”
手上的酒杯无处安放,陆屏只得仰头一口喝光,热烈的醇酒从喉间直抵心脏,不仅脸上烧了,身子也像烧起来一般。
他将酒杯放在榻上,示意旁边的女子不必再添,开口道:“我没有往心里去,也请世子不要当真。”
严仞默了默,笑笑:“那当然。”他也放下酒杯,补充,“不过,送你的东西你接着就是了,没有还的道理。”
陆屏蹙眉,还想再说什么,却见严仞一把抓住斟酒姑娘的手,将人往怀里带。那姑娘小小惊呼一声,跌坐在榻上愣了片刻,遂笑着窝在严仞怀里。
陆屏下意识背过身,不再去看。
身后没了动静,严仞的声音依旧带着轻轻的尾调:“九殿下不常喝酒吧?方才那酒有些烈,殿下若是不方便回去,在我这里睡下也好……”
“不必!”陆屏瞬间清醒。他拉住达生,舌头有些打颤,“既然如此,那我便不打扰你了!”
严仞皱眉,推开身前的女子。陆屏却早已推开房门,噔噔噔地离开了。
外头的空气果然比楼上要清新舒畅得多,下楼之后,陆屏大大呼了一口气,拍了拍脸颊。
达生道:“主子,那玉不还了么?”
陆屏望着地板道:“他叫我不要往心里去。”
达生道:“他说的是这罗帕,还是那双兔佩啊?”
什么罗帕,什么双兔佩,陆屏已经搞混了。达生见状道:“殿下醉了么?我们回去找轿辇吧!”
陆屏摁住达生的肩膀:“我没醉,你忘了?去年元夜我还喝了好一大坛,你们没一个能喝得过我的。”
“是是是。”
下一秒,陆屏倒在了达生的肩膀上。

陆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宫的。
听达生说,他出了玉人楼便醉得不省人事,达生扶着他在平康坊内走了许久,才找到回宫的轿子。回到苍篴院后,陆屏便躺倒睡了过去。第二日去白虎殿上学,头都是疼的。
严仞喝的那酒果然是烈酒,不能与平日在宫里喝的果子酒相提并论。
往后几日,他也没有再出宫,更没有见到过严仞。
白露过后,皇城的白虎殿正式从世家贵族选调十多名宗室和世家子弟,严仞便在名单当中。
他一早便进宫,过了朱雀门再过嘉福门便到东宫。白虎殿的习文堂内已经摆上了新的书案,宫人侍立两旁,太师还没到,堂内除了两三个空位外皆坐满了人。
严仞选了最边角的那个位置,见前面刚巧坐着傅轶。傅轶是傅国公家的嫡二子,爹是国舅,姑母是皇后,上有大哥袭爵,下有奴仆成群,自小便优渥无甚烦恼,成天快快乐乐,文虽不成但武有大就,一套长戟使得精妙绝伦。
傅轶道:“咱俩和何新柏坐得都近,往后要是有小考,你可得照应着我。”
何新柏坐在傅轶左边,是个闲不住的,此时已经拈了扇子去同前面的王公贵族搭讪。
何新柏后面位置的人正趴在书案上睡觉,一本书盖着脑袋隔档了光线和噪音,在满堂稀碎的交谈声和读书声中特立独行。虽看不清面容,但严仞认出了那衣服,是陆屏。
好巧不巧,陆屏与他只隔着一条过道。
严仞想了想,自己与陆屏上月已见了两次面。
第一次,他同何新柏去内苑龙首山跑马,这九殿下托人到严家打听他去向,就为了在那里偶遇他。
第二次,七夕佳节灯火昳丽的花楼里,陆屏红着脸想把接到的罗帕还给他,而他当时已然喝醉,几乎不记得说了什么,混沌的脑子里只剩下唯一能记起的想法——陆屏居然特意出宫来找他,果真是恋慕于他。
正想得出神,只听傅轶又道:“子铿,陛下一共有八位皇子公主,人多难认,你平时又不跟他们来往,我给你介绍介绍。”
严仞小声道:“不至于全都不认识,譬如最前面中间坐着的太子和三皇子,我都见过。”
二人的目光同时投向习文堂的最前方,正对太师讲席的那两个位置端坐着两个人。
傅轶小声道:“是啊,太子陆景和三皇子陆执是陛下最为器重的两个儿子,自然就泾渭分明相互敌对。太子为人仁厚和善,对明争暗斗不甚上心,陆执可不这么想,他好胜心强又心思深沉,处处都想赢过太子。”
严仞观察那两人的背影,细细回忆了一番,确实,记忆中太子陆景面相温和儒雅,谈吐大度,有东宫之首的风范,而三皇子陆执说一句话拐几个弯的,他当时尤其不喜,所以印象深刻。
傅轶继续道:“这个座位很有趣,表面是自选书案,但其实已经暗中分好了阵营。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三皇子左边的四皇子,很明显是拥护三皇子的。”
严仞看过去,四皇子陆钊的母妃和三皇子的母妃一样都并非世家出身,而是清流文官之女,所以同为一丘之貉,与太子敌对也是正常。
傅轶道:“六皇子是三皇子的亲弟弟,七公主是四皇子的亲妹妹,因而挨在一起坐,这已经很明显了。”他又示意严仞看向这边前方,“反观太子殿下这边,周围坐的都是今日新来的世家子弟,可见太子没有招揽朋党的想法,却无形之中吸引了不少敬慕者啊。”
严仞轻笑。
傅轶道:“你笑什么?”
