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也跟着郑赟看向小柔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而在小柔吸引众人目光的时候，“楚怀钦”却拉着庄颖悄悄后退。
庄颖有些不解地问道：“怎么了？她不舒服，我想去帮她？”
“不要去。”“楚怀钦”拒绝了庄颖的要求，他皱着眉头说道，“她身上有很不妙的东西。”
庄颖好奇：“不妙的东西？是诡异吗？”
“不要问。”“楚怀钦”摇头，“不可见，不可听，不可说。”
他连说三个“不可”，听得庄颖有些发毛，还没等她再说什么，“楚怀钦”捏了捏她的手：“趁现在赶紧退出游戏吧。”
退出游戏？
这句话倒是让庄颖意识到了问题，她面色惨白道：“我们可以退出游戏？那为什么其他玩家……”
游戏拟真度很高，死亡是有确确实实的痛感的，之前祭祀的玩家也好，现在操作台前的玩家也好，他们已经走上了注定的死局，为什么还要顺着剧情引导死去？为什么不直接退出游戏？
除非——
除非他们无法退出。
“其他玩家不重要，总之你——”“楚怀钦”的话还没说完，他们的身后骤然传来一声尖叫，那声音有些熟悉，正是小柔的叫声。
“啊——”
庄颖向那边望去，只见原本还纤瘦的小柔此刻肚子高高鼓起，里面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游走一般，她甚至还看到了一只手从肚皮上印了出来。
“那是……”
“楚怀钦”捂住了庄颖的嘴，拉着她连连后退，他的脸色变得很差，再度和庄颖确认问道：“还可以退出游戏吗？”
庄颖颤抖着手打开游戏系统，发现原本亮着的“注销”键竟然变成了灰色。
这是她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像是骤然失去了底气一般，庄颖感到自己的呼吸都有些困难，她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在这样的场合下，她不仅是在问为什么无法注销，也是在问小柔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那是孕育失败过一次的神胎。”“楚怀钦”的声音发沉，“所以这一次，祂学聪明了。”
小柔的肚子变得大得惊人，与之相对的是她的脸愈发苍老，很快便添了不少白发，皱纹爬上面孔，然而她的眼中却满是慈爱，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轻柔地笑道：“宝宝……没事的宝宝，你饿了对不对？妈妈不会再让你饿肚子了……”
她的精神似乎有些不太正常，众人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玩家一退，村长便站到了前面，然而与面露恐惧的玩家不同，村长的脸上闪过一丝贪婪之色：“神胎……亦是大补之物……只是不知为何这么早就胎动了？”
村长的心中泛起淡淡的疑虑，不过这疑虑很快被贪婪取代，他掏出自己的拐杖，猛地向小柔挥舞而去！
“呜呜呜为什么要打我们？宝宝只是想要出生啊……祂好害怕，好害怕啊……”
小柔一边哭一边灵敏地躲掉村长的攻击，明明顶着那么硕大的肚子，她的动作却十分灵巧，只是那肢体扭曲的程度，已然不像是个人了。
“神胎只有作为腹中胎儿的时候才最为滋补，若是出生，可就没有那么好的效果了。”村长一拐杖甩到小柔的脸上，“你不知道吗？明明你那神胎出生的村子也有这样的习俗呢。”
双方错过，互相都没有造成伤害，村长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小柔则在哭，哭得双肩抖动，与静立的村长两人一静一动。
玩家们顿时又站远了些，“楚怀钦”拉着庄颖往后躲了躲，在她耳边小声说道：“看好了他们的战斗，在他们结束的瞬间立刻出去，不然就没机会了。”
庄颖迟疑地点了点头，看向场中相斗的两人，心中却升起浓浓的怪异感。
