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看着痛哭的妇人,脸上没有任何不耐烦的神情,他伸出手,将她扶起,说道:“我一定会尽力的,家人之间心有灵犀,就算你们暂时分开了,令媛也一定和施主的心念挂着。施主且好好看顾自己,这样,等令媛无事归来的话,也能放心,否则,双方都会更加劳损心神。”
妇人听到他的话,双手合十,拼命拜着。
“我们还需要去收集更多的信息,好探查失去行踪的人的去向,暂且告辞。”另一个和尚朝他们行礼。
妇人终于放开了手,无花跟着师兄弟们一起离开。
无花走了几步,就看到了站在路边的晓沐云。
晓沐云皱眉,随后跟了上去。
无花自动放缓脚步,等晓沐云跟上来。
“发生什么事了?”晓沐云问。
华严城确实在华严宗的庇护下,长期禁止其他修仙者在这里使用法术,同时,布好结界,一旦有妖魔现身,杀无赦。
极度的安全环境,是用严峻到苛刻的的准则才能保证的。
“昨晚一连消失了七个年龄在十五到十七岁之间的少年少女。”无花告诉晓沐云,我们正在调查事故,“但是奇怪的是,华严城内的结界没有任何波动,证明妖魔不是从外面进来的。但是华严城内不可能有妖力强劲到这种地步的妖魔蛰伏至今。”
晓沐云思考。
“如果净云君有空的话,可以稍微帮忙吗?”无花邀请道。
晓沐云点头应承,跟着无花来到了华严宗。
虽然麒麟山的占卜从某种意义上说,确实神乎其技。但是这个世界上不存在问什么,都能知道结果的技能。
神不能,何况人。
晓沐云看着卦象,皱眉推动铜钱。
“如何?”无花问晓沐云。
“夜间抓人之物,确实不是从外面进来的,但也不是一直待在华严宗的。看情况……应该是近期被呼唤出来的。而且不见了的人,大概已经……凶多吉少了。”晓沐云随意一撒手,让手中铜钱接连落在桌面上。
铜钱在桌面上转个不停,最后一颗倒在桌面上的时候,预示着结果已定。
无花闻言,慈悲地闭上眼睛,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答话。
家中的人还在期盼着他们的小孩能回来,但是在他们仍旧幻想着他们平安无事到家的此时此刻,他们能存活的愿望已经成为了不可能的事实。
“唉。”无花叹气,随后对晓沐云说,“谢谢净云君,你不惜过来帮忙,本来应该好好款待你,但是因为昨晚的事情,我们有点忙,恐怕招呼不到。”
“没事,我还有事,也要走了。”
无花立即接话道:“我让师弟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出去,顺便上柱香吧。”晓沐云是个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
无花很感激他的体贴。
晓沐云既然话说出口了,就自己离开,顺便去上一炷香。他在插香的时候,刚好来到了巨大金身佛像的脚下。他偶尔间一抬头,就被庞然的佛像看着。巨大的身体差异,让人不禁徒生敬畏感。
人天生就对大小远胜自己的生物感到恐惧,因为人应该要知道,我们如何对待渺小的虫蚁,庞然大物就可以怎么样对待我们。
晓沐云眼神不变,将手中的香插进香炉里。
“这是……黄金佛像。”一道虚无缥缈、奄奄一息的声音响起,仿佛从远方传来,很快就会消散在空气中。
晓沐云寻着那道声音,一直往前走,随后他绕到佛像的后面,终于看到了说话的人。
那是一个和尚,但是和其他干净整洁的华严寺和尚不一样,这个和尚一身酒味、而且衣着不得体、精神状态浑浑噩噩。他听到了脚步声,抬起头,看到了晓沐云的脸,抬起手上的酒壶,大口喝了后,再一次重复那句话:“这是……黄金佛像。”
晓沐云挑眉,随后接话:“看得出来。”
和尚听到他说话的语气,哈哈大笑,然后问他:“你说佛祖是不是慈悲为怀?”
“理所当然。”晓沐云口中答道,心里却觉得不管佛祖是慈悲还是无情,都和他没有关系。冒犯的话,心里想了是一回事,说出来是另外一回事。
“如果佛祖慈悲,外面穷苦民众那么多,你说,为什么佛祖不碎掉其身、毁掉自我、放弃金身,用自己的身体去帮助外面的人呢?”
