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佳的乱发在挣扎中被拨向两侧,露出那双充斥着怨恨的眼睛。紧贴球桌的侧脸压出了一条红痕,他发了疯地叫骂道:“你和你姐姐是一样的货色!”
“她仗着有几分姿色勾引我,爬了我的床,你能比她清高到哪去,”陈志佳咧嘴大笑,嘶吼道,“你以为我会把这种小伎俩放在眼里吗?贱,呃——”
他口中层出不穷的污言秽语被柏延一拳砸了回去,他一把扯着陈志佳后脑勺的头发,往桌面一砸,冷冷道:“你再骂一句试试。”
“你是个什么……啊!”
柏延把他的脸当成了面团,用力一摔,顿时两条鲜血从陈志佳的鼻孔中缓缓流出。
“你要是不怕痛,不妨多说几句。”
陈志佳:“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柏延手指敲击他插在裤袋里的小刀,道:“你带刀寻仇,我们算正当防卫。”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柏延微微弯腰,笑道,“濒死的狗叫得最大声。”
陆意洲手劲大,他牢牢拧着陈志佳的胳膊,问道:“怎么处理?”
柏延:“打110,报警。”
陈志佳钻了陆意洲说话的空子,他抬腿踢向陆意洲的膝盖,借机脱离了他的束缚。
他双手举着刀柄后退几步,一会儿将刀柄对向柏延,一会儿又朝向互相保护着彼此的王飒和张清驰。
他看上去有些神智不清了,嘴里念念有词,不停道:“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没有人能抓得了我,报警没用!”
陈志佳癫狂地“哈哈”狂笑,道:“要抓我,五年前为什么不抓?四年前、三年前、两年前……我一点儿事都没有!”
“好了,第一个杀谁呢?”
他笑得口水横流,刀尖猝然对准王飒。
陈志佳:“小贱人,想不想下去和你姐姐团聚呀?”
说着,他将身旁的乒乓球桌撞翻,拖慢了柏延上前援救的速度,电光火石之间,陈志佳扬起的手腕被人一砸,小刀落地后发出一声脆响。
黄一楠与朱萍从后面袭击,一人扭住陈志佳的一只胳膊,将他摁倒在地。
为了防止意外,柏延绕过倒下的乒乓球桌,在他身上里里外外搜了个遍,确定他没有携带另外的凶器。
“陆意洲,报警。”
柏延话音未落,几名身穿制服的年轻男人径直走过推开的大门,为首的那个浓眉大眼,正气凛然,赫然是前不久柏延在视频里见到的模样。
宋照晖出示证件,利落地把陈志佳的手腕套进手铐中。
“调查小组负责人宋照晖,已将嫌疑人成功逮捕。”他朝对讲机说道。
他身后的小组成员押住陈志佳,走向训练场馆外。宋照晖对朱萍点点头,道:“你们不必惊慌,前段日子我们接到了匿名来信,因而暗中对陈志佳及相关人员进行调查。调查过程中,我们顺利获得了他的犯罪证据,接下来会把他移交到看守所,等待法院判决。”
“之后可能有几场单独谈话,你们如实作答就好。”
宋照晖就陈志佳的问题与朱萍简单交接了一会儿,几米开外,柏延偏头对陆意洲说道:“你什么时候报的警,来这么快?”
陆意洲把手机给他看。
屏幕停在拨号界面,他打出了110这几个数字,却没有点绿色的通话键。
柏延:“……”
宋照晖走后,朱萍安抚着受惊过度的张清驰,免了她们今日的训练。柏延目送她们离开,须臾,朱萍已经站到他身侧。
“朱教。”
柏延道:“你不告诉王飒吗?”
