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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向雪山行(许湖)


徐槐参加过两届冬奥会,温哥华和索契,肖一洋在电视里看过直播,也曾亲临过现场,他见证了徐槐最巅峰的时刻,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已经达到可望不可即的高度。
然而运动员过了巅峰期,似乎总要走一段下坡路。
但他清楚,徐槐是不会停下的,他会继续攀登下一座雪山。
而这一次,肖一洋有幸与他做同路人。

灰扑扑的人群中,肖一洋远远看见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向他走过来。
灰绿色的飞行夹克,肩膀宽阔,长腿下是一双黑色短靴。气场仿佛与普通人有壁,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个名模在走秀场。
徐槐一直是个商业价值很高的运动员,时尚杂志常客,接过许多知名运动品牌与奢侈品代言,还有专业的经济团队。他是全行业商务最多的运动员之一,不少人拿这个做文章,说他只顾着捞钱,根本没花多少心思在训练上,怪不得状态下滑得厉害。
沉寂的这段时间,徐槐没再参加过任何商业性质的活动,这似乎更加印证了那些说频繁的商业活动影响他比赛状态的推论。
人渐渐走近。
软塌塌的灰色毛线帽遮住耳尖,也令徐槐锋利的面部轮廓显得柔和了些。他左耳上嵌着几枚亮闪闪的银质耳环和耳骨钉,右边则塞了只蓝牙耳机。
“大明星!这儿呢。”
肖一洋朝他招手,这一嗓子让周遭的人纷纷朝这边投来视线。他们都注意到男人的出众气质以及那张即使带着墨镜也难掩优越骨相的脸。
徐槐走到肖一洋跟前,摘掉墨镜,上下扫了眼他身上的深棕色风衣,笑得挺无奈:“ARCTERYX这种中老年款你也穿,你变土了。”显然是对刚才肖一洋叫他大明星的回击。
“我本来就人到中年了好不好,”肖一洋闻言哈哈一笑:“而且我退役之后就得了一种叫潮人恐惧症的病,最怕你们这种打扮得花里胡哨的人。”
一坐进车里,徐槐就立刻按下了车窗。
“开窗好,”肖一洋乐道,“要吐别吐我车上。”
徐槐:“……上次是因为你车里有烟味儿。”
冷风嗖嗖灌进车里,肖一洋鼻腔被刮得一酸,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你再给我矫情!”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肖一洋就要跟他急眼,“自己就抽烟还闻不了烟味儿,什么毛病?”
“这么凶。”徐槐“啧”了声,把车窗往上升了一点。
“咳咳,”肖一洋这才意识到自己说话太大声了,“不好意思,最近带小孩带得更年期有点儿提前了,跟他们说话就得这样,不然没威严。”
可能真的年纪上来了,两人明明只差五岁,肖一洋这两年却总有种从小看着徐槐长大的感觉,说话时也不自觉带上了这种讨人厌的“长辈式”语气。
“都这样说话吗……太可怕了,”徐槐震惊,“那我估计不行啊。”他带师弟师妹时从来没这样过,都得哄着他们学。
“也不是,分人吧,对省心的就不用这样,但是那种不听话的小孩儿吧你就得凶,不然他们不服你。”
十几岁的年纪,冲动热血,就很容易上头,谁也不服谁,有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吃个饭一言不合都能打起来。为此肖一洋没少头疼。
尤其是那几个武校出身的,对于打架斗殴这种事非常有经验,知道要挑地方打,往哪里招呼最疼,哪里不会伤到筋骨,所以即便打得再狠,脸上愣是不挂一点儿彩,教人看不出来,队规在他们眼里简直形同虚设。
不过只要没闹出太大动静,不影响训练,这种事情就可大可小,肖一洋索性睁只眼闭只眼,但他们该有的检讨和惩罚肯定逃不掉。
次数多了肖一洋也烦了,直接说再打架都给我滚回武校去,是以队里那几个刺头平静了一段时间。
“万一凶不起来,他们不服我……”徐槐忧虑道。
“想多了吧Ryan神,你是谁啊,就随便往训练场上一站,比啥都好使。”
徐槐:……好了好了别再吹了。
“等你比完赛,我把队里那几个练大跳台和坡障的小队员介绍给你认识,都挺不错的。”肖一洋又说道。
今年转项过来练大跳台的暂时没有发现特别出色的苗子,不过平行大回转倒是有一个,杞无忧,聪明勤奋话还少,武校出身却从不参与打架斗殴,没人比他更省心,到时候也可以介绍一下。
“好啊。”
“喂,小金,咋了?”
