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熟悉的声音忽然从头顶传来,顾今宁猛地仰起了脸,剔透的眸子里出现了细微的波动。
那一瞬间,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不知道。”是宋迪的声音,有些沉闷。
头上的脚步声忽然重了一下,就像是有谁重重跺了一下脚:“你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许曜……
顾今宁眼眶之中滚落硕大的泪珠,他蓦地再次撑起身体,利用身体的惯性狠狠撞向身边的纸箱。
各种杂物的箱子蓦地劈头盖脸朝他砸了过来。
许曜的脚步停了下来,他垂眸看向自己的脚下,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宋迪皱了皱眉,许曜看向他,宋迪别开了脸,半晌才道:“可能是老鼠。”
许曜没有说话。
“唔……”顾今宁努力从箱子里面探出头,拿肩膀去顶身边的箱子:“呜呜……”
楼梯上,许曜的脚步继续向下,宋迪走在靠近楼梯间的位置,在他又一次停下来的时候,再次挡在了门口,只是微微垂着眸子,像是不敢看他。
“东西拿到了?”顾建文的声音传来:“那就赶紧走吧。”
“呜!!!”
顾今宁的眼泪疯狂的涌了出来,他拼命地用头顶开砸在身上的渔粉,努力往门前蠕动。
这一刻,只有许曜能救他。
许曜站在门外,看向宋迪,宋迪沉默地挡在门口,许曜抬步往顾建文那边走,顾建文似乎松了口气,转身刚要再坐回沙发,许曜忽然一个回身,宋迪一下子被他揪住领子狠狠拉开,一头朝对面的卫生间门撞去。
宋迪的头撞在玻璃门上的一瞬间,许曜一把拉住了楼梯间的门把手。
黑暗的楼梯间一瞬间亮了起来,顾今宁在杂乱无章的箱子里仰起脸,嘴上还贴着黄色的胶带。
许曜大跨步走了过来,挥手将他身上的箱子扒开,把那些砸在他身上的废弃玩偶,塑料玩具,以及一包包成袋的渔粉重重扔开。
他扶住顾今宁的肩膀,漆黑的双目有什么在克制地涌动。
“别怕。”他伸手,轻轻拉住顾今宁脸侧的胶带,缓缓揭开,道:“没事了。”
他反手从外套的口袋里取出了一把钥匙,弹开钥匙扣的折叠刀,伸手环住了顾今宁的腰,下颌越过他的肩膀,以一种拥抱的姿势,小心翼翼地划开了他手上的胶带。
顾今宁双手挣开的一瞬间,便猛地扑到他怀里,用力环住了他的脖子。
眸中盛不下的泪水疯涌而出。
他浑身都在不由自主的发着抖,压在许曜肩膀的下巴抖得极为厉害,牙齿都在不断的发出咯咯的声响。
宋迪龇牙咧嘴地扶着额头转过身,顾建文阴沉着脸,身影在楼梯门口出现。
顾今宁的嘴唇下拗,犹在垂泪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住了顾建文。
水光覆盖的瞳孔之下,滔天恨意无声滋长。
仿佛深埋于冰川之下的种芽,在一瞬间长出了粗黑的根茎,疯狂攀爬之中,万丈冰层寸寸龟裂,露出骇人冰缝。
许曜曾经以为自己已经经历过最痛苦的事情。
第一次被捅刀的时候,他疼的眼泪直冒,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有喊出声。
第一次断腿的时候,他经常在半夜委屈垂泪,因为顾今宁看也不肯看他一眼。
第一次烧伤躺在重症监护室里,那种痒痛和煎熬至今难忘,他每天晚上都会被那灼热的痛感疼醒,□□不止。
但直到看到遍体鳞伤的顾今宁,他才豁然发现,不管是被他拒绝,还是被他无视,即便是被他讥讽,瞧不起,都不及此刻万分之一。
他曾经以为极致的痛是大叫出声,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原来痛楚会这样钻心。
像是有一台电钻,不断地往最深处凿,以为到底了,却还能更深。
他却只能在这种钻心的疼痛中,长久地保持着静默。
一声呼喊都吐不出。
他把顾今宁脚上的胶带也划开,将他扶起,顾建文冷冷道:“你想带我儿子去哪儿?”