严仞道:“我本以为白虎殿人不多,会比国子监那种地方少些乌烟瘴气的,没想到二者不分上下。”
傅轶道:“反正我不管这些,往后是大哥袭爵,与我无关,别让我掺和什么。”
宗昀带来的书匣子里有不少书,严仞拿了一本随意翻看,又见旁边的陆屏还在睡觉,且像睡死了过去一样。他戳了戳傅轶,明知故问:“那我旁边那个睡觉的呢?”
傅轶瞥了那趴着的身影一眼:“他?他是九皇子陆……陆什么来着?完蛋,我居然不记得了,陆什么……”
严仞等着他记起来。
傅轶想了半天,居然还没想起来,最后只能道:“不是我忘性大,而是这位实在让人没什么印象,我以前去我姑母宫里倒是见过他几回,似乎模样很好看,只是人比较……”
话未说完,那边案上盖脸的书脱落下来,陆屏缓缓睁开眼睛,也许是被书闷得有些喘不过气,两颊的红晕极其鲜明。
傅轶有些怔愣:“是、是模样很好看,我没说错吧?”
只见陆屏慢慢从书案上爬起来,伸了个懒腰,下意识用衣袖揩平书页上的折痕。严仞觉得好笑,右手支起下巴,左手伸到自个的案沿敲了两下。
陆屏的目光果然被他的手指吸引住了,朝严仞看过来。
严仞笑道:“九殿下,别来无恙啊。”
陆屏的瞳孔瞬间放大,手上的书也掉了下去。
“……”严仞道,“阔别数日再次相见,九殿下高兴坏了?”
陆屏脸上的表情转为不可置信。
傅轶“咦”了一声:“你认识他?”
“认得。而且……”严仞顿了顿,眼中起了丝不明意味的笑意,“还颇有些交情。是吧九殿下?”
听到“交情”两个字,陆屏脸上的表情转为恐惧。
“……”严仞皱眉,心道这又是什么反应?陆屏不是喜欢他么?他来白虎殿他不是应该高兴么?怎么一副如临大敌、如避蛇蝎的模样?难道是喜出望外导致的惊吓?
傅轶问:“什么交情啊?九殿下,你跟我说说呗?”
陆屏肉眼可见的慌了,忙拿了书立起来,将整张脸遮住,只留下红得熟透了的耳朵,声如细蚊:“没有什么交情。”
严仞忍俊不禁。
傅轶十分不解:“他怎么耳朵都红了?”
严仞轻叹:“脸皮薄,耳根软,听不得玩笑话,容易害羞。”
他的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闻言,陆屏书本上攥着的手指又收紧了些,隐隐传来一声恼怒的哼气。
严仞却没发现,继续对傅轶道:“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傅轶:“什么?”
“这位便是我方才说的严世子。子铿啊,这是三殿下。”
前方传来何新柏清亮的声音,严仞抬头,见几个人同时往这边走来,穿着皆是绮绣明晃。中间那人步态高贵,尤其耀眼,但一双眼睛却放着精光,像饥渴又狡猾的狼犬,那是三皇子陆执。
严仞起身拱手道:“三殿下。”
陆执漫不经心开口:“上次见小伯爷还是在禁卫军的校场上,当时小伯爷步射正中靶心的那一箭引了不少羡艳的声音,也是让本殿难忘。没想到以后还能在白虎殿一同学习,小伯爷,以后还能见到你的不少真本事啊,哈哈。”
旁边的陆放嗤笑一声,道:“什么正中靶心?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能骑射正中靶心呢!小伯爷,改日切磋切磋?”
陆执道:“诶,六弟。小伯爷是什么身份的人,以后说不定是‘小侯爷’呢,岂是能陪你玩玩的?若是要切磋,你得等他去校场时上登门讨教才是。”
“……”
好在何新柏听不出话里的争锋相对,一直乐呵呵地暖和现场气氛,两边搭话。严仞没什么兴致,只跟着社交了几句,余光瞥见陆屏还趴在原位,一副蔫坏了的模样,丝毫没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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