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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向雪山行(许湖)


杞无忧推测不出徐槐原本想要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槐哥,我听肖教练说你去了长白山,那里好玩吗?”
“挺好玩的,长白山训练基地是你肖教练的大本营,他还没退役那会儿每年雪季都在那里训练。”
东三省的气候得天独厚,拥有极其漫长的雪期。长白山地区纬度高,空气湿度低,雪山广袤无垠,这里的雪含水量少,呈现出干燥松软的粉末状,故而有“粉雪天堂”的美称,是天然的优质滑雪场。
“以后有时间我带你去啊。”
杞无忧点点头说好。
高速出口的匝道前有些拥堵,车辆排起了长队,久久没有往前挪动。
徐槐等得有点无聊,扫见一旁的杞无忧还笔直地坐着,规规矩矩地把手放在腿上,便问:“小杞,你多大了?”
他事先看过杞无忧的资料,当然知道他的年龄,只是想找个由头和他聊聊天而已。
他总觉得杞无忧好乖,像个靠程序指令运行的小机器人一样。
“十六,过完年就十七了。”不管徐槐问什么,杞无忧都会一板一眼地回答。
“那小杞有交女朋友吗?”
杞无忧呆了呆,才反应过来徐槐在说什么,他下意识转头,看到男人眼睛里有明晃晃的笑意。
“没有。”他低声回答。
“以前呢,有没有谈过恋爱?”
徐槐听肖一洋提过,集训队有规定,不让小队员谈恋爱,说是会影响训练状态。
“也没有。”
“嗯,有喜欢的人吗?”
徐槐忽然侧过身,靠近了些。
距离不过方寸之间,杞无忧猝不及防地闻到了男人身上的清冽气息,淡淡的佛手柑香混着清爽的薄荷味道,在温暖的车厢里仿佛尝到一口兑了冰块的香槟酒。
杞无忧脑中出现短暂的空白,以至于回答的时候稍微迟疑了一下:“……没有。”
徐槐并未在意,笑着颔首:“也是,你现在还小嘛。”
作者有话说:
弟弟并没有喝过香槟酒,这个味道是他幻想出来的

徐槐把车停到停车场。
午后明晃晃的日光照得人眼晕,杞无忧下了车,此时的他头脑昏沉,还有点犯困。
徐槐走到车尾,把他的行李箱和雪板包一起拿了下来。
杞无忧脑袋仍然有点懵懵的,看到徐槐手里的东西才逐渐清醒了些,“谢谢槐哥,我自己拿就好。”
“给你,”徐槐把行李箱滑到他面前,“我帮你拿雪板吧。”
“好。”
“身份证给我一下,等会儿取房卡要用。”徐槐又对他说。
“哦。”
徐槐有些疑惑,怎么小朋友好像话比之前更少了,是坐车坐累了吗?
他接过杞无忧递来的身份证,轻瞥一眼。
证件上的人直视着镜头,目光仿佛透过薄薄的卡片与徐槐对视,表情锐利,眉眼如刀,满脸都写着桀骜不驯,冷冽而难以接近。
他头发很短,黑色的发茬短而硬,仿佛连骨头都是硬的,看上去一点也不像那种会乖乖听话的小孩。
“小杞,”徐槐望向他的眼神里带了几分探究,“其实在车上的时候我就想问你了,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徐槐他,终于……想起来了?
这下杞无忧头脑彻底清明过来。
他记得徐槐之前叫他小齐,那时候杞无忧并没有纠正,他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单纯觉得没有什么纠正的必要,反正以后也不可能再遇到了。他没想到后来会有这么多奇妙的际遇,也从未想过有一天可以有机会和徐槐一起滑雪,甚至会因为他而改变一段人生轨迹。
徐槐微微俯身,平视着杞无忧的眼睛,深蓝色的瞳孔里涌动着浅浅的光彩,就这样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他。
两人眼神交汇。
杞无忧又看到了这双令他魂牵梦萦的眼睛,这一次不再是通过冰冷的屏幕,而是面对着面,隔着这么近的距离。
杞无忧直直地和他对视,眼神黑漆漆的。
然而这种状态只维持了几秒钟,他就有些受不了,不自然地挪开了目光。
徐槐的眼睛实在是太……
杞无忧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种感受,心脏震颤,仿佛被什么东西所击中,情绪一下一下地被拉扯着。
徐槐直起身,轻轻笑了:“小杞。”
“我们见过的,”他目光看着杞无忧,蓝色的眼眸深沉,“你忘了吗?去年七月份,在嵩山。”
杞无忧唇角几乎崩成一条直线,抬头望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
“原来不是小齐啊,那时候听错你的名字了,对不起,以后不会再叫错了,”徐槐有一瞬间似乎是想上手捏他的脸,但最后却没有这样做,“不要生我的气啦。”
“……”
杞无忧垂下眼,无声地笑了笑,“槐哥,你觉得我生气了?”