“我妈之前是电视台的主持人。”许曜望着他,道:“你应该不希望她来这里找我吧?”
顾建文脸色变了几息,苏桂兰上前来把他拉了开。
他们不可能拿对待顾今宁的方式去对待许曜,自己的孩子还好说,对别人的孩子,性质就不一样了。
许曜扶着顾今宁出了大门,身后,是顾建文眉头紧锁的阴郁的脸。
“去医院。”许曜开口,顾今宁坐在车内,头有点晕眩,他轻声道:“手机我用一下。”
许曜看了一眼他的脸色,道:“你想打给谁,我帮你。”
“跟李老师说一声,让他帮我再打一张准考证。”
“我拿了。”许曜从口袋里取出那张薄薄的纸,顾今宁伸手接过来,打开之后还看到了里面的身份证,他意外抬眸,许曜道:“如果还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拿,一定要喊我一起。”
顾今宁点点头,道:“谢谢你。”
他缓缓偏头,轻轻把脑袋靠在了窗玻璃上。
车子缓缓前行,顾今宁微微把头下垂,手指按开了车窗,风从缝隙里吹出来,他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
许曜也开了车窗,偏头望着他的动静,看他慢慢向后靠着,脸色惨白,双目紧闭。
额头上那块撞击的伤痕,与前世别无二致。
车子很快到了医院门口,顾今宁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许曜转身下了车,绕过来拉开车门,柔声道:“宁宁?”
顾今宁没有反应。
许曜压下眼中的热意,缓缓伸手,轻轻托起他的肩膀,顾今宁忽然惊醒,他表情恍惚地望着许曜,道:“到了?”
“嗯。”许曜道:“我抱你下来。”
“不用。”顾今宁直起身体,道:“我能走。”
他下车,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微微弯着腰,额头溢出绵密的冷汗。
“别逞强了。”刘叔匆匆走过来,道:“肯定是脑震荡了,必须要做检查,我先去挂号,你看能不能找个轮椅让他坐着。”
大厅里去哪儿找轮椅,许曜皱着眉环视了一圈,顾今宁道:“我没事,找个地方坐……”
许曜弯腰把他抱了起来,顾今宁身体悬空,微微皱了下眉。许曜扫了一眼他的表情,径直朝里面走去,一路来到了某处的挂号区,将他放了下去,道:“我去找个轮椅,听话。”
顾今宁没有出声,许曜左右看了看,很快朝一个方向走去。
半个小时后,顾今宁被他推着来到了CT室,刘叔直接办理了住院,决定不再来回折腾,就让顾今宁好好在医院里休息一下,到晚上再看情况要不要回家。
许曜便又推着顾今宁去了单人病房。
顾今宁又一次被他抱起来,轻轻放在病床上,他望着对方异常安静的脸庞,忍不住道:“别这么严肃,我都不敢认了。”
许曜扶着他的肩膀让他的脑袋落在枕头上,拉过凳子在旁边坐下来,道:“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
顾今宁把脑袋陷在枕头里,道:“没有了。”
“好好说。”许曜皱着眉,道:“你应该不希望影响考试吧?”
顾今宁看了他一会儿,虽然觉得他这副过分成熟的样子有点好笑,但还是乖乖道:“就是腿上有点疼。”
“背呢?”