听到他的问题,晓沐愣住。
他一开始,还以为这只是一个华严寺内触犯法规、颠三倒四的弟子。因为晓沐云的轻视,所以没有预想到到,和尚的口中竟然会冒出一个这样大胆又有哲理的问题。
晓沐云全然没有准备,同时因为一开始蔑视此人,所以在面对他突如其来的难题时,难得一见地呆在原地,没有吭声一个字。
“哈哈哈。”那个和尚嘲笑晓沐云,被他逗乐了。
“哈。”晓沐云忍俊不禁,然后朝他行礼,“抱歉,是我打扰大师了。”
那个和尚朝晓沐云随意行了一个不规范的礼仪。
“师叔,你怎么又跑出来了?”一个小和尚出来找人,在佛像后面看到这个和尚后,赶紧跑过来,然后着急地对着晓沐云行礼,“让施主受惊吓了,我的师叔经常犯傻,还请你多多见谅。”
“大师并没有做什么让我觉得失礼的事情。”晓沐云没有挂在心上,让他不要在意。
“谢谢施主。”小和尚再一次朝晓沐云行礼,随后用力拉邋遢和尚的手臂,想要将他拉起来带走,“师叔跟我走吧,要是被师父知道你又溜到大厅,吓坏客人,可是要生我的气了。”
晓沐云搭了一把手,邋遢和尚就不得不站起来,然后身体靠在小和尚身上。他醉醺醺地被小和尚背着,仰头喝酒,然后对着小和尚言传身教,“虚妄,虚妄,这一切都是虚妄!”
“师叔……”怪不得他们都说你修行修疯了。
小和尚无奈地摇头,然后背着邋遢和尚,从佛像的后面,背对着朝拜的人,悄悄离开。
晓沐云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随后转身离开。他本来想顺着边上走的,却在途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孔琼玉还在华严寺住着,这个时间段,他也刚好来上香。他的手中拿着三炷香,用手挡了一下,随后手腕一转,香烛就被点燃了。他的眼睛一瞄,看见了晓沐云,便不冥想,直接将香插进香炉里,便朝着晓沐云走去。
“孔门主。”晓沐云看到了他,恨不得就地起卦,算算自己今天是不是事事不顺,特别倒霉。
“看净云君脸上愁云不散,今天似乎遇到了不好的事情。”孔琼玉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想过,自己也在让晓沐云不快的事物里面。
晓沐云露出了自己的标准笑容,也就是充满了敷衍的笑容。
“和朋友吵架了吗?”孔琼玉露出了心照不宣的表情。
“两个人一起对吼,才叫吵架。”晓沐云摇了摇手指,他为了不在外人的面前透露自己的情绪,于是乎显得很欠揍,“一个人不开心,叫生闷气。”
“哈哈哈。”孔琼玉忍不住笑出声,随后,他意识到这里还在大厅,不应该打扰礼佛的人,他便领着晓沐云出去。
晓沐云因为被他嘲笑,怒而将他划分到讨厌的人的行列里面。
“有些人,不值得的。”孔琼玉似乎能猜到晓沐云在因为谁而生闷气。
“孔门主,以前认识伏羲院的人?”晓沐云单刀直入。
“整个修仙界,有不认识伏羲院的人吗?”孔琼玉反问。
晓沐云第一次真心觉得,说话那么费劲,不如不要聊天好了。
“如果你要说某个单个的人,是的,认识。”孔琼玉看出他的不耐烦了。
“你和伏羲院的人吵过架吗?”晓沐云的问题拐了过去。
“有啊。”。
“多少次?”