徐槐也笑:“没有就好。”
两人走进酒店大厅。
“我变化很大么?”
徐槐听到杞无忧这样问他。
“嗯?”他疑惑一瞬,随即明白过来杞无忧是什么意思。
是在问他,为什么一开始见面的时候没有认出他吧。
“有一点。”
他侧过脸,以一种很温和的眼神打量着杞无忧,看够了才缓缓开口:“头发长了,长高了,也没之前那么瘦了。”
“希望你不要长高了,这样就刚刚好。”
杞无忧目前的身高已经算是单板运动员的标准身高,差一点点就一米八。
像他这样的小运动员在成长过程中都有发育关要过,对于滑雪运动员来说,个子高并不那么占优势,重心太高,不容易控制,反而是重心低一些比较好。
不过达到一定的水平后,身高对滑雪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徐槐本人就是最好的例子。他身材高大,手长腿长,滑雪时不论是公园还是刻滑都很帅,动作舒展,大开大合,在雪上纵横驰骋,相当有观赏性,足够令人赏心悦目。
杞无忧想要像他那样,于是有点不服气地说:“我还会继续长高的。”
徐槐的回应则是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适当的肢体接触会增进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以前徐槐在雪场上和师弟师妹们一起训练,每次训练完都会和他们拥抱,碰拳,摸摸头、拍拍肩之类的。
杞无忧不喜欢肢体接触,甚至可以说是讨厌,尤其讨厌别人碰他的头。他轻微地皱了下眉,但最后却并没有躲开徐槐触碰他的手。
徐槐给杞无忧订的房间在他的房间楼下。
滑雪旺季,度假酒店的套房早已经住满了,只有比较小的单人间还有剩余。
“只有这样的单人间了,”徐槐怕杞无忧住不习惯,“或者,你介意和我住一间吗?”他住的是楼上的高级套房,几天前就预订好的。
……好问题。
杞无忧当然不会介意和徐槐住一间,不过说实话,他不想和徐槐离得太近。
徐槐有自己的私人空间,他觉得自己应该和偶像适度地保持一些距离。
“没事儿,我住这间就行。”
“好,那你先休息一会儿,”徐槐也没有强求,亮起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等下我们去吃晚饭。”
杞无忧:“嗯,晚上见。”
晚饭徐槐带着杞无忧去吃了雪场旁边的自助烤肉。
从烤肉店出来,他们沿着街道慢慢地走,感受着这座因滑雪而发展起来的小城独有的冬日气氛。
“小杞,你累不累?”
看着徐槐神采奕奕的脸,杞无忧已经猜到他下一句话大概要说什么。
“想不想滑夜场?”
“想!”杞无忧当即答应。他在雪场上是永远感觉不到累的。
雪场里的夜晚比白天更温柔。天上的圆月是奶白色的,像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陷进柔软的云朵里。
一条条雪道上灯光大亮,照明灯如同璀璨的银河,交相辉映连织在一起。
夜场游客要比白天少很多,没有了白天的喧嚣,被层层白雪所覆盖的群山显得静谧而悠远。
不过晚上的雪场也有许多不好的地方,气温更低,冻得人发抖,雪质也比白天差了不止一点,被游客们滑过的雪道斑斑驳驳,有些地方还结了冰。
但这些对徐槐和杞无忧都没有什么影响。
与白天相比,杞无忧更喜欢滑夜场。
雪道上的灯光是柔和的暖黄色,为银白的雪镀上一层浅浅的金,抬头是清亮的月光,在雪色与月色中沿着雪道飞驰,有一种梦幻般的浪漫氛围。
两人在泥泞不堪的中级道上滑了一会儿找雪感,然后便转战公园,来到大小跳台。
徐槐的半边脸陷进半明半寐的光影里,轮廓更加分明。
“小杞,先飞个小台子吧?”他看向杞无忧,唇角噙着笑,有点疏懒的意味。
“好。”
杞无忧在做热身,没有带护脸,借着灯光,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与双唇。
徐槐认真看了片刻,心想,他是不是有点紧张。
怎么会啊,教练们不是都说杞无忧大心脏,状态稳得一批吗?