刚下机场高速,肖一洋漫不经心地接了个电话,结果听没几句话脸色骤变。
“妈的,没一个省心的!”他拧眉骂了声,“等我回去再说,我刚在机场接完朋友,先送他回酒店,再有半小时吧。”
电话挂断。
“怎么了?”徐槐关心道。
前面路口有点堵,车卡在中间。肖一洋望着前方停滞的车流,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方向盘:“你们队里要是有人打架一般都怎么处理?”
“好像……”徐槐凝神回忆了片刻,“没有打过架。”
“哎──”肖一洋长叹了口气,“得,不该问你。”
早就听说挪威队内氛围很好,毕竟有徐槐镇场子,作为队长,他不发脾气也不训人,整天春风化雨的,照样能让每位队员都对他服服帖帖,这哪是一般人能比的。
徐槐沉思少时,开口:“警告,罚款,禁赛,打架一般都会这样处理吧。”
警告?没用。
罚款?一群未成年罚谁的款。
禁赛?连一个上过赛场的都没有。
肖一洋更郁闷了。
徐槐:“很严重吗?”
“严重倒是不严重。”
助教小金打来电话说队里又有人打架。杞无忧跟去年入队的队员打起来了。一打三,把人家三个都打趴下了。这小孩真是,肖一洋刚刚还觉得他省心,这就立刻打脸。
这个年纪的小孩通常不太会隐藏情绪,肖一洋一眼就能看出平时队里谁和谁关系铁,谁和谁有矛盾。
但杞无忧……他和谁关系都不铁,总冷着一张脸,看着和谁都像是不对付。
不过即便这样,肖一洋还是对他挺放心的。他性格稳重,平时训练非常勤奋刻苦,很少像同龄小孩一样偷懒玩闹。最关键的是心态稳,有韧性,别人摔几次摔疼了就嚷着要休息,他不论摔多少次都能面不改色地爬起来继续训练。
几个教练观察了一段时间,把他列为重点培养对象,哪里能料到这人竟然是个闷声干大事的主,不鸣则已,一打架就打了个大的。
真闹心。
“要不直接回训练基地?”徐槐见肖一洋脸色依然没缓和,于是提议,“反正我回酒店也没什么事儿,跟你一起过去看看。”
“看热闹是吧?”肖一洋气得哼笑。
“啊,”徐槐扬眉笑道,“就听着挺好玩儿的,想看看我们肖教练平时都怎么训人,正好观摩学习一下。”
“又来一个气我的,是不是嫌我命太长啊?”
“哪儿的话,明明是替你分忧。”
分忧……
肖一洋又想起了某个名字里带忧的人,心里一梗:“别提了,我现在听不得‘忧’这个字,无忧无忧,可没少让我忧的。”
“噢,”徐槐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好像以前听他提过,“你说的是那个长板速降特别厉害的小孩儿吗?叫吴忧?让他跟我练大跳台啊,我不怕忧!”
作者有话说:
肖一洋:谢谢啊,更气了!
小杞:我不姓齐也不姓吴
徐槐,一句话得罪两个人也算你有本事(点烟)

第10章 一看见我就跑
休息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住了,浓浓的火药味无声无息地在整间屋子里弥漫开。
“现在怎么哑巴了,刚才一个个的放狠话不是很牛逼吗?”助教金顺泽快要被这几个小孩整疯了。
他是肖一洋的师弟,从吉林省队退役后,被肖一洋招揽来做助教,训起人来和他师兄一脉相承,但可惜气势有余,威严不足,仍需修炼。
他对着刚被拉开架的几个人一顿疯狂输出完,现在轮到他们说话了,但久久没人吱声。
“不是,你们谁能跟我说一下,到底为啥打起来啊?”