“……”顾今宁顿了顿,道:“不是大事。”
“我看看?”他用征询的语气,观察着顾今宁的表情,皱眉道:“不然待会儿让我妈帮你看。”
“就是被掸子抽了一下,不碍事的。”
“……”
他一下子沉默下去,双目寂寂,又忽然起身:“我去拿点外伤药。”
他快步走出去,转出病房后将手撑在墙壁上。
无声垂首,泪如雨下。
许曜拿着外伤药回来的时候, 顾今宁已经又睡着了。
他站在门外,透过病房门上方的玻璃看了一会,又转身坐在了病房门口的长椅上。
杨丽芳匆匆赶来的时候, 许曜正靠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 过分平静的表情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宁宁怎么样了?”杨丽芳一边问,一边朝病房走去,却被他喊住:“别推门。”
杨丽芳在门口停住。
许曜道:“他睡得轻,有点动静又要吓醒了。”
杨丽芳收手,回身在他身边坐下,道:“这是什么?”
“药。”
单是吐出这一个字,嗓音就已经变得沙哑,他难以控制的想到了顾今宁今日经历的一切。
杨丽芳想问什么, 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
她也有点坐不住,时不时轻手轻脚地来到病房前去看, 床上的人始终保持着侧身面向里侧的姿势, 没有任何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病房里的顾今宁睡的并不安稳,即便在睡梦中,他的手也时不时伸向枕头底下, 感受着那张薄薄的纸面。
这个动作让他感到安心,呼吸也终于渐渐沉了。
醒来的时候, 病房里空无一人。
窗帘拉的严严实实, 让人分不清此刻究竟是白天还是傍晚。
这种周边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感觉能给他足够的安全感,顾今宁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合上眼睛, 逐渐想到什么, 在床上翻了个身。
不到两分钟,病房门便被推开, 许曜走了进来,道:“醒了,感觉好点了么?”
顾今宁嗯了一声。
“要不要开窗?”许曜问,听到他答应了一声,便走过去拉开了窗帘,外面还是一片大亮。
他眨了下有些酸涩的眼睛,许曜来到床边摇起病床,让他方便半靠着,道:“刚才片子出来了,医生说你确实有点脑震荡,最近要好好休息,不要过度用脑,如果依然感觉头晕恶心,再考虑输液治疗。”
“谢谢。”顾今宁将被子往身上拉了拉,许曜本来正在打开外伤药的袋子,见状道:“怎么,冷么?”
如今是夏季,他们来的时候顾今宁也没感觉热,病房里便没有开空调。
“有一点。”
许曜立刻握住他的手,冰凉。他站起来,道:“你是不是发烧了。”
“应该……”顾今宁一句话没说完,对方又弯腰朝贴了过来。他攥着被子,短暂噤声。
许曜的额头贴在他的额上,顾今宁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呼吸。
正常人第一时间不是应该找温度计么……
许曜怎么每次都是这样。
顾今宁垂下睫毛,许曜很快离开,道:“你等会儿,我去找医生。”
他快步跨出去,很快带着医生过来,对方拿了测温枪放在他手腕轻轻一点,看了一眼,道:“三十八度半,高烧了,我再去开点药。”
“怎么会发烧……”许曜有些慌乱,医生道:“估计是吓着了,你们想吃药还是输液?”
顾今宁还未开口,许曜就直接道:“输液,他今天一定要退烧。”
医生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许曜又来到顾今宁身边,拉过被子往他脖子处掖。
顾今宁望着他紧锁的眉头,道:“你知道我会选输液?”
“我知道。”许曜道:“高考对你来说很重要,一定要尽快好起来。”
顾今宁凝望着他,道:“我有很多事想问你。”
“你头还疼么?”
“好多了。”
许曜道:“你想现在问,还是等考完之后问?”
顾今宁沉默了一阵,道:“你会全部告诉我么?”