“有些事情,她不必知道,”朱萍说,“希望你替我瞒住她。”
柏延无奈道:“王飒很聪明,迟早猜到是你投的匿名举报信。”
“不。”
朱萍一开始给了否定的回答。她手掌残留着制服陈志佳时留下的抓痕,朱萍看着自己的掌心,放下手道:“是我们。举报信里的证据,也有黄一楠的一份力。”
“这是我们迟来了……”她声音有些哽咽,“很多年的决定。”
也是她与黄一楠赌上后半生的职业生涯的选择。
来得太晚,但总归是来了。
陈志姐被捕牵扯了到了省队的很多人,包括他们男队的教练和平日与他交好的选手。
队里的种种琐事挪到了朱萍头上,她要回办公室应对瞬间暴涨的工作量,柏延看了看手机,刚好收到柏庭发来的一条消息:
“我在省队门口。”
柏延回了个“好”字,准备接他哥去附近的小吃街走走。
省队门口立着一抹清瘦高挑的身影。
一件藏蓝色的西装外套搭在他臂弯, 白衬衫的下摆收进裤腰中,勾勒出两道利落的弧线。
柏庭和柏延的身高相近,相较于锻炼了有一阵子的柏延, 他身形就显得过分瘦削了。
还有两三步距离时,柏延眼前的人若有所感地回头,紧接着展开双臂扑向他怀中。柏延此刻就像被一只巨型安哥拉兔袭击,不得不后退半步稳住身形。
许久未见,柏庭的思念之情溢于言表, 迫不及待地蹭蹭柏延的脸颊。
贴面, 来自里希的社交习俗。
柏延被迫与他哥“热情贴贴”, 一股淡淡的烟草味猝不及防钻入他鼻腔。
可在他的印象中,柏庭没有抽烟的习惯。
柏庭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这里毕竟不是里希,两个男人在街头拥抱太久会吸引一些不那么善意的目光。
柏延拍拍柏庭的后背,强行分开彼此, 说道:“哥, 可以了。”
再抱就不礼貌了!
马路对面便是一条远近闻名的小吃街,不管工作日还是周末, 人流量大得惊人。
他和柏庭并肩站在斑马线前等行人绿灯亮起, 此时,柏延发现他哥手上攥着一张烫金的邀请函,只是先前被西服盖住, 他没能立刻看到。
“猜猜这是什么?”
柏庭翻过邀请函的反面, 道:“猜到有奖哦。”
柏延:“华刻、华章联合赞助的乒乓球比赛。”
柏庭脸上的笑容乍然消失,表情甚至有点生气。不过有那双圆润眼型的修饰,他的“生气”仿佛刚断奶的小猫挠人, 起不到震慑力。
“你怎么知道的?”他问。
指示灯跳转成绿色,柏延牵着他哥的手腕, 把人往前一带,他走前面,柏庭走后面。
柏延去过许多城市打比赛,国内的、国外的,每个城市的交通规则各有不同。柏庭从里希回来没多久,习惯和时差尚未完全倒过来,柏延怕他不适应,索性领着他过了马路。
“我们教练……”柏延“啊”了一声,自我纠正道,“我们前教练有意向推荐我和陆意洲参赛。”
“你们答应了吗?”
柏延:“还在考虑。”
柏庭把邀请函的正面拿给他看,受邀者写了两个人的名字,他和陆意洲都在其上。
柏延接过邀请函,摸了摸它表面的材质。柏庭给他的这张明显比教练的那张厚实,前者烫金,后者珠光,但柏延不清楚两者具体差在哪。
“赞助赛邀请函分为两种,”柏庭说道,“一种是把参赛名额分发到各个队伍,再由队伍负责人进行二次分配。另一种是赞助商直接选定参赛人员,这种情况下,参赛人员获奖后拿到的奖金会十分可观。”
“直接选定人员?”
尹随山和陆章,看上去都不像好心送名额的人。
“尹随山欠我一个道歉,这是他的补偿,”柏庭道,“本来我想直接把邀请函送过来的,尹随山非说你对赞助赛一无所知,非要我去华刻培训几小时。”
柏延轻啧一声,这个“培训几小时”,恐怕还有个陪听在场吧。
柏庭失落道:“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的。”
赞助赛虽不及那些正式的、含金量高的比赛,却能大大提升表现优异的选手的名气,如若碰上好的赞助商,选手也能为自己的队伍拉来一笔不菲的投资。
“比赛相关的信息,我知道的没你多,”柏延把邀请函收进挎包,免费帮了尹随山一个忙,“华刻的培训不算失败,哥,我很惊喜。”
涌动的人群中,柏延怕柏庭被冲散,始终没有松开抓着他的那只手。
他们走进一家糖水铺子,柏延找位子放包,柏庭去前台点单。
小票被柏庭压在纸巾盒下,他挨着柏延落座:“我点了牛奶小方和芒果雪泥捞。”
“我不能吃这些。”柏延无奈道。
他不像陆意洲,本身就是体育生。一顿放纵餐下去,不知道多久才能代谢掉。
“是我的问题,”柏庭懊悔地笑道,“我总忘记你的运动员身份,以为你还在学校念书呢。”
两碗甜香扑鼻的糖水上了桌,柏延将两份都推到柏庭面前,打趣道:“我就不该选这个地方,你是吃好喝好了,我只能看看过个眼瘾。”
“那没办法了,某个人走上了运动员的道路,必须约束自己的饮食。”
柏庭搅开碗里大块的芒果粒,将它们与底下的雪糕充分混合,他尝了一勺雪泥芒果,面部表情被冰得扭曲一秒。
“小延,我一直没问过你,”他道,“你现在是真正地感到开心吗?”
“当然。”
柏延递去一张纸巾,指了指他嘴角:“我有过一场濒死体验,在那之后,任何一件事,哪怕只是单纯地呼吸,也会让我感到无比快乐。”
他这样说没有破绽。
原身为博得尹随山欢心,拼了命地节食减肥,结果太久没吃碳水,某一天突发低血糖晕了过去。
要不是被上门打扫的家政阿姨发现,尹随山那套翠湖天地的房子就是百分百的凶宅了。
“哥,”柏延盯着棕色的木头桌面,再次强调道,“我不喜欢尹随山。”
第一次和柏庭通电的时候他就说了这句话,但他觉得柏庭似乎没有真的相信。
他想,或许他需要用一条完整的逻辑链证明。
“我很羡慕你,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柏延刻意淡化了原身的嫉妒心理,“哥哥永远优秀得多,学业、感情、事业,好像方方面面都把我压了一头。”
“很羡慕,所以想过得比哥好。”
他回顾了原著,原身“柏延”一生都在被这样的嫉妒情绪驱使着,他没有那么爱尹随山,相反,他很在意柏庭。
他们是血浓于水的兄弟,双亲身亡后,柏庭身为兄长站到了“柏延”身前,万众瞩目的同时,也承受着双份的非议。
原身躲在柏庭的阴影里,只看到他哥获得的,却没看见柏庭失去的。
柏延道:“这么多年,哥一定很辛苦吧。”
柏庭一勺一勺地吃着牛奶小方,然后抽了张纸巾擦擦鼻头,柏延假装没看见那滴垂直没入碗底的眼泪。
世界上只有他哥能把甜品吃出川渝火锅的效果了,他心想。
“对啊,我好辛苦呢,”柏庭整理好情绪,双手合十道,“你抓紧把全国冠军拿到手,让我做你的独家采访,这样我的业绩就能稳稳当当地冲到第一了。”
柏延:。
这情真是煽不了一点。
不久,店里来了几名初中生模样的女孩,兴奋地讨论说有家烧烤店味道很不错,就在糖水铺前面几米的位置。
不知道柏庭是不是受了她们的影响,吃完两人份的糖水,吵着要柏延请他吃烧烤。
那家烧烤店很好找,不过店铺人气太旺,里三层外三层,柏延排了半天,只看到高个老板的发顶。
周围等烧烤的人叽叽喳喳地闲聊,分贝不高,叠加起来却颇有种麻雀和鸣的感觉。
柏延提高音量,道:“哥,你将来有什么打算吗?”
“我的想法很简单。”
柏庭:“存一笔丰厚的积蓄,干到退休,然后周游世界。”
柏庭和他的梦想有几分相似。
柏延想了想,觉得不对劲——
柏庭字里行间,都没有出现尹随山的影子。
他脑海中浮现出宋照晖的面容,柏庭全心全意地把自己交给他,后面又短暂地与宋照晖共事,是否说明他不再心属尹随山?