而且自己又没有让他跳什么有难度的动作。按道理来说不应该紧张。
又回想起肖一洋和他交待过,杞无忧性格偏闷,在训练时需要适当地想办法调动他的情绪。
杞无忧热身完,听到徐槐笑着问:“怎么,你也腿软呀?”
很多小队员第一次站上跳台时都会腿软,发抖,有畏惧感,不敢跳。
“没。”杞无忧简短道。
“小杞。”徐槐又叫他。
“嗯?”
“笑一个。”
杞无忧:?
他不解地转头看向徐槐。
“好像没怎么见你笑过。”徐槐摸着下巴道。
杞无忧:“……”
看他露出略有些茫然无措的表情,状态松弛下来,徐槐便不再逗他:“好啦好啦,我开玩笑呢,你跳吧。”
“槐哥,我现在只能跳cab900。”
“不用做什么动作,先熟悉熟悉场地,直飞就行。”徐槐就只是想看看他的起跳。
“再检查一下固定器,小心一点。”
杞无忧认真点头:“我知道。”
单板滑雪运动员的受伤率相当高,腰腿脚踝,这些地方如果受伤严重的话,甚至会影响到职业生涯。
杞无忧在训练时摔倒的次数不计其数,但没有受过严重的伤,他迄今为止,只有过几次程度较轻的软组织挫伤,这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挺幸运的。
杞无忧滑着雪板助滑了一段距离,直冲向跳台,他身穿着黑色雪服,跃入高空。
极强的爆发力使得他起跳高度相当高,滞空时间也相对很长。
他的起跳动作挑不出什么差错。
伴随着两周半的反脚外转,雪板“砰”地砸到地上。杞无忧调转方向,速度飞快地向徐槐滑了过来,在他面前及时刹住车。
雪板后刃扫起的细雪如尘,在灯光下映照下闪闪发亮,像一颗颗细碎的星星。
“爆发力很强嘛。”徐槐客观地评价道。
毕竟他没有接受过大跳台方面的专业训练,能完成cab900已经很不错了。
除了技术动作,徐槐的注意力还放到了杞无忧的身材上,“现在还有在增重增肌吗?”
他静静地看着杞无忧,眼睛里的笑意温柔又明亮。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杞无忧也忍不住地嘴角微微上扬了些,“没,已经达标了。”
杞无忧有一个隐秘的愿望,想要近距离看徐槐飞一次大跳台。
但徐槐却并没有上跳台,而是在道具区随意地呲铁杆玩。
呲杆与街式滑板里的呲杆动作一脉相承,是单板滑雪里最具有街头风格的动作之一。
徐槐身体带动着雪板腾空跳起,做了个漂亮的横呲,FS Tail Slide,从前面上道具,身体倾斜出一个角度,板尾越过铁杆。
他滑得非常随性,上下道具完全就是玩儿的状态,但杞无忧还是会被他身上那股松弛与洒脱的气质所吸引,一点也没办法移开视线。

晚上九点半,夜场关闭,徐槐和杞无忧提着各自的雪板包从雪场里出来。
由于时间太晚,雪场周围的许多店铺都已经打烊了,寒风呼啸,空荡荡的街上颇有几分萧索的意味。这幅场景令徐槐恍然想起很多年前,他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
那是在零八年初,崇礼县城尚未发展起来,只有一条大街,一到晚上就黑灯瞎火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当时国内整体的滑雪市场还处于起步阶段。雪友以初级为主,中高级雪友寥寥。北京的初级滑雪场自然不愁没生意,然而以中高级雪道为主的崇礼各大滑雪场则根本吸引不到什么人。
直到北京冬奥申办成功,国家体育总局提出“带动三亿人参与冰雪运动”,国内的滑雪产业才迅速发展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了滑雪这一运动中,崇礼这座小城也开始逐渐走入大众视野。
冬天的崇礼是整个华北地区最理想的天然滑雪场。有人说, 崇礼的雪足以与阿尔卑斯山的雪相媲美,这里降雪量丰富,有数十座高海拔山脉,植被繁盛,有广袤的森林与地形流畅的草地缓坡,坐落在此处的云顶、太舞、万龙等滑雪场都是国内数一数二的雪上技巧项目训练场地。
徐槐决定这几天要带着杞无忧把崇礼的各大雪场都玩一遍。
“小杞,你饿不饿?”