她好像，只剩下这个替换了自己男友的怪物可以信任了。
“习俗？什么习俗？”小柔微微抬起头，哭红的眼茫然地望向村长，“吃孩子？怎么可以吃孩子？你怎么能那么残忍？”
村长却摇了摇头：“以命供养神胎，你不吃祂，祂就会吃你，况且我刚才可没有说吃，你能想到这点，说明你早就知道。”
“祂快要降生了，此地没有充足的营养，祂只会优先吸干母体，也就是你的生命，孩子，你我都是人类，为何要被诡异吸食？”
小柔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肚子：“可……我是妈妈……祂是……我的儿子。”
恍惚间，她像是回到了农村的老家，她的母亲总对她说：“女人生来就是要为了男人奉献的，你别去上学了，出去打工给你弟弟挣钱，咱们家还缺点钱才能让他进中专呢。”
那时的她握着自己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把泪水含进了心里：“我知道了，妈妈。”
她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我会为了弟弟奉献自己的一切。”
画面再转，她看到自己走到小小的乡村内，女人被当做猪猡使唤，那是她熟悉习惯的环境，她甚至感到无比自在，她端着满满的一盆衣服，走到河边洗衣。
河水中忽然响起婴儿的啼哭声，她凑过去看，骤然被夺去了神智。
呢喃细语在她耳边响起，从只言词组中，她隐约理解了其中的含义。
“你是一位伟大的母亲。”
“你的孩子想要降临于世间。”
“你要……为祂奉献出你的一切。”
她忍不住问道：“祂是谁？”
那声音回答道：“祂是你的命，是世间的真理，女人不该为了男人奉献，姐姐不该为了弟弟牺牲，你作为人，你应该奉献的对象，是神明。”
回忆如同破碎的镜片，骤然唤醒了小柔的犹豫，她回过神，坚定地说道：“我要向祂奉献出我的生命！”
村长摇头：“执迷不悟。”
他迅速出手攻击，村长清楚，神胎在母体是最强大的，也是最弱小的，强大在于祂拥有无限的可能，弱小在于祂缺少足够的营养诞生，没有独立的攻击手段。
只要他动作够快，那神胎就会胎死腹中！
然而下一秒，村长眼前的画面宛如镜子碎裂一般，骤然割裂成了两个世界，一个世界的小柔在哭，另一个世界的小柔在慈祥地笑，她笑着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腿下是蜿蜒的血水。
“哇——！”
婴儿的啼哭声响起，村长猛地睁大双眼，就是那错开的一瞬，那孩子竟是撕破了小柔的肚子，从里面硬生生爬了出来！
小柔很快没了气息，但她的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笑容是诡异的安详，随后那婴儿转过头，似乎是要记住母亲的模样一般。
随后，低下头啃食起母亲的身体。
而在婴儿的身后，村长的七窍开始流血，身体仿佛溶解了一般化为肉泥，混到小柔躺倒的尸体之下。
“就是现在！”
“楚怀钦”迅速提醒庄颖，然而庄颖却哭着对他说：“没有……退不出去……我一直在点，但是没用……”
“楚怀钦”的脸白了，而与此同时，“进食”完的婴儿抬起头，对所有人露出一抹纯真的笑。
[我■好■饿■啊■]
第73章 太阳
污秽的语言在传出的一瞬，所有的玩家便痛苦地捂住头，鲜血从耳朵流下，他们的世界瞬间失去了声音。
聋了，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楚怀钦”站到庄颖的身前，挡住了婴儿的身影，至少不能让庄颖看见，不然她的双眼恐怕也会瞎掉吧。
神胎提前诞生，吸收了母体与副本中的NPC，如果是别的副本也就算了，偏偏这个副本中的NPC依靠进食神肉来实现“长寿”，因此NPC的“营养”反而比玩家更多，吸收了这些“营养”的神胎也少了先天的不足，变得更加强大起来，至少不再是只有治愈诡异这样弱小的能力了。
[我■好■饿■啊■]