依然没人开口。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沉默是今晚的红烧排骨。
红烧排骨……
谁敢信,他们就是因为几块排骨打起来的。
这群运动员体能消耗大,个个饭量惊人,每回吃完饭,餐厅里就如同土匪过境,所有荤菜都被洗劫一空。
杞无忧下训比较晚,每次去吃饭的时候,基本上就只剩一些清汤寡水,而且冬天饭菜冷得快,吃到胃里也不好受。乔巍然见状,就从后厨借了一个保温箱,提前帮他打一些好吃的放里面,等杞无忧训练完了,还可以吃到热乎乎的饭菜。
这天的晚饭有道红烧排骨,做菜师傅的手艺堪称一绝。乔巍然知道杞无忧还没尝到过这道菜,于是训练结束后,抢先飞奔到餐厅先给他盛了满满一大碗放到保温箱里。
乔巍然吃完饭洗完餐具,再路过餐厅时,随意往里面一瞄,发现保温箱竟然被打开了。旁边那张桌子上,三个人正有说有笑地在吃早已被抢光的红烧排骨。
这排骨是从哪里来的,一目了然。
乔巍然当即一个箭步冲了进去,质问道:“你们是小偷吗,怎么偷别人东西吃啊?!”
“这排骨你做的还是你买的?”中间那人讥讽地笑道,“上面写你名儿了?”
另外两人也跟着哈哈大笑。
“你们怎么能这样?”乔巍然性子软,不会吵架也不擅长打架,闻言气得眼都红了,“那是我盛的,是留给无忧的!”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阴阳怪气起来:
“给杞无忧留的?你喊一声杞无忧看它应不应吧。”
“杞无忧是你什么人啊,你这么舔他,你看他搭理过你么?”
杞无忧平时对谁都是一张拽脸,爱答不理的,而且是个独行侠,总是独来独往,在外人看来,就连同一宿舍的乔巍然,也没有和他走得太近。
正好这时杞无忧训练完过来吃饭,把最后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其实他和乔巍然关系还行,相比于其他人会亲近一点。帮他打饭这件事是乔巍然主动要做的,杞无忧说不用,可乔巍然执意这样做,说不过只是顺手的事,舍友之间互帮互助,别放心上。
事实上,谁对他表露善意他都会放在心上,不过杞无忧不需要谁帮他伸张正义,有仇有怨他一般当场就报了。
打架对杞无忧来说是家常便饭,尽管已经很久没打了,有点手生,但依然不落下风。
他打架很有技巧,知道往哪儿下手最疼,也知道护住要害,不让自己受伤。
不过乔巍然哪懂这个,只看到杞无忧把餐盘往说他舔的那人身上一掀,一拳抡了上去。
一个打三个,对方还比他高比他壮,乔巍然担心他吃亏,想要上来帮忙。
“乔巍然你给我站那儿,”杞无忧分神往这边扫了眼,“敢过来我连你一块儿打。”乔巍然被他阴鸷的语气吓到,愣是没敢上前,最后匆匆跑到外面叫来两个人才把他们拉开。
周围聚了好些人,阵势闹得挺大,自然会被人捅到教练那里去。
“就这么点事儿?我真想不明白了,”金顺泽听完双方自辩陈词,一时间哭笑不得,“你们可真出息啊……”
如果真就因为这么点事儿,那的确有些小题大做了,事情被告到肖一洋那里,杞无忧一定会受到处分。
但其实远不止因为这么点事儿。
他们就是故意针对杞无忧,从他刚入队那会儿开始就对他有敌意了。
这种敌意并非无缘无故的。
三人都是去年从东三省省队选拔上来的,其中一人还是肖一洋老乡。不同于杞无忧是通过跨界跨项选拔进入的集训队,他们出身于冰雪运动强省,自小练滑雪,练了十多年,心气儿必然是很高的。结果杞无忧一个转项练平大才几个月的人,跟他们这些练了十来年的人一起训练,竟然从来没有挨过肖教练的训。肖一洋谁啊,众所周知的魔鬼教练,不仅不训他,还对他赞赏有加。
请问这合理吗?