“认真的话是一次。”孔琼玉伸出食指。
“那很少。”晓沐云觉得那他和邬清影关系应该不差啊,只吵一次架的话。
“对啊,因为吵了一次架后,就再也没有交流过了。”直接就决裂了,自然以后就不会再吵架了。
本应早钟鸣漏尽的孔琼玉,用一种小孩子的语气抱怨道:“真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小气鬼。”
晓沐云被他的话吓得呆在原地。
有些人生气起来,确实是又小气又麻烦的。
因为司雨霏闹脾气,今晚是不能让他去工作了,免得他当场摔东西。到时候,那可就不是什么赏心悦目的场面了。
南公子豪气地拍了拍胸膛,私人出钱,租下了一条画舫,让几个小倌带着司雨霏出去玩。同时希望司雨霏不要再摔东西了,虽然他没有摔坏什么东西,而且不吵不闹,但是让人看了,怪堵心的。
好不容易能占抠门的老板的便宜,小倌们在画舫上面吃东西、划拳、开着各种玩笑,玩得太开心了,一不小心就漏掉了还在生闷气的司雨霏。
司雨霏坐在甲板上,靠在船的木板,撑着脑袋,脸上戴着一张罗刹面具。
画舫灯光璀璨,所经之处,水面之下都被照得清晰可见。
司雨霏无聊地抓了抓面具。
却见,湖面上有什么飘飘荡荡,顺着湖水的流动方向,来到他的面前。
司雨霏好奇地探身去看。
一个木头罐头跟在他的旁边,随着画舫前进的方向,亦步亦趋,仿佛是一份专门送给司雨霏的礼物一样。
司雨霏扶着面具,一开始并不在意,但是他看着看着,突然想到了什么,惊讶地睁大眼睛。
067不是吵架
晓沐云在七岁的时候, 第一次预知到了弑神斩魔者的存在。
那之后,他的一顿操作,让他从了不起的天之骄子, 变成了人人避之不及、路过都要嘲笑一番的无能之辈。
那段时间, 晓沐云白天只要卜卦, 得到的结果都是天道反复朝他叫嚣, 让他赶紧帮助众道得到司雨霏。夜晚的梦里, 他反复看见一个名为司雨霏的成年人,梦中的司雨霏比那时候的他要大上许多。司雨霏在他的脑海中,拿着两把天地不容的名剑, 残忍地屠神杀魔,围观者数百, 无一不伤痕累累。
他就算是确切看到了这样的画面, 听到了至高神的声音, 也不能违背自己的直觉和观念。
错的就是错的, 就算为此受罚, 也不能做声。
他小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烂脾气, 性格做人都是铁骨铮铮,可以把他毁掉,但是不能将他改变。
因此, 晓沐云一下子就成为了修仙界的笑柄。
不能再算天的人、不值得信任的人、没有前途的人。
在各种争议声中, 晓沐云变成了一个性格扭曲的少年。他执拗、整天臭着脸、不愿意工作、养尊处优,人见人嫌的标本。
这样的怪脾气少年晓沐云,那时候十七岁。
其实他从未把自己后来的遭遇和司雨霏挂钩过, 他觉得自己那时候得到的, 都是自己自找的。反而,他其实偶尔会自责, 不知道自己当年伸手,指挥千军万马,导致那个刚出生不久,连话都不会说的小孩经历了不应该遇到的事情。
晓沐云的心里清楚是一回事,但是你让一个本来站在上位,只见荣耀,脚底板都没有沾过泥土的少年完全自省、从此谦卑做人,太难了。
他就这样复杂又执拗地度过了整个少年时代。
麒麟山的其中一条规则是,占卜者可以算天算地,但是千万不要算自己。
叛逆的晓沐云把麒麟山禁律都犯得七七八八了,现在轮到这一条了。
若说他对自己的什么最好奇,不是前程也不是修为,而是姻缘。
麒麟山内,摘星楼百层建起,高处不胜寒,仿佛直达星月,手可摘星辰。
晓沐云坐在摘星楼的最高处,启动星盘,算自己的红鸾星运。
星辰给予信息,晓沐云拿出纸笔,记下后解答。
“西南方向,邗肃州,伏羲院内,司雨霏。”晓沐云勾选着字词,当他看到页面上的那行字后,哈哈大笑,在地板上翻滚了一圈。
算关于自己的事情,是不准的,但是为何要给他这样的讯息呢?
“梅雨季节,六月十一,明鸢小河,司雨霏就在那里。”
“哎呀。”晓沐云举起簿子,真是对天道服气。
为了让他去抓到司雨霏,居然给出那么具体的位置和讯息。
晓沐云轻蔑一笑,然后手一扬,随手将簿子扔开。他躺在木板上,看着天空的星辰,嘴角上扬,但是眼神冷漠。
不对!凭什么只有他那么倒霉!