祂还在哭喊，玩家们虽然聋了，但这污秽的声音似乎并不仅仅是通过声波传播，竟是在玩家们聋了的前提下直接到达他们的脑海之中，眼看着庄颖更加痛苦，“楚怀钦”握紧了拳。
“够了！”
祂的眼睛缓缓转动，落到了“楚怀钦”的身上，随后有些嫌弃地扭过头，在祂的眼中，“楚怀钦”是一个已经被“吃”完的空壳，没有半点营养价值，根本入不了祂的眼。
相较而言，祂更想要“吃”周围的这些食物。
这个副本很好，比祂出生的副本要好太多了，当初的祂还不够成熟，并不知道眼前的食物还会逃走，但这个副本教会了祂一些东西，比如只要封锁住这片空间，就没有食物可以逃出去了。
吸食而来的肉给祂带来了很多营养，让祂足以一点点成长，在周身蔓延开肉色的长条，像是触手一般蜿蜒。
最先触碰到的是操作台那边的玩家，在祂的眼中，那些人比较弱，容易吸食，而靠近他这边的虽然有距离优势，却有几个身上散发着讨厌的气息，带着一丝威胁的感觉，不如先吃点弱小的，只要祂足够强大，便可能越过这些气息进行吞食。
“啊——”
远处传来玩家的惨叫，他们眼睁睁看着无法理解的肉色长条想自己袭来，还未看清，眼珠子便猛地炸开，眼前一片血红，失去视野的前提下，恐惧与疼痛吞噬了他们所有的感知，最终消失在猩红的黑暗之中。
“哈哈……哈哈哈……”
“楚怀钦”能够清晰听见婴孩的笑声，也能够看见诞生下来的神胎此刻的姿态，对于人类而言无比污秽的形态，仅仅是看、听就足以令人疯狂，但是对于伪人而言，却不是那么致命。
同为诡异，伪人是一个巨大的集合，他们有着集群的意识，不过分裂出来伪装人类的个体又有些不同，就像是数据的终端一般，他们接收来自总意识的指令，同时上传的意识又会被筛选、鉴别，剔除来源于其他诡异的污染部分。
因此伪人并不会受到来自祂的污染。
但也仅止于此了，作为终端的伪人，“楚怀钦”并不具备过多的能力，伪装人类，将自己潜伏于人类社会是每一个伪人的本能，而人类特有的求生欲自然也会反映到伪人的身上。
神胎对“楚怀钦”并不感兴趣，作为终端的伪人也没有过于超格的能力，此时此刻站在此地，“楚怀钦”本该像之前看着过山车坠落一样，以旁观者的姿态观看人类的情绪展现。
可是它发现，自己做不到。
每一个伪人在替代人类的时候，都会接收来自人类的记忆，它也不例外，看到了那个名为楚怀钦的人类记忆。
楚怀钦是一个很普通的人类，他阳光、热情，在学校里还担任了学生会长一职，所有人都说，他有着光明的未来。
但人类总是复杂的，他站在阳光之下，沐浴所有人的夸赞，却也同时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暗处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
他是同学口中的学霸，是各类比赛的参与者，人们看到了他在台上拿奖的洒脱，却没有看见他连续熬夜的煎熬。
直到有一天，炎热的太阳直射下，他在比赛之前差点晕倒，一瓶冰水触及他的额头，将他猛地唤醒。
“楚大会长，比赛归比赛，可不能熬坏了身体哦。”
那是和他一个小组的成员，大学很多比赛和课程比较水，组员大多喜欢抱大腿，把任务都给了楚怀钦，尽管能看出他脸色不好，却还是嘻嘻哈哈地说都交给楚会长了。
但是眼前的女生不同。
她扎着单马尾，露出干净的脸蛋，对他笑道：“楚会长已经完成了大半，剩下的让我来吧。”
“放心，我有全程跟进的。”
楚怀钦这才想起，这次的比赛，确实不只他一个人在努力，那个女生和他一起努力了同样的时间，也帮他承担了不少的压力。
她叫……
“阿颖！”替换的空间中，本该被吞噬的灵魂发出最后的悲鸣，“……说好了……我要保护阿颖的……”
伪人有些茫然地看向远处快要消失的灵魂：“阿颖？”
于是那灵魂注意到了伪人，明明伪人是罪魁祸首，但楚怀钦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他看向伪人，对它说道：“我把身体给你，你可以替我保护她吗？”
伪人不解。
即使没有楚怀钦的同意，它也可以夺取他的身体的。
可吸收的过程还是慢了下来，它对人类产生了好奇，好奇人类会在最后说出什么。
