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宋青书不同。
他以气势慑人,那就真的是慑人。
管你有什么小心思脑内都噼里啪啦打着什么算盘,全都一巴掌糊灭。
灭不了?
那你整个人也都别再亮着了。
宋青书毫不吝啬,将自己的态度直白地在自身的气场中展露出来。
尽管这没明说,但几乎所有人都能多多少少从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场中感觉到这一点。
所以他们不敢胡搅蛮缠,不敢仗着“人多势众”大声叫嚣。
因为说到底,人都是怕死的。
宋青书眼中嘲意更浓。
他目光先是反复落在全冠清身上,直把这个自诩足智多谋的家伙盯得面色惨白额头冷汗不断,方才移开目光,定定落向躲在人群之中,一身缟素的马夫人。
他目光落下的瞬间,马夫人浑身一震,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死撑了片刻后,她颤抖着抬起脸来。
原来,那张姣美的容颜之上,此时已是泪痕遍布。
马夫人哭了。
但她哭得却很好看。
正所谓梨花一枝春带雨,马夫人哭起来的样子,正如那春雨过后,沐浴雨水的雪白梨花,花瓣花蕊尽染雨露,透着晶莹水光,于枝头细微颤动,楚楚可怜又娇美动人的模样,惹人怜爱极了。
只可惜,站在她面前的人是宋青书。
这个曾在天命大世界第一美人鸿飞仙子的寿宴上当众说出过“吾爱吾剑,胜过世间万千佳人”这样的话来的无情剑修,此刻看向她的眼神,与看向路边的一块石头、墙角的一张蛛网没有任何区别。
淡淡的,冷冷的,充满了漠视的。
马夫人怔住了。
她心中率先升腾起的情绪不是恐惧,而是愤怒。
她自负美貌天下无双,只因乔峰不像其他男人那般,见了她后眼睛恨不得粘在她身上再不下来,便对他心生愤恨,不惜设下种种毒计陷害于他。
如今见了一个不仅漠视她的美貌,甚至连她这个人的存在本身都根本看不进眼中的宋青书,她岂不更恨?
马夫人眼睛都恨得红了。
但她偏不能当真将这股恨意全然表现出来,于是只能举起手中帕子,轻轻按在脸上,以遮掩自己此刻狰狞的神情。
宋青书对她这样的举动却感觉腻歪极了。
这人怕不是脑子不大好使。
当真以为她掩饰得就那么好,在场谁也发现不了她的真面目?
且快看看她身上那些四散的浓艳又灰败的桃色煞气吧!
一条隐隐指向全冠清这宋青书毫不意外,毕竟全冠清从马夫人到场后的表现太过反常,整个人的智力仿佛都跌落了一个层次。
另一条却隐隐指向了白世镜,这个从登场开始就一直坚定不移地站在乔峰一边,传说中铁面无私的丐帮执法长老,竟然也和马夫人有些不可言说的关系……
这就真的完全出乎宋青书的意料了。
但这也让他愈发察觉,今日的这场阴谋,恐怕是比乔峰此前所认为的更加复杂,也更加歹毒。
试想,若乔峰今日发觉不了白世镜与马夫人有染,直到最后依然将他当作可交、可信之人呢?
那么将来两人若再遇见,乔峰便不会对白世镜有所防备。
若白世镜趁机做些什么手脚,只怕乔峰就算被他阴谋算计害死,也绝不会想到害自己的人竟会是他吧?
宋青书心下冷笑连连。
可惜了乔峰这样重情重义的男人,身边却没有一个人配得上他的这份情义。
哦,对了。
还有个他刚刚亲口对众人宣布今天才认下的义弟段誉。
这人虽然性子单纯了点,脑子又偶尔不大好用(非贬低,客观阐述事实宋青书),但瞧着还是讲义气的,乔峰此前陷入绝境孤立无援,若六叔没有出声,想来段誉也会在那时站出来说点什么。
只可惜,六叔大发神威,阅历、气势皆不比他的段誉自然没了发光发热的余地,只好缩在两人背后继续做个没甚存在感的小透明……
想想也是有点可怜。
宋青书止住自由发散的思绪。
他目光再度定格在马夫人身上。
“不替你主持公道就是不念旧情,不承认你的指控就是做假证,不眼睁睁看着你们污蔑乔帮主就是辽国的奸细走狗,不肯任由你们随心所欲向乔帮主身上泼脏水就是仗势欺人。”
“宋国武林的规矩,宋某不才,今日算是彻彻底底地领教过了。”
宋青书声音清朗,语气中充满讽刺,一字一句,都好像重重锤击在在场众人心上,不将他们的良知锤出心脏,不将他们闷在胸中的一口黑心血锤出喉咙,就不肯罢休一般。
人群之中,许多被人他嘲讽得满脸通红,有心想要辩驳,却又发现无话可辨,一时之间不由张口结舌,行状更显可笑。
宋青书理都懒得理这些执迷不悟之人。
他冷声道:“但宋国武林的规矩,还管不到我元国武当的头上!我六叔行走江湖行侠仗义闯出名号的时候恕我直言在场的诸位,又都在做什么呢?”