“会。”许曜轻声许诺:“你问什么,我就会说什么。”
顾今宁把自己完全缩在被子里,许曜又走了出去,很快不知道从哪里抱来了一个被子给他压在身上,道:“我妈回去拿饭了,你待会儿吃点东西,身上还有哪里疼,要及时跟我说。”
顾今宁答应了一声,许曜重新去拆塑料袋里的外伤药,从里面取出了一管药膏,屈指给他涂在额头。顾今宁垂着睫毛,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温暖的指腹,在那处轻柔地画着圈。
“疼就说一声。”
“嗯。”
杨丽芳过来的时候,顾今宁已经扎上了点滴。许曜还想看他背上的伤,但考虑到他还在输液,又暂时放弃。
“饭来了。”杨丽芳把保温盒在顾今宁面前打开,道:“早就想给你弄点吃的,许曜说你睡得轻,就没敢,饿坏了吧?”
许曜洗完手从卫生间出来,杨丽芳已经把软烂的白粥放在顾今宁面前:“这两天不能吃那么油腻,先凑活一下,等考试结束,阿姨带你出去吃大餐。”
顾今宁单手拿起勺子,低低说了一声:“谢谢。”
“谢什么。”杨丽芳道:“不是说好做一家人的么?快吃。”
顾今宁垂眸喝着粥,低垂的睫毛逐渐打成了绺,他轻轻煽动鼻翼,依旧没能止住泪珠落在碗里。
杨丽芳面露不忍,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假装没有看到一样站了起来,对许曜道:“我那边还有事,你好好陪着宁宁,有什么事及时打电话。”
杨丽芳没有跟顾今宁告别,便快步离开了病房,脚步逐渐慢下来,缓缓叹了口气。
长辈离开之后,顾今宁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他继续吃着饭,直到许曜开口:“也吃点菜。”
这才放下勺子,去夹另一盒子里面的菜。
一碗白粥没有喝完,菜也没怎么动,顾今宁就吃不下了。
坐了一会儿,他又感觉头晕,遂重新躺了下去。
许曜没有逼他,只是把饭重新盖上,装回保温盒里,再将病床的桌板放下去,继续坐回他身边。
病房里安静着,他一动不动,但顾今宁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
“我想再睡会。”他开口,许曜便又动身,帮他把病床放平,顺手抚了抚他的头发。他的动作很轻,太轻了,指尖穿过顾今宁头发丝的一瞬间,像是有细细的电流爬过头顶,让他不由自主地缩了下脖子。
“需要我出去么?”
顾今宁闭着眼睛,几秒后,道:“看着药。”
许曜便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不断滴落的液体。
顾今宁又睡了,闭上眼睛的前期,他还在下意识地留意着许曜的举动,但身边的人就像是不存在一样,连呼吸声都没有发出来。
渐渐地,顾今宁好像忘记了他的存在,酣睡沉沉。
与之前不同的是,他没有再伸手去摸枕头下的准考证。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输液也已经结束,顾今宁恍惚了一下。
哪怕是他一个人的时候,都从来没有睡过那么沉,居然连什么时候拔的针都没有发现。
身上已经开始发汗,他下意识伸手想要把上面的被子掀开。
一只手摸上他汗湿的额头,许曜似乎放下了心,道:“看来退烧了,你感觉好点了吗?晚上是回家住还是在这里?”
“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你还是要多休息,开了点内服的药,我看你白天睡了那么久,怕你晚上睡不着。就要了些有安神效果的,晚饭后吃了可以睡个好觉。”
顾今宁沉默了一阵。
医院倒也安静,但如果住院的话,许曜肯定会陪护,明天要高考,他就会休息不好。
从今天他频繁给自己发信息来看,如果两个人不在一起,他估计一整夜都睡不好。
顾今宁说不出心里如今是什么滋味,有点奇怪,但好像没那么差……
他抿了下嘴唇,右手抚摸着左手手背的医用胶带。
想说回家,但又说不出口。
他现在没有家,要回只能是许曜的家……那里怎么能是他的家……
“回家吧。”许曜开口建议:“吃个晚饭好好休息,明天早上我们一起去考场。”
顾今宁没有出声,也没有拒绝。
许曜便又去推来了轮椅,顾今宁别扭地掀开被子,在对方上前弯腰抱他的时候,再次屏了下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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