他看向垂头盯着地面走路的小孩,问道:“要吃点东西吗?”
滑雪本身就是一项十分消耗体能的运动,而且十几岁的小孩还处于长身体的阶段,高强度的运动过后,更需要及时补充能量。
“我不饿。”杞无忧抬起头回答。
其实他有一点饿。但因为集训队对运动员的BMI要求严格,所以需要精细地控制碳水。
杞无忧并没有在晚上吃夜宵的习惯,他宁愿饿着,也不想在每月固定一次的体能测试考核中不达标。
“真的不饿吗?”徐槐又笑着问。
他大概已经猜到自己的真实想法,但杞无忧还是倔强地嘴硬道:“不饿。”
回到酒店房间,杞无忧先去洗了个澡。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发现手机里有一个来自徐槐的未接来电。
还有他几分钟前发来的消息:
【Ryan:怎么不接电话?】
【Ryan:是在洗澡吗?】
【Ryan:洗完了回我一下哦。】
杞无忧看完消息,连头发都来不及擦,急匆匆地把毛巾随意地往头上一搭,便回复徐槐。
【qiwuyo:洗完了,槐哥,怎么了?】
那边回了一个眯着眼睛笑的emoji表情。小黄豆脸颊红红的,很可爱。
过了一分钟不到,他听到门外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
杞无忧打开门,看到穿着灰色浴袍的徐槐,他手里还提着……一个KFC宅急送的袋子。
“刚点的外送。”
徐槐笑得有些狡黠,语气笃定:“我知道你肯定饿了。”
杞无忧:“……”
所以徐槐特地来他房间,吃好吃的垃圾食品给他看?
要不要这么过分。
这人有一双巴厘猫的蓝色眼睛,也许还有一颗狐狸的心。
杞无忧一边侧过身让他进来,一边口是心非道:“不,我一点儿都不饿。”
“真的不要尝尝吗?”徐槐引诱他,“假期又没有体能考核,大不了回去以后再加个练嘛。”
很难不被油炸食物的香味蛊惑,杞无忧忍不住咽了下口水,“槐哥,你别诱惑我……”
他的内心已经出现强烈的动摇,但还是倔强地挣扎道:“我不——”
话还没说完,徐槐便从欢乐桶里拿了只辣翅,递到他嘴边。
杞无忧瞬间哑言。
辣翅沾到了他的唇角,他看着近在咫尺、色泽诱人的食物,只好无奈地张嘴咬住了。
杞无忧垂着眼睛,目光扫过徐槐的手腕。他发现徐槐手腕上好像有个刺青,但只是很快地从眼前一闪而过,他没有看清楚那是什么图案。
他迅速消灭掉那只烤翅,拿湿纸巾擦了擦手,问道:“槐哥,你手腕上纹的是什么?”
徐槐翻过手腕低头看了眼,然后抬起手臂,放到杞无忧眼前。
“这样可以看清楚了吧。”
光滑的睡袍袖口被松松地挽起来,徐槐腕骨分明的手腕以及刺在皮肤表面的墨水猝不及防地闯进杞无忧的视线。
他的手腕内侧……是一座雪山。
简单的几道黑色线条勾勒出雪山的轮廓,雪山顶由墨色点缀晕染开,画幅很短,图案也小,横着刚好覆盖住一截白皙的手腕,显得很低调。
杞无忧不需要问徐槐为什么要纹这样一个图案。所有人都知道,雪山对于徐槐来说意义重大。
“这是哪座雪山?”他忍不住问道。
徐槐笑了笑,回答:“是我去过的每一座。”
杞无忧一顿,试探着伸出手,用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腕,“纹在这个位置疼吗?”触感温热,有种很微妙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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