“说我六叔不配六侠之名?谁给你们的资格?丐帮前任帮主?那位所谓的‘带头大哥’?”
“犯下大错却不肯承担,只怕污了自己名声就隐瞒真相多年,将当年那遗留下的孩子交由别人养大,等人长大又鬼鬼祟祟暗中观察,见人根骨绝佳便从小给人灌输‘忠于大宋为大宋奋斗至死’的念头,以仁义道德之名将人束缚在你们认为最好最正确的框架里,只要对方跨出这框架一步,就‘格杀勿论,杀他者只有功劳没有过错’……”
“做出这种事的人,拥护前者的人,居然自觉有面目站在我六叔面前,说他‘不配六侠之名’?”
“宋某还是那句话,谁给你们的资格?”
林中众人哑口无言。
宋青书所说的这些没人想到吗?
不。
当然有。
但人总是只会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来考虑世间的一切问题。
三十年前的契丹人队伍该杀不该杀又如何?反正杀都杀了。
契丹人嘛,管他是好是坏,杀对如何,杀错又如何?
总归都已经死了,纠结那又有什么必要。
乔峰知晓自己身世后会不会对宋国人怀恨在心找当年参与过围杀行动的人,尤其是带头大哥复仇?
会如何,不会又如何?
反正他是辽人了,他不能再做丐帮帮主。
非但如此,他连丐帮人都不能再是。
可笑吗?
当然可笑!
既然早知今日,当初又何必拉他进丐帮,何必传他帮主之位?
难道不就是因为他根骨奇佳,本领高强,为人又正直重义,能带领丐帮更上一层楼么?
只是不知看他在不知情之下亲手杀死自己的同胞,汪帮主和其他当年事件的知情人,心中又做何想?
不能想。
不敢想。
众人无语默然。
林中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良久,终于,人群中响起了一声叹息。
众人闻声扭头看去,只见乔峰拉开挡在身前的殷梨亭,上前两步,伸手,从背上解下了一根碧油油的竹棒。
正是丐帮帮主信物,“见棒如见帮主”的打狗棒。
乔峰手臂一扬,只见那打狗棒直直飞了出去,深深插进了丐帮六大长老面前的泥地之中。
他深深看了那打狗棒一眼,收回目光,平静地环视在场诸人:
“诸位,今日之事诸多争辩,想来再多分辩下去,也未必能有所结果。
但只一点,我想诸位和我皆早有结论。
这丐帮帮主,我却不能再做。”
说到这里,乔峰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张了张口,却到底只能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抱拳,最后对众人一礼,乔峰朗声道:
“临行之前,别无赠语,青山常在,绿水长流,各位,江湖再见。”
他没有如某些人期望的那样给出任何的承诺,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此去,查出当年真相后会不会起意为父母报仇。
杀人难,不杀亦难。
乔峰苦笑一声,转身,看向殷梨亭和宋青书等人:
“殷兄弟,青书,叶城主,二弟,可随我一起?”
见四人皆是点头,乔峰便不再多言,看也没再多看其他人一眼,与四人一起,扬长而去。
眼看五人的身影即将消失在众人视线尽头,却忽听一道清朗的声音远远传来:
“临行之前,乔大侠无言以赠,宋某却有一言
若想查破贵帮马副帮主身死之谜,与其硬生生想将罪名扣给乔帮主,不若好好探查探查全舵主与白长老两位如何?毕竟,这两位可是马夫人入幕之宾,恐怕在场没有第三个人,比他们更希望马副帮主故去了。”
话音未落,人已远去,徒留林中众人沉默数息……
“轰!”的一声,喧哗四起!
“什么?全舵主,白长老,你们?!”
“马夫人……”
“他这话什么意思?”
“帮主莫走!帮主留步啊!”
“帮主方才叫了另一个白衣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