“阿颖是孤儿，她从来都是一个人，但她从来都没有被打倒，我很敬佩她，也很……担心她。”
“我走了，她就是一个人了。”
“这是我最后的请求了，求你……替我爱她，她值得被爱，就算那个人不是我……但也至少，不要让她一个人去面对接下来的……残酷。”
灵魂快要消散，存在即将被替代，在这最后一刻，楚怀钦的聪慧让他意识到这款游戏背后潜藏的危机。
他不想死，不想离开自己喜欢的人，但他更担心庄颖在这即将产生剧变的世界中无法存活。
因此，尽管知道对面站着的是导致自己死亡的罪魁祸首，楚怀钦也要用言语这最微不足道的武器，去撬动一丝对方存在人性的可能性。
“你要替代我，你想成为人类，但没有爱的话，你的替代就永远是虚假的，你永远无法成为我。”
记忆的传输是互相的，灵魂消散的最后一刻，楚怀钦理解了伪人的存在，也找出了最关键的话——
“爱她，你才能成为人类。”
伪人，伪装人类是它们的本能，它们想要成为人类、替代人类，这是每一个伪人都无法抗拒的诱惑，于是它听从了楚怀钦的话，学着去爱阿颖。
起初它的做法很是生疏，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非人的一面，但伴随着它的行动愈发熟练，它也愈发觉得，自己像是人类一样了。
它观察着这个女孩，从好奇转向一丝奇异的情绪，它意识到女孩发现自己的不对了，可它却不想上报这条信息。
它知道「长寿村」副本潜藏很多危机，可它更怕女孩受到伤害，因此它来了。
这是爱吗？
这或许是爱吧。
因为要伪装成人类，所以所有的伪人都没有特殊的能力，他现在就像是一个普通的玩家，除了不会受到来自神胎的影响之外，和人类并没有什么区别。
因此，想要破局，他就必须使用人类的手段。
伪人低下头，它看到与人类一样的系统页面，它同样可以用积分兑换诡异，但兑换的诡异同样会给它造成反噬，反噬并不会影响到集群，只会影响它这个个体而已。
人类应该有求生本能才对。
但是碰上名为“爱”的变量之后，这种本能也就受到了影响。
它走到庄颖的身边，她的眼睛在黑暗中充斥着惶恐，双耳失聪的她什么都听不见，寂静的世界中只剩下恐惧。
它叹息一声，轻轻在她的额头上留下一个吻，它能感觉到她的抗拒，这让它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酸涩情绪。
但最终，它还是放开了手。
“阿颖，走吧。”它轻声说道。
看不见的空气将所有还活着的玩家送出了这间漆黑的工厂，伪人转头看向因为食物被送走而愤怒的神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新生的神其实并没有太强的能力，或者说，祂还没能克服自己的弱点。
诞生于黑暗的祂，最恐惧的，其实是光，是热，是——
耀眼的阳光从工厂内升起，恐怖的热量被局限在这小小的空间内，伪人的皮肉被烧毁，属于人的骨肉在这高温下快速融化，然而它扯起嘴角，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太阳投影：最大程度还原了太阳的真实情况，克制一切生命，当然，也包括你自己。
友情提示，除非你想同归于尽，不然，不建议兑换。】
在无穷远的副本世界之外，有电流声想起。
【个体0732已销毁，信息传输中……警告！信息遭到严重污染！信息净化中……】
【评估个体0732人类化指数……】
【滴！净化完成！评估完成！】
【个体0732，替换人类名“楚怀钦”，当前类人指数为——】
【100%】
【数据上传中……上传失败！数据遭拦截！拦截代号为……】
【MJC0123】
【检测为高级个体……该个体类人指数为125%……拦截指令通过！】
投影而出的太阳消散了。
正如诞生时刻的热烈，它的消散也带着璨金色的绚烂，化为点点金色的光点，悄然落到庄颖的身边，最后湮灭成灰尘落到地上。
就像一时绽放的烟花，带着如同奇迹一般的美丽，却又迅速消散，什么也没有留下。
这算是这一卷的第一个小高潮（激动跺jiojio）