不止一个人觉得不合理,听说杞无忧是肖一洋亲自从武校招来的,说不定是暗中给了他什么好处吧。
肖一洋对杞无忧是明目张胆的偏爱,还提出过想要收他做徒弟,结果杞无忧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竟然拒绝了。
他们日复一日地练了这么多年,一路过关斩将,从市专业队到省队再到国家队,得不到教练青眼就算了,居然还比不上一个才练了几个月的人,换谁谁心理能平衡。
这种不平衡心理不断蔓延滋长,从一开始的背地里吐槽两句发展到不管杞无忧做什么他们都要踩一脚。说他整天冷着脸装逼,训练到这么晚是在故意演给谁看,连正式比赛都没上过,一个奖都没拿过也配吹什么有天赋,等着看他在比赛上出丑,啊不对,说不定连比赛资格都拿不到呢。
杞无忧在洗手间外面听到过一些,但当时没有跟他们起冲突,反而觉得这种行为很幼稚,根本不想给他们眼神。而且他也没那么冲动,知道队内打架会挨罚。
那些话对杞无忧来说不痛不痒,他从来不当一回事,随便说什么,不故意在他跟前碍眼就行。
而今天,刚好就挺碍眼的。
这口气他本来就憋了挺久,正好借此机会发泄一下,只要不波及到无辜的人就好,也不在乎会不会挨罚,惹他不高兴,那大家就都别好过了。
这才是此次打架斗殴事件真正的来龙去脉。
“金哥你评评理,那排骨又不是他的,凭什么不让吃啊?而且是杞无忧先动的手!他有毛病啊把餐盘往我身上倒!”
“才不是,”乔巍然急了,据理力争道,“明明是你们先偷东西先骂人的!”
“行行行,你们先少说两句。”
乔巍然和他们三个各执一词,而打架事件的另一位主角杞无忧,却全程漠然地望着窗外叶子掉光的树,一言未发。
“无忧,你有没有什么要说的?”金顺泽又问他。
杞无忧没回答,而是转头瞥了那三人一眼,眼神和语调都冷森森的:“不想再挨打的话,嘴就放干净点儿。”
“你他妈的──”
“都闭嘴!”金顺泽十分头大,“等肖哥回来收拾你们吧。”
“肖教练回来有啥用,谁不知道他偏心!”三人之中的老大说着又狠瞪了杞无忧一眼。
“你们几个趴门口干啥呢?”门外突然响起肖一洋的声音,“都训练完了?行,加个晚训,十圈速度耐力跑。”
蹲守在门口吃瓜的队员们瞬间一哄而散。
肖一洋推门进来,眼角突地一跳。
咋这么多人啊?不是说四个吗?
一二三四五……
肖一洋环视一圈,豁,整整齐齐七个人,分成两拨站着,都能组两摊麻将了。
除了打架那四位,还有拉偏架的乔巍然和另外两个帮忙拉架的队员。
“搞小团体呢这是?”肖一洋抱着手臂问。
金顺泽让拉架的两个队员先出去了,又说:“小乔你也出去吧。”
乔巍然神色犹豫,站在原地没动。
见他盯着杞无忧,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肖一洋又好气又好笑:“怎么,还担心你好兄弟受欺负啊?放心,他一打三,能耐可大着呢。”
乔巍然只好不情不愿地出去了。
肖一洋冷眼瞧着,那三个人疼得龇牙咧嘴的,浑身狼狈,而杞无忧则一脸无动于衷,看上去没受什么伤。
他走到杞无忧面前:“你先动的手?”
“嗯。”
“挺牛逼啊。”肖一洋冷笑。
又看向那三人:“你们仨呢,不是挨打了?人有事儿吗?”
“我头疼。”
“我腰疼。”
“我腿疼。”
“用不用去医院拍片儿?”武校生揍人不是第一回 了,很讲武德。他们应该都是皮肉伤,没伤到骨头,肖一洋心里有判断,“要是检查出来毛病……”
“不用不用不用!”
接下来的时间里,肖一洋把这三个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还有你,杞无忧,你以为这儿是什么地方?跟武校一样让你用暴力解决问题?不想在这儿待着就趁早滚蛋。”他第一次对杞无忧说这么重的话。
杞无忧面无表情地听着,心想,滚蛋就滚蛋,谁他妈的在乎。
大不了不练了,继续回学校上学呗,浪费的这半年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可惜的。
又听到肖一洋说:“两千字检讨,明早多跑五公里。”
静了一会儿。
“以后还打架吗?”
那可说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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