在南方,梅雨季节早就提前到来了,最近因为天气闷热,吃不香睡不好,还要出门被人讥讽的晓沐云一骨碌地坐了起来。
无所事事、闲得发慌、心理扭曲的晓沐云开始推算,自己要怎么样才能突破伏羲院的结界,去找司雨霏,当面和他抱怨。但是一番推算,发现伏羲院的结界固若金汤。人是进不去了,但是其他东西,说不定有机会。
是什么呢?
怎么样才可以进去呢?
“不不不,我才不做这样无聊的事情!”晓沐云别扭地转过头。
他的心意改变,是因为第二天就被人带出去工作,而且又被他叔叔那一派的人故意欺负了一番。
当天没有吃饱的晓沐云,暴跳如雷地掀了桌子,主打一个我没有胃口,你们这群让我不愉快的王八蛋也休想吃一口饭。
回到房间后,他立刻抛弃了交给他的任务,改而运算起要怎么样送东西进伏羲院。
他专心致志,花了五天的时间,在运算风的吹动时间、河流的流动方向、意外的发生、一条鱼的重要性,无数的偶然撞在一起的概率,最后形成了唯一一个可能性。
可以将东西送进伏羲院的日子就在十天后。
那么,要送什么呢?
一个刻着司雨霏名字的诅咒娃娃?
不!这不够!
晓沐云大半夜磨墨,然后一拍宣纸,提起毛笔,写下了那封信。
他先写:书寄雨歇君。
哼,等他以后得到了这个名字,就会知道我有多厉害了。
但是为了防止司雨霏以为自己收错信,他还是把他的本名司雨霏写下。
既然要寄信,那么就把为什么寄信的缘由也写下,别人才能明白。然后再威胁他,不把他的麒麟玉佩还回来,迟早收了他!
还有什么呢?
运算风向、河流、偶发事件是很麻烦的事情,把这个抱怨也写进去。
该写的写了,最后晓沐云习以为常送上问候,莫名抱着一种奇怪的期待:如果我能得到一些什么回复就好了。
等到了正确的时间,少年晓沐云,在漫天淅淅沥沥小雨、众人待在家里,不愿意迈出一步的季节,打着伞,独自一人漫步在无人的杨柳树下。他花了大价钱,请人带他去湖面中心。
他的心兴奋不已、同时又高傲自大,将手中装着关乎未来命运的木头罐子,放进湖面上。
“唉。”晓沐云趴在船内的小桌子上,任由雨滴掉落在自己的衣服附近。
他不过是找事情发泄心中的郁闷而已,这样糟糕的信,大概也不会收到回复。
这样过急又可笑的行为做完后,晓沐云倒是冷静下来了。接下来的时间,他没有再故意无理取闹,配合其他人完成了工作。
三个月后,不抱任何期待的少年晓沐云在星空璀璨,秋风凉爽,令人心情愉快的天气里,乘船来到之前占卜得到的地方。
他的手垂下,手指尖没入水面,随着船的前进,抚摸着水流。
眼看就要接近之前算好的地方,晓沐云此刻已经豁然开朗,不再对什么都张牙舞爪,仿佛身上、甚至牙齿里面都带刺一般。
微微凉的湖水。
晓沐云的手中碰到了什么,随后一下子握住,捞了起来。
将木头罐中的信打开,少年晓沐云,开始迈入人生的下一阶段。
木头罐子封闭着,在水面上漂浮。船走,罐子就走,始终保持着和司雨霏平行的角度,在司雨霏看向它的时候,它还会兴奋地晃来晃去,仿佛在等着司雨霏的恩宠。
似曾相识的画面。
司雨霏眯起眼睛,念力一动,瞬间,那个木头罐子就从湖面上跃了起来,直接飞到司雨霏的手里。
骨节分明的漂亮手指打开盖子,将里面的信件取了出来。
书寄雨歇君,可爱至极的霏霏。
今日观星,星之迢迢,水如银河。
河流照我心,我心如明月。
今早告别,我因为内心烦闷,所以没有为雨歇君顾忌我的心情,特意陪我睡觉一事道谢。
道生万物,不知哪一物在雨歇君心中异于大千世界。
每当算到雨歇君,就发现天时地利人和合乎天地运行、乾坤大规律,我知道这封信你一定能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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