说话这会儿,队伍已经排到他们了。
柏延下了十串羊肉、十串牛肉的单,声音不大不小地试探道:“你对宋照晖有什么看法?”
炭火产生的浓烟扑向柏延面门,他扭头一看,戴着墨镜口罩的高个老板正摇着一把蒲扇。
柏延被呛得咳嗽几声,说道:“我觉得吧,宋……宋组长人挺不错的,外形不错,长相英俊,比尹随山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咳咳!”
他吸了几嗓子烟,瞥向那个低头铺羊肉串的高个男人:“老板,你能别摇扇子了吗?”
老板操着一口怪异的口音说道:“羊肉串,扇扇才香!”
“……”
说来奇怪,白烟只往柏延这吹,柏庭丝毫不受影响,倘若不是他和男人素不相识,柏延差点以为自己与这位戴着仿款奢牌墨镜的老板有什么深仇大恨。
柏延多看了高个男人一眼,墨镜仿得还怪真的。
“你误会了,我和宋照晖只是关系不错的同事,”柏庭弯了弯眼,“我们没有别的关系。”
“这么说,你不想和尹随山分开了?”
柏延皱眉道:“他有什么好的,自大自恋自我沾了个遍,快奔三了,行为和三年级小朋友没什么……咳咳!”
他捂着口鼻,莫名有种烟尘越来越大的错觉。
“我还没想好。”
柏庭道:“当初我决定接下里希的工作安排,是想给彼此一点独立的空间,我也好重新去审视这段关系。”
“我们相识了这么多年,对我来说,我很难放下他,也很难跟他继续往前走。”
两把刷好调料的肉串分开装进两个袋子里,柏延接过来,转手递给柏庭。
“不过你说得对,”柏庭抽出一串烤糊了的羊肉串,笑道,“他的确幼稚得像三年级小朋友。”
柏庭晚上要加班,没时间坐下来慢慢享用夜宵了。柏延亲自把他送上出租,车窗下降了二分之一,柏庭鹿眼温润,说道:“小延,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知道了哥,你也是。”
晚上九点,横亘在省队和小吃街之间的马路宛如一道分界线,那头灯火通明、人声喧嚣,省队这边笼罩在寂静的夜空下,分外孤寂静谧。
一盏路灯孤零零地立在省队门前,微弱的灯光引来几只扑闪着翅膀的飞虫。
一人站在灯下,昏黄的光线打在他宽阔的双肩上,像是落了一层披肩。
柏延走近他,问道:“在等我?”
那人嘴硬道:“苹果切太多吃不完,想找个人分担一下而已。”
“不是在等你。”
大概是前晚吃了好一些苹果, 柏延起床时肚子不太舒服,迟了几分钟才到训练场馆。
男队的教练被带走问责,选手跟着走了四五个, 原本来训练的运动员就不多,现在越发雪上加霜。
柏延背着挎包,远远便瞧见朱萍在和一位他没见过的男人闲聊。那人下颚线方正,眉毛浓密粗黑,修剪齐整的短发夹杂着几缕灰白, 远看有点像水浒传的张飞。
朱萍见他来, 又同男人说了几句话, 下一秒两人的目光齐齐聚集在柏延身上。
“陆意洲的拍子出了点问题,他稍后来,”朱萍手掌朝向“粗眉张飞,介绍道, “这位是章教练, 今后由他带队,负责你们的日常训练。”
柏延下意识问道:“弓长张?”
“不对, 是立早章。”
章?这个姓不多见。
男人自来熟地拉住柏延的右手上下摇动两下, 和善道:“来之前听朱教多次提起你,选拔赛的黑马,球路成熟有特色, 我可是很看好你啊!”
听到“选拔赛”三字, 柏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张清驰的教练,亦是前国队运动员、大满贯获得者, 就姓章。
“章教!”
柏延背后响起张清驰的声音,她扎了一束低马尾, 奔跑时发尾像飞扬的水花,在空中甩出